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妮
108
瑞妮
東京鐵塔熄燈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十點半出門的行程實在稀奇,一步一步走過石階級,抬頭視野只許容下寺廟建築相映東京鐵塔,發放免費熱甜酒的攤位突然出現在旁,一陣錯愕之中Sonny 連向人道謝的話語都要被自己嗆倒,他忍不住噗哧笑出來,凍僵的指尖透過紙杯被溫度稍稍舒緩,呷一小口米香四溢,舔了舔嘴唇,過於甜膩在寒風之中似乎不能再更適合。

肅穆與清冷的空氣使人錯覺毫無觀光氣息,在人潮的正中央轉頭一瞥後方人頭湧湧才驚覺原來這就是跨年,現場工作人員馬上往他舉手示意,深鎖眉頭配合口音濃重的簡單英文對他們喊:「Keep moving! don’t stop!」

大概二人被認為是外國旅客了,不過硬是渴望要辯作否認卻好像又並非徹底如此。

傳達維護動線訊息的簡單手牌在眼前晃動,上面寫著只能前進、請勿停留。
瑞妮
不管什麼時候都沒辦法回頭。

出發前 Sonny掛斷往走快了時間的南半球送上祝福的電話後,說跨年只是一種必然的時間流逝概念。

Sonny 曳著他外套布料,好讓他繼續跟上,然後沿著衣袖垂落滑過手肘,他像輕輕伸手探入霧裡的動作反客為主。

他們排著歲末參拜尾巴的隊伍,在肩並肩頭碰頭的狀況下低頭摸黑掏出錢包深處裡的五塊或五十塊零錢,最後幾乎是被推著走,繞了一圈又出來,根本不曉得自己身在何方,走得愈前人好像愈多,他不敢冒然鬆開握住 Sonny前臂的手,在電車上查得太多除夕敲鐘維基百科的手機電量已經見底,一旦失散就只能明年見了吧。

周圍人山人海氣氛卻又異常冷靜,真是令人吃驚的景象,他聽著不遠處傳來低沈的誦經聲小聲問身旁的 Sonny:「你還好嗎?」
瑞妮
「還可以,但現在只能走到底了。」Sonny回答時眼神飄忽不定,因人擠人的關係距離強制過近,他聞到對方外套隱約夾雜了寺院焚香的味道。

煙霧縈迴繚繞寺廟各個殿堂樓閣前方廣場難以忽視,漫無目的的等待時間他們被吸引過去,淨焚的火燒正旺,隱喻除舊佈新,新年要有新的希望、新的期許。

火光熊熊照亮了他們的臉,舊御守化成霹啪作響的火舌竄上半空,他不禁定神凝視大火如舞蹈的擺動,好冷同時好溫暖。一切過去苦難、痛啊痛啊,請飛走吧——這樣的願望,神明大人也做不到,像是瞬間化為灰燼虛無縹緲。

他倆正後方的幾個白人男女正在用英文交談,像極處於積極彼此了解的階段,討論著非英語母語者學習德語作為第三外語多困難以及單詞長度之荒謬,Sonny 聽到這段低頭跟他交換一個略微狡黠眼神,相視而笑,然後一群邊嗑年糕邊抱怨排隊的年輕韓國人擦身而過。
瑞妮
經過紅豆年糕湯、炒麵、章魚燒、巧克力香蕉、熱狗的攤販,他們自以為篤定跟隨人潮移動,卻沒料到早已經誤排入了某個隊伍之中,直至穿梭人群走到空曠處,他才發現,啊,他們走到出口了。

