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Lars Muller
✶- meet 01 - The First Dream | ▋I ▋安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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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 woke up as if from a dream.
▋I ▋Lars Muller
拉爾斯的手指輕柔地按著孩子柔軟的皮膚,替擦傷的傷口貼上卡通圖案的繽紛 OK繃。顯然不太喜歡這種樣式的孩子不是很滿意地撇了撇嘴,但並沒有掙扎,直到拉爾斯要站起身離開,他才猶猶豫豫地和其他在旁邊的小朋友一起拉住了拉爾斯的衣角。

「下個禮拜你還會來嗎?我們有表演。」剛剛被處理了擦傷的孩子仰著頭問,紫羅蘭色的眼睛在白熾燈下照出近似透明水晶的質地。
「我們要演樵夫和山神的故事!」另一個抱著他的腿的小女孩仰著臉興奮地補充。

「…樵夫和山神,你們前幾天給我的那本書?」拉爾斯有些茫然,孩子卻沒有要解疑釋惑的打算,神神秘秘地咧嘴笑了起來。

「是秘密!拉爾斯來了就會知道唷。」
▋I ▋Lars Muller
「⋯⋯⋯好吧,我會參加。」
他本沒有打算答應,可在數十隻期待眼睛的凝視下,拉爾斯實在說不出拒絕,最後也只能在掙扎後向殷殷期盼的孩子們妥協。

他沒有糾結於不明白的故事,打算回去後用網路或去小鎮的圖書館查找看看,青年又揉了揉圍在身邊孩子們的頭髮,最後告別後就準備離開兒童醫院的遊樂區,去往今天預計的下一個行程預定。

身為自由攝影人的拉爾斯因為種種原因定居在小鎮已經有將近一年的時間,除去展覽必要的露面與取景採風,工作外的時間他幾乎都逗留在這個小鎮上。偶爾週末有空時,他便會到鎮上的兒童醫院協助進行一些志工服務,像是陪伴孩子讀書,或是教授攝影知識。

今天便是後者。由於教學內容較為罕見且能碰到平常無法觸碰的器械,拉爾斯頗受醫院的孩子們歡迎。即使有著容易被人側目的異色瞳,在孩子單純的世界裡也只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外貌特徵。
▋I ▋Lars Muller
實話說,比起和成人相處,拉爾斯覺得和孩子們待在一起的時間輕鬆一些。

近期越發頻繁的夢境讓他更加疲於和人的應對,光是要區分幻覺和真實就幾乎耗費他所有清醒時的精力。

他又想起總是在夢境中出現的粉色髮絲,和晨星一樣在暗夜中微微發光的金色瞳孔。既熟悉得像是熟識已久,又陌生遙遠得像是從未真實存在過的虛妄幻覺。他們見縫插針地出現在生活中的每一個縫隙,在早餐餐桌上出現司康時、在看見鍋子裡焦糊的奶茶時。

就像現在——

紅藍異色的眼瞳驟縮,與出現在兒童醫院大門的青年對上視線。
金色的遊星墜入紅焰與深藍的海洋。
▋I ▋安甯👁️
無論來過多少次,安甯還是無法適應醫院裡充斥的刺鼻消毒水味,察覺自己忘記將裝有常備藥物的小包帶出門時顯得有些懊惱,權衡之下仍不情願地來到醫院掛號候診、並在熟悉得幾乎不需思考的流程中獲得一星期份量的藥。

治療幻聽、癔症和偶發性的重影,林林總總的藥品包在薄透的紙袋中,都是粉嫩可愛的模樣,只有經常服用的人才知道喉中徘徊不去的泛苦噁心是什麼味道。幸而這只是常備用藥,而不是每天都得吃下不可。

他想快點離開這個永遠漆成白牆、安裝著過亮白熾燈管的地方,卻在領完藥品準備找尋出口時被不認識的孩童拉住了手。

「找不到......回去的路......」素不相識的孩子怯生生地,竟讓他想起年幼時頻繁進出醫院的自己。

這就是安甯出現在兒童病院區最根本的原因——他被自己的一時心軟給暗算了。
▋I ▋安甯👁️
或許這並不是壞事。當他將迷路的孩子送往正確的樓層,離開的步伐卻再一次被阻礙,這一次是某種帶著強烈情緒的目光,穿越人群而來落在身上,帶起一陣顫慄與耳鳴。

