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腳。
@Tashi_delek
Thu, Jan 9, 2025 2:45 PM
8
1
『 粥 』
行腳。
@Tashi_delek
Thu, Jan 9, 2025 2:47 PM
行腳。
@Tashi_delek
Thu, Jan 9, 2025 2:47 PM
@vitszm - ꕥ 中之長期招呼 這間空屋似乎很適合當今晚暫時落腳點，那些不停歇的黃沙早弄得你心煩意...
行腳。
@Tashi_delek
Thu, Jan 9, 2025 2:52 PM
在意外造成的靜謐晚餐之後的隔天早上，我回想起昨夜與索茶瑪談及的僧人的八寶粥，心裡暗暗做了個決定，趕在這支朝聖隊伍還沒離開這城鎮之前再次造訪了少年的房間。
也是有不想守約的時候，我這麼想，敲響了眼前的門扉。
「早安，索茶瑪少年。」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Thu, Jan 9, 2025 7:16 PM
Thu, Jan 9, 2025 7:20 PM
這些再無人維護的空屋多遭洗劫過，而他想自己大概也是其中一員。在僅存崩塌床架的房間一角，他屏息，從屍骸粉末中挖出一本圖畫書。
「
願你順利抵達聖瑟厄蒂的夢鄉
……這本書你用不到了，但我想看看，謝謝你、真的真的。」他拂去書面細末，分神看著飛揚光塵於窗前一閃一閃，伸手讓透進屋內的暖陽熨著掌心。
此時門板扣響的聲音傳來，他隨手將書塞進包袱，以輕快腳步無聲折去門口。不知是想進空屋休憩的旅行者，還是原屋主的親戚找來？他胡思亂想著邊敞開門，讓陽光與訪客的陰影早一步鋪滿屋內。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Thu, Jan 9, 2025 7:16 PM
日陽下的深藍枝狀角透亮晶瑩，灰藍遮面布罩垂墜，長眼睛的六角星刺繡依舊以獨目窺伺外界。
他有時候覺得對方或許真能從那裏看見外頭。
「早安，扎西德勒先生！」或許是剛起床，少年奶白髮絲張揚亂翹，彷彿比賽誰能抵達最高處般滑稽。
以滿分的開朗打完招呼後，少年停頓半拍，遲鈍猜起對方前來的用意，忘記自己一向不擅長揣摩人心，「欸……是要、吃早餐嗎？呃，但我還沒開始煮！」他幾乎想轉身去生火。
行腳。
@Tashi_delek
Fri, Jan 10, 2025 9:11 AM
「不急，」我伸手抓住索茶瑪的手臂，「還記得我昨天說僧人不會煮八寶粥的事嗎？是這樣的，我很好奇真正的八寶粥是怎樣的味道，但現在已經沒有其他大洋東國的藍袈裟了，所以我想是你的話，應該可以做出靠近真正八寶粥味道的料理。」
用昨天那些邊角料就能做出那般晚餐的索茶瑪，我想我可以信任他的手腕吧。
「材料的話，現在正好市集都開張了，我們可以去看看有什麼可以買？」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Fri, Jan 10, 2025 2:23 PM
少年乖巧任人一把掣住，靜靜聽起一切原委。他時而微微睜大紫晶眼瞳，時而細細瞇起眼，不知腦內有何思緒在浪動。
「好。」他乾脆點點頭，拒絕從起初就不在回答選項中。他一臉認真，盯著遮面巾上的單眼星星再度啟唇道語。
「我很樂意為您嘗試做看看……會試著做出由扎西德勒先生轉述給我的、接近想像的八寶粥。而我能保證的就是，將穀物豆子料理得很鬆軟、每一處都浸滿糖蜜的滋味。」談論起料理時，少年的舌根彷彿也浸著蜜，聲音無比輕柔。
不過「真正」的八寶粥究竟是什麼呢？他變得也好想吃吃看「真的」。
「噢，還有就是，我沒有錢哦！」少年一臉抱歉，「我的食材都是打雜工換來的，沒有存什麼錢。」在沒有進食與睡眠需求的現在，即使沒有什麼錢，日子也還是能過。
行腳。
@Tashi_delek
Fri, Jan 10, 2025 3:23 PM
「那我就期待著了。」我鬆開抓住索茶瑪的手。
「錢的事，倒是不必擔心。」
儘管瘟疫侵襲、世界退化，殘存下來的人們也失去大部分生理需求，但變化至此的時間仍尚嫌短，大部分人們還留著需要以貨幣交換所需物資的習慣。
「僧人把偶爾接受佈施留給我了，下山前我把剩下的酥油燈和氂牛賣掉之後也換到一些錢。」還有一部分是休伯特與約翰的旅費。不過我沒跟索茶瑪全盤托出。
我在外面等你。我留下這句話之後就轉身下樓。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Fri, Jan 10, 2025 3:56 PM
「
欸？酥油嗎？嗚！真好，我好久沒摸到酥油了，那個做抓飯很好吃……
」少年眼睛放光想念著酥油，一手掩住嘴巴，彷彿下一秒口水會不小心流出來。
「交給我吧！我會努力的，扎西德勒先生！」關於那聲期待，他遲了一拍才以大大笑容回應。
在對方轉身下樓。他跑回屋裡收拾行囊，套上背心與灰藍外衣，隨手紮個馬尾便出門。少年腳步輕快，下樓梯時刻意略過幾階大步大步跳，蹦蹦跳跳至同伴面前。而包袱內翻攪騰躍的鍋具與調味料一路叮叮咚咚，從樓上滾到地面，無比張揚宣告存在。
「我來了，我們走吧！」少年興高采烈，亂翹髮絲隨動作礙眼的一跳一跳。
行腳。
@Tashi_delek
Sat, Jan 11, 2025 7:24 AM
★
行腳。
@Tashi_delek
Sat, Jan 11, 2025 8:03 AM
因朝聖者而聚集、也因朝聖者隊伍而壯大的流動市集成為這片荒原上的新風景。
從最簡單一塊帆布鋪出的地攤到蓋出一頂華美帳篷的臨時商店，買東西的人和賣東西的人、祈禱的人和討論教義的人，駝獸與還能活動的孩子們玩耍，食物烹煮的氣味，誰在唱歌跳舞，熱熱鬧鬧的迎面而來。
行腳。
@Tashi_delek
Sat, Jan 11, 2025 8:15 AM
「僧人使用的食材我記得是，米、花生、菇類、核桃仁、棗乾、豆子、葡萄乾和燕麥。」
我扳著手指數材料給索茶瑪聽，並說明僧人的作法，「全部放進研缽裡搗碎之後煮到爛熟，再加牛奶和砂糖。鹹的版本是加酥油和鹽。」
說起來剛剛索茶瑪好像對酥油有興趣？但朝聖路上設備不齊全、也很難弄到富含油脂的奶類，要做酥油得到都市機能保存更完整的地方才行了吧。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Sat, Jan 11, 2025 10:25 AM
煮食白煙熱氣飄散，臭哄哄的駝獸嚼食乾草，含帶沙粒的風送來繁雜氣味。市集人聲鬧騰，叫賣吆喝、激動殺價的喊聲，處處充滿生氣。
幾個攤販認得來自迦南的少年，遠遠朝他揮揮手，而他熱情報以笑容。
「那個是疫情爆發前做茶葉批發商的賈里萬、那個眼睛長結晶的是不知道從哪裡變出很多花的萊利、那邊那個頭上有角的是夏洛，他有賣穀物雜糧但很討厭龍，不小心長得太像龍也會被他偷偷漲價，我甚至不敢跟他說我家信仰拜龍教……」打過幾次零工的少年湊向同伴，多話地低聲介紹。
「嗯……那看來這次要先做甜的版本，我已經好久好久好久沒看到酥油了。」不過搗碎？那不就是一整團糊狀物嗎？總覺得會有點影響風味。他將困惑放在心裡。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Sat, Jan 11, 2025 10:25 AM
不遠處有兒童追逐打鬧，玩著「龍抓人」。以再也不會變更的稚嫩容顏永遠歡笑，活潑蹦跳邁著小小步伐。一名當「人」的男孩被同伴追著，激動發出尖銳笑聲，沒注意看路，一把用力撞上扎西德勒的腿。
維持仍抱著陌生人大腿的姿勢，男孩仰首，楞楞盯著那藍色的枝狀角看。
行腳。
@Tashi_delek
Sat, Jan 11, 2025 2:26 PM
正聽著索茶瑪四處介紹認識的商家，被小孩子猛地這麼一撞令我停下腳步。
「你的同伴也長了一模一樣的東西吧，一直盯著別人的結晶瞧並不是個很有禮貌的行為。」我抓著男孩的後衣領把人提起來，一手指著他其中一個也長了扭曲結晶角的同伴。
行腳。
@Tashi_delek
Sat, Jan 11, 2025 2:28 PM
「聽起來那個賣穀物雜糧的攤販我好像不適合靠近。」我對索茶瑪說，頭上這對深藍色的結晶枝狀角滿靠近所謂『長得太像龍』。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Sat, Jan 11, 2025 3:32 PM
被一把提起的男孩驚呼一聲，聽著陌生人的訓話默默漲紅小臉，「我很抱歉，先生，只是您的結晶很漂亮……抱歉冒犯您，可以把我放下來嗎？」
身後當「龍」的小孩不滿嘟噥著「現在是說我的結晶不漂亮嗎」，而一旁紫眼少年聽了直白抱怨，有點想笑地讓唇線擰成一團。
「嗯嗯，我想是的。他一不高興還會說自己有認識的人在當獵龍人，雖然說我們不是龍，他們也不能拿誰怎樣……但，他認識的那群朋友與其說是獵龍人，我覺得更像是──
噢，我這樣說人壞話好像不太好，願聖維塔保佑
──頂著獵龍人名稱的流氓……我之前看到那群人拿著武器脅迫店家削價賣東西給他們。」後話他壓低聲音輕輕說著。
「所以就隨緣逛逛吧，相信會有更適合提供八寶粥原料的攤販的。」少年聳聳肩，瞇眼笑得輕鬆。
日陽和煦，的確是適合出來走走逛逛的好天氣。
行腳。
@Tashi_delek
Sat, Jan 11, 2025 3:59 PM
Sat, Jan 11, 2025 4:25 PM
我一放下男孩，小孩子們馬上又吵吵嚷嚷地往旁邊跑去了。
「頂著獵龍人名號的流氓嗎？這真是新穎的敲詐方式。」但論起人類的劣根性，不管是以前或現在都沒有太大改變。
「既然獲得了不必休息也不需要吃喝的身體，應該要把時間浪費在更有趣的事情上才是。」如果僧人沒有死去，我想他應該會比我還要享受現在的狀況吧。
走著走著旁邊傳來叫賣，是名左手結晶硬化被三角巾吊在胸前的中年婦女，她的攤位上懸著一串又一串的果乾。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Sat, Jan 11, 2025 4:38 PM
「畢竟只要聲稱自己有獵殺龍、拿出一些龍鱗龍角，說自己對於保護民眾有貢獻，所有人就好像都虧欠他們了。」遇過不少次這類惡霸的少年倒是習慣了，幽幽接續開口，「而且只要拳頭大，別人就也沒辦法輕易拿他們怎麼樣……
呃，並不是因為我是來自拜龍教的家庭才這樣針對獵龍人喔！
」關於後話，他揮揮手自清。
「對扎西德勒先生來說，怎樣算是更有趣的事情呢？」紫丁香眼瞳溜溜轉，順著飄進耳裡的叫賣聲望向婦女。
「啊！果乾！」他伸手指道，「有果乾！棗乾！葡萄乾！」
迎面而來的旅者投以怪異視線，不知那異國少年為什麼看到果乾攤位要這麼激動。
行腳。
@Tashi_delek
Sat, Jan 11, 2025 4:54 PM
確實是果乾。我走近攤位，指著攤位裡所有的產品讓老闆娘都給介紹了一遍。
僧人做粥的材料都是他去趕市集的時候買的，那市集我只去過一兩次，那裡賣的果乾和現在看到的又有些微妙的不同，大小和色澤差異，我思考著是否由於這裡已經靠近帝國領的邊陲。
「棗子和葡萄......這種荒原應該買不到蕈菇吧，再買一種果乾換著用應該也可以，索茶瑪少年你覺得選什麼比較好？」我問道。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Sat, Jan 11, 2025 6:06 PM
「嗯……我想想。」說著，他一手托腮短暫闔眼沉思。
一鍋由米、花生、核桃仁、棗乾、豆子、葡萄乾和燕麥煮成的甜粥。
他知道這些食材的味道，也可以想像他們一齊煮成甜粥的滋味。
噢，不過，還是不要磨碎吧。
腦內抗拒呻吟著，連同想像起打成糊的滋味。若還要加上一種果乾要什麼好呢？他想帶濃烈酸味的或許不適合，或許可以選擇口感更溫潤甘醇的、能好好與其他食材融合的。
少年睜眼，掃過一輪果乾後，手指停在一串桂圓前，「這個怎麼樣？」
「我記得這個是大洋東國來的果乾，很久以前因龐波拉夫大人的關係有幸處理過這類食材，記得它煮成熱甜湯的味道很好……不過我不記得它的名字、欸，是什麼呢？但味道跟外觀我是記得的，我覺得是個好選擇。」提起果乾名字，少年舌頭抵在齒後無助彈動幾下，試著憶起唇齒舌當時是如何發音的，但最後沒有發出半個音節。
行腳。
@Tashi_delek
Sun, Jan 12, 2025 7:18 AM
