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 歷史

前幾天讀完韓江的《少年來了》。沒有要寫感想，我一刷書的時候通常沒什麼像樣的感想可言，只是突然想起該記錄一些從長輩那裏聽來的隻言片語，關於國家的暴力。

沒有系統性，可能有我轉述記錯的地方。

幾年前的一天，我在跟阿公阿媽聊天時，投放了閃靈民謠版的 MV 在電視上看。放到〈暮沉武德殿〉的隧道槍決那幕時，我阿媽說，「當年我的阿媽就是去那種地方給我舅舅收屍。」

據阿媽說，她的阿媽（外婆）、我那位太祖有二子一女，長子在火車站工作；二二八之後局勢不明，認識的人也叫他在家躲避、不要去上班，但他還是去了，有一天，就再也沒有回來。他留下一個懷孕的妻子，早年喪夫的母親，還有精神異常的弟弟。

只有出嫁的女兒偶爾會補貼太祖的生計，孫女出嫁後也會多少塞錢給她，雖然她常常不好意思拿。

「綁鐵線推進海裡那是海邊，我們這種山上的，那些士兵就挖個坑把人丟在裡面，連埋也不埋。之後，你太祖聽說可能在那裡，才去幫兒子收屍。」她哽咽起來，「他們還把人的生殖器割下來塞進嘴裡，這樣侮辱人。」

我問阿媽，為什麼太祖會聽說這件事。阿媽說，因為當時家家戶戶都有人受害，發現屍堆的時候自然就傳開了，大家會提醒大家，去找找你的家人是不是在那裡。

我阿媽的父親差點也是受害者。據說他有一天下班時走在路邊，突然遠遠看到一台卡車開來，卡車上的人比手勢叫他快躲到一旁；他躲到樹叢裡，看見那台卡車上綁滿了人，剛才比手勢的是一個外省小兵。一路偷偷摸摸的回家，他嚇壞了，聽說那些被綁著載走的人再也沒有出現。

說到這個，我阿媽的大姊（比他大十九歲）嫁的是一個外省小兵，那種很典型的、莫名其妙被拉來台灣的少年兵。那位姨媽為了照顧母親，拖到三十幾歲才結婚，對方則是在台灣等到四十多歲才死心，願意在台灣結婚；阿媽說一開始他們兄弟姐妹間都叫他「死外省仔」，相處過後發現對方很敬重岳母、人品也好，就改說他是「好的死外省仔」。

解嚴後他回到中國，活過文革的親戚告訴他，他母親當年在他失蹤後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眼睛瞎掉，沒多久後就病死了。

我阿公這邊沒有那麼悽慘。他的大哥（我伯公）求學時，學校的廁所有人寫「打倒蔣光頭」，學校交出筆跡相似的學生名單，我伯公就在上頭，憲兵半夜就來把人帶走了。據阿公的說法，當時他父親已經過世，母親也是每天哭泣，四處奔走、求人、塞錢，過幾個月才知道兒子在軍法局看守所裡，過一年後才放人。

「啊結果他之後一輩子都投國民黨。」

戒嚴解除是我爸小學時的事，但據他說，國中時他帶黨外雜誌到學校看，會被老師好心勸告，高中社團邀請漁夫去學校演講時也有被學校抓去喝茶。我阿媽總是叫他不要參加那些活動。

太陽花的時候，他曾帶我去外圍的靜坐區待了一、兩個小時。青鳥第一天爆發時，我從社團回家收了點東西、想去立法院看看，他跟我說，看到那種拿盾牌的警察要躲，不要離他們太近，因為他們會拿盾牌砸你的腳。

之後的某個夜裡，餐桌上，他說他當年去太陽花的現場時，曾看過鎮暴警察把人整個丟出去。我阿媽說，這不會被拍下來嗎？他回，那個被丟出去的人手上就拿著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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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還剩幾天，或許我會去那個火車站看看，聽阿媽說她那位舅舅的名字有刻在火車站裡。

剛剛查了，學校圖書館有那個事件的口述歷史紀錄。當時阿媽跟我說了那位舅舅的姓氏，但我會再去問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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