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並不喜歡這份工作。

要不是被解僱也不用來這種地方，老實說，原來的工作不比這好上多少。

例如，現在他正被眼前的囚犯給拖在這聊天，美其名是「聊天」，但他能明確讀出對方眼中的其他意圖。

不出所料，在下一句沒頭沒尾的話題到來之前，他又被拖著往了無人煙的角落去，手被拉的有些生疼，但他習慣了，沒有掙扎。

通常囚犯的自由時間，等於是獄警們無法休息、必須盯緊囚犯的時間，即便午餐時段能輪著去吃，也無法放鬆警惕。因為如此，剛用完餐的拉格爾很快注意到，在自由活動空間的某個角落有違和的群聚，在遠處稍微觀察一下後那幾人開始拉著人移動，而被拉著的還是有過幾面之緣的獄警同仁——瑞貝爾。

先前因對方的種族為惡魔的關係，拉格爾並沒有與對方有過多的對談，有的僅只是交代的公事，畢竟就算自己已墮化，還是不想與惡魔有過多的接觸。但此刻拉格爾有些困惑，那看起來像被要脅著移動的同仁，是在幹什麼？


喂……他在幹什麼？要被囚犯帶去哪？
被威脅？為什麼不反抗？


難道說……那個惡魔在蠱惑罪犯？
　　 　　

意識到這件事的同時，拉格爾已經快步閃瞬到幾人身後，一個掃腿立即將拉著瑞貝爾的囚犯重擊在地，略為響亮的地面撞擊聲中夾帶著骨頭碎裂的聲響，所幸囚犯受到攻擊後直接暈死過去了，沒發出哀鳴惹來更多注目。

「……SB-20695超出自由活動範圍，立即懲處。」拉格爾重新站好時也抽出配劍，直指另一名囚犯瞪視著，「SZ-450627，我只給你兩秒，滾。」

「咿——！」看同夥只被這麼一擊就不省人事，囚犯被威脅後立刻逃回他該處的地方。

看那名罪犯回到監視器能探測到的範圍後，拉格爾收起劍，隨後又將怒意灑向身旁的同仁，伸手一把揪來瑞貝爾的衣領質問。

「你最好有合理的理由說明剛才的情況。那是怎樣？你這惡魔在蠱惑罪犯？」面對惡魔這族群，拉格爾的眼神說有多兇狠就有多兇狠。

「何必那麼激動？你這不是解決問題了嗎？」他平靜的將手放在對方揪著自己衣領的手上，似乎是想讓人冷靜並放開自己，未正面回應拉格爾的質問。

伸出的手腕不經意露出，方才被囚犯掐出的紅痕在那略顯蒼白的肌膚上很是顯目。

他觀察對方，一身暗紅的制服，讓囚犯們為之懼怕的存在——懲戒警。他對眼前的人有淡薄印象，但一時回憶不起他的名字。

「怎麼能不激動！你明知道被轉押在這裡的囚犯一個比一個還要窮兇惡極！身為獄警的你非但沒厲聲制止，甚至還放任——」訓話到一半瞥見手腕上的紅痕，頓時讓拉格爾禁了聲，對方只是一般獄警，說不定情況和自己所想的不同？

「……我不認為身為惡魔的你有這麼弱不禁風，連反抗的能力也沒有。」這才放開瑞貝爾的衣領，還把被自己扯亂的領口整理好。

才剛說完又一臉狐疑的看著瑞貝爾，再次的向人確認：「難道你真的這麼弱？」畢竟拉格爾還認識另一名通紅又好戰脾氣也差的惡魔，加上過去所學的認知，進而產生惡魔普遍戰鬥力高的既定印象。

「你人還挺好的。」他看著拉格爾為他整理衣領的動作忍不住笑。

「天使不也有強弱或是階級之分嗎？惡魔也一樣，我就是底層那種任人宰割的類型。」他表情輕鬆，語氣平淡，似乎不把這種階級之分當一回事。

「……你叫什麼名字？」他抬眼看拉格爾，狡黠的目光捉住那雙湛藍的困惑，對方給他的感覺和一般天使那種神聖的氣息有些差別。

他平常根本不在乎這種事，可一旦靠得這麼近，就不得不在意了起來。

「……」確實就像對方說的，天使惡魔都有著階級，每個所屬階級能獲得的能力也不同，而通常位於最底層的大部分沒什麼特殊能力。

拉格爾身為天使，自然有著能感應到惡魔的本能雷達，即便不用特別去看同仁資料也能知道對方是個什麼。先前的幾次接觸中隱約察覺這惡魔似乎跟自己以往感應到的很不同，現在在這麼近的距離又更確定了這略微違和的感覺，這讓拉格爾好奇。再說，這表情和角度又是什麼意思？惡魔的魅惑伎倆嗎？
　　