「『龍眼』。」
我接著話說，漸漸想起僧人第一次做粥的時候說過用這種原產於大洋東國的果乾口味會好些，但欽寧庫塔離港口很遠，屬於不容易取得的食材，後來就被別的替換掉了。
「傳說是，有個窮小夥有一個善龍朋友，看到皇宮在找龍的眼睛給皇后治病就去要求他的龍朋友挖眼睛給他，但得了一顆後貪得無厭想拿另一顆眼睛，結果被龍摔死，手上的眼睛掉進土地裡長出來的水果就叫龍眼。在扶桑，有些地方覺得講龍眼晦氣於是又有別稱是『桂圓』。」
我捏著那黑褐色的乾燥果肉想起僧人給我講過的傳說故事，「感覺不錯，就選這個吧！」
我接著指向這三種果乾讓老闆娘秤重報價錢，因為只有我們兩個人吃，買的量並不多。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Sun, Jan 12, 2025 10:26 AM
「龍──眼──」少年拖長音，仔細以唇齒舌尖記憶那份律動，一面聽起果乾的故事，接著因入戲滿臉壟罩陰雨雲翳。
「
若是有不會讓人心腐化的魔法就好了……
」他低垂眉眼輕輕說，乳白眼睫在眼眶底落下淺淺陰影，「善龍真是太可憐了，失去了眼睛與曾經的朋友、不過，我發現了哦！扎西德勒先生您很會說故事呢！」他瞇起眼笑，暖陽和煦笑意很快又回歸臉上。
在攤主秤重時，他忙碌在一旁無聲練習「桂圓」的發音。而攤主報出價格數字時，他瞪大紫晶眼瞳，表情微微凝滯。
如果他們有這些錢。去顧個壞獵龍人搶她攤子所有商品搞不好都還有剩點零頭。
「嗯……記得在其他攤子好像還有看到更實惠的價格、還是我們去別攤呢？」他伸手輕揪住袈裟一角，偏頭靠向同伴，佯裝改變心意要去別攤消費。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Sun, Jan 12, 2025 10:26 AM
「哎呀，其他的果乾怎麼能跟我家的比，我們的果乾可是最好的貨，以前都是賣給貴族享用的，我不賣次等商品的。」婦女冷笑一聲，早早看透少年的打算。
「可是漂亮姐姐，我們是兩個窮光蛋不是貴族呀，而且我們只是想煮點緬懷朋友的料理，我可是窮得連銀幣都沒有摸過呢！」他一聲「漂亮姐姐」喊得響亮，話聲彷彿都浸潤糖蜜甘美，不少路人因此回頭看看是哪裡有美人。
少年手裡俐落比了個數字，「還是這個價格可以嗎？拜託妳，漂亮姐姐──」
「我花了多少心血處理這些果乾，我甚至還只有一隻手！這不是太欺負人了嗎？不成，再多一點。」攤主佯怒擺擺手。
「可我也快要只剩一隻手了姐姐──我只希望在我不能動之前煮點好吃的懷念友人。」他舉起包裹層層布料的右手，「姐姐這麼好看、果乾品質又好，每天都會有很多人來找姐姐買呀！不然下次我多帶些朋友來跟姐姐買？」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Sun, Jan 12, 2025 10:26 AM
「好啦好啦，那就那樣再加三個銅板，不能再少了。」攤主被磨得無奈，一面將果乾打包好遞過去。
價格被砍半的情況下只多三個銅板，他自認那是可以接受的合理數字，頓時笑顏逐開，「好吧，謝謝姐姐！妳真是人美心善！」
「拿好你們的果乾。」攤主斜斜揚起唇角，一手等著拿錢。
於是身無分文的少年望向隔壁實質掌握錢包的扎西德勒。
行腳。
@Tashi_delek
Sun, Jan 12, 2025 12:22 PM
Sun, Jan 12, 2025 1:19 PM
還在思考怎樣算是很會說故事——至少僧人比我還會說話一點吧——，身旁的少年就完成了一連串令我眼花撩亂的殺價行動。
我默默點好錢幣交給扳著臉的女人，從她手中接過所謂「以前只賣給貴族的好貨」。
這樣我們也算是貴族了嗎。我打趣地問索茶瑪。
「你剛剛問我『怎樣才算是有趣的事』。」
離開果乾攤，我一邊把果乾的紙包塞進本就沒什麼行李可言的側背布包裡一邊說，「我覺得大概就像這樣吧，把多出來的時間發現新的東西、看新的景色、
去新的地方
。做些以前沒想過的事。」
僧人的話，會這麼說吧。
那可是知道自己被祖國遺棄後就打算爬遍中央山脊只為朝聖的男人。
行腳。
@Tashi_delek
Sun, Jan 12, 2025 12:27 PM
Sun, Jan 12, 2025 12:44 PM
「話說回來你很會交涉。」我稱讚索茶瑪道，「你可以不用對我使用敬稱，在我眼裡你們才是熟知這個世界運作方式的值得尊敬之人。所以我想這樣就扯平了。」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Sun, Jan 12, 2025 2:11 PM
Sun, Jan 12, 2025 2:48 PM
少年被貴族一說逗樂了，沿路咯咯笑個沒完，差點忘記要換氣那般。接著因話題再度跳換而睜大眼聽著。自己算是有在做著有趣的事嗎？他反問自己，但對答案感到不太肯定。
「
你們。
」他意味深長重複唸了一次。大概是指他們這些替貴族賣命的下人吧，他們的確感覺比僧侶更多和所有大小破事斡旋的使命在。
「不，我不懂的可多了。」表情都輕易擺在臉上的少年似乎有點喪氣，「我不懂世界為什麼這樣，不懂字、不懂書寫、不懂煉金術與魔法、不懂為什麼北國人都長得很高──
您也長得很高呢，扎西德勒先生
──不懂為什麼長結晶、不懂為什麼不會肚子餓也不用睡覺、不懂為什麼要去聖地……」他扳著指頭細數，但隨即又將那短暫浮現的烏雲迅速拋諸腦後。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Sun, Jan 12, 2025 2:11 PM
「噢！您有聞到嗎！扎西德勒先生！」笑靨再度自嘴邊綻放，少年興奮四處張望，聞聞嗅嗅。
「香料的味道，我想那邊應該會有糖！」遠處的確有以木牌木棍簡易支起的小標語，上頭寫著「調味料」幾字。但即使少年看得見，也無從辨認那是什麼，他僅以敏銳感官與一點直覺與幸運在世間生存。
行腳。
@Tashi_delek
Sun, Jan 12, 2025 3:39 PM
Fri, Jan 17, 2025 1:35 AM
經索茶瑪提醒才察覺空氣中除了沙塵和食物氣味以外還混入了一絲薑黃和辣椒的味道，竟能比我還快分辨出來，莫非這少年也是龍嗎？我忍不住有些不切實際的懷疑。
往木牌小標語的地方走去，很快就見到將香料以布袋在攤位上築起彩色城牆的香料攤，聚集在攤位邊的朝聖者不少，攤裡一個膚色黝黑的男人正手腳俐落地將各式香料舀進朝聖者們手上的袋子裡。
「哇！僧侶大人！」
那男人一見到我就發出驚呼，有些人投來視線，我也摸不著頭緒，習慣性就雙手合十行禮道吉祥如意。
行腳。
@Tashi_delek
Sun, Jan 12, 2025 3:57 PM
「我還以為北陸已經再也看不到您們了！妻子以前受您們照顧了。」男人學著我的行禮方式對我回禮並興奮地說道。
總之大概是僧人他們那個教派的其他沒回去的誰幫助過眼前這個人吧，我從男人滔滔不絕的謝詞中整理出結論。
「僧侶大人今天想買什麼嗎？我都可以算您便宜的折扣！」
這句聽上去令索茶瑪也兩眼發光的提議我自然是不會錯過。
於是很簡單地就買到了糖，在等老闆裝袋時順便買了一點旅途中可能會用到的鹽塊和胡椒。我看到這攤上還賣乳香和碎香木，便也遞出金幣。
行腳。
@Tashi_delek
Sun, Jan 12, 2025 3:58 PM
Sun, Jan 12, 2025 3:59 PM
「我聽僧人說做料理都需要這些，雖然早了點，但這個當作我的回禮。」我將鹽塊和胡椒裝在一起的布袋遞給索茶瑪。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Sun, Jan 12, 2025 5:49 PM
Sun, Jan 12, 2025 5:59 PM
然而笑著望向你的那雙紫丁香眼睛瞳孔渾圓，毫無半點龍族的特徵。
看著他人驚喜夾雜不絕滔滔謝語，少年僅是在旁靜靜咧開嘴笑，尖銳小虎牙亮晃晃招搖。扎西德勒受人喜歡，他只是看著聽著也覺得很高興。
僧侶果然是崇高的職業呢。
他想著。默默偏頭看起肉桂、丁香與豆蔻，而在他分神放空時，同伴已迅速採買好物資，並將小布袋遞給他。
「哇啊！哇！粉紅色的鹽！胡椒！謝謝謝謝您，扎西德勒先生！」他一瞬不知道該看向燦亮金幣還是粉色岩鹽，兩者都令他驚嘆，而胡椒氣味使他喜孜孜沉眼微笑。
若不知道布袋裡頭裝些什麼，他那歡快的反應都要讓路人誤會是裝著巴掌大的鑽石或金塊。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Sun, Jan 12, 2025 5:49 PM
「扎西德勒先生的宗教好像很厲害，」索茶瑪腳步輕快跳著走，仍開開心心捧著小布袋，「但抱歉，我對宗教的認識很少，請問您的宗教主要是祀奉誰呢？」他的確也從未見過那樣的獨眼六角星圖案。
不遠處傳來沙沙撥弄聲響，他順著聲響望去，看見雜糧攤販，厚實布袋盛裝各式穀物繞著攤主嚴實圍成牆。幾隻棍棒支起紅花大地毯，搭建出遮擋風沙烈日的小棚子。
行腳。
@Tashi_delek
Mon, Jan 13, 2025 1:44 AM
Mon, Jan 13, 2025 1:45 AM
見索茶瑪歡欣的模樣，我確定自己送禮沒有送錯。
雖然少年說他無知，但我覺得他其實並沒有他想像中那樣一無所知。知識畢竟是在有用處的地方才顯露出其無價之處。
此時我們都看見那個被紅花大地毯遮著的雜糧攤販了，交換一個眼神，我們往攤販走去。
「
我們
信奉星星。」
被索茶瑪一問，在繼續假扮藍袈裟的僧者和說一點混雜真實的謊言之間我選擇後者，「每一顆獨立、有時卻又因星座相連而產生關係的星星，就像我們一樣。所以那既是開天闢地的神明、亦是看顧前路的先祖；每天東昇西落的日月於我們是無常，以千萬年為單位在偏移的星星才是校準這個世界的軸心。繁星沒有名字，繁星是一群意志的集合，如果硬要給那樣的存在一個名字，你可以稱呼祂是『安堤基特拉』。」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Mon, Jan 13, 2025 3:09 AM
「安──堤──基──特──拉──」每個新名詞都會被他反覆念個幾次，努力以那些肌理震顫與拆開的音節去記憶。
「
哦，原來扎西德勒先生也是看著天空的那種……
但怎麼覺得很合理，太陽月亮會出現又消失，之前太陽還會因四季變強變弱，月亮還有陰晴圓缺……星星聽起來的確很厲害！謝謝您告訴我。」語焉不詳點點頭，他一臉似懂非懂道出感想。
兩人走到攤位前站定，雜糧攤老闆先是看見有著藍色枝狀角的高大僧侶，神色微妙僵了僵。視線再移到一旁異國服飾的深膚少年身上後，頓時顯得很冷漠。
「啊，對了，扎西德勒先生，豆子是要買哪種啊？豆子有好多種的。」腦袋仍轉著太陽月亮星星，視線忙碌掃過各色豆類，沒有留意到攤主的神情轉變。
行腳。
@Tashi_delek
Mon, Jan 13, 2025 7:47 AM
看著天空。很久很久以前好像有什麼人也這樣說過，是誰呢？已經想不起來了。不過，我覺得這個形容很好。
「紅色的或淺紅色帶斑點的這種？花生應該是這個吧，燕麥在那裡。」
雖然和神色微妙的老闆對上視線，但我只是雙手合十行禮表達善意後就不再理會。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Mon, Jan 13, 2025 8:11 AM
「哦，原來是這種……記得紅色的這種也是大洋東國來的對吧？不過淺色帶斑點的大豆子我好像沒有吃過，哼嗯，真好奇。」在想像裡他自然而然代入自身料理上常使用的扁豆。
「那就紅色的好了！」他點點紅豆，面無表情的攤主將豆子、花生、燕麥默默裝好。
「米的話用白色的好還是黑色的好呢，扎西德勒先生？我想應該不是我們煮抓飯用的長長的香米，您記得米被輾碎前長得怎麼樣嗎？」儘管對方說無須敬語，他仍沒有改過來。
行腳。
@Tashi_delek
Mon, Jan 13, 2025 12:32 PM
「被輾碎之前......」我回想著僧人叫我幫他洗米的時候那些小東西在手上是什麼觸感，「好像，是圓的這種。」我指著我左手邊的米袋。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Mon, Jan 13, 2025 2:29 PM