他攢緊手中的藥袋,幾次深呼吸後抬眸往目光傳遞過來的方向望去。淺色的微捲髮被刺目的白光映照得有些褪色,像過曝的相片自周圍暈散,好不容易對焦的視線鎖定了與自己四目相對的紅藍異瞳。

纖白的指節動了動,撕開一包藥盡數倒入口中,乾嚼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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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的眩暈感令拉爾斯不得不握緊樓梯的扶手。眾多碎片一樣的疊影在眼前堆疊,最終拼成一幅碎裂的鱗翅。翅尾上的眼睛隨著金色的眼瞳眨動,搖曳的餘光像是野地灰燼的餘火。

胃部的抽搐令拉爾斯想要乾嘔,他試圖找出又一個幻覺的證據,卻發現這次的幻象真實得令他找不出破綻。

或許真的該去回診了。拉爾斯想。他以為自己已經能和日益嚴重的幻象共存,實際卻是相反。

明明只是個幻覺,他卻無法自控地邁開步伐,朝那個粉色的人影走去。

連長相都和幻覺中相似。拉爾斯一邊打量著,就看見纖瘦的青年緊張地拆開了藥包,囫圇地朝嘴裡倒光了藥丸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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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緊張。明明素不相識,拉爾斯卻能如此斷言。這種莫名的熟悉感讓他的頭痛更加加劇。

直到站在那人跟前。拉爾斯發現自己也緊張得下頜發緊。如同毫無防備地和夢境在現實相見,他曾覺得自己有無數的疑問想問,但臨到了跟前,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口。

「你好。」乾澀的喉音乾巴巴的擠出令人不知如何應答的招呼,幾個深呼吸後拉爾斯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想你需要一點水,我帶你去吧,就在旁邊。」他說,暗自祈禱對方不會拒絕自己的邀請,儘管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期盼與對方交談,又為何會篤定地將眼前的人與夢境連結。
▋I ▋安甯👁️
像是沒有料到青年會向自己搭話,容易感到羞赧的人露出了怔愣的表情,卻有些隱約生硬。

藥丸殘留的苦澀被淺淡的血腥氣覆蓋,他察覺自己因緊張而咬破了舌尖,尖銳的刺痛隨即傳遞至處裡知覺的神經中樞,又在青年詢問自己是否需要水時變得麻木。他聽見自己小聲說了好,柔軟的嗓音幾不可聞地顫抖,對方或許沒有發現,因為他隨即轉過身去準備帶路。

安甯跟了上去,口中的藥卻已經完全嚥下了。

他其實不需要水,可他並不想一個人待在過度壓抑的病院,獨自面對過度混濁的消毒水味道、和時不時路過的病床發出的金屬滾輪摩擦聲。剛吃過了藥,至少需要十分鐘才會完全發揮效用,等到那時候再告辭也不遲。

「你在醫院裡......」他笨拙地朝青年搭話,組織出一個突兀的問句,「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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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平時因總是相伴在側的雜音難明確分辨的顫音在此時被捕獲。拉爾斯不明白對方緊張的原因,但面對陌生人總是有一群人格外容易不自在。

尤其他看上去並不像容易親近的親切模樣。

拉爾斯思考著該怎麼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嚇人,思考間就聽到了青年拋出問題,像是關心,但在陌生人之間卻有種怪異的熟捻。更怪異的大概是拉爾斯並不覺得奇怪,甚至隱隱覺得本該如此。

「我每個月都會來這裡當志工。」他放緩了語速以盡量溫和的語氣回答,鋒利的眉眼有些不知該如何反應的眨了眨,總像被陽光吸引的枝葉想將視線投向對方,又在與夢中飛蛾相觸的瞬間像被針扎般倉皇轉開。

思維變得鈍澀,太多的困惑和情緒交織成麻亂的線團,以至於拉爾斯只能憑著本能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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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是....我剛剛看見你吞藥,成人就醫需要在隔壁的建築掛號。」他在行走間詢問,停頓了一下,猶豫後仍忍不住將疑問脫口而出。「你是遊客嗎?」