皺著眉盯著那好看的臉皮實在莫名惱人，便用手背拍了下瑞貝爾的胸口回道：「起碼也記住跟你交接幾次工作的同仁名字吧，我是拉格爾，拉格爾•塞勒斯廷。然後我知道你的名字是瑞貝爾。」

說完一手拎著昏死在腳邊的重傷囚犯，打算把人拖去醫療室治療，這才想起什麼的問瑞貝爾：「對了，這次體檢你做了嗎？還沒的話順便跟我一起去吧？正好有些好奇的事想問你。」

「好奇的事情想問？這是新的搭訕手法嗎？」他向拉格爾挑眉，「那你可得學好如何提出讓人感興趣的邀約。」

他垂眸看著拉格爾提起的罪犯，心道：「既然有人處理，那麼便沒我的事了？」如此想著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我沒理由讓你詢問或是答應同行。」他語帶輕蔑，欲轉身離去，卻忽然想起剛才被對方解了圍，才不冷不熱地補充道：「不然……你再約一次試試？」

他嘴角勾起狡猾的笑，想這正經八百的天使肯定吐不出其他誘人的說詞。

「搭……！？？蛤！？？？」那什麼曖昧的說法！？這還是拉格爾在這監獄任職期間第一次被這樣調侃，再說……！「我哪有在搭訕你啊可惡的惡魔！別擾亂我的心智！！」

激動到面色刷紅、耳羽也整個炸開，拉格爾不認為自己的說話方式有什麼問題，不過就是正常的邀約和想聊一下，而且看人剛才似乎想就這麼走了，打算把爛攤子丟給自己嗎！？可惡的惡魔！！

洩憤似的把手上的罪犯又往地上砸，本來快被痛醒的人只來得及發出悶哼，下秒又硬生生的被砸暈。拉格爾兩手轉為使勁抓住瑞貝爾的雙臂，極度不滿的怒視著他，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緒後才緩緩開口。

「……我想……多了解你……要是你等會方便的話……不妨一起做體檢……邊聊聊如何……」努力保持著禮貌，但每一字都像是從牙縫間擠出來的，而手臂上的力道就像是瑞貝爾再有意見，可能連他也得治療了。

「哈，好啊。」他見拉格爾氣急敗壞、面紅耳赤的樣子樂的笑出聲，才應了邀約。

「先處理那個吧。」他低頭看那不醒人事的罪犯，眼神才又瞟向拉格爾：「還不放開我？這樣顯得你真對我很感興趣。」看對方如此單純的模樣，他忍不住又調侃一句。

總感覺自己被人耍的團團轉，拉格爾知道繼續發脾氣只是沒完沒了，於是將這口氣出在要放開對方時，雙手左右一使勁，讓瑞貝爾原地旋轉了幾圈，讓人也體驗一下腦袋團團轉的感受。

接著重新拎起囚犯，等瑞貝爾站穩，沒管人是不是正暈頭轉向便哼聲帶頭走，「哼，既然答應了就走吧。」

所幸醫療室沒有太遠，到達地點後拉格爾把人交給醫療人員，大概簡單講述這名囚犯試圖藏匿至死角才被自己懲處，沒將瑞貝爾的事情說出來，允諾會在睡前呈交報告後，才和瑞貝爾前往中層區域的操場做體檢項目。

「你……不是一般的惡魔吧？」等電梯時拉格爾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本能告訴我你和一般惡魔很不一樣，因為是第一次遇到讓我很好奇，方便的話能聊聊你的事嗎？」