他點點頭，伸手示意還要點圓糯米。攤主同樣安靜而迅速秤好份量，沙沙倒進袋子中。於是他們結帳完，再度悠哉融入市集的人流。
「也是有這種害羞安靜的老闆呢。」什麼也未察覺，少年咧嘴，笑意純然。彷彿身披浸過蠟的斗篷，渾然不覺有惡意如水灌頂，所有水珠崩落曳出水線，沒有半點停駐。
「是說……
我的母親也跟扎西德勒先生一樣是看著天空的派別，可是她是看著月亮。
」他小小聲說，畢竟身為異教似乎不是什麼好大聲張揚的事，他可不想突然陪舊日教的人做信仰答辯，「所以白天我要陪拜龍教的父親禮拜，晚上要陪母親看月亮，這世界上真是需要多幾個我啊！」他語氣誇大地說著。
「扎西德勒先生，您們的安堤基特拉對於『龍熱』是怎麼說的呢？是要給世界什麼啟示嗎？星星如果這麼恆定，為什麼世間還會如此呢？」他問，對於新接觸的宗教型態仍無比好奇。
行腳。
@Tashi_delek
Mon, Jan 13, 2025 3:02 PM
拜月的異教。
啊，是再生教。我想起那名字。
「如之前說的，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其他的藍袈裟，他們對龍熱的解釋是如何我也不明白。畢竟以前可沒有龍熱。但從我的角度來看的話，這是龍的詛咒吧，你們也給瘟疫取這樣的名字了。」
就跟僧人說的一樣，遵守與星星的約定的老古板們也同樣迎來了毀滅，那麼星星的守望現在還在不在？或只是星星闔上了眼？
「星星恆定，但這個世界的人不相信星星。」我抬頭看向天空，有翅膀結晶的鳥拍著不安定的飛行軌跡掠過顏色淺淡的天空。
行腳。
@Tashi_delek
Mon, Jan 13, 2025 3:05 PM
忽地，聞到了空氣中有烤核桃的溫厚香氣。
我拉住索茶瑪的包袱背帶，指著大概是香氣來源的方向：「那裡好像有在賣核桃，索茶瑪少年。」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Mon, Jan 13, 2025 4:38 PM
「嗯嗯，果然還是因為恣意開採古龍恩賜大家的大地而產生的詛咒吧。」他同樣認同這個論點，用力點點頭，正還想問說「為什麼星星教這麼難推廣，他其實覺得挺不錯的」之前，便讓人一把拽住。
「哦？嗯嗯，真的耶！」他同樣聞到烤核桃的暖香，兩人循著氣味前行，果然看到有人在擺攤販售各式堅果。
攤主身型高壯，一支如牛的結晶角自額際生出，銳利刺向天際。只見他正熟練用溫石爐加熱著剛去殼的堅果們。
少年沒見過那樣的器械，於是歪著頭好奇瞧著。
行腳。
@Tashi_delek
Tue, Jan 14, 2025 2:04 AM
「早安啊！小兄弟！要來點核桃嗎？」
壯碩如牛而且也真的令我聯想到之前養在寺院的那頭氂牛的攤主扯著大嗓門跟索茶瑪打招呼。
「小兄弟對這台溫石爐有興趣嗎？哈哈哈！真有眼光！這原本是我家代代祖傳的烤爐呀，有一次壞了找不到人修的時候，一個路過的煉金術士大人替我們修好啦！還加裝了可以使用溫石的零件呢！」
來來來！你們試吃看看我家的好核桃！大嗓門壯漢邊這麼說邊把烤盤上比較小顆的核桃挑出來夾給我們。
溫燙的核桃滾在手心，散發著類似焦糖的香味。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Tue, Jan 14, 2025 2:52 AM
聽到是由溫石驅動的機器，家裡有信仰拜龍教的少年表情微微有點慌張，戰戰兢兢接過核桃道謝後，稍稍往後退，藏到藍袈裟僧侶背後。
「
哇……用古龍屍體烤的。
」他以僅有扎西德勒能聽見的微弱音量說著，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放進嘴裡於是緊緊攥著。
他從扎西德勒背後探出一顆腦袋回話，「煉金術士大人真是好心又厲害，看來老闆的烤爐還可以再用好久好久……」他不敢說傳給下一代，以模糊方式形容時長。
「不過我們的確想買點核桃。」他想還有要採買核桃的需求，不能因個人立場拒絕與和善的老闆對話。
行腳。
@Tashi_delek
Tue, Jan 14, 2025 3:22 AM
藏在遮面巾下的我聽到索茶瑪的感想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來，掀起布巾一角將核桃丟進嘴裡咬碎。
「大概這樣左右的量就好。」想索茶瑪大概不敢吃這攤的核桃，我握個拳頭向攤主比了比。
除了核桃，這攤也賣其他種類的堅果，杏仁、腰果和某些我看不出來是什麼的果仁，攤主雖然熱情推銷，但從溫石爐烤出來的東西想必是沒機會了。我又咬碎一顆他送給我的杏仁。
「對了，攤主。你知道這市場有人賣動物奶水嗎？羊或牛都沒關係。」駱駝也沒差不過僧人沒用過駱駝。
「奶？嗯......啊，我聽說那邊那顆棕梠樹下有個原本住在這兒養牛的老頭，瘟疫之後畜舍還留著幾頭牛。只不過老頭上次月圓時龍熱發作死了，那幾頭牛不知道還在不在？你們可以去看看。只不過你們要喝結晶動物的奶嗎？那有毒吧？」攤主不可置信地問。
行腳。
@Tashi_delek
Tue, Jan 14, 2025 3:23 AM
Tue, Jan 14, 2025 3:24 AM
「若神明認為我不應死，那我必定不會因為喝那個中毒。」我雙手合十行了個禮說，再接下攤主遞來的紙包烤核桃。
「謝謝您的指引，祝您吉祥如意。」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Tue, Jan 14, 2025 7:33 AM
索茶瑪短暫陷入沉默，透紫眼眸此刻有些深沉。他手裡仍緊握著核桃，靜靜與同伴並肩朝下個目的地邁步。
「……扎西德勒先生，您看過『自殺的蝸牛』嗎？」少年沒頭沒尾開口，抬眼望向看不透的那張遮面布，與獨眼星星對視。
往來的市集人潮行經，身上結晶反射陽光，不時以眩光晃花視野。
行腳。
@Tashi_delek
Tue, Jan 14, 2025 8:09 AM
「那是什麼東西？」我想像蝸牛自己爬進鹽堆的畫面。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Tue, Jan 14, 2025 8:45 AM
「有種蟲會寄生蝸牛，那些寄生蟲佔據蝸牛的觸角蠕動著，會像彩虹一樣快速變換顏色。牠們操控蝸牛的行動，讓蝸牛們從陰暗的葉背爬到陽光底下，從濕濕黑黑的土壤攀上危險高處……直到吸引鳥類的注意，將從暗處爬出來『自殺』的蝸牛吃掉。」他專注伸手比劃著，模擬長長觸角被寄生而臃腫蠕動的動態。
「噢，抱歉，我也不確定我提這個做什麼……只是、只是、」不再需要進食與睡眠的生物們仍活動著，而人類作夢，被暗示前往同一個地方。
「我只是有時候會想，我們會不會也是自殺的蝸牛。」到了聖地會有什麼呢？古龍降下的詛咒會由復甦的古龍破除，或是祂們會將所有朝聖者吞掉，讓世界變成只剩下龍的世界。
他是真的活著呢？還是其實已經死掉了呢？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Tue, Jan 14, 2025 8:45 AM
「
喔喔呃呃哇啊，抱歉，扎西德勒先生，當我沒說好了！
」遲來的某種羞愧感侵襲，少年伸手用力搓搓自己的臉。他不習慣這樣長篇大論的自己，畢竟他的想法從來都不重要。
行腳。
@Tashi_delek
Tue, Jan 14, 2025 1:02 PM
Tue, Jan 14, 2025 1:05 PM
「哦，你在說那個。」
錯了，會爬進鹽堆死掉的是蛞蝓呀！
好像是在哪聽說過這件事，我慢慢地想起來。隨後忍不住哈、地笑出來。
「
前幾天
我才跟人聊到類似的事情，很有趣的想法，索茶瑪少年。」
人類都會思考這些事情的嗎？或只是我太不在乎了？不過我至今也不能理解為什麼只剩我活著，所以、
「我的星星說，憂慮太多就會成為煩惱了。如果天啟是一種誘人入洞的陷阱，那強制力稍嫌不足，至少不是全世界殘存的人類都想去聖地。......雖然這種做事粗枝大葉留個尾巴的風格也滿像古龍會做的事。」我頓了頓，想了一下，「但反正橫豎都是一死，那不如先做點什麼、知道點什麼再死，我覺得比較像人類的風格。」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Tue, Jan 14, 2025 4:51 PM
Tue, Jan 14, 2025 6:46 PM
「人類的風格？」似乎覺得這個形容很逗趣，他咯咯笑了幾聲。
不是全世界殘存的人都想去聖地。
像是他也不想。不喜歡在夢境被那些聲音糾纏，也不想要回到故鄉，但他卻仍莫名所以在朝聖路上緩緩前行。
「明白了！不管已經死掉了，還是未來要死掉，當殭屍被操控也沒關係……」他將以溫石爐烘烤的核桃放進嘴裡，細細咀嚼，堅果碎裂聲響清脆。
「重點是要做
有趣的事
，對吧！」少年大大揚起唇角，笑容一如既往開朗，「謝謝您陪我說話，扎西德勒先生！」
畜舍近在眼前，棕櫚樹慵懶隨風搖曳，在地面投射藍黑的團扇狀葉影。遠遠望去，無光建物不知為何有些陰森感。
行腳。
@Tashi_delek
Wed, Jan 15, 2025 1:35 AM
總覺得表情變來變去的索茶瑪很有趣，我看著他好一陣子。
「我才要謝謝你願意幫我做八寶粥。」
我一點也不在意那些陰森可怖的影子，逕自踏入了畜舍。
門口的柵欄被地震震歪，雖然應該有十數天無人管理，但畜舍看起來沒有想像中荒涼，角落有一些不知是其他朝聖者還是流浪漢生活留下的痕跡，兩頭身上長結晶的乳牛擠在所剩無幾的乾草堆前吃草，看見我們來了便發出哞哞的叫聲。
行腳。
@Tashi_delek
Wed, Jan 15, 2025 1:46 AM
我一腳踹開了畜舍另一頭的門，門外是邊界已經模糊不清的後院。有一個放置器具雜物的小倉庫，倉庫裡面有一口沒被風沙侵蝕的小小的井，我聽說有人會在自己家裡偷挖井以避開稅收和與他人共用，看來這口井屬此類範疇。
既然井在近處，我便詢問索茶瑪要不要乾脆就在這裡煮粥。
「我去刷個牛再擠奶，你有其他要幫忙再叫我。」
索茶瑪似乎因為結晶而行動不便的手應該是他的慣用手，我昨天就有注意到，但有些自尊？的事情，不是說能隨意插手就能插手的。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Wed, Jan 15, 2025 3:34 AM
發現遮面巾上的獨眼星星面無表情朝向他，於是少年吐舌俏皮做了個鬼臉，而下一秒促不及防收到感謝使他有點不好意思，收斂怪表情腆然笑了笑。
沒說出口的是，他認為提供這點技藝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烹飪是不被需要且注定衰微的，而且提供料理服務是他從有記憶以來就在執行的日常。與其說感謝他幫忙煮，他是更想感謝扎西德勒先生提出這樣的請託。
扎西德勒先生想要吃八寶粥這件事讓他覺得世界仍很美好與爛漫。
即使嘴上嫌棄味道不好，他相信這道料理必然承載扎西德勒先生與友人之間重要的歲月刻痕與情誼。儘管「真正」的八寶粥已不存在於此刻的真實之中，即使重現料理回憶也無法被重來，他總覺得在這一切的忙碌奔波深處蘊含很含蓄隱晦的思念。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Wed, Jan 15, 2025 3:34 AM
陰森晦暗的畜舍隨兩人侵門踏戶的腳步逐漸透光敞亮，他原先還有想唸點禱詞祈禱平安，但在同伴轟地踹開門後腦中所有字詞都被笑意沖散。
少年因水歡呼，半身探向小小水井，努力想看清底層鏡面反射的水波光暈。
「好！那我先騙豆子穀物、搭個爐子，等等有空過去找你聊天！」在同伴去照料牛隻時，他走進倉庫裡物色有無堪用器具。
不一會兒，那頭蓬鬆白髮很快又出現在扎西德勒視野裡晃悠。
行腳。
@Tashi_delek
Wed, Jan 15, 2025 6:55 AM
照料乳牛比打理氂牛簡單一些，畢竟牠們沒有那麼長的毛。
我隨便找來幾塊廢木料當椅子，用剛剛提水的桶子當容器，正在牛旁坐下來，就看到索茶瑪又繞了過來。
「要幫你搗碎材料嗎？」我問。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Wed, Jan 15, 2025 8:59 AM
他搖搖頭，「這次不搗碎，我覺得它們不用被搗成碎末與所有材料混在一起也會很好吃。」他好奇打量著牛，想看看牠們的結晶會長在哪裡。