鎮子不大,他不可能在這段時間全然沒有遇過眼前的人。拉爾斯想,哪怕只是一個餘光,他也不可能遺漏掉落現實的夢境。
▋I ▋安甯👁️
得知對方並不是因為疾病或身體狀況需要就醫,而是過來擔任志工之後,隱約纏繞在心底的擔憂便消失殆盡。

安甯不打算繼續深入詢問,伸手拿下飲水機旁附帶的紙杯,接了半杯常溫水小口喝著,直到喉嚨被充分潤濕,混帶苦藥味道的腥鹹被沖刷乾淨,才慢吞吞地回答青年的疑問,「因為有孩子迷路了,沒有辦法,只好帶過來。」

目光有些飄忽地往對方望去,終於找到焦點般凝滯了,就這麼突兀地盯著面前的青年,像臨時被點名上台的膽小學生,毫無準備之下硬著頭皮應付抽查:「唔,我來這裡旅遊......算是散心。」

「還沒想好去哪裡,有推薦的地方嗎?」喝空的紙杯被攢起的手指捏皺,幾滴水珠溢出浸濕了指腹,他卻渾然未覺,雙眸極其失禮地盯著分明該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等待著對方回應。
▋I ▋Lars Muller
多次幫助他死裡逃生的直覺警示著揮之不去的怪異,拉爾斯卻說不上為什麼的不願遵循警示遠離。或許是因為困擾多時的幻覺終於出現了究因的突破口,或許是某種源於夢境的無用感性。

拉爾斯抿了抿脣,猶豫片刻後決定抓住探入現實的夢境觸手。

「附近有一片海崖...周圍沒有視線遮擋物,看過去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低緩的嗓音描述著腦海中的景色,不習慣與陌生人對視的視線落在染了水珠手指。「不是很多人知道的景點,有人領路會好找一些。」

說到這裡,拉爾斯停頓了片刻,拇指掐在了食指上,過了好一會才重新開口,紅藍異色的雙眼終於對上了金色的眼瞳。
▋I ▋Lars Muller
「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帶你去。」

脫口而出的一瞬間,就連說話者本身都感到詫異。這句話由一個看上去與熱情親切不沾邊的人說出口異常突兀,就連他本身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邀請陌生人共遊的一天。

這是為了抓住線索。拉爾斯給了自己理由,但連他自己都不百分百相信。
▋I ▋安甯👁️
「海崖?你是指海岸邊很高的礁石......那樣的地方嗎?」以為會收穫某地古蹟巡禮建議、或是著名文化博物館之類的答案,沒想到青年開口便是聽起來一點都不像觀光區的地方。

雖然從描述中大概能推測那是當地居民才知道的秘境,但是對初次見面的對象來說,那樣的地方再怎麼說都不是很安全的選擇。

然而——

「好唷,如果是你推薦的地方,那我想去。」他彎了彎雙眸,毫無戒心地應下青年的邀約,似乎一點都沒有察覺青年情緒中隱約的不自在,自然而然地接續了對談。

或許是藥物發揮了該有的效用,談吐氣質與自來熟絲毫沒有關連的人已不再如先前那般緊張,從身側的背包中翻出一本夾著票根與標籤紙的筆記本,像害怕他反悔一樣認真地與之對視,「那你......我們約什麼時候好?」
▋I ▋Lars Muller
如果是你推薦的——

聽起來十分曖昧的用詞。拉爾斯凝視著青年彎起的雙眸,他試圖審視對方為何毫無防備的信任見面至今相處不超過十分鐘的陌生人,卻發現率先開口邀約的自己毫無立場。

他甚至在青年拿出筆記本時莫名其妙的有些開心,大概是因為發現對方是真心打算赴約。

「......明天上午?」 他看了一下日曆,發現明天晴中帶雲,適合郊遊的天氣。或許也是適合探究謎底的天氣。「你住在哪裡?我可以去接你。」

問出口就發現以一個陌生人的立場,探聽他人的住所似乎並不恰當,於是拉爾斯很快又亡羊補牢地加了一句。

「我可以推薦你住宿點附近好吃的食物。」 天曉得這個人的味覺有多遲鈍,百分之九十五的食物都能被列為易於入口,百分之七十則能被分入美味的群組。
▋I ▋安甯👁️
似乎一點都不覺得此番邀約太過倉促,安甯翻開筆記本認真地將日程安排記下,才抬頭看了看青年,苦惱於如何向對方描述自己的居住地——作為旅行者,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很難馬上記熟街道名稱和地標——幸而他早有準備,幾次翻閱後找到了紀錄旅店地址和貼有名片的那一頁。