「What the fuck!?我們現在是離開了嗎?」

「看起來是喔。真搞笑。」Sonny 失笑時嘴角上勾縫隙冒出幾縷白煙。

他們特地坐車跑來參與除夕敲鐘,但現在仍沒到達新的一年,他們人已經離開寺廟了,整個過程僅僅只有完成歲末參拜,說不上空虛亦沒有實感,不過這個事情的本質似乎正是如此。

冷風使他們二人直打哆嗦肩膀一縮,隔著樹木與燈籠目睹火炎被刮起,枯乾的樹木分枝俯視著他們,寒冷輕易打消對各種儀式渴望念頭。
瑞妮
前進、前進、前進。

明明沒剩分鐘他們已經踏上歸途。

「你會不會覺得很無聊?」他從寺廟的燈火拉回視線,問道,Sonny 仍在抬頭眺望寺廟,金髮被帽子壓下,凍得泛紅的鼻尖因而相對地醒目。

「不會啊。這樣不是滿好的嗎?」

「你是指,參與同時不參與的意思?」

Sonny 哈一聲,解釋:「我並不是熱衷出門跨年的人。」

「i know you fucking nerd.」他想了想對方宅在家的樣子,隨之笑出來,附和說。

原本是輪流沒在看路,像只是因為睡不著出門閒晃似的速度,不過午夜實在冷得不可言喻,使他們不得不加快腳步。

走近車站,斑馬線交通指揮人員同樣舉著「只能前進、請勿停留」的手牌,他們與許多正要趕往新年參拜的人錯身,彷彿逆向而行。
瑞妮
突然彼處一陣陣歡呼此起彼落,夾雜不同程度的延遲盡現,除夕夜的108次焚鐘聲開始響起,響徹雲霄。

在剛剛去程的電車裡,他倆靠在車門旁的扶手,唸出維基百科記載,據說108是緣於佛教,人擁有六種感官,六種感覺,處於過去、現在、未來的三種時間軸,身而為人,一生會有108種煩惱一說,敲鐘之核心用途是為了消除眾生煩惱,因為佛教認為鐘聲本身蘊含著消除煩惱、蕩滌靈魂的功力。

身而為人的煩惱啊⋯⋯他總覺得那也是種必然。

年中無休的鯛魚燒店正大排長龍,奶油混合麵粉的甜味與日本國旗飄揚,那些人大概會在排隊中渡過零時零分的瞬間吧,他心想。

而他呢,他於隨波逐流的必然中,手放進不屬於自己的外套口袋,試圖不放開這份偶然。

鐘聲離他們愈來愈遠,東京鐵塔仍然沈默著。
瑞妮
時間果真是必然,而遇見是絕對的偶然,前進時甚至不承載任何偶然的緣份。

「這樣算是有成功參與跨年吧。」他們面對面踩在安靜的月台候車線上,他盯著鐵軌說,難免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可能是大晦之日和元旦這種節慶事實上擁有莫名影響力,他不知道哪來勇氣,試圖想像,要是沒有遇到這傢伙會是怎麼樣的劇情。

「算吧,參與到時間就是了啊。」

「那麼,新年快樂,今年再請 Sonny你多多指教。」

Sonny 對他突如其來又煞有其事的談吐輕輕一笑,回敬祝福:「新年快樂。」

「謝謝讓我參與你的時間。」

這句之後,二人沈默片刻,Sonny 摸了摸自己後腦,對這種幾乎只能回答相同內容的話思考半响後,才拿他沒轍般開口:「alright,那我今年也請你多多指教。」
瑞妮
然後他便心虛地把話題轉開,指他倆沒有把108下鐘聲聽完,過去、現在、未來是否無法擺脫不了身而為人的煩惱了?

「那為了今年的幸福只好用你的頭當作鐘來敲完了。」Sonny 邊說邊作勢要揚起手。

「哇!嘿!BRO等一下!冷靜點!」

他笑著微彎膝蓋左閃右避Sonny 實際只是要把他的手汗物歸原主到他衣服上的動作,班次間距逐漸增加的電車緩緩進站,空盪盪散發著冷淡白光的車廂有種難以承受的輕盈,以及時空錯亂感。

「你知道嗎如果現在搭上往美國的班機我們還可以再倒數一次。」

「去你的時光機。」

「你很聰明嘛,Asuma。」

「Sonny Brisko!你笑成那樣什麼意思!」

在嬉鬧恍惚中回神前,誰都沒有發現走錯反方向的月台。

踏入新一年,他們跳上逆時針的山手線,起點終點難辨,永劫回歸。
瑞妮
夜の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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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沒打算要寫跨年文,但走在東京街頭突然被畫面襲擊就不得不,只好2025也雙手一攤認命寫搜優了
Micoas南
雙手一攤得好,攤開他們彼此間的大洋大海再對折,必然會因為彼此間相吸的重力而流動成通向彼此的洪流。
瑞妮
Micoas南 : 大您說得真好,想像力就是我的超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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