「不過豆子穀物要先泡泡水，可能要泡兩到三個小時左右，我們要騙騙它們，它們才會更好吃。」所以他泡了豆子、搭好爐架就跑來這裡看牛。
他將左手埋進牛毛裡，輕撫那些溫暖的大動物。
行腳。
@Tashi_delek
Wed, Jan 15, 2025 10:07 AM
原來不用搗碎嗎？我點點頭理解索茶瑪的做法。
「聽起來準備要花一點時間，這麼說來煮粥前一天晚上僧人就很忙。」我回想道。
「飼主看起來曾經很照顧牠們。」我看他正在摸牛便說，「但再讓牠們關在這裡會死掉，擠完奶我打算把牠們放出去。」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Wed, Jan 15, 2025 1:25 PM
「哦……被愛過的牛。」掌間埋進毛流，又逆著生長方向摸得亂亂蓬蓬的，牛以濕熱鼻吻頂了少年一把。
他點點頭，對野放牛隻表示贊同，「外面的世界很大，牠們的確該去逛逛……希望牠們去外面不會遇到突然想吃肉的生物。」
「看來等豆子泡好期間不會沒事做了，我們可以去放牛！」雖然也可能把牛牽到門口就結束了。
空閒時間變得很多，要找點事情消磨。他把牛毛摸順撫平，默默坐到同伴旁邊。
行腳。
@Tashi_delek
Thu, Jan 16, 2025 1:40 AM
看索茶瑪坐到旁邊，我沒搭理他，等把手頭的事情忙一個段落才又站起來，換了個方向坐下。
能擠的奶量不算多但已足夠，我踢開地上的乾草和雜物，用石頭和廢木搭起極簡易的爐架，再拿出隨身攜帶的打火石生火。
「拜龍教的人，是喜歡龍才拜龍、還是因為拜了龍才喜歡龍？」
我不討厭安靜，與索茶瑪之間陷入沉默也不會令我難受，不過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人類為了填補這種無聊的時間所進行的東西叫做「談話」。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Thu, Jan 16, 2025 3:28 AM
見同伴好像要在這搭爐架，他跑回倉庫將泡水的豆穀雜糧與行囊拿過來放到一旁，重新向著火堆坐定。火光漸盛，他下意識伸手去烤烤火，儘管並不感到寒冷。
新拋出的問句填充空氣間的靜默，那對紫眼睛溜溜轉，想了一下便明快給出回答，「我想拜龍教的人可能不是因為喜歡龍才拜，就算拜了也不一定會變得喜歡龍。像我只是自己很喜歡而已。」
「要說的話，畢竟……人類很脆弱、」他微微傾斜腦袋瓜，手裡忙碌比劃著，像是擔心自己的話語不足以完全表達內心想法。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Thu, Jan 16, 2025 3:28 AM
「在擁有強大力量、奧秘智慧與不朽生命的古龍面前，人類顯得無比渺小虛無，該說是『喜歡』古龍嗎？我覺得更多是『敬畏』，一種對自然力量的尊崇與臣服──大自然的力量太可怕太強大又難以解釋了！為什麼會這樣呢？一定是偉大古龍的力量賜予的，所以我們要尊敬禮拜古龍、與自然共存共生以免觸怒古龍──我自己覺得是這樣的。」他認認真真對著獨眼六角星這般解釋。
行腳。
@Tashi_delek
Thu, Jan 16, 2025 2:23 PM
本來只是想簡單搭個火煮牛奶，既然索茶瑪把東西都搬過來那我只好認真架一下火爐。我跟他借了三角鐵架，太久沒搭爐架動作不太靈巧，好幾次火都燒到手背的結晶，雖然不是什麼太大的事。
「敬畏。」我想了一下，所以是將大自然的力量比擬為古龍的力量吧？
從人類的角度看起來，古龍的一舉一動確實與山崩洪水或風暴海嘯相似；儘管從我們的角度來看，那也是無法企及的東西。
雖然我沒看過，但聽說星星掉下來也是毀天滅地般的可怕。
「僧人說，在大洋東國，如果發生像這樣大規模瘟疫的時候，會把瘟疫當成神明供奉起來。把可怕的東西供奉起來，或許是一種人類的天性？」
我把盛裝生奶的鐵桶放上鐵架，拿著索茶瑪的擀麵棍當攪拌棒。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Thu, Jan 16, 2025 5:25 PM
Thu, Jan 16, 2025 5:25 PM
「哦？那現在『龍熱』會不會也被他們供奉起來呢？等抵達聖地後，如果還有命，我要去大洋東國找看看供奉龍熱的寺廟。」他眼睛放光，彷彿人已在異國四處探險。
果乾簡單洗去沙塵後擠掉水分放到火邊晾著，豆子米麥靜靜泡水，跳動火舌使水面漾著暖黃波光。他托腮盯著擀麵棍畫圈旋轉，桶裡的乳白液體升溫，飄散醇厚奶香，滿室溫馨。
「……扎西德勒先生的宗教不准教徒以真面目示人嗎？」倒也不是好奇遮面巾後的面孔，只是好奇這在對方的教義中會如何被解釋。
行腳。
@Tashi_delek
Fri, Jan 17, 2025 1:31 AM
抵達聖地、結束這場旅行之後，我還沒想像過「在那之後」的事。
這麼說起來，我也還沒去過大洋東國。
「
『罪人啊，汝當恥於己身醜陋。循星辰所指之正道，方能與眾共擁相同之面容。』
」
沒說的是，因為遮面巾的特殊織法，我可以從裡面這一側看到外面而外面的人看不到我的臉。聽僧人說這種遮面巾織法現在只流傳在塔庫瓦教的教徒之間，但下山來後還沒見著一個苦修士，因此無從判斷。
「意思是有罪的人在懲戒結束以前，不可以跟大家有相同的臉。所以用遮面巾擋住臉，在完成約定之前讓星星幫你照看前路。」我指著遮面巾說。
懲戒的約定最少四條、最多八條，依照約定的數量在遮面巾上繡上相同數量的角星。我的約定有六條，所以是六角星。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Fri, Jan 17, 2025 3:19 AM
他愣愣瞪大眼，像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原因。
總直率開朗的臉龐頓時浮現有些複雜的表情轉折，某種未言明的情緒默默積攢。轉而凝視火堆的紫眼熒熒搖晃哀戚，唇線筆直緊抿，拿不定主意要揚起還是垂下般微微抽動幾下。
托腮平攤直伸的指頭往回收，想攥成拳頭支著臉。但握成拳之前，右手指頭關節疼痛抽搐幾下，將那份浮現的凝重迅速打破。
「
嘶──
」他吃痛聳起肩，捏著指節推揉。結晶卡到指節韌帶，導致無法彎曲的情況似乎有變頻繁的趨勢。
「
嗯……我也弄一條遮面巾把臉擋起來好了，不過感覺我會看不到路跌倒。
」紫眼少年喃喃自語。說起來扎西德勒先生平常怎麼都看得到路呢？不知道世界上有神奇織法的少年默默想著。
「可以問問扎西德勒先生犯了什麼ㄗㄨㄟ、呃，如果不方便說的話就算了，抱歉。」犯罪是很可怕的事，他深知那種道德良知煎熬著懊悔的感受。
行腳。
@Tashi_delek
Fri, Jan 17, 2025 7:11 AM
索茶瑪發出吃痛的聲音跟桶子裡牛奶邊緣滾起小泡幾乎同時，我先是拎起那桶子把它拿到旁邊去放涼，再從側背布袋裡找出一罐軟膏，「不知道你是哪裡受傷，需要止痛的話擦這個會有用。這個我也會用，所以要記得還我。」
「為什麼你需要遮臉？」我聽到覺得有點好笑，「索茶瑪少年沒有跟星星有約定，不必守星星的約吧。」
真的要說他應該是陪我破壞約定中的那個。
「罪？這個嘛，你覺得？」儘管知道他看不見，我還是在遮面巾下上揚了嘴角。
我的語調聽起來有點愉快嗎？或許有一點。
僧人也曾好奇問過我到底做了什麼惹得老古板們生氣，但只有這件事，
是屬於我的事
，所以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Fri, Jan 17, 2025 8:36 AM
「噢！不用軟膏，謝謝扎西德勒先生，我沒有外傷。」他將軟膏默默還回去。憑感覺隔著手套，一陣揉捏推揉，將錯位結晶推回安全區。
他抻直右手用力抓握幾把，看來暫時順利排除障礙，但卻一臉若有所思，「也是，我沒有跟星星約好。」
「我想不到扎西德勒先生可能犯過什麼……
錯
。」他覺得「罪」這個字太重，小心翼翼將那個指控性強烈的字眼吞回去，「您沒有背棄安堤基特拉，仍服從星星的懲戒生活……您對待僧人朋友真心真意、對牛很溫柔、也沒有隨意傷害冒犯到您的小孩、很會講故事……」他是真的想不到，扳著手指一件件認真數那些好的。
行腳。
@Tashi_delek
Fri, Jan 17, 2025 2:03 PM
索茶瑪的手套底下我大概猜得出應該是長了結晶，但究竟長什麼樣子卻由於看不到而令我好奇，沒有死掉的少年會長出什麼顏色的結晶？
但聽他說得這麼單純，讓我不禁發出了聲像嘆息的笑：「話語和光一樣是粉飾真實的幻象，索茶瑪少年，你可以相信你的心、卻不該輕易相信像我這樣的為了混跡在人類之中而
學得像人類
的東西。或許不背棄信仰只是對歷史保持敬意，或許服從規則只是為了不惹麻煩，保持溫和或許是為了讓他人放下戒心的手段——當然也或許，在你眼前的純粹就是個嘴巴不老實的善良蠢蛋。」
我捏著念珠的雙手合十，再指向沒有在燒東西的爐架，「現在爐子空出來了，我覺得再進一步討論之前我們可以先煮點粥？」
忘記在市集找茶葉了，不然還可以泡茶呢。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Fri, Jan 17, 2025 4:14 PM
扳手指數數的人稍稍停下動作認真聽，接著回以笑得彎彎的眼與大大上揚的唇角，一面又豎起一根指頭。
「……還有講話很有趣，謝謝您提醒我。」有些人會把故意自己講得很難相處、不好招惹，但所作所為都充滿良善。他有時會想那或許是一種自保的方式，以免那份善良親切被惡人利用而再度受傷。
或許大家都曾是遍體鱗傷的人。
「好哇，我想豆子們應該被騙夠了！」他從包袱拿出小鍋子放到一旁，起身瀝掉泡豆子穀物的水，將材料放進鍋裡重新注水，一把扛到爐架上加熱。
「晚點變冷的話，我們或許還可以煮點茶……」只要生火煮水，他總會想著要泡點茶，而他包袱裡的確還有些茶葉，畢竟他可常常去茶葉批發商賈里萬那裏打工換物資。
「對了，光會怎麼粉飾真實呢？光不是亮亮的照亮所有東西嗎？」關於剛剛的長論中，他最較真的僅有這點。邊問著，他將鍋蓋蓋上。
行腳。
@Tashi_delek
Fri, Jan 17, 2025 4:46 PM
Fri, Jan 17, 2025 4:50 PM
嗯，不為所動嗎。我對索茶瑪的反應啞口無言。
不過整段話中卻記住了光的事，該說這少年可能也有點煉金術的才能嗎？我想。
「比方說這樣吧，」
等索茶瑪安頓好鍋子，我從那鍋裡撿出一顆紅豆，再從手背上剝下一塊結晶。剝下來的結晶比較看得出鱗片的形狀，寶藍色、呈現扁平的三角形。
把紅豆放在掌中，畜舍破洞的屋頂讓外頭的陽光落了一束進來，我在紅豆上用結晶擋住陽光。
「原本是紅色的豆子，被藍光照的話，就變成黑色了。用這種方法，可以製造各種假象。」雖然以前是被拿來給皮影戲之類的玩意兒增加效果。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Fri, Jan 17, 2025 6:53 PM
Fri, Jan 17, 2025 7:22 PM
索茶瑪同樣愕然無言，兩眼瞪得大大的，紫丁香視線聚焦於手背而非變色的紅豆。
「嗯……」他緩慢點頭，慢騰騰拖長音節，姑且針對光製造的假象做出回應，「呃，像是、彩繪玻璃那樣嗎？可以在地面投射出故事的圖像，要是站在底下還會很漂亮……」顯然腦袋還在分神想著手拔結晶的事，道語不如往常歡快而迅速。
「唔，那樣不會痛嗎？軟、軟膏……是不是要拿軟膏塗一下──
話說這東西是可以徒手拔的嗎？我都用刀子挖得很辛苦還一直滲血……
」他拉過扎西德勒拔掉結晶的手，翻來覆去地看看有無傷口，一面張望著回想軟膏收去哪裡。
而即使有厚實的布料阻隔，仍能感受到他右手緻密而刮人的細碎結晶微微抵著。
「我覺得、下次舉例要用不傷害自己的方式！不過！扎西德勒先生的結晶顏色真的很好看！」多半在人體上看到的是黑白灰色調，很少見到這樣均勻而澄澈的寶藍。
行腳。
@Tashi_delek
Sat, Jan 18, 2025 7:41 AM
「哈哈！」看著索茶瑪慌張的樣子，我覺得很愉快。
「我不知道差異，不過對我來說它們就像死皮一樣的東西，剝得好的時候就不會怎樣。」
事實上，新的鱗片早就從下方冒出了新的頭，剝下來一點感覺都沒有。