「這裏。」想了想乾脆將名片小心拆下交給對方,他打算回去再拿一張補上,「附近有一間很大的連鎖超市,我還沒去逛過。」

完全對陌生人毫不設防的模樣會引起懷疑,本想連居住樓層都告知的人總算曉得收斂,提過附近的大地標之後便沈默不語,在青年提議能夠推薦食物時含蓄地微笑。

如果是你推薦的,那可以去試試。

圓且亮的眼眸倒是清楚地傳達了意願。
▋I ▋Lars Muller
含蓄微笑的模樣莫名的乖順,垂在身側的指尖動了動,有那麼一瞬掐著臉頰的幻覺閃過腦中,他差點也跟著這麼做。

——對著一個陌生人。

拉爾斯驚愕於自己慘淡的警惕性,明明對方身分不明還似乎和那些日益加劇的詭異幻覺有關。但在接過旅館名片的一瞬,拉爾斯仍然不自覺地輕快了不少。

拿到通訊地址,意昧有機會找到對方,至少在對方逗留的這段時間。他甚至沒有考慮這是個假地址的可能,仔細的將那張名片收到了大衣胸前的口袋裡。

「我知道那個區域,附近有一家麵包店。」回想著那個區域,拉爾斯在腦中描繪巷弄交錯的街區,古典的石造建築與串聯建築的小旗幟使狹小的街道格外具有生命力。「他的蘋果肉桂捲和牧羊人派很好吃。」

停頓了一下,不明所以地,他又補了一句:「鍋煮奶茶也很好喝。」

「你想喝嗎?」
▋I ▋安甯👁️
附近確實有一間麵包店,彩繪的招牌和擺在門口的綠植很是醒目。他造訪過一次,因為沒有找到喜歡的品項、最後只買了一條最基本的白土司。至於裡面有沒有肉桂捲和派,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不確定青年接續的補充是什麼意思,安甯在怔愣半晌後才遲疑地點頭,想著或許自己也會收到一張名片——關於他早已知道的麵包店——又可能對方只是單純想要推薦給外來者,畢竟麵包店中提供奶茶是挺少見的。

「我很喜歡奶茶......」沈默了一會兒,終於想到要回應的人輕聲開口,雙手交扣在身前相互揉捏,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青年的問句代表著另一場計畫之外的邀約,「你是要帶我去嗎?」

他的眼神似乎更亮了,「那我得先搭公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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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暗處的想法被點直接提出,拉爾斯一時有點拿不定主意是否該承認這有點唐突的邀請,但那雙明亮的金色眼睛似乎並不排斥。

「那間店有點難找,藏在巷子裡招牌也不起眼,所以有人帶著更容易......」他試圖補充一些解釋,好讓自己的邀請看上去沒那麼突兀。

當青年提出要搭公車時拉爾斯又一次猶豫起來,他有代步工具,但是邀請陌生人上自己的車聽上去比介紹店家又更加唐突。通常基於安全考量也——

「我有車。」大腦還在盤點邀請是否得宜,拉爾斯就聽見了自己的聲音說出這聲回答。「這裡的公車半小時才有一班,但如果你覺得陌生人的車不安全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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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爾斯思考著還有什麼替代方案能讓對方感到安全一點,卻發現不管怎麼想,坐上一個認識不到半小時的陌生人的車都是極不理智的行為。

這個結論讓他有些沮喪。

「或者我陪你搭公車吧,同時抵達更方便一點。」

他自我妥協的給出了另一個方案。同時意識到在對方面前自己莫名的比平時多出許多話,明明這些主動拋出的話題和邀約在過去的人生裡發生次數屈指可數。
▋I ▋安甯👁️
「誒,那好像不是我知道的那間唷......」猜測中的店家在街道旁一個轉角,適合開店的明顯位置,和青年描述的巷子內是截然不同的位置。

