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 女孩回憶錄 TheTale2018
順著去年補完美麗心計的好感看了蘿拉鄧恩的這部片。題材涉及真實的未成年性侵害，性質是由當事人自編自導的回憶錄這點，可以排除掉多數「故事」與「事實」或許有差異的潛在觀影倫理問題。原本預設這是可以比較放心「觀看」的創傷故事，但作品真正的「看點」以這項認知作為基礎，其實具有更深一層的設計用意。以下純粹當成「作品」而非「經驗」的角度來討論。

為了給小說做功課、瀏覽戰後英美大眾社會史料的過程中，其中一個與本作題材相關的現象是：在崇尚性解放的60、70年代度過青少女時期的「追星族」當中，有不少人在社會思潮轉變與兒童人權發展的21世紀回顧過往，表示對當年的行為後悔、認為少不更事的自己實際上是被騙、被剝削了。本作主角身處的就有點類似這樣的背景，其身分作為父母婚姻不睦的富有猶太家庭兒女眾多之下備受忽略的早熟中間子，讓問題的焦點可以排除掉階級，更加專注於容易被性狩獵者盯上的未成年人與成年人之間的權勢差異本身。以上是這類型作品通常需要做好的設定，但本作最特別的部分是它的敘事設計。

作為紀錄片製作者的主角被母親和同居人先後發現兒時的「未成年性經驗創作」，「被迫」回憶啟發這段創作的實際背景。然而她的回憶就像她幼時刻意的創作，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必須是多重版本的；永遠失落的真相藏在梳理的過程中，對於掌握敘事權力的需求與她畢生的追求都有關。她從幼時「否認創傷」的需求，到成年後借助／受迫於親近關係人的推力與自身的成長漸漸「面對、接受創傷」，其過程並非透過單純的回憶，而是基於現在的認知與想像中過去的自我對話，重述被自己埋藏的人生。

片中關於創傷經驗有幾個點特別讓我有共鳴：借助建立與肯定多重版本來模糊或消減唯一事實的力量、對掌握敘事技術與詮釋權的執著、在緊要關頭身體總比腦袋更快保護自己的本能⋯⋯這些或許可以說是創傷經驗者的「超能力」也說不定？
其中主角解釋讓自己陷入困局的關鍵人物並非實施性侵的男教練，而是和自己可能有類似經歷的女教練，先是對她的崇拜與嚮往效法，後來是同情，這份心情的真偽是否為追溯的詮釋已無從考據，但「能夠這樣想」才是講述這個故事最重要的部分，作品呈現出這樣的敘事位階。

在主角指導的紀錄片課堂上，引導學生講述初體驗卻讓自己在觀摩「正常」的途中意識到自我的「殘缺」也非常血淋淋的切身。回憶中向現時追究責任的自己昂然喊話的幼時自我不斷強調愛與自由意志的真實與重要性讓人既痛且冷；是這樣的敘事讓無數人被誘捕進同樣的困境，也是這樣的敘事讓有些人得以保護內心，直到柔軟的殼被外在世界裂解後再也圓不回去。

我很喜歡由蘿拉鄧恩擔任這樣的角色。她有一種堅硬又不耐煩的氣質，讓追究整件事的過程不是那麼「脆弱」。
對承受著創傷的人而言，害怕脆弱難道有什麼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