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與路人
▸森林中的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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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呱!聽說了嗎?聽說了嗎?最近每到夜晚,紅葉之森就會出現濃霧,傳出孩童哭泣的聲音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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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聞很久以前,有很多養不起孩子的父母,在充滿濃霧的黑夜將孩子拋棄到山腳下的森林;那些孩子死後,他們悲傷的哭泣聲仍一直留在森林裡,久久沒有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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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葉之森。
  窸窣、窸窣,踏過落葉的碎響在無人的林間迴盪,鍾末踩在漫野楓葉屍骸上,呼出一口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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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驛鴉前些日子把森中悲泣的傳聞說的震天響,夜魁町整條街就沒隻妖不知道,只是去趟陸家商行調藥材的鍾末也不例外。
  看來上次開的藥方太有效了,下次就該直接把這鴉毒啞……妖醫被吵得在腦中打起兇殘算盤,手上才把這次要帶回醫館的貨收好,就見陸家商行的主人盤著手湊過來問他去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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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看個什麼?」鍾末皺眉反問。
  「我問過住在紅葉之森的朋友了,」瑠巳和氣的回:「濃霧似乎是出現在琥珀前輩的舊居那一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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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照妖鏡那張神采有點眼熟的笑臉,鍾末有一瞬間後悔把妖血石還給這個愛管閒事的傢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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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是鍾末並不關心幾百年前的窮困人家,這種嚇人不嚇鬼的傳言從現世到幻世都聽過不下數十種版本,並不差驛鴉最近熱衷傳佈的這一則。
  然而畢竟是故人舊居所在之處,倘若傳言背後真有什麼可能影響到有他一份回憶所在的地方,他並不介意將那段傳言的源頭轟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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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想的妖醫抬起頭,不知不覺間林中濃霧已經瀰漫到他眼前,依稀還能聽見裡頭傳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他沒有猶豫,抬腳踏入了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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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硝煙。燐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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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林中的悲泣他不熟稔,戰場上的悲鳴卻依舊清晰。
  說起來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很難想像人類如此弱小的生物,卻能掀起足以將半個現世化為廢墟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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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座多山的、小小的南海之島,異國的佔領與侵攻將這座島嶼的歷史抹上徬徨而鋒利的一筆。
  螺旋槳轟鳴,燃燒的火雨從天而降,街角巷弄是殘垣、黑煙、灰燼的氣味與此起彼落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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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末抬著醫藥箱走在一片狼藉的道路上,才剛救完一戶主婦被炸傷手的人家,衣袍上的血漬與髒汙都來不及洗去,又見更多穿著軍裝的士兵站在路口。
  戰爭時期,外觀好手好腳的成年男性沒有入軍容易被找麻煩,正當鍾末思索是否該繞道迴避時,卻聽一道清脆的幼童女聲傳入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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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爸爸在哪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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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單的女孩光腳站在瓦礫堆中,雙手抓著單薄的連衣裙襬,蓬頭垢面像從焦炭中撈出來的,只有一頭黑色亂髮下濃綠的眸子亮的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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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幾名魁梧的兵士圍著她,姦淫侵犯之意毫無遮掩的寫在臉上,語氣更是齷齪:「在找爸爸嗎?嘿嘿,跟叔叔一起來,我們幫妳找……」
  看著他們解開腰帶的動作,鍾末扭曲了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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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類的惡意與善意對等的龐大,無數凡人困於苦難中卻總還有人能以他們的苦難為樂,利用幼童的無知與女性的弱勢滿足私慾更是最令鍾末厭惡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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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手之間黑色摺扇已經現形在他的空手中,只待他將其飛擲而出,取那些惡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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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嚓!」
  頭顱赫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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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間,方才想去抓女孩手臂的士兵已經化為一具無頭屍體,四肢抽搐,鮮紅血泉自平整的斷頸處噴濺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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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末的動作停在將黑扇丟出的前一刻,他震驚的看著面前景色,倒地的屍體後頭現出了女孩悚人的面容——血灑染了她半臉,那雙綠眼對著面前怵目驚心的景象卻沒有一絲動搖,翡翠、碧洗,深遂亦明亮的如同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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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是人類。
  妖怪的直覺與見識立刻給予鍾末最合理的解釋,從女孩的外表與發言來看,她很有可能是亡於戰火中的孩童遺念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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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爭使無數幼童喪失至親、喪失自己的性命,他們未能安息或未曾明白自己已經死去的幽魂徘徊在戰場上,與悲傷、惶恐、尋找親人的本能雜揉成妖怪的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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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爸爸在哪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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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末回過神來,看見女孩轉頭去問了另一名士兵同樣的問題。還有呼吸的士兵早被嚇得腿軟,或求饒或逃跑,然而下場卻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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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顆,又一顆頭。