也就是說,或許不是自己的記憶力不好,是自己去過的那間店確實沒有肉桂捲和派。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開車去吧?」他幾乎沒有考慮,瞇起的眼眸透出期待的神采,燦爛的笑容像是獲得了天大的好消息。甚至連公車的選項為什麼沒有被選擇都找好了理由,無辜的模樣分不清是在體貼對方、還是不想要等待久久一次的班次,「搭公車一起去的話,你得回來開車。」

「返程還要等半個小時,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辮子隨點頭的姿勢輕晃,安甯撓了撓臉,終於察覺自己有些反客為主,停下話音小心地看向對方,等待回應。
▋I ▋Lars Muller
他發現自己的情緒似乎總會被眼前的人牽動,期待的眼神讓拉爾斯難以分辨此刻的心情由何而來。但無論如何,對方不認為自己的提議冒昧是一件好事。

拉爾斯鬆了口氣,並悄悄壓下莫名升起的期待欣喜,點頭同意之后便帶著粉髮的青年前往醫院的訪客停車場。

身形嬌小的青年步伐較小,拉爾斯刻意放慢了腳步,慢慢與對方並行前進。傍晚的天空已被夕色染成橘粉,空氣裡飄著細碎白點,分不出是某種鳥類的羽絨,還是大雪前哨的絮雪。

這段時間總是波動不斷的心緒在此刻被沉澱成了積厚的深雪,說不上是完全的平靜,卻難以形容的寧和。像是這樣的時刻總是如此,本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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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分鐘前躁動的幻覺突然平靜下來,或許是發作期已經過了,拉爾斯有了更多餘裕處理眼前與陌生人的社交情境,但即使不刻意處理,現在安靜也很好。兩個人都沒有刻意開啟什麼話題,就這樣安靜地走在傍晚的街道上,吐著白煙漫步,直到一台深藍復古車型的轎車前。

「前座可以嗎?」注意到青年可能是容易緊張的類型,不確定副駕駛座是否會讓對方感到緊繃,拉爾斯拉副駕車門後轉頭向身後的青年詢問。
▋I ▋安甯👁️
青年的內心波動沒有影響他分毫,似乎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即將被帶領造訪的麵包店,在前往停車場的過程安靜且放鬆,像曾與對方無數次同行那般,沒有任何需要緊張與警惕的地方。

對方刻意放緩步伐走在身側,安甯感謝於他的細心,同時有些刻意地邁開大步,試圖在雪落得更大之前來到車輛停駐的地方。

他對那台車毫無想像,在深藍色的復古車旁停下時微微睜大雙眸,顯得很是好奇。

還未來得及想出適當的評價,青年便拉開了副駕門。

「唔,可以唷。」兩人同行時乘坐在副駕的位置是禮儀,在初次見面且稱不上認識的同行者車上卻顯得唐突怪異,他看了看站立在旁的青年,確認對方沒有勉強客套的情緒,才彎腰鑽進座位裡,「那就麻煩你了。」
▋I ▋Lars Muller
目送青年鑽入副駕裡,拉爾斯小心地關上車門接著坐入屬於他的駕駛座裡。插入鑰匙發動引擎時,他仍感覺有些不真實。

對於見到幾乎與夢中碎片一模一樣的人,對於邀約認識不到半小時的陌生人出遊。明明不像他會做的事卻又如此的順理成章。

拉爾斯稍微調整了一下後照鏡,隨後輕輕踩下油門,駛著車向前,離開停車場前,他指了指兩人中間的智慧型觸控螢幕。

「這邊有即時路徑可以看,你可以看到現在的位置。」言下之意是不用擔心因為不熟悉地理位置被陌生人綁票,隨後按下了音源播放鈕,讓輕柔的音樂迴盪在狹小的座車中。

If you tell me you're leaving, I'll make it easy
——It'll be okay

略微沙啞的男聲伴隨著鋼琴聲低緩的吟唱,曲調陌生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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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甯沒有去看那塊螢幕。

音樂通常被形容為沒有邊界範圍的媒介,無論語言相通與否,音符都得以讓不同的情緒變得共融。在不屬於自己的車裏指手畫腳是失禮的事,他原先不打算提及什麼,目光卻在移往青年側臉時改變了主意。

