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K1

泰德自夢裡驚醒過來。此時正是夜晚最深的地方，黑暗圍繞他的床鋪聳立，無言地端詳他的恐懼。臥房裡仍朦朧不明，一層靜止、不透明的薄霧沉降於萬物身軀，書桌椅在窗下伏地安睡，如溫馴的獸。清醒前刻，他彷彿聽見一聲巨響，醒來依稀殘留餘音，漣漪輕輕盪漾。

房裡除了他，只有床頭的小夜燈還醒著，斑斕的剪影投映在天花板上，有熱帶魚忽大忽小地繞著圓圈跳舞。魚群是孩子的護衛，保護他不受黑暗侵擾，然而現在它們反覆洄游的動作卻使泰德暈眩。夢還未全然離開他，彩色的夢境的鬼魅，圍繞他翩翩起舞。孩子的指尖麻痺，被單冰涼如水。

他應該睡了，明天一家人即將要遠行。這是一場罕常的旅行──他們很少全家出遊。此外，他們搭的是火車，而不是飛行機。

門鎖轉動的聲響像細沙滾落。房門悄然滑開，一道燈光溜了進來，伸長了身子攀向他的床腳。背著明亮的走廊，門縫裡剪出一道人型的影子，面容深深陷入黑影當中，看不清神情，只見數道光痕逐一墜落。泰德認出那是他父親的仿生人副手，頓時安心下來，爬下床去抱住他的腰。仿生人的襟上幽幽地散發芬芳，使泰德想起母親的寢房。

「你還沒睡？」

低沉、柔和的嗓音如羽毛般緩緩落了下來。仿生人撫摸他的小腦袋，不像平常那樣戴著手套，撫摸的手心十分冰涼。泰德使勁圈緊手臂，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平時他不該這麼抓皺大人的西裝，但仿生人不曾叱責他。

「我作了一個惡夢。」

「你夢見了什麼？」

「有壞人跑進家裡，把爸爸和媽媽都抓走了。他們帶著槍，整個家裡都燒了起來。」

「那只是惡夢而已。」

「文森，我好害怕。」

馮喜垂下眼帘，將男孩按進懷裡，一遍又一遍順著那柔軟的頭髮。他的右手自孩子身後緩緩舉起，義體因動作發出微光，拇指扳下保險，將槍口對準男孩的側腦。

不怕，他說，那只是一場夢。

§

假使將宇宙想像成一個陳釀億年的老酒桶，制約設施就是酒桶底下所有渣滓最終沉澱的角落。人性究竟本善或本惡，光是看出入口的設計就能略知一二：入關閘口有數百餘公尺高，由左右兩座航廈控管，跑道容納得下一艘中型巡航艦。出口？一條水泥走道通往狹窄的鐵柵門。這是個只進不出的地方。

閘關是整座設施少有的對外開口，艙門並不常開啟，鏽跡爬滿金屬表面，鐵板牙僅在囚船入港時會扯開受盡齲蛀的笑容。不必大費周章地要人將希望揚棄，任誰見了這入口都知道，把人生走到這一步的你已經完蛋得不能再完蛋。

昆西是那渣滓中的一員，打背鱗長硬起便在三級地帶鬼混，什麼爛事沒攪和過個兩三下。感化院、州際看守所一路直達聯邦監獄，對他來說前科就像蒐集獎章，人生就是從一個屎坑換到另一個屎坑蹲。監獄裡的老害都說這裡是他這種人渣的終點站。昆西拖著尾巴，斜眼打量設施裡古老的照明裝置，在隊伍裡亦步亦趨，像小學生開朝會似的被趕進講堂。

幾個獄警動動手指，把昆西從人流裡叫了出來，他們朝他呼來喝去，一會東、一會西，最後總算把他塞進另一塊角落。排在他前頭的是個蛙型人，身高莫約一米五左右，型態在演化樹上比較接近老祖宗那一端──就是只兩腳站立的巨大青蛙。蛙人轉過頭(或是說轉過身，天知道頭與身體的界線在哪)看他，兩顆橫瞳的眼珠十分濕潤，腮幫也油光水亮，一副天生老好人的模樣。

「來來來，菜鳥自我介紹一下，哪裡來的？怎麼來的？」

昆西扯了一下嘴唇，拒絕被這種黏糊糊的友善感染，「HMU-5487，賞金獵人遇上垃圾客戶。」

「喲，是老鄉啊。」蛙人絲毫沒被勸退，一手扯扯囚服襟上的標籤，亮出繡字相同的頭字母，「我是廓克。你是新來的嘛，罩子放亮點。懂得分顏色了沒？」

「什麼狗屁顏色？」

「紅帽子負責揍你，藍帽子負責管你，該捧哪邊懶趴視情況而定。犯人也分等級的，你瞧。」

廓克抬起細軟的青蛙手臂，橘黃蛙蹼朝他們周圍比畫，「你我穿這叫尿色(piss color)，A級囚犯，鐵籠裡最底層的平民老百姓；穿紅制服的才是真傢伙，尤其那幫住單間套房的，十條命也惹不起。」