雖然已經邊緣多有磨損，我看索茶瑪的視線盯著那片結晶，就說可以給他。
「只有一片也賣不了什麼錢，但防一下鐵鎚敲或刀刮大概有點用吧？」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Sat, Jan 18, 2025 11:43 AM
「哦……那或許是我剝得還不夠好吧！」他自我反省著。左手使刀也不夠靈活，挖開血肉很常誤傷其他地方。
同伴允諾可以將結晶送他，於是那紫丁香瞳仁晶亮燦著光，喜孜孜收下。
「謝謝您，扎西德勒先生！才不會拿去賣錢勒！錢很無聊，但這個可是獨一無二的！」他拿起結晶在臉側比一比，與貝殼磨製的耳環清碰，敲出清脆聲響。
「總覺得可以做成耳環呢！我之後來加工看看！」或許過不久便能看見那片如海深沉，卻澄澈透亮的晶體在他耳畔搖晃。他興高采烈將收到的耳環預備軍收進外衣暗袋。
留意到爐上水滾，他以刀尖挑動木塊，讓火勢稍稍轉小，以微火細燉。
行腳。
@Tashi_delek
Sat, Jan 18, 2025 12:47 PM
人類會莫名珍惜一些替換下來的舊東西，所以我沒有攔著索茶瑪的決定。硬剝下來的應該會比自然脫落的撐久一點才化成粉塵吧，希望索茶瑪能趕在那之前做他想要的耳環。
「你昨天說你在瘟疫前是與母親在有錢人的廚房裡工作，那個家也因為瘟疫毀滅了嗎？」等粥煮好之前我已經無事可做，便隨口問道。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Sat, Jan 18, 2025 3:11 PM
Sat, Jan 18, 2025 5:50 PM
他拿出湯杓，準備之後不定時翻攪湯鍋。而新問題冒出時，他不小心落了湯杓，右手不放棄反覆撿拾抓取幾次，這才好好握住。
「噢，
你
是說──那個、有錢人家？」他蹲在一旁井水清洗湯杓塵土草屑，話聲與淅瀝水聲重疊。
「我不清楚呢。」眉眼低垂，視線凝聚於手裡的湯杓，他以不同角度翻看著，確認沒有更多髒污殘留。
「這件事可能要等我抵達聖地才能確認了……因為我在瘟疫爆發前幾天有事離開了。」他拿著湯杓回到原位坐好，將金屬湯杓拿去過火消毒。
「不知道回去會看到什麼呢……包含僕人，那裡住著五十幾個人，還養了駱駝……究竟那裏會變得如何呢？要是打開來都是結晶粉末，要怎麼、」收屍？他不太確定，臉上堆滿可見的憂慮。
「
……真不想回去。
」最後一句他說得很輕，羽絮般飄忽。說是這樣說，但他仍身在朝聖的路上。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Sat, Jan 18, 2025 4:42 PM
「扎西德勒先生，相信占卜嗎？」他突地冒出一句，試圖將陰鬱的話題拋諸腦後。
行腳。
@Tashi_delek
Sat, Jan 18, 2025 5:23 PM
即使已經在半路上了為什麼還會不想回去？我不明白人類的矛盾。
「如果跟僧人一樣死掉的話，放著不管也無所謂吧。」
但對索茶瑪的驚慌失措，我聳了聳肩。畢竟僧人也被我放著不管了。
「占卜？嗯，聽聽的話倒是無妨。人類因為有不確定的事物才會占卜，但對我們來說，不會確定的事情很少。」我說。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Sat, Jan 18, 2025 6:06 PM
「唔，是這樣的嗎……放、放著。總覺得要稍微、埋？咦？
嗯，是這樣的嗎……
」對方理所當然的態度使得他覺得自己好像是行事方法奇怪的那一方。
認知有點被動搖的少年滿臉困惑，伸手搓搓自己的臉，彷彿那樣可以把腦內滿佈的疑慮與雜念抹除。
人類、我們。
那兩個詞讓他有點在意，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像一瞬掃過攤位琳瑯滿目的商品，裡頭有一兩個特別亮眼的小東西吸引目光。
但「人類」很喜歡區分彼此，他想那或許是「扎西德勒這個人很特別」的某種宣示。而不包含這個自己的「我們」，他想那大概是與宗教有關。
不然不是宗教還能是什麼呢？龍？不，扎西德勒先生才剛剛給他一片漂亮的結晶。
「因為星星都會告訴您該怎麼做嗎，所以信仰星星教的人都不需要占卜？」如果真的是這樣，他都想入星星教了。
行腳。
@Tashi_delek
Sun, Jan 19, 2025 6:52 AM
Sun, Jan 19, 2025 10:26 AM
「既然你跟我、還有其他這世上所有的事物都總有一天會化為沙塵，放著不管跟埋進土裡的差異不大。」不過龍也沒有像人類一樣的喪葬文化，我們不懂他們為什麼要花時間處理屍體。
「星星只會指引方向，而要朝哪裡出發是我們自己要決定的事。當你活得夠久，大部分的事情只要等待就好，也不必占卜。」我支著臉說。
從湯鍋裡微微飄出了穀類煮熟的香味。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Sun, Jan 19, 2025 1:05 PM
後話對他來說很難理解。
「等待」是這麼厲害的事情嗎？但如果只是等待，很多事情就會來不及做選擇了。不過他想扎西德勒先生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對占卜沒有興趣。
「噢，好吧，我原本是想問您會不會想玩玩牌……」他打開鍋蓋翻攪一下，以免底部煮焦。
「感覺可以加牛奶再煮一下，然後把糖、果乾跟核桃乾放進去煮。」他以湯杓推擠豆子，確認熟度，「可以拜託扎西德勒先生幫忙拿牛奶過來嗎？噢，還有您記得僧人朋友都放多少牛奶嗎？」
行腳。
@Tashi_delek
Sun, Jan 19, 2025 2:34 PM
「索茶瑪少年原來還會占卜之術嗎？」這少年身上習得的技藝是真的不少，我感到驚訝。
我伸手拿來在旁邊已經放冷的牛奶，探頭看了一眼索茶瑪拿起的鍋蓋，將牛奶倒進去，「他說淹過粥就好。」
而以前這也確實是我常幫他做的事。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Sun, Jan 19, 2025 4:48 PM
「好像也並不是像普羅菲迪托那麼厲害的東西？就只是母親晚上拖我看月亮時一邊教我玩的牌卡……」而他看著乳白液體傾注，一面攪拌著穀物粥，臉上浮起笑容。
「扎西德勒先生剛剛施放了一個很不得了的魔法唷。」他笑嘻嘻地將鍋蓋重新蓋上，讓牛奶與穀物在微火中混和加熱。
「也就是讓食物變得超，級，好，吃的魔法！」自顧自揭露謎底，他笑著伸手大大比劃著。
行腳。
@Tashi_delek
Mon, Jan 20, 2025 1:47 AM
我困惑地愣了愣，歪著頭想了幾秒。
「不，再怎麼說也都是你們人類的魔法吧。」
沒有飢餓欲求的龍平常不需要進食、自然也不懂得分辨料理的好壞，「好吃」這個魔法是屬於人類的煉金術。
「粥不用打碎，那果乾和核桃需要嗎？」這種大小的話我應該用手就可以捏碎吧，我想。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Mon, Jan 20, 2025 4:04 AM
你們人類？
他擅自認定這是某種習慣的表達模式。像是達麗亞黛小姐嘴上嫌棄某些緞帶，但在私下又會偷偷將緞帶綁上，喜孜孜地在鏡子面前轉圈那樣。像是席利拜伊大人會笑笑地說很期待他未來寫信給他，但又喜歡叫他在眾人面前七零八落念書，然後和大家一起笑他。
「是大家一起料理就會施放的魔法唷！大家一起努力，料理就會加入名為『愛』的調味料，帶著所有人的祝福變得更美味！」少年浮誇比劃著，語調充滿過量的感性。
「哦，對耶！果乾跟核桃要弄小塊一點，您需要刀子嗎？雖然我沒有菜刀……」他一路都以短軍刀切菜。
行腳。
@Tashi_delek
Mon, Jan 20, 2025 2:19 PM
「是這樣嗎？」
雖然我常說部族，但說穿了也就是幾個比較常見面——以我們的尺度來說的「常」——的同姓氏族，本來就不是像人類一樣集體過日子的生物，「大家一起」這四個字在我的感覺裡還是很抽象。
聽到要弄小塊的指示，我先是掐碎了核桃，為免變成核桃粉，我沒握很用力；再來才撕碎果乾。比起用刀子還是用手比較快，我想。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Mon, Jan 20, 2025 3:31 PM
「一定是這樣的。」笑容同樣很肯定。
他沒來得及遞出短刀，便目瞪口呆看著食材碎裂成剛好的小塊狀。他剛剛緊握著那粒核桃乾，只感覺不規則乾果堅硬抵著掌心，絲毫沒有半點碎裂的可能性。
「扎西德勒先生真厲害呢！」他笑吟吟接下處理好的食材，一面將糖也拿過來，「您和僧人朋友習慣吃得甜一點還是不要太甜膩？」
再度開啟鍋蓋，氣味樸實的穀物粥此刻飄散濃郁奶香。
行腳。
@Tashi_delek
Mon, Jan 20, 2025 3:48 PM
「甜一點、好。」僧人煮得難吃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甜一點跟不太甜差在哪。
我看著索茶瑪在做最後的調味，這種纖細的作業果然還是交給人來做比較好，於是先去背包裡拿路上吃飯喝水的碗。
八寶粥眼看著就要完成，我莫名有點緊張起來。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Mon, Jan 20, 2025 5:02 PM
果乾與乾果碎滾入熱粥，一手攪拌，他伸出右手抓起乾淨的湯碗充當湯匙挖糖。即使偶爾疼痛、動作變得不靈活，他仍相信長久料理歲月中，在慣用手積累的那份可靠身體記憶。
甜一點。
挖起糖粒山堆的湯碗一抖一抖，飄散初雪般抖落甘甜。他心中自有度量，傾斜碗緣倏地扶正，將剩餘的糖放回袋中。他再度蓋起鍋蓋。
「再煮一下果乾跟核桃乾就好囉！」掌廚的少年倒是不怎麼覺得緊張，調味完成的瞬間他已確信會很好吃。
任務接近完成，他手舞足蹈，靈活扭了扭身子，「再跳個『讓食物變好吃』之舞，就可以打開鍋蓋了！扎西德勒先生要一起跳嗎？」
行腳。
@Tashi_delek
Mon, Jan 20, 2025 5:07 PM
Mon, Jan 20, 2025 5:17 PM
聽起來實在是很愚蠢的詢問，我嚴正地拒絕了提議。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Mon, Jan 20, 2025 5:19 PM
「我想也是。」早料想到會被拒絕的少年嘻嘻笑，繼續自在款擺四肢，繞著火堆蹦蹦跳跳。
「感覺差不多囉，我聽見八寶粥準備好了！」或許是腦內某種料理時鐘倒數結束，或許是某種如流星閃逝的直覺決定了舞蹈終止的時間點。
他重新打開鍋蓋，穀物濃粥飄散甜香，夾雜奶香甘醇的熱氣撲面。伸手拿過同伴手裡的碗，滿盛一碗熱粥放回掌間。
「請用！」他托腮坐到一旁，熱切盯著對方吃粥的反應。
行腳。
@Tashi_delek
Tue, Jan 21, 2025 8:13 AM
Tue, Jan 21, 2025 8:13 AM
盛裝熱粥的木碗被放回手上，跟我印象中的畫面完全不一樣，是純白的粥體、散落著果乾的深色與核桃的淺木色。
香氣是類似的，但奶香更為明顯。
我把遮面巾掀起了一半，舔了舔表面再啜了一口。
我想起僧人說煮八寶粥是為了祈禱來年豐收的事、也說過起源或許只是受佈施的時候用各家收來的材料煮粥的事，那些零零散散的，在採買食材、在提水生火、在切菜磨豆的時候，說過的習俗和家鄉往事的事。
但是我眼前沒有僧人。
破洞的屋頂有光落在碗裡，普通的一碗粥，帶著溫潤的甜香，是普通的食物，普通但安靜的一碗粥，美味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啊啊，原來如此。
「我想讓你知道的是這個味道吧。」
我對著手上的八寶粥如此低語，落下來的光裡有塵埃，飛旋著打轉成螺線。
行腳。
@Tashi_delek
Tue, Jan 21, 2025 8:13 AM
然後我陷入沉默，沉默地吃完了粥、沉默地又添了一碗；本來鍋裡煮的粥量就不算多，我留了一半給索茶瑪，在吃完碗裡的最後一塊果乾後，我站起來，朗聲說「我們來泡茶吧！索茶瑪少年」。
「我剛剛聽到你有帶茶葉了。」我說。