「我是來旅遊的。」輕柔的嗓音中聽不出遠行的喜悅與期待,平淡得如同陳述一件再平凡不過的事實,「因為我......唔,我的上一段感情。」

唐突的、簡短的自白穿插在歌詞間奏,沙啞男聲繼續哼唱時他便安靜了,將與青年相比稍顯嬌小的身軀窩進座椅,偏頭朝車窗外看去。

路樹與建築隨著行進方向緩緩向後,直到整首歌曲播放完畢,安甯沒有再開口。
▋I ▋Lars Muller
你失戀了嗎? 一句反問差點脫口而出,在關鍵時刻被緊急收回。突然的自白讓拉爾斯有些手足無措,貧脊的社交精力並沒有足夠的知識讓他應對這種狀況。

詢問斯是不禮貌,就這樣沈默也有些奇怪,最莫名其妙的是他發現自己有點不悅——不知道是對「上一段感情」還是對現在唐突窘迫的情境。明明沒有絲毫會合理產生情緒的原因。

微抿的唇瓣開啟又閉上,銀灰的眼睫眨了幾下,看了身側的青年一眼又轉回行駛的道路上。終究是沒忍住自己的好奇。

「因為發生了不好的事,所以來散心?」他問的委婉,盡可能地想讓對話得體一些,不那麼像試圖窺探他人隱私的奇怪陌生人。
▋I ▋安甯👁️
凝滯的時間隨著青年的委婉詢問而繼續前行,啟動的汽車引擎發出細微的運轉聲,與接續播放的音樂形成平衡共鳴,安甯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先想了想——

什麼樣算是不好的事?

「大概......不能這麼說。」他突然察覺自己不想在此刻繼續話題,儘管一開始同樣是自己主動提及,「不過,對,我來散心。」

他猜測著青年會不會再繼續接下對話,又隱隱對可能面臨的沉默感到緊張,似乎讓話梗落在行進的車底,它就再也跟不上他們移動的速度。

「你不是要帶我去麵包店嗎?」他想了想,決定不將賭注冒險地押在青年的回應上,「那裡會不會有果醬餅乾?你喜歡果醬餅乾嗎?」
▋I ▋Lars Muller
有些模糊的回答,大概是在傾吐了後又突然後悔而草草結尾。察覺了對方不願多提,拉爾斯沒有繼續追問,而是順著安甯的話接續麵包店的話題。

「他們每兩週會輪替一些商品種類,所以可能這次會有。」他回想著但記憶中並沒有明確的商品記憶,因此只能模糊的回答,當要回答到自身的喜好時,拉爾斯在這場對話裡第一次猶豫起是否該說實話。

「我.....不太喜歡。」他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對對方的疑問誠實,儘管沒有明確的判斷依據,他認為青年不是為了得到一個虛偽附和的回應而詢問這句話,因此停頓幾秒後,他又補上了解釋。「看見那種餅乾我會...有點不舒服。」

他用含蓄的用語帶過自己的幻覺問題,輕輕揭過那些總在看見餅乾時不斷閃過腦海越來越逼近真實,幾乎讓他分不清真實或幻境的碎片。
▋I ▋Lars Muller
青年顯然喜歡這種中心包裹了果醬的餅乾,拉爾斯因此對自己的誠實有些抱歉,不過萬幸在對話陷入尷尬之前,車子已經到了舊街區的巷弄路口。老舊的小巷無法容納大型車輛出入,因此他將車停在了路邊。

「往前走一段就到了。」他為青年開起車門,指了指爬滿開著粉紫小花爬藤的牆面。
▋I ▋安甯👁️
青年的回答出乎意料,一時間沒有收住情緒的安甯猛地側頭,待看見駕車青年沒有太多情緒的表情時才大夢初醒般抽了口氣,沒頭沒腦地小聲說了一句抱歉。

像是在替自己的行為找補,也可能只是緊張於隱約變得膠著的氣氛,他維持著看向對方的姿勢,目光凝視著青年側臉,微微向上的唇角有些不自知的勉強,「是、是這樣唷......你看起來不像是會喜歡甜食的人。」

他頓了頓,雙手在身前交扣絞緊,「我是說,你的氣質......唔,算了。」

太失禮了,這麼對一個剛見面的人。還想說點什麼,青年就打轉方向盤、將車穩穩地停在路邊,又繞過車頭替他開了門。這一次安甯不敢耽擱,幾乎是在車門開啟的瞬間就伸出雙腿,探出整個身子迫不及待地踏上地面。