昆西稍微環顧四周，果然講堂裡紅黃分明，就彷彿顏色間彼此不能相融。順著蛙蹼的方向看過去，講台旁有一列等待上台介紹的隊伍，清一色是紅囚服的受刑人。他逐一打量那些囚犯的頭臉，忽然瞇起眼睛：「那小子也是？」

「S-HMU-0126！」

就是影子也沒這麼單薄。0126是一個瘦弱的人類，整個人也就比身後半獸人的手臂再粗一些，要不是現在正站在第一位，幾乎看不見他的蹤影。那套洗得褪色的連身囚服勉強由肩膀掛著，尺寸版型都不合身，領口太大，褲腳捲了好幾折，有氣無力地堆在鞋面上；單薄的一挽側臉，一段蒼白見骨的手腕，他這個人這樣就沒了。缺乏特徵便是人類最大的特徵。

昆西的視力不強，看不清那人是什麼長相，只認出那種端莊的站姿，是養尊處優的上城人才有的派頭。也許0126在外曾是名得體的紳士，然而如今和他一樣不過是個雜碎。

「那傢伙是γ星來的，辦了他們的警政司的司長一家老小。」廓克的注意力不在講台那兒，他盯著頭頂的虛空，忽然一個彈舌捉了隻蒼蠅，吃得咂嘴連連，「現行犯，據說被帶上警車的時候手上還在淌血。」

γ星是兩個殖民種族組成的聯合政府，靠著共通的勤奮與貪婪，將鳥不生蛋的移墾基地打造成星際拉斯維加斯。但昆西對人類間自相殘殺沒什麼興趣，他臉頰上的眼球輪流眨了一遍，百般無聊地用指甲刮著乾枯翹起的面鱗。

「哦？殺了幾個人，聽起來也沒什麼了不起。」

「傻瓜，你以為他們隨便會給路邊一個搶匪套紅衣服？好心勸你一句，在這鬼地方，越不起眼的傢伙越要命。」

「我還是覺得你在扯淡。」

廓克開始有些著急，他緊張兮兮地顧看左右，忽然挨近了昆西，蛙蹼攏在嘴邊，像偷掀起一張很寶貴的底牌給人瞧。

「你是賞金獵人，聽過K6吧？」他說，「據說就是他幹掉的。」

昆西變了個表情，臉上的六顆眼睛登時全轉過來：「「K6？被這種小孩？」

一聲銳利的哨子割裂他們的對話，獄警喝令肅靜，把臨沸的群眾硬生生蓋了下去。那瘦小的重刑犯揚著頭，步上講台，他看上去已經很熟悉這種場合，動作裡絲毫沒有緊張，自然也不帶期待。0126先將麥克風位置往下調了一大截，輕敲兩下，確認功能正常以後傾身靠了上前。

「名字是馮喜，罪名四起一級謀殺。」他的眼掃過呵欠連連的聽眾，嘴角忽然動了一下，「至於能力……這個，我會後空翻？」

講堂裡響起零落的笑聲，受刑人們的起鬨逐漸頂開獄警的威壓，噓聲和鼓掌混雜。後排不知是誰吆喝了一句：「表演一下啊！」

馮喜裝作沒看見主持人的殺人眼色，前後估量了下講台的寬度，接著屈膝下蹲，縱身做了一個完美的後空翻。囚犯們不放過製造噪音的機會，為他鼓譟喝采，獄警看夠了鬧劇才吹響哨子，隨意抓幾個慣犯出來敲打了事。馮喜下台時的腳步輕快不少，回到隊伍時拍拍幾個獄友的肩膀，看著有說有笑。

昆西的視線始終放在那刺目的紅衣上，他的指甲剝下一層死鱗，在指尖啪地斷成兩半。

§

要找到0126並不難，大約小個子都喜歡處在一塊。昆西很快便在食堂邊緣發現他，和另一個矮冬瓜擠在長椅的末端。面前的托盤上飯量少的可憐，看來這傢伙不只是謀殺犯，還是個挑食的壞小子。昆西走出了打菜隊伍，上前便拿起他托盤上的鋁箔包，一口氣喝乾了果汁，將包裝捏皺成一團，鬆手扔回鐵盤裡。

兩人停下了談話。與0126同桌的是個袖珍版本的光頭男，翻了翻眼球瞪了過來。

「沒看到人在講話？臉上那麼多眼睛白長的啊？」

「閉嘴，矮子，我不是來找你的。」

矮妖掄拳一搥桌面起身，馮喜也一併站了起來，說話與神態同樣慢條斯理：「有什麼事嗎？」

昆西居高臨下打量兩人，在這個距離他能看清那文靜的長相，臉孔像蛋殼四分五裂，人皮底下的機械怪物便裸露出來。也許這不是人類，而是個仿生人，但昆西聞見血肉的味道，判斷對方是個改造體。他少了一條左手臂，本來不豐滿的身形更加羸瘦，一推就倒似的。昆西向前一步，抵著胸口，迫使人仰起頭來看他。