這之後還要放牛跟追上大概已經出發的朝聖隊伍，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呢。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Tue, Jan 21, 2025 3:45 PM
Tue, Jan 21, 2025 3:46 PM
於是閃爍晶亮光塵裡，他聽見那句美而哀傷的話。
隱晦思念隨半掀起的遮面布見了光，淡然而封固著惆悵韻致，喟嘆般噙著悲哀。
一方沉默進食之際，一旁有人眼眶熱潮湧生，瘋狂以手指揩去潮濕。嘗試製作了想像中貼近真實的料理，也不小心共感那份想像中的悲傷，替代性宣洩淚水。扎西德勒先生失去重要的僧人朋友，他失去家人與容身之處，想念很痛苦，但卻也很美好。
「哦！好的！」他以濃重鼻音應聲，哭過的鼻尖與眼眶底像是抹了層硃砂，「感覺還可以喝奶茶！加很多糖！」他咧開嘴燦爛笑著，露出整排白齒。
世界仍美好而爛漫。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Tue, Jan 21, 2025 3:45 PM
遇見扎西德勒先生真是太好了。
他想著，從包袱翻出茶葉，「賈里萬說這個是從大洋東國來的茶葉他喝不懂所以給我，但我也喝不懂，請扎西德勒先生鑑定鑑定！」
少年喋喋不休的吵鬧聲響再度充斥畜舍。牛靜靜聽著，日陽溫暖照耀，世界恬靜呼吸。
行腳。
@Tashi_delek
Tue, Jan 21, 2025 3:58 PM
★
行腳。
@Tashi_delek
Tue, Jan 21, 2025 4:07 PM
※感謝索中約限交！
樓下給你壓整數
ꕥ 𝚂𝚘𝚣𝚊𝚑𝚖𝚊
@vitszm
Tue, Jan 21, 2025 4:26 PM
哇被細心保留的一百樓！
載入新的回覆
也是有不想守約的時候，我這麼想，敲響了眼前的門扉。
「早安，索茶瑪少年。」
「願你順利抵達聖瑟厄蒂的夢鄉……這本書你用不到了，但我想看看，謝謝你、真的真的。」他拂去書面細末，分神看著飛揚光塵於窗前一閃一閃，伸手讓透進屋內的暖陽熨著掌心。
此時門板扣響的聲音傳來，他隨手將書塞進包袱，以輕快腳步無聲折去門口。不知是想進空屋休憩的旅行者，還是原屋主的親戚找來？他胡思亂想著邊敞開門，讓陽光與訪客的陰影早一步鋪滿屋內。
他有時候覺得對方或許真能從那裏看見外頭。
「早安，扎西德勒先生！」或許是剛起床，少年奶白髮絲張揚亂翹，彷彿比賽誰能抵達最高處般滑稽。
以滿分的開朗打完招呼後，少年停頓半拍，遲鈍猜起對方前來的用意，忘記自己一向不擅長揣摩人心，「欸……是要、吃早餐嗎？呃，但我還沒開始煮！」他幾乎想轉身去生火。
用昨天那些邊角料就能做出那般晚餐的索茶瑪，我想我可以信任他的手腕吧。
「材料的話，現在正好市集都開張了，我們可以去看看有什麼可以買？」
「好。」他乾脆點點頭，拒絕從起初就不在回答選項中。他一臉認真，盯著遮面巾上的單眼星星再度啟唇道語。
「我很樂意為您嘗試做看看……會試著做出由扎西德勒先生轉述給我的、接近想像的八寶粥。而我能保證的就是，將穀物豆子料理得很鬆軟、每一處都浸滿糖蜜的滋味。」談論起料理時，少年的舌根彷彿也浸著蜜，聲音無比輕柔。
不過「真正」的八寶粥究竟是什麼呢？他變得也好想吃吃看「真的」。
「噢，還有就是，我沒有錢哦！」少年一臉抱歉，「我的食材都是打雜工換來的，沒有存什麼錢。」在沒有進食與睡眠需求的現在，即使沒有什麼錢，日子也還是能過。
「錢的事，倒是不必擔心。」
儘管瘟疫侵襲、世界退化，殘存下來的人們也失去大部分生理需求，但變化至此的時間仍尚嫌短，大部分人們還留著需要以貨幣交換所需物資的習慣。
「僧人把偶爾接受佈施留給我了，下山前我把剩下的酥油燈和氂牛賣掉之後也換到一些錢。」還有一部分是休伯特與約翰的旅費。不過我沒跟索茶瑪全盤托出。
我在外面等你。我留下這句話之後就轉身下樓。
在對方轉身下樓。他跑回屋裡收拾行囊，套上背心與灰藍外衣，隨手紮個馬尾便出門。少年腳步輕快，下樓梯時刻意略過幾階大步大步跳，蹦蹦跳跳至同伴面前。而包袱內翻攪騰躍的鍋具與調味料一路叮叮咚咚，從樓上滾到地面，無比張揚宣告存在。
從最簡單一塊帆布鋪出的地攤到蓋出一頂華美帳篷的臨時商店，買東西的人和賣東西的人、祈禱的人和討論教義的人，駝獸與還能活動的孩子們玩耍，食物烹煮的氣味，誰在唱歌跳舞，熱熱鬧鬧的迎面而來。
我扳著手指數材料給索茶瑪聽，並說明僧人的作法，「全部放進研缽裡搗碎之後煮到爛熟，再加牛奶和砂糖。鹹的版本是加酥油和鹽。」
說起來剛剛索茶瑪好像對酥油有興趣？但朝聖路上設備不齊全、也很難弄到富含油脂的奶類，要做酥油得到都市機能保存更完整的地方才行了吧。
幾個攤販認得來自迦南的少年，遠遠朝他揮揮手，而他熱情報以笑容。
「那個是疫情爆發前做茶葉批發商的賈里萬、那個眼睛長結晶的是不知道從哪裡變出很多花的萊利、那邊那個頭上有角的是夏洛，他有賣穀物雜糧但很討厭龍，不小心長得太像龍也會被他偷偷漲價，我甚至不敢跟他說我家信仰拜龍教……」打過幾次零工的少年湊向同伴，多話地低聲介紹。
「嗯……那看來這次要先做甜的版本，我已經好久好久好久沒看到酥油了。」不過搗碎？那不就是一整團糊狀物嗎？總覺得會有點影響風味。他將困惑放在心裡。
維持仍抱著陌生人大腿的姿勢，男孩仰首，楞楞盯著那藍色的枝狀角看。
「你的同伴也長了一模一樣的東西吧，一直盯著別人的結晶瞧並不是個很有禮貌的行為。」我抓著男孩的後衣領把人提起來，一手指著他其中一個也長了扭曲結晶角的同伴。
身後當「龍」的小孩不滿嘟噥著「現在是說我的結晶不漂亮嗎」，而一旁紫眼少年聽了直白抱怨，有點想笑地讓唇線擰成一團。
「嗯嗯，我想是的。他一不高興還會說自己有認識的人在當獵龍人，雖然說我們不是龍，他們也不能拿誰怎樣……但，他認識的那群朋友與其說是獵龍人，我覺得更像是──噢，我這樣說人壞話好像不太好，願聖維塔保佑──頂著獵龍人名稱的流氓……我之前看到那群人拿著武器脅迫店家削價賣東西給他們。」後話他壓低聲音輕輕說著。
「所以就隨緣逛逛吧，相信會有更適合提供八寶粥原料的攤販的。」少年聳聳肩，瞇眼笑得輕鬆。
日陽和煦，的確是適合出來走走逛逛的好天氣。
「頂著獵龍人名號的流氓嗎？這真是新穎的敲詐方式。」但論起人類的劣根性，不管是以前或現在都沒有太大改變。
「既然獲得了不必休息也不需要吃喝的身體，應該要把時間浪費在更有趣的事情上才是。」如果僧人沒有死去，我想他應該會比我還要享受現在的狀況吧。
走著走著旁邊傳來叫賣，是名左手結晶硬化被三角巾吊在胸前的中年婦女，她的攤位上懸著一串又一串的果乾。
「對扎西德勒先生來說，怎樣算是更有趣的事情呢？」紫丁香眼瞳溜溜轉，順著飄進耳裡的叫賣聲望向婦女。
「啊！果乾！」他伸手指道，「有果乾！棗乾！葡萄乾！」
迎面而來的旅者投以怪異視線，不知那異國少年為什麼看到果乾攤位要這麼激動。
僧人做粥的材料都是他去趕市集的時候買的，那市集我只去過一兩次，那裡賣的果乾和現在看到的又有些微妙的不同，大小和色澤差異，我思考著是否由於這裡已經靠近帝國領的邊陲。
「棗子和葡萄......這種荒原應該買不到蕈菇吧，再買一種果乾換著用應該也可以，索茶瑪少年你覺得選什麼比較好？」我問道。
一鍋由米、花生、核桃仁、棗乾、豆子、葡萄乾和燕麥煮成的甜粥。
他知道這些食材的味道，也可以想像他們一齊煮成甜粥的滋味。噢，不過，還是不要磨碎吧。腦內抗拒呻吟著，連同想像起打成糊的滋味。若還要加上一種果乾要什麼好呢？他想帶濃烈酸味的或許不適合，或許可以選擇口感更溫潤甘醇的、能好好與其他食材融合的。
少年睜眼，掃過一輪果乾後，手指停在一串桂圓前，「這個怎麼樣？」
「我記得這個是大洋東國來的果乾，很久以前因龐波拉夫大人的關係有幸處理過這類食材，記得它煮成熱甜湯的味道很好……不過我不記得它的名字、欸，是什麼呢？但味道跟外觀我是記得的，我覺得是個好選擇。」提起果乾名字，少年舌頭抵在齒後無助彈動幾下，試著憶起唇齒舌當時是如何發音的，但最後沒有發出半個音節。
我接著話說，漸漸想起僧人第一次做粥的時候說過用這種原產於大洋東國的果乾口味會好些，但欽寧庫塔離港口很遠，屬於不容易取得的食材，後來就被別的替換掉了。
「傳說是，有個窮小夥有一個善龍朋友，看到皇宮在找龍的眼睛給皇后治病就去要求他的龍朋友挖眼睛給他，但得了一顆後貪得無厭想拿另一顆眼睛，結果被龍摔死，手上的眼睛掉進土地裡長出來的水果就叫龍眼。在扶桑，有些地方覺得講龍眼晦氣於是又有別稱是『桂圓』。」
我捏著那黑褐色的乾燥果肉想起僧人給我講過的傳說故事，「感覺不錯，就選這個吧！」
我接著指向這三種果乾讓老闆娘秤重報價錢，因為只有我們兩個人吃，買的量並不多。
「若是有不會讓人心腐化的魔法就好了……」他低垂眉眼輕輕說，乳白眼睫在眼眶底落下淺淺陰影，「善龍真是太可憐了，失去了眼睛與曾經的朋友、不過，我發現了哦！扎西德勒先生您很會說故事呢！」他瞇起眼笑，暖陽和煦笑意很快又回歸臉上。
在攤主秤重時，他忙碌在一旁無聲練習「桂圓」的發音。而攤主報出價格數字時，他瞪大紫晶眼瞳，表情微微凝滯。
如果他們有這些錢。去顧個壞獵龍人搶她攤子所有商品搞不好都還有剩點零頭。
「嗯……記得在其他攤子好像還有看到更實惠的價格、還是我們去別攤呢？」他伸手輕揪住袈裟一角，偏頭靠向同伴，佯裝改變心意要去別攤消費。
「可是漂亮姐姐，我們是兩個窮光蛋不是貴族呀，而且我們只是想煮點緬懷朋友的料理，我可是窮得連銀幣都沒有摸過呢！」他一聲「漂亮姐姐」喊得響亮，話聲彷彿都浸潤糖蜜甘美，不少路人因此回頭看看是哪裡有美人。
少年手裡俐落比了個數字，「還是這個價格可以嗎？拜託妳，漂亮姐姐──」
「我花了多少心血處理這些果乾，我甚至還只有一隻手！這不是太欺負人了嗎？不成，再多一點。」攤主佯怒擺擺手。
「可我也快要只剩一隻手了姐姐──我只希望在我不能動之前煮點好吃的懷念友人。」他舉起包裹層層布料的右手，「姐姐這麼好看、果乾品質又好，每天都會有很多人來找姐姐買呀！不然下次我多帶些朋友來跟姐姐買？」
價格被砍半的情況下只多三個銅板，他自認那是可以接受的合理數字，頓時笑顏逐開，「好吧，謝謝姐姐！妳真是人美心善！」
「拿好你們的果乾。」攤主斜斜揚起唇角，一手等著拿錢。
於是身無分文的少年望向隔壁實質掌握錢包的扎西德勒。
我默默點好錢幣交給扳著臉的女人，從她手中接過所謂「以前只賣給貴族的好貨」。
這樣我們也算是貴族了嗎。我打趣地問索茶瑪。
「你剛剛問我『怎樣才算是有趣的事』。」
離開果乾攤，我一邊把果乾的紙包塞進本就沒什麼行李可言的側背布包裡一邊說，「我覺得大概就像這樣吧，把多出來的時間發現新的東西、看新的景色、去新的地方。做些以前沒想過的事。」
僧人的話，會這麼說吧。
那可是知道自己被祖國遺棄後就打算爬遍中央山脊只為朝聖的男人。
「你們。」他意味深長重複唸了一次。大概是指他們這些替貴族賣命的下人吧，他們的確感覺比僧侶更多和所有大小破事斡旋的使命在。
「不，我不懂的可多了。」表情都輕易擺在臉上的少年似乎有點喪氣，「我不懂世界為什麼這樣，不懂字、不懂書寫、不懂煉金術與魔法、不懂為什麼北國人都長得很高──您也長得很高呢，扎西德勒先生──不懂為什麼長結晶、不懂為什麼不會肚子餓也不用睡覺、不懂為什麼要去聖地……」他扳著指頭細數，但隨即又將那短暫浮現的烏雲迅速拋諸腦後。
「香料的味道，我想那邊應該會有糖！」遠處的確有以木牌木棍簡易支起的小標語，上頭寫著「調味料」幾字。但即使少年看得見，也無從辨認那是什麼，他僅以敏銳感官與一點直覺與幸運在世間生存。
往木牌小標語的地方走去，很快就見到將香料以布袋在攤位上築起彩色城牆的香料攤，聚集在攤位邊的朝聖者不少，攤裡一個膚色黝黑的男人正手腳俐落地將各式香料舀進朝聖者們手上的袋子裡。
「哇！僧侶大人！」
那男人一見到我就發出驚呼，有些人投來視線，我也摸不著頭緒，習慣性就雙手合十行禮道吉祥如意。
總之大概是僧人他們那個教派的其他沒回去的誰幫助過眼前這個人吧，我從男人滔滔不絕的謝詞中整理出結論。
「僧侶大人今天想買什麼嗎？我都可以算您便宜的折扣！」
這句聽上去令索茶瑪也兩眼發光的提議我自然是不會錯過。
於是很簡單地就買到了糖，在等老闆裝袋時順便買了一點旅途中可能會用到的鹽塊和胡椒。我看到這攤上還賣乳香和碎香木，便也遞出金幣。
看著他人驚喜夾雜不絕滔滔謝語，少年僅是在旁靜靜咧開嘴笑，尖銳小虎牙亮晃晃招搖。扎西德勒受人喜歡，他只是看著聽著也覺得很高興。
僧侶果然是崇高的職業呢。