他無辜地朝青年看去,又瞧了眼被花朵覆蓋的磚牆,「我們走吧。」
▋I ▋Lars Muller
他明顯的感覺到青年的緊張,或許還有些沮喪。迫不及待的下車感覺像要離開令他窘迫的環境,這讓拉爾斯有些懊惱,卻也知道此時不管說什麼都無濟於事。

略帶尷尬的氣氛在交談後第一次出現在兩人之間,拉爾斯依舊放緩腳步走在青年身側領路,腦中卻在思考自己是否提前離開能讓對方更輕鬆一些。

「到了。」就在巷弄內100公尺處的小店點著溫暖明亮的燈火,門上鑲嵌著五顏六色的半透明彩繪玻璃,一隻銅色小鹿踩在木頭的招牌上,名字寫這貝利烘焙坊。
▋I ▋Lars Muller
拉爾斯為青年拉開了門,直到兩人都進到店內後才再次關上漂亮精緻的木門。麵點的香氣濃郁的充斥在空氣中,想著對方現在或許更想自己逛逛,拉爾斯沒有急著跟上對方,而是先去櫃檯點了兩杯奶茶。隨後才有些猶豫地靠近走在麵包架之間瀏覽的青年。

「肉桂捲在右上方的架子。」他沒話找話,試圖緩減兩人之間的尷尬。
▋I ▋安甯👁️
明亮的彩繪玻璃裝飾立刻就抓住了安甯的注意力,類似舊屋翻新的裝潢和暖色調照明燈光讓整個烘焙坊散發出溫柔又低調的氛圍。牆邊陳列架和中央的木桌整齊擺放各式麵包,這個時間點,有些種類已經幾乎售罄。

安甯正觀望著,短暫離開的青年去而復返,輕緩的嗓音像是擔心驚擾到什麼,但是麵包店裡沒有其他客人。

他抬頭朝對方所說的方向看去,在最高的架子上找到被重點推薦的肉桂捲,尺寸比想像中還要大,而且放得太高了。

「......誒。」抬起的手只碰到了透明包裝袋,還不足以搆住朝裡側擺放的麵包。
▋I ▋Lars Muller
動作先於思考,拉爾斯反射地湊上前伸手拿下對身形嬌小的青年來說放得太高的麵包卷。扎實的肉桂捲飽滿地撐滿掌心,拉爾斯正要將它交到對方手中,低頭就看見離得極近的金色圓眼抬頭望著自己。

反射動作之下過於接近的距離使胸膛和背部幾乎貼住,拉爾斯過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似的連忙退開。

「抱歉,剛剛沒注意。」將肉桂捲放到小了一圈的掌心中,異色的狹長眼睛逃避對視般落在了另一邊的麵包架上。

拉爾斯按了按額角,緩過驚訝後眩暈感後知後覺的襲上,破碎的畫面又一次蓋過視線,彷彿老舊的電影播映帶斷續的播放並不連貫的情景畫面,畫面的核心永遠是粉髮金眼的青年。

他晃了晃腦袋,嘗試了幾次才將畫面逐出大腦回歸現實,然而眼前的人不斷將夢境與現實重合,他逐漸產生疑惑。究竟是夢來到了現實,還是他陷入了清醒的夢中?
▋I ▋安甯👁️
手中被放入頗有份量的麵包,安甯才回神察覺自己又盯著青年看,卻沒有要移開視線的意思。圓眸眨了眨緩慢地道聲謝,氣氛又一次被沉默籠罩。

他想和青年說自己大概吃不完這麼大一個麵包,又覺得這樣的話和對方說有什麼用,總不能一人一半吧......這樣的念頭才閃過腦海,與計畫相悖的問句卻擁有自己意識般,在沒有預期的狀態下脫口:「你不吃嗎?」

青年的手裡什麼都沒有拿。

問句出口時他明顯地感到意外,同時再一次覺得懊惱,應該小心點說話才是。肉桂捲被穩穩地捧在掌心,圓眼還凝視著對方的雙眸,他以自言自語替人找好理由,「唔,你不喜歡甜的。」

