♞｜𝔔𝔲𝔢𝔰𝔱𝔦𝔬𝔫 𝔒𝔫𝔢 𝔣𝔢𝔞𝔱. BorzoiOf_God


　　　　Penelope

　　下午的陽光正好，烘製得恰到好處的咖啡豆被機器不懈地磨製成粉，微焦的香氣順著薩提浮柔的樂聲撫人鼻翼，令其餘談吐都成為溫巧的濾紙，將那些粗礪酸澀的殘質遮去。

　　一份烤得恰到好處、金黃帶脆的蘋果派被切下一角，伴著鮮奶油與黑咖啡端至面前，內餡比例八成是店家特製，切面甜亮的蘋果醬誘人，派皮的奶油味卻掩過有時太明麗的肉桂香，整塊派嗅起來頓時也溫吞而暈暖，使人更欲一試。

　　穿著正式得與誰行經都能入門品嘗美食的咖啡廳格格不入，奧非斯渾不在意地將墨鏡別在領口、執叉切開酥脆的派皮，把它連同綿軟的餡料送入口中。偏甜的果醬恰到好處地把黑咖啡襯得更好入口，苦味由奶香取代，最終只於舌面留下慵懶休憩裡托舉了意識的清爽。他捏著杯耳，朝小碟輕柔地擱下淺嚐了的瓷杯。

　　叮。

　　落地窗外是路口街角，他望著行人來去、佇足，眉眼含著途經高樓樹梢的陽光，抉擇一場漫長的假期後，生活比枯坐書店內更加緩慢，能夠和人和緩地、淡泊地相處的時間也在他減緩的步履中恰到好處地延長。處事不同、信仰不同、再遇的時機也大相逕庭，對座的阿列克謝自顧地垂眸啜飲一杯卡布奇諾，不曾對外人落於傷疤的目光表現出什麼介懷，他瞧了一會兒，在望得失禮的邊際從中瞥見對於飲食的滿意，才將雙眸再度移轉。他能自窗裡淺薄的倒影勉強瞟出對方光環斑駁的蹤跡，細小的光粒糖粉似地落上那人頭頂，好似將主人也視作一盤需要粉雪妝點的巧克力磅蛋糕，惹得笑也攀進他眼底，粉塵般地。

　　儘管此刻正同處一桌、慢吞吞地分食著午後時光，他和這位髮色親切的同僚實際上並不是多麼熟悉，兩人之間向來沒有太多話，偶然共事時如此、如今亦然，面對彼此總是穩而平靜，毫無波瀾、更無冗餘的記憶可享。

　　奧非斯並非吝惜言語之人，可比起啟齒説些總是不適合在祕辛之外的人耳邊飄盪的字句，他更擅長居所式的歉意笑容、筆尖拖得冗長的言語、足夠得體的緘默；縱然有著本名簽字的信用卡正好好呆在皮夾裡，他在那人口中仍只會是奧非斯。

　　他也不以全名稱呼阿列克謝。

　　男人不確定對方是否偏好甜食，一如對方不會知曉他對咖啡一竅不通，比起彼此的口味更熟悉手杖與鋼筆中的玄機、熟悉標籤都不一定能夠註記的錄音帶、熟悉掙扎肢體和嘶啞的嗓，本便非最是默契的驅魔人們於日常撞見反較初次見面更生疏，所幸寒暄之後終由暖熱飲料烘軟了肩背，相安地在巧遇後的邀約中沉湎無務無災的下午茶。

　　無務、無災、無徵無兆的簡訊通知浮現在手機的鎖定畫面。

　　他朝對座那雙較自身更近於晴日的藍瞳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加拿大人的抱歉是改不了的——便點開了訊息。

家人，遺傳關係，家人，文化關係，家人，
歷史關係，攝氏三十六點五度，三十八度，
四十度，為什麼醫生為什麼你燙進了我的手
我的心我的肺我的額我的腦我的髓質打了針
吃了藥吞了蟲注了水還是沒用、沒用、沒用、用、用、用、用？

是什麼讓你恐懼？
是什麼讓你嘔吐？
是什麼讓你在清晨剪紙割指撒在地上、撒在桌上、
撒在三十餘歲的焗烤上的胡椒上的叉子上的唇上舌上咽上胃上腸上？

味道，渴望
知曉味道、結識味道、探求味道、辯證味道、愛戀味道、扼殺味道、你是我的味道、我是你的味道、憎恨味道、撕裂味道、保存味道、記憶味道、見證味道、
縫起、切開、縫起、切開、縫起、切開、縫起、切開、切開

　　你手　　　你　　　　你

　　　　　切　刀手　切　刀血手　切

　　他刀　　　他　　　　他

　　　　　　人刀尔　　　　撇豎撇橫鉤血豎鉤撇點

　　　　　血血血血手　切　　　血血血血血骨

　　　　　　　他　　　　　　　　　☺刀

家人是什麼味道？家人是什麼味道？家人是什麼味道？

告訴我ＸＸＸ

　　他揉著眉心把墨鏡重新架回鼻樑。

　　兩年前和老搭檔重聚之後，他早做好了遭遇汙染留下的幻覺不會改善多少的準備，不過還真沒料到這樣骯髒的視角於戴環者在場時還會出現。

　　休假多時的驅魔人肯定不至於落入癲狂到切割親朋好友的境地，倒也明白這樣的問題——如果囈語末尾的反覆來回是個問題——能夠端出什麼答案。自從父親死於附身招致的自我毀滅，他已有許多年沒再見過任何血親。

　　他和堂親之間不是多麼奮不顧身的親近，恢復了並不頻繁的書信往來仍維繫著不遠不近的心理距離，至今仍能想起護手霜與消毒水的味道，原已不大美妙的組合混著他身上的舊紙、成為更加古怪的氣味，刺鼻、熟悉，難以忘卻。

　　誰通宵加班後升職了、誰尋訪舊友時心生眷戀、誰深夜忽然想起畫著方格的童年街道，不由得思索同有一幀記憶的那些人如今是否安好⋯⋯。

　　這一切他已一概不知，身軀還披著尋常的皮，內裡早不是享用點心時能夠完全擱置思慮的模樣。

　　他低聲嘆息，伸手欲反蓋螢幕。

　　阿列克謝似是撞見畫面一角，眸底倒映著昏亂、如今仍未有誰真正知曉是受到什麼眷顧的眼揀不出得以閱讀的字彙。「亂碼和短影音一樣，都是垃圾，看久了你的腦袋也會變垃圾。」

　　話尾落地，在他看來顯得面冷心熱的人朝手機探指、夾取，好似拈起無形之物，拋垃圾似地將它也拋擲在地。

　　「咻——啵。」

　　他的手機收件匣大概會多清靜幾天了；奧非斯為此贊同地笑了起來，烘豆裡、派皮間，致謝地、嘆服地、自嘲地。

　　「看來我得好好戒除盯著這些東西不放的壞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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