他想著。默默偏頭看起肉桂、丁香與豆蔻，而在他分神放空時，同伴已迅速採買好物資，並將小布袋遞給他。
「哇啊！哇！粉紅色的鹽！胡椒！謝謝謝謝您，扎西德勒先生！」他一瞬不知道該看向燦亮金幣還是粉色岩鹽，兩者都令他驚嘆，而胡椒氣味使他喜孜孜沉眼微笑。
若不知道布袋裡頭裝些什麼，他那歡快的反應都要讓路人誤會是裝著巴掌大的鑽石或金塊。
不遠處傳來沙沙撥弄聲響，他順著聲響望去，看見雜糧攤販，厚實布袋盛裝各式穀物繞著攤主嚴實圍成牆。幾隻棍棒支起紅花大地毯，搭建出遮擋風沙烈日的小棚子。
雖然少年說他無知，但我覺得他其實並沒有他想像中那樣一無所知。知識畢竟是在有用處的地方才顯露出其無價之處。
此時我們都看見那個被紅花大地毯遮著的雜糧攤販了，交換一個眼神，我們往攤販走去。
「我們信奉星星。」
被索茶瑪一問，在繼續假扮藍袈裟的僧者和說一點混雜真實的謊言之間我選擇後者，「每一顆獨立、有時卻又因星座相連而產生關係的星星，就像我們一樣。所以那既是開天闢地的神明、亦是看顧前路的先祖；每天東昇西落的日月於我們是無常，以千萬年為單位在偏移的星星才是校準這個世界的軸心。繁星沒有名字，繁星是一群意志的集合，如果硬要給那樣的存在一個名字，你可以稱呼祂是『安堤基特拉』。」
「哦，原來扎西德勒先生也是看著天空的那種……但怎麼覺得很合理，太陽月亮會出現又消失，之前太陽還會因四季變強變弱，月亮還有陰晴圓缺……星星聽起來的確很厲害！謝謝您告訴我。」語焉不詳點點頭，他一臉似懂非懂道出感想。
兩人走到攤位前站定，雜糧攤老闆先是看見有著藍色枝狀角的高大僧侶，神色微妙僵了僵。視線再移到一旁異國服飾的深膚少年身上後，頓時顯得很冷漠。
「啊，對了，扎西德勒先生，豆子是要買哪種啊？豆子有好多種的。」腦袋仍轉著太陽月亮星星，視線忙碌掃過各色豆類，沒有留意到攤主的神情轉變。
「紅色的或淺紅色帶斑點的這種？花生應該是這個吧，燕麥在那裡。」
雖然和神色微妙的老闆對上視線，但我只是雙手合十行禮表達善意後就不再理會。
「那就紅色的好了！」他點點紅豆，面無表情的攤主將豆子、花生、燕麥默默裝好。
「米的話用白色的好還是黑色的好呢，扎西德勒先生？我想應該不是我們煮抓飯用的長長的香米，您記得米被輾碎前長得怎麼樣嗎？」儘管對方說無須敬語，他仍沒有改過來。
「也是有這種害羞安靜的老闆呢。」什麼也未察覺，少年咧嘴，笑意純然。彷彿身披浸過蠟的斗篷，渾然不覺有惡意如水灌頂，所有水珠崩落曳出水線，沒有半點停駐。
「是說……我的母親也跟扎西德勒先生一樣是看著天空的派別，可是她是看著月亮。」他小小聲說，畢竟身為異教似乎不是什麼好大聲張揚的事，他可不想突然陪舊日教的人做信仰答辯，「所以白天我要陪拜龍教的父親禮拜，晚上要陪母親看月亮，這世界上真是需要多幾個我啊！」他語氣誇大地說著。
「扎西德勒先生，您們的安堤基特拉對於『龍熱』是怎麼說的呢？是要給世界什麼啟示嗎？星星如果這麼恆定，為什麼世間還會如此呢？」他問，對於新接觸的宗教型態仍無比好奇。
啊，是再生教。我想起那名字。
「如之前說的，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其他的藍袈裟，他們對龍熱的解釋是如何我也不明白。畢竟以前可沒有龍熱。但從我的角度來看的話，這是龍的詛咒吧，你們也給瘟疫取這樣的名字了。」
就跟僧人說的一樣，遵守與星星的約定的老古板們也同樣迎來了毀滅，那麼星星的守望現在還在不在？或只是星星闔上了眼？
「星星恆定，但這個世界的人不相信星星。」我抬頭看向天空，有翅膀結晶的鳥拍著不安定的飛行軌跡掠過顏色淺淡的天空。
我拉住索茶瑪的包袱背帶，指著大概是香氣來源的方向：「那裡好像有在賣核桃，索茶瑪少年。」
「哦？嗯嗯，真的耶！」他同樣聞到烤核桃的暖香，兩人循著氣味前行，果然看到有人在擺攤販售各式堅果。
攤主身型高壯，一支如牛的結晶角自額際生出，銳利刺向天際。只見他正熟練用溫石爐加熱著剛去殼的堅果們。
少年沒見過那樣的器械，於是歪著頭好奇瞧著。
壯碩如牛而且也真的令我聯想到之前養在寺院的那頭氂牛的攤主扯著大嗓門跟索茶瑪打招呼。
「小兄弟對這台溫石爐有興趣嗎？哈哈哈！真有眼光！這原本是我家代代祖傳的烤爐呀，有一次壞了找不到人修的時候，一個路過的煉金術士大人替我們修好啦！還加裝了可以使用溫石的零件呢！」
來來來！你們試吃看看我家的好核桃！大嗓門壯漢邊這麼說邊把烤盤上比較小顆的核桃挑出來夾給我們。
溫燙的核桃滾在手心，散發著類似焦糖的香味。
「哇……用古龍屍體烤的。」他以僅有扎西德勒能聽見的微弱音量說著，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放進嘴裡於是緊緊攥著。
他從扎西德勒背後探出一顆腦袋回話，「煉金術士大人真是好心又厲害，看來老闆的烤爐還可以再用好久好久……」他不敢說傳給下一代，以模糊方式形容時長。
「不過我們的確想買點核桃。」他想還有要採買核桃的需求，不能因個人立場拒絕與和善的老闆對話。
「大概這樣左右的量就好。」想索茶瑪大概不敢吃這攤的核桃，我握個拳頭向攤主比了比。
除了核桃，這攤也賣其他種類的堅果，杏仁、腰果和某些我看不出來是什麼的果仁，攤主雖然熱情推銷，但從溫石爐烤出來的東西想必是沒機會了。我又咬碎一顆他送給我的杏仁。
「對了，攤主。你知道這市場有人賣動物奶水嗎？羊或牛都沒關係。」駱駝也沒差不過僧人沒用過駱駝。
「奶？嗯......啊，我聽說那邊那顆棕梠樹下有個原本住在這兒養牛的老頭，瘟疫之後畜舍還留著幾頭牛。只不過老頭上次月圓時龍熱發作死了，那幾頭牛不知道還在不在？你們可以去看看。只不過你們要喝結晶動物的奶嗎？那有毒吧？」攤主不可置信地問。
「謝謝您的指引，祝您吉祥如意。」
「……扎西德勒先生，您看過『自殺的蝸牛』嗎？」少年沒頭沒尾開口，抬眼望向看不透的那張遮面布，與獨眼星星對視。
往來的市集人潮行經，身上結晶反射陽光，不時以眩光晃花視野。
「噢，抱歉，我也不確定我提這個做什麼……只是、只是、」不再需要進食與睡眠的生物們仍活動著，而人類作夢，被暗示前往同一個地方。
「我只是有時候會想，我們會不會也是自殺的蝸牛。」到了聖地會有什麼呢？古龍降下的詛咒會由復甦的古龍破除，或是祂們會將所有朝聖者吞掉，讓世界變成只剩下龍的世界。
他是真的活著呢？還是其實已經死掉了呢？
錯了，會爬進鹽堆死掉的是蛞蝓呀！
好像是在哪聽說過這件事，我慢慢地想起來。隨後忍不住哈、地笑出來。
「前幾天我才跟人聊到類似的事情，很有趣的想法，索茶瑪少年。」
人類都會思考這些事情的嗎？或只是我太不在乎了？不過我至今也不能理解為什麼只剩我活著，所以、
「我的星星說，憂慮太多就會成為煩惱了。如果天啟是一種誘人入洞的陷阱，那強制力稍嫌不足，至少不是全世界殘存的人類都想去聖地。......雖然這種做事粗枝大葉留個尾巴的風格也滿像古龍會做的事。」我頓了頓，想了一下，「但反正橫豎都是一死，那不如先做點什麼、知道點什麼再死，我覺得比較像人類的風格。」
不是全世界殘存的人都想去聖地。
像是他也不想。不喜歡在夢境被那些聲音糾纏，也不想要回到故鄉，但他卻仍莫名所以在朝聖路上緩緩前行。
「明白了！不管已經死掉了，還是未來要死掉，當殭屍被操控也沒關係……」他將以溫石爐烘烤的核桃放進嘴裡，細細咀嚼，堅果碎裂聲響清脆。
「重點是要做有趣的事，對吧！」少年大大揚起唇角，笑容一如既往開朗，「謝謝您陪我說話，扎西德勒先生！」
畜舍近在眼前，棕櫚樹慵懶隨風搖曳，在地面投射藍黑的團扇狀葉影。遠遠望去，無光建物不知為何有些陰森感。
「我才要謝謝你願意幫我做八寶粥。」
我一點也不在意那些陰森可怖的影子，逕自踏入了畜舍。
門口的柵欄被地震震歪，雖然應該有十數天無人管理，但畜舍看起來沒有想像中荒涼，角落有一些不知是其他朝聖者還是流浪漢生活留下的痕跡，兩頭身上長結晶的乳牛擠在所剩無幾的乾草堆前吃草，看見我們來了便發出哞哞的叫聲。
既然井在近處，我便詢問索茶瑪要不要乾脆就在這裡煮粥。
「我去刷個牛再擠奶，你有其他要幫忙再叫我。」
索茶瑪似乎因為結晶而行動不便的手應該是他的慣用手，我昨天就有注意到，但有些自尊？的事情，不是說能隨意插手就能插手的。
沒說出口的是，他認為提供這點技藝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烹飪是不被需要且注定衰微的，而且提供料理服務是他從有記憶以來就在執行的日常。與其說感謝他幫忙煮，他是更想感謝扎西德勒先生提出這樣的請託。
扎西德勒先生想要吃八寶粥這件事讓他覺得世界仍很美好與爛漫。
即使嘴上嫌棄味道不好，他相信這道料理必然承載扎西德勒先生與友人之間重要的歲月刻痕與情誼。儘管「真正」的八寶粥已不存在於此刻的真實之中，即使重現料理回憶也無法被重來，他總覺得在這一切的忙碌奔波深處蘊含很含蓄隱晦的思念。
少年因水歡呼，半身探向小小水井，努力想看清底層鏡面反射的水波光暈。
「好！那我先騙豆子穀物、搭個爐子，等等有空過去找你聊天！」在同伴去照料牛隻時，他走進倉庫裡物色有無堪用器具。
不一會兒，那頭蓬鬆白髮很快又出現在扎西德勒視野裡晃悠。
我隨便找來幾塊廢木料當椅子，用剛剛提水的桶子當容器，正在牛旁坐下來，就看到索茶瑪又繞了過來。
「要幫你搗碎材料嗎？」我問。
「不過豆子穀物要先泡泡水，可能要泡兩到三個小時左右，我們要騙騙它們，它們才會更好吃。」所以他泡了豆子、搭好爐架就跑來這裡看牛。
他將左手埋進牛毛裡，輕撫那些溫暖的大動物。
「聽起來準備要花一點時間，這麼說來煮粥前一天晚上僧人就很忙。」我回想道。
「飼主看起來曾經很照顧牠們。」我看他正在摸牛便說，「但再讓牠們關在這裡會死掉，擠完奶我打算把牠們放出去。」
他點點頭，對野放牛隻表示贊同，「外面的世界很大，牠們的確該去逛逛……希望牠們去外面不會遇到突然想吃肉的生物。」
「看來等豆子泡好期間不會沒事做了，我們可以去放牛！」雖然也可能把牛牽到門口就結束了。
空閒時間變得很多，要找點事情消磨。他把牛毛摸順撫平，默默坐到同伴旁邊。
能擠的奶量不算多但已足夠，我踢開地上的乾草和雜物，用石頭和廢木搭起極簡易的爐架，再拿出隨身攜帶的打火石生火。
「拜龍教的人，是喜歡龍才拜龍、還是因為拜了龍才喜歡龍？」
我不討厭安靜，與索茶瑪之間陷入沉默也不會令我難受，不過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人類為了填補這種無聊的時間所進行的東西叫做「談話」。
新拋出的問句填充空氣間的靜默，那對紫眼睛溜溜轉，想了一下便明快給出回答，「我想拜龍教的人可能不是因為喜歡龍才拜，就算拜了也不一定會變得喜歡龍。像我只是自己很喜歡而已。」
「要說的話，畢竟……人類很脆弱、」他微微傾斜腦袋瓜，手裡忙碌比劃著，像是擔心自己的話語不足以完全表達內心想法。
「敬畏。」我想了一下，所以是將大自然的力量比擬為古龍的力量吧？
從人類的角度看起來，古龍的一舉一動確實與山崩洪水或風暴海嘯相似；儘管從我們的角度來看，那也是無法企及的東西。
雖然我沒看過，但聽說星星掉下來也是毀天滅地般的可怕。
「僧人說，在大洋東國，如果發生像這樣大規模瘟疫的時候，會把瘟疫當成神明供奉起來。把可怕的東西供奉起來，或許是一種人類的天性？」
我把盛裝生奶的鐵桶放上鐵架，拿著索茶瑪的擀麵棍當攪拌棒。
果乾簡單洗去沙塵後擠掉水分放到火邊晾著，豆子米麥靜靜泡水，跳動火舌使水面漾著暖黃波光。他托腮盯著擀麵棍畫圈旋轉，桶裡的乳白液體升溫，飄散醇厚奶香，滿室溫馨。
「……扎西德勒先生的宗教不准教徒以真面目示人嗎？」倒也不是好奇遮面巾後的面孔，只是好奇這在對方的教義中會如何被解釋。
這麼說起來，我也還沒去過大洋東國。
「『罪人啊，汝當恥於己身醜陋。循星辰所指之正道，方能與眾共擁相同之面容。』」
沒說的是，因為遮面巾的特殊織法，我可以從裡面這一側看到外面而外面的人看不到我的臉。聽僧人說這種遮面巾織法現在只流傳在塔庫瓦教的教徒之間，但下山來後還沒見著一個苦修士，因此無從判斷。
「意思是有罪的人在懲戒結束以前，不可以跟大家有相同的臉。所以用遮面巾擋住臉，在完成約定之前讓星星幫你照看前路。」我指著遮面巾說。
懲戒的約定最少四條、最多八條，依照約定的數量在遮面巾上繡上相同數量的角星。我的約定有六條，所以是六角星。
總直率開朗的臉龐頓時浮現有些複雜的表情轉折，某種未言明的情緒默默積攢。轉而凝視火堆的紫眼熒熒搖晃哀戚，唇線筆直緊抿，拿不定主意要揚起還是垂下般微微抽動幾下。