他站穩腳跟，對拉格爾的行為稍感疑惑但並未過度在意，被拖著走也只是輕嘆以表無奈，這裡遍佈奇異的人事物，不差這一齣。

「怎樣才一般？本能？誰會信那縹緲又抽象的理由？」他譏笑著質疑，期間眼神未曾看向拉格爾，只是配合他的步伐筆直的走。

「可惜，你的好奇沒能做為我向你坦誠的理由。」電梯剛好抵達他們所在的樓層。

他大步流星的踏入電梯，終於正眼看著拉格爾挑釁：「是哪個身分讓你如此心高氣傲？天使？還是獄警？」臉上笑的比語氣更加嘲諷，並且無視對方還在門外就按下關門鍵，看著電梯門緩緩闔上。

＂磅！＂

電梯門即將關合的瞬間，拉格爾徒手強硬的抵住兩邊門，腦中還重播著剛才瑞貝爾的言語以及神情，越想理智越逼近斷線邊緣，他都這樣好聲好氣的想嘗試跟個惡魔相處了，對方那態度是怎樣？

「……我自認剛才已經足夠禮貌和心平氣和，難道得要跪在你面前、表現得比你低下才叫沒"心高氣傲"是嗎？」
　　

慍怒的低沉嗓音剛下個斷點，又一聲＂磅！＂，堅實的電梯門被硬生生扳開，拉格爾疾步進入電梯並抬腳重重的踩在瑞貝爾身後的電梯牆上，力道大到牆面還產生了點凹陷，拉格爾睜大著眼怒視著瑞貝爾，看上去像快氣瘋，但卻仍緊抓著自己的理智不被惡魔挑撥到斷開，畢竟這裡並非天國，只是工作場所，他還是想盡可能的跟同事們好好相處，而這將會是最後通牒。

「給我搞清楚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們又是什麼身份。同樣都是同事，平等的身份，好好聊天很困難？啊？」

「你都說出『自認』了，不是嗎？」他淡淡回應，不被拉格爾的氣勢所震懾，視線越過他的肩注視著緩緩闔上的電梯門。

真是年輕的小天使，他心想，至少足夠成熟的天使在面對近乎宿敵的惡魔時不會這般輕易動怒。

「想認識一個惡魔，沉不住氣可不行。」他雙手抱胸靠上身後的牆，讓那本藏起，斷了一側的白色翅膀，和如蛇般蜿蜒的尾顯現出來。

「猜你的翅膀和光環早就變成黑色了？」他甩甩尾饒有興致的問。雖然心中仍抱持幾分懷疑，但經過這短暫的觀察他幾乎可以確定，拉格爾就是那為數不多的墮天使……且年輕氣盛。

「……」本來還想反駁什麼，但當瑞貝爾主動先顯現白色翅膀與尾巴、而其中一邊的翅膀還是殘破的斷肢，這讓盛怒的拉格爾瞬間冷靜下來，尤其問及自己的部份更是使他怔住，並慢慢放下腳。

是啊，自己的說話方式只是自以為的平等，但一說上“平等”、“放下姿態”，不就表示其實自己還是認為天使這身份高於惡魔？但已成了墮天使的自己又有什麼資格仗著這樣的身份“心高氣傲”？拉格爾沒想到瑞貝爾早在數分鐘前就看透自己了，這讓他對自己的失態感到有些慚愧。

「……是的……」拉格爾沉寂了數秒才回應，反省後的神情顯得有些頹喪，耳羽像做錯事的孩子般垂下，接著也乖乖地顯現自己那帶著血色的黑色羽翼與黑色光環給瑞貝爾看，拉格爾也為剛才的失態道歉：「對不起……是我態度不好……」

「既然已經解惑，我也沒理由繼續順著你的意了。」他將現出的羽尾收起。電梯正好抵達指定樓層，但卻並非說好的目的地，而是位於醫療室與中層區域間的一處行政樓層。

他早在進入電梯時多按了一個中間樓層。

「再見。」他輕拍拉格爾的手臂，踏著輕盈的步伐，風一般的掠過他身側，甚至流暢的按下關門鍵後，才立於梯門之外。他甚至沒再看拉格爾一眼，便逕自離去。

才沒有都解惑……但眼下也不好再留著人繼續纏著問話。於是拉格爾沒有回應、沒有回頭、更沒有挽留，來日方長，有的是在工作場所遇見的時間，還有什麼話就留到下次見面吧，屆時拉格爾希望自己能真正將對方視為對等的身份，好好相處。

那麼，再見。
　　
　　

= 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