「有些人沒什麼本事，卻頂著不配的顏色在外面招搖撞騙。你說，是不是該給他點顏色瞧瞧？」

「別鬧了，這對你我都沒有好處。」

「有人告訴我是你殺了K6。這是真的？」

馮喜瞅著他，一雙黑眼珠顏色極深，像過了血的剃刀，「如果我回答『是』的話？」

昆西忍不住呲開黃牙，笑出聲音來，拍了那小孩般的臉頰兩下。馮喜不躲不閃，也跟著他笑，冷不防往昆西臉上抽了一巴掌。這巴掌打的響亮，食堂裡全部人都回頭過來，殺傷力不大，污辱性極強。

一場混戰勢必要發生。囚犯圍起人牆，敲打餐具起鬨，昆西怒吼一聲，拳頭擦過馮喜的臉，打裂了他的碳纖維鼻樑。黑紅的液體刷地流了下來，馮喜向後踉蹌，上身看似要摔倒了，腳卻像吸附在地上，一步、兩步，接著驀然轉身──就如早先的表演，他旋轉的動作彷彿很慢，就好像身軀沒有重量一般；事實上，那不過是眨眼。

馮喜一個迴旋踢正中昆西的眼框，他聽見鈍器擊碎骨肉，機械義體深深陷進顱骨裡。人群爆出歡呼，昆西撞翻了桌邊的餐盤，灑了滿身的玉米糊，地上湧現小小的血泊。他扒著地板，企圖伸向地上的叉子，卻被馮喜一腳踩住手心，三十五磅的實心金屬錘在地上，發出沉重的悶聲。

「你不知道我是誰，還來找我麻煩？」

馮喜俯下身來，手扶膝蓋，無視對方的嚎叫，將全身的體重壓在那一腳上。依然是那慢條斯理的語氣，他細語瑣碎，如骨骼應聲碎裂：「我是U-599C──編號K6167是我父親。」

又是哨聲。好幾個懲戒警撥開人牆趕了上前，將癱軟的昆西從地上拉起。馮喜早已退開一步，抹了一把鼻血，笑吟吟地遞出兩手，讓獄警給他上銬。在警棍與電擊棒的指揮下，食堂很快又恢復原狀。

囚犯鬥毆是家常便飯，這一場打的短而有力，觀眾大多頗為滿意。只有廓克在一旁看得直跺腳：唉，怎麼就像個溫血動物一樣，做事這麼衝動！

────────────────

NPC
小提一下 【異獄】777 一起吃飯
隨意的寫一下兩個禮拜就過去ㄌ…對期待文藝風ㄉ人真是抱歉ㄌ(
第二段開始可搭BGM

Speak of the Devil

好像沒寫啥沒蝦米要講ㄉ 順便問問有沒有人要牽關係約交流…搞笑或正經ㄉ都可以玩 ！
以上…！我要去補大家ㄉ鉅作ㄌ下台一鞠躬

────────────────

我就好喜歡看馮喜中優雅俐落，又少不了狠勁的打戲！！！（驚叫

你好會寫哈扣東西真是看得暢快！前面的回憶剛看到小孩抱住馮馮還覺得溫馨結果看到後面超級噢不！！！小孩！！！好好奇馮馮這麼做的原因並且心疼小孩……！

矮子一起吃東西真是可愛極了，食堂打架好熱血喔監獄就是要鬥毆吧大家血氣方剛的！好喜歡優雅的馮馮也覺得經過這章更多謎團了，爬蟲類小夥伴們個性鮮明也都好可愛……

廓克真是一個可愛小物他好熱心！他穿尿色衣服 （摸摸青蛙）（遂滿手黏黏）

隨意寫ㄌ一下…你的隨意帥ㄉ我一臉…我要死了 我乖孫（誰？）好帥 好會寫打戲 動作流暢到不行 好好看 我永遠喜歡你的文字

馮馮後空翻真帥!!!!!!!!!(歡呼裡有一個我!!!!

ㄚ我好喜歡昆西⋯⋯⋯

HC⚜馬羚薯郵政 : 我真ㄉ寫不了文戲了完全變打架文手 喝！！ 血流成河！！！

【異獄】777 : 居然得到哈扣童話大師的稱讚真是不敢當 泰德是他長官的小孩…他唯一被判刑的案子就是把長官一家殺光… 馮馮故事真的很複雜內有他爸有他長官…wk2也許可以把這些說清楚嗎我不知道(是在？
我很喜歡廓克…黏黏寶貝 雖然把A級囚犯講的好像很普但各位A級也是很窮極兇惡ㄉ罪犯ㄉ！

🎃🎃🎃 : 真的只會寫打戲ㄌ其他都不知道在寫什麼 馮馮不是耍帥角吧真是ㄉ…恆…我也永遠愛你(？

୨୧ 𝙻𝚊𝚍𝚢 ୨୧ : 我才要為Lady的美貌喝采！！！

【凱特】 : 人家說不可以招惹就是要去打打看 傻不隆冬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