  空中如有無形的刀刃,收割士兵的性命。他們的頭顱像斷線的珍珠落地,濺起血漥漣漪碎沫,空中下起小小的紅雨,鏽味溢滿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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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那女孩與鍾末對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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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對。
  楓眸與碧瞳對上的瞬間,鍾末推翻了先前的結論。那女孩不是幼童的幽魂集合體,或者說不僅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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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本質是更為殘忍、更為血性、更足以令人為之顫慄的,戰爭與殺戮的化身——
  「修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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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
  他不能退,他不能放著這個女孩。如果放著,她就會和他一樣,和過去的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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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須由他來,一股沒來由的使命感在鍾末的胸腔裡爆發;那女孩的凶惡無法傷及作為千年煞妖的他分毫,所以必須由他來引導,就如琥珀曾經為他指引過的道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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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誕生自這片戰場的鮮血、屍骸、險惡與無情,她也能夠學習除去那些殘酷之外的事物,她也應該要有機會理解更為廣大的世界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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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爸爸在哪裡嗎?」
  「……不知道。」
  「活著。你沒有死。你是爸爸嗎?」
  「不是。我只是個醫生,會把妳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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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過森中濃霧後,一幢古院式的木造大屋便在咫尺外。
  屋外盛開著一大片橙色花海,絢麗攢簇的花葉鑲著水光,泛出一種空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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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嗚……嗚嗚嗚……」
  如同傳聞中的稚嫩啜泣聲自屋內傳來,流入鍾末耳裡。他順手摘下花叢裡的一片葉,接著大步走向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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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如印象中的老舊、復古,但並不破損亦不脆弱……周遭或內部看來都沒有濃重的生活痕跡,門扉上倒附著一些微弱的生人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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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局還是他百冬前來訪時那個樣子,鍾末熟門熟路沿著走廊來到主堂外。
  隔著紙門能瞧見裡頭的微弱光源,哭聲亦從中傳來,於是他沒做任何招呼便把門唰的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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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咿!」
  空曠的廳堂內,捲縮在角落的男孩因突來的騷動受到驚嚇,還掛著淚痕的臉上是惶恐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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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在預料之中。
  鍾末面無表情看著男孩,從打扮與氣息輕易辨識出他的人類之身。周圍沒有其他人類或妖怪留下的氣息,所以他更可能是誤入裂縫、獨自淪落幻世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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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這裡多久了?有喝水嗎?」他沉聲問。
  「……咦?」男孩怔怔回:「我、我不知道時間……這裡有水……」
  「飯呢?」
  「我、我只找得到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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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末皺了皺眉,上前快步走到男孩身邊,在孩子反應過來前擒住他的手腕。
  脈象、膚況、氣弱的語調,種種表徵向鍾末反饋男孩的身體狀況;輕微脫水、中度營養失衡,所幸妖氣的侵蝕不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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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沒想要離開這房子嗎?」
  「我、我試過了……但是我走不出去,我不知道怎麼辦……我好想回家……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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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言,鍾末朝屋外瞥了一眼,隨即嘆著氣將男孩抱了起來。他走到屋外,翻出剛才摘下的葉片,輕擲出手,葉片在轉眼間化成一彎輕舟的大小。
  「這片葉子會送你到能照顧你的人身邊,」他將男孩放到葉片上,「抓穩,別摔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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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那是哪……哇!」
  沒等男孩問完,鍾末便彈指讓飛葉升空,破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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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男孩的身影消失在霧中,鍾末將目光移回面前的花海。躑躅花海一片錦繡,花香滿溢,是琥珀當年所種。
  不知道那老人家是死了還是正在煩惱第三百次上大學要讀什麼系,無人看顧的花海千年來仍如此繁盛明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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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著這番美景,鍾末的雙眸卻染上了殺意,更從袖口甩出菸斗,化型長弓。
  方才步入花叢中時他便察覺了其神秘,困住男孩無疑是這片花海……然而,琥珀不可能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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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葉森林瘋子多,有裝成詭異的妖怪騙誘或困捕弱小也不值得訝異,這片濃霧大概就是哪個覬覦人類幼童的變態所留下的陷阱。
  是這片花海抵禦濃霧,是這間古屋供食供水,護那男孩安然無恙好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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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他該做的事就很明瞭了。
  鍾末舉起弓,毫不費力的拉滿,煞氣於弦上匯聚成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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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想來,明明是個到處尋找父親的走失孩童,那時的她並沒有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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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叫什麼名字?」
  「名字?名字、名字……沒有!醫生幫我取一個?」
  「……哈啊。那就叫新吧。」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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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的女兒,新(アラ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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