托腮平攤直伸的指頭往回收，想攥成拳頭支著臉。但握成拳之前，右手指頭關節疼痛抽搐幾下，將那份浮現的凝重迅速打破。
「嘶──」他吃痛聳起肩，捏著指節推揉。結晶卡到指節韌帶，導致無法彎曲的情況似乎有變頻繁的趨勢。
「嗯……我也弄一條遮面巾把臉擋起來好了，不過感覺我會看不到路跌倒。」紫眼少年喃喃自語。說起來扎西德勒先生平常怎麼都看得到路呢？不知道世界上有神奇織法的少年默默想著。
「可以問問扎西德勒先生犯了什麼ㄗㄨㄟ、呃，如果不方便說的話就算了，抱歉。」犯罪是很可怕的事，他深知那種道德良知煎熬著懊悔的感受。
「為什麼你需要遮臉？」我聽到覺得有點好笑，「索茶瑪少年沒有跟星星有約定，不必守星星的約吧。」
真的要說他應該是陪我破壞約定中的那個。
「罪？這個嘛，你覺得？」儘管知道他看不見，我還是在遮面巾下上揚了嘴角。
我的語調聽起來有點愉快嗎？或許有一點。
僧人也曾好奇問過我到底做了什麼惹得老古板們生氣，但只有這件事，是屬於我的事，所以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他抻直右手用力抓握幾把，看來暫時順利排除障礙，但卻一臉若有所思，「也是，我沒有跟星星約好。」
「我想不到扎西德勒先生可能犯過什麼……錯。」他覺得「罪」這個字太重，小心翼翼將那個指控性強烈的字眼吞回去，「您沒有背棄安堤基特拉，仍服從星星的懲戒生活……您對待僧人朋友真心真意、對牛很溫柔、也沒有隨意傷害冒犯到您的小孩、很會講故事……」他是真的想不到，扳著手指一件件認真數那些好的。
但聽他說得這麼單純，讓我不禁發出了聲像嘆息的笑：「話語和光一樣是粉飾真實的幻象，索茶瑪少年，你可以相信你的心、卻不該輕易相信像我這樣的為了混跡在人類之中而學得像人類的東西。或許不背棄信仰只是對歷史保持敬意，或許服從規則只是為了不惹麻煩，保持溫和或許是為了讓他人放下戒心的手段——當然也或許，在你眼前的純粹就是個嘴巴不老實的善良蠢蛋。」
我捏著念珠的雙手合十，再指向沒有在燒東西的爐架，「現在爐子空出來了，我覺得再進一步討論之前我們可以先煮點粥？」
忘記在市集找茶葉了，不然還可以泡茶呢。
「……還有講話很有趣，謝謝您提醒我。」有些人會把故意自己講得很難相處、不好招惹，但所作所為都充滿良善。他有時會想那或許是一種自保的方式，以免那份善良親切被惡人利用而再度受傷。
或許大家都曾是遍體鱗傷的人。
「好哇，我想豆子們應該被騙夠了！」他從包袱拿出小鍋子放到一旁，起身瀝掉泡豆子穀物的水，將材料放進鍋裡重新注水，一把扛到爐架上加熱。
「晚點變冷的話，我們或許還可以煮點茶……」只要生火煮水，他總會想著要泡點茶，而他包袱裡的確還有些茶葉，畢竟他可常常去茶葉批發商賈里萬那裏打工換物資。
「對了，光會怎麼粉飾真實呢？光不是亮亮的照亮所有東西嗎？」關於剛剛的長論中，他最較真的僅有這點。邊問著，他將鍋蓋蓋上。
不過整段話中卻記住了光的事，該說這少年可能也有點煉金術的才能嗎？我想。
「比方說這樣吧，」
等索茶瑪安頓好鍋子，我從那鍋裡撿出一顆紅豆，再從手背上剝下一塊結晶。剝下來的結晶比較看得出鱗片的形狀，寶藍色、呈現扁平的三角形。
把紅豆放在掌中，畜舍破洞的屋頂讓外頭的陽光落了一束進來，我在紅豆上用結晶擋住陽光。
「原本是紅色的豆子，被藍光照的話，就變成黑色了。用這種方法，可以製造各種假象。」雖然以前是被拿來給皮影戲之類的玩意兒增加效果。
「嗯……」他緩慢點頭，慢騰騰拖長音節，姑且針對光製造的假象做出回應，「呃，像是、彩繪玻璃那樣嗎？可以在地面投射出故事的圖像，要是站在底下還會很漂亮……」顯然腦袋還在分神想著手拔結晶的事，道語不如往常歡快而迅速。
「唔，那樣不會痛嗎？軟、軟膏……是不是要拿軟膏塗一下──話說這東西是可以徒手拔的嗎？我都用刀子挖得很辛苦還一直滲血……」他拉過扎西德勒拔掉結晶的手，翻來覆去地看看有無傷口，一面張望著回想軟膏收去哪裡。
而即使有厚實的布料阻隔，仍能感受到他右手緻密而刮人的細碎結晶微微抵著。
「我覺得、下次舉例要用不傷害自己的方式！不過！扎西德勒先生的結晶顏色真的很好看！」多半在人體上看到的是黑白灰色調，很少見到這樣均勻而澄澈的寶藍。
「我不知道差異，不過對我來說它們就像死皮一樣的東西，剝得好的時候就不會怎樣。」
事實上，新的鱗片早就從下方冒出了新的頭，剝下來一點感覺都沒有。
雖然已經邊緣多有磨損，我看索茶瑪的視線盯著那片結晶，就說可以給他。
「只有一片也賣不了什麼錢，但防一下鐵鎚敲或刀刮大概有點用吧？」
同伴允諾可以將結晶送他，於是那紫丁香瞳仁晶亮燦著光，喜孜孜收下。
「謝謝您，扎西德勒先生！才不會拿去賣錢勒！錢很無聊，但這個可是獨一無二的！」他拿起結晶在臉側比一比，與貝殼磨製的耳環清碰，敲出清脆聲響。
「總覺得可以做成耳環呢！我之後來加工看看！」或許過不久便能看見那片如海深沉，卻澄澈透亮的晶體在他耳畔搖晃。他興高采烈將收到的耳環預備軍收進外衣暗袋。
留意到爐上水滾，他以刀尖挑動木塊，讓火勢稍稍轉小，以微火細燉。
「你昨天說你在瘟疫前是與母親在有錢人的廚房裡工作，那個家也因為瘟疫毀滅了嗎？」等粥煮好之前我已經無事可做，便隨口問道。
「噢，你是說──那個、有錢人家？」他蹲在一旁井水清洗湯杓塵土草屑，話聲與淅瀝水聲重疊。
「我不清楚呢。」眉眼低垂，視線凝聚於手裡的湯杓，他以不同角度翻看著，確認沒有更多髒污殘留。
「這件事可能要等我抵達聖地才能確認了……因為我在瘟疫爆發前幾天有事離開了。」他拿著湯杓回到原位坐好，將金屬湯杓拿去過火消毒。
「不知道回去會看到什麼呢……包含僕人，那裡住著五十幾個人，還養了駱駝……究竟那裏會變得如何呢？要是打開來都是結晶粉末，要怎麼、」收屍？他不太確定，臉上堆滿可見的憂慮。
「……真不想回去。」最後一句他說得很輕，羽絮般飄忽。說是這樣說，但他仍身在朝聖的路上。
「如果跟僧人一樣死掉的話，放著不管也無所謂吧。」
但對索茶瑪的驚慌失措，我聳了聳肩。畢竟僧人也被我放著不管了。
「占卜？嗯，聽聽的話倒是無妨。人類因為有不確定的事物才會占卜，但對我們來說，不會確定的事情很少。」我說。
認知有點被動搖的少年滿臉困惑，伸手搓搓自己的臉，彷彿那樣可以把腦內滿佈的疑慮與雜念抹除。
人類、我們。
那兩個詞讓他有點在意，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像一瞬掃過攤位琳瑯滿目的商品，裡頭有一兩個特別亮眼的小東西吸引目光。
但「人類」很喜歡區分彼此，他想那或許是「扎西德勒這個人很特別」的某種宣示。而不包含這個自己的「我們」，他想那大概是與宗教有關。
不然不是宗教還能是什麼呢？龍？不，扎西德勒先生才剛剛給他一片漂亮的結晶。
「因為星星都會告訴您該怎麼做嗎，所以信仰星星教的人都不需要占卜？」如果真的是這樣，他都想入星星教了。
「星星只會指引方向，而要朝哪裡出發是我們自己要決定的事。當你活得夠久，大部分的事情只要等待就好，也不必占卜。」我支著臉說。
從湯鍋裡微微飄出了穀類煮熟的香味。
「等待」是這麼厲害的事情嗎？但如果只是等待，很多事情就會來不及做選擇了。不過他想扎西德勒先生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對占卜沒有興趣。
「噢，好吧，我原本是想問您會不會想玩玩牌……」他打開鍋蓋翻攪一下，以免底部煮焦。
「感覺可以加牛奶再煮一下，然後把糖、果乾跟核桃乾放進去煮。」他以湯杓推擠豆子，確認熟度，「可以拜託扎西德勒先生幫忙拿牛奶過來嗎？噢，還有您記得僧人朋友都放多少牛奶嗎？」
我伸手拿來在旁邊已經放冷的牛奶，探頭看了一眼索茶瑪拿起的鍋蓋，將牛奶倒進去，「他說淹過粥就好。」
而以前這也確實是我常幫他做的事。
「扎西德勒先生剛剛施放了一個很不得了的魔法唷。」他笑嘻嘻地將鍋蓋重新蓋上，讓牛奶與穀物在微火中混和加熱。
「也就是讓食物變得超，級，好，吃的魔法！」自顧自揭露謎底，他笑著伸手大大比劃著。
「不，再怎麼說也都是你們人類的魔法吧。」
沒有飢餓欲求的龍平常不需要進食、自然也不懂得分辨料理的好壞，「好吃」這個魔法是屬於人類的煉金術。
「粥不用打碎，那果乾和核桃需要嗎？」這種大小的話我應該用手就可以捏碎吧，我想。
他擅自認定這是某種習慣的表達模式。像是達麗亞黛小姐嘴上嫌棄某些緞帶，但在私下又會偷偷將緞帶綁上，喜孜孜地在鏡子面前轉圈那樣。像是席利拜伊大人會笑笑地說很期待他未來寫信給他，但又喜歡叫他在眾人面前七零八落念書，然後和大家一起笑他。
「是大家一起料理就會施放的魔法唷！大家一起努力，料理就會加入名為『愛』的調味料，帶著所有人的祝福變得更美味！」少年浮誇比劃著，語調充滿過量的感性。
「哦，對耶！果乾跟核桃要弄小塊一點，您需要刀子嗎？雖然我沒有菜刀……」他一路都以短軍刀切菜。
雖然我常說部族，但說穿了也就是幾個比較常見面——以我們的尺度來說的「常」——的同姓氏族，本來就不是像人類一樣集體過日子的生物，「大家一起」這四個字在我的感覺裡還是很抽象。
聽到要弄小塊的指示，我先是掐碎了核桃，為免變成核桃粉，我沒握很用力；再來才撕碎果乾。比起用刀子還是用手比較快，我想。
他沒來得及遞出短刀，便目瞪口呆看著食材碎裂成剛好的小塊狀。他剛剛緊握著那粒核桃乾，只感覺不規則乾果堅硬抵著掌心，絲毫沒有半點碎裂的可能性。
「扎西德勒先生真厲害呢！」他笑吟吟接下處理好的食材，一面將糖也拿過來，「您和僧人朋友習慣吃得甜一點還是不要太甜膩？」
再度開啟鍋蓋，氣味樸實的穀物粥此刻飄散濃郁奶香。
我看著索茶瑪在做最後的調味，這種纖細的作業果然還是交給人來做比較好，於是先去背包裡拿路上吃飯喝水的碗。
八寶粥眼看著就要完成，我莫名有點緊張起來。
甜一點。
挖起糖粒山堆的湯碗一抖一抖，飄散初雪般抖落甘甜。他心中自有度量，傾斜碗緣倏地扶正，將剩餘的糖放回袋中。他再度蓋起鍋蓋。
「再煮一下果乾跟核桃乾就好囉！」掌廚的少年倒是不怎麼覺得緊張，調味完成的瞬間他已確信會很好吃。
任務接近完成，他手舞足蹈，靈活扭了扭身子，「再跳個『讓食物變好吃』之舞，就可以打開鍋蓋了！扎西德勒先生要一起跳嗎？」
「感覺差不多囉，我聽見八寶粥準備好了！」或許是腦內某種料理時鐘倒數結束，或許是某種如流星閃逝的直覺決定了舞蹈終止的時間點。
他重新打開鍋蓋，穀物濃粥飄散甜香，夾雜奶香甘醇的熱氣撲面。伸手拿過同伴手裡的碗，滿盛一碗熱粥放回掌間。
「請用！」他托腮坐到一旁，熱切盯著對方吃粥的反應。
香氣是類似的，但奶香更為明顯。
我把遮面巾掀起了一半，舔了舔表面再啜了一口。
我想起僧人說煮八寶粥是為了祈禱來年豐收的事、也說過起源或許只是受佈施的時候用各家收來的材料煮粥的事，那些零零散散的，在採買食材、在提水生火、在切菜磨豆的時候，說過的習俗和家鄉往事的事。
但是我眼前沒有僧人。
破洞的屋頂有光落在碗裡，普通的一碗粥，帶著溫潤的甜香，是普通的食物，普通但安靜的一碗粥，美味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啊啊，原來如此。
「我想讓你知道的是這個味道吧。」
我對著手上的八寶粥如此低語，落下來的光裡有塵埃，飛旋著打轉成螺線。
「我剛剛聽到你有帶茶葉了。」我說。
這之後還要放牛跟追上大概已經出發的朝聖隊伍，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呢。
隱晦思念隨半掀起的遮面布見了光，淡然而封固著惆悵韻致，喟嘆般噙著悲哀。
一方沉默進食之際，一旁有人眼眶熱潮湧生，瘋狂以手指揩去潮濕。嘗試製作了想像中貼近真實的料理，也不小心共感那份想像中的悲傷，替代性宣洩淚水。扎西德勒先生失去重要的僧人朋友，他失去家人與容身之處，想念很痛苦，但卻也很美好。
「哦！好的！」他以濃重鼻音應聲，哭過的鼻尖與眼眶底像是抹了層硃砂，「感覺還可以喝奶茶！加很多糖！」他咧開嘴燦爛笑著，露出整排白齒。
世界仍美好而爛漫。
他想著，從包袱翻出茶葉，「賈里萬說這個是從大洋東國來的茶葉他喝不懂所以給我，但我也喝不懂，請扎西德勒先生鑑定鑑定！」
少年喋喋不休的吵鬧聲響再度充斥畜舍。牛靜靜聽著，日陽溫暖照耀，世界恬靜呼吸。
樓下給你壓整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