這裡似乎沒有鹹口的麵包。
▋I ▋Lars Muller
拉爾斯有些詫異,視線掠過青年手上的麵包卷,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這應該是關心他專程一趟過來是否購買麵包的問句,但拉爾斯觀察著對方的微表情,總感覺對方有些困擾和懊惱。

「也沒有完全不吃。」過了幾秒,他試探性地答覆。「你吃不完嗎?」

骨節分明的手指指向細白手掌上捧著的肉桂捲。他覺得這有些踰矩,但反正今天踰矩的怪事他已經做得夠多了,於是就破罐破摔的放任自己開口:

「我們一人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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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地吃不完吧。手上的麵包彷彿有千斤重,需要耗費大量心神才能捧好不讓它掉落在地,安甯盯著面前青年的表情,試圖忽略被放置於自己掌中的麵包卷和被加諸在上面不切實際的期待。

然而下一秒,青年卻應許了那樣的僥倖。

當一人一半的提議被提及,他的圓眸不由自主地睜得更大,喜出望外的模樣像是得知有人會分擔自己一部分的緊張,突然就鬆了一口氣。明明切成幾塊分開幾天吃也是沒有關係的,他卻莫名地不想如此。

「你願意和我一人一半?」問句脫口而出,安甯才反應過來這樣的句式有些奇怪了,連忙欲蓋彌彰地轉身朝櫃檯走,試圖掩蓋自己的詞不達意,「那、那我去請櫃檯幫我們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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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說願不願意。拉爾斯思考剛剛湧上的怪異思緒和感受。

那更像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反應,怪異、不合時宜,同樣不合常理。但此時這份怪異被屏蔽在規則之外,面前的青年也同樣接受了這一切,就像本該如此。

從見面開始一路到現在,所有發生的事像被罩在朦朧的紗中,拉爾斯無暇細想,便只能憑著本能點頭,將人帶到櫃檯處告知切麵包分裝的需求。直到分裝完畢,他們拎著紙袋來到店門口準備道別,拉爾斯才將其中一杯熱奶茶遞給面前今日初見的陌生人。

「天氣很冷,他們家的奶茶還可以。」他說,將行為包裝成親切陌生人的措舉。「前面就是你的旅館,明天約...十點,可以嗎?」

狹小古樸的十字岔路偶爾灌進帶著碎雪的風,拉爾斯想著明天的行程與面前的人再次確認。

「我開車來接你。」
▋I ▋安甯👁️
溫熱的奶茶隔著紙杯傳遞著暖意,安甯乖順地點了點頭,似乎對今日的採買很是開心。

原先的驚喜情緒已經緩和,隨之湧起的是些許興奮過後的疲憊,他低頭輕啜一口奶茶,濃郁的茶香和偏甜口味舒緩了即將分別的不捨,他知道毫無理由的逗留可能引起青年的困擾與懷疑,便適時應下道別的語句。

「十點可以唷。」站在岔路口,他朝自己居住的旅店望去,裝著麵包的塑膠袋與大衣布料摩挲出一陣聲響,像飛蛾振翅帶起的風。安甯邁開步伐朝著馬路的另一側走,最後回身朝青年揮了揮手,「謝謝你的奶茶。」

「那,明天見。拉爾斯。
▋I ▋Lars Muller
「...明天見。」

有一瞬某種怪異襲上他的腦海,數次保護過他的直覺搖響神經末梢的警鐘,但被莫名情緒浸泡的大腦麻痺了運轉的效率。

直到青年轉頭往旅店方向走去——他在店鋪的反射面看見了上帝加冕於使徒的明亮桂冠。

光環代表絕對的純淨,然而在那一瞬,所有怪異的細節爭先恐後地湧出。拉爾斯站在寒風中思索,他與對方的對話中有哪一句告知了自己的名字,青年從哪裡得知,又為何在最後才呼喚他的名諱。

而在青年的背影逐漸模糊的某一個時刻,陪伴他十數年的白噪音再次迴盪耳際,他才猛然意識到從與對方搭話開始的一小時又二十分鐘內,他的周身一直處於一種詭異的寂靜。

過多的疑點讓拉爾斯應接不暇。
溫熱的奶茶仍在掌心中揮發餘溫,他卻感覺到一股由內自外的寒意。
▋I ▋Lars Mul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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