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心聖妓（Warnung vor einer heiligen Nutte．1970）：萊納．法斯賓達作品，描述某劇組因為資金問題，全體卡在西班牙一家酒店動彈不得。如果說一屍到底是有群人眾志成城，利用有限資源努力拍爛片但總之成功完成的熱血故事。當心聖妓就是一群人每天都在酗酒、發呆、性愛、暴怒，然後莫名其妙拍成好片，氣死好了的故事。

關於電影的電影向來令人玩味，我看過的也不多，不過這片大概是看過的之中最白爛，但也因此有意思的「關於拍電影的電影」。看的當下真的是超沒劇情超白爛，神奇的是竟也白爛到渾然天成，幾乎可以聯想到自己生命裡那每一個靠我現在在這裡幹什麼的混沌時刻。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幹嘛，現場一片崩潰，彼此互相踐踏，每件事都在卡關，資金、底片、佈景、一切的一切。藝術，那是什麼能吃嗎？來一杯自由古巴啦，反正這裡怎麼點都只有自由古巴，至少你還可以摔杯子。

實在太閒了，整個片場大家排列組合般的做了一輪的愛，婚姻啊性別什麼的都無所謂，重點是擺脫眼前的無聊狀況。助理想著總有一天我也可以當上導演，女人則互相打賭看上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同性戀。

當導演終於登場，開始破口大罵抱怨每件事，資金沒到位，沒有德國底片竟然想叫我用西班牙底片湊合湊合！？現場佈景我要的是宮殿結果你們給我什麼？我管你要去哪裡找更多裝飾品，反正給我找來！

他腦中似乎有一個美好藍圖，但完全看不出來要怎麼將之變成一部真正的電影。藝術完蛋了，這部片完蛋了，我不要拍了，當初幹嘛接這工作？法斯賓達自己也有出演本片，實際上他演的就是那個努力找錢、滿足導演需求、想辦法擺平一切麻煩的眼神死製片，真有意思。

但如果要說這部電影劇情的體感就是沒有劇情的話，卻又會被那種精彩攝影與混亂狀態帶出的虛無吸引，而同時它埋了很多事後回想起來令人莞爾一笑的情節。比如當初來了個大金主，所以我們好高興決定自己也湊一筆錢出來要拍個大作。結果金主現在跑了，我們得拿更多自己的錢出來拍片，而且還每件事都亂七八糟。

導演：什麼，你說我們才開拍第一天就花完二十萬馬克！？

製片：對。

因為一大群人吃喝拉撒睡的卡在那裡也是要錢嘛，導演沒事就在跟女人求婚（還要人投資之後甩了對方不退錢），同時轉身去睡認識的男人，甚至睡朋友的老婆。製片也沒好到哪裡去，突然來了個漂亮女人表示我想要一個角色。哼，我相信這可以安排，妳是一個人來的嗎？我和我老公一起來的。喔，那就再看看吧。

好吧，起碼很誠實，然後……

場景設計：這樣可以嗎？

導演：很好……小天使再多一點。

場景設計：但我去哪裡弄小天使！？

彷彿這還不夠好笑：

攝影師：到底鏡頭要怎麼跑？

導演：昨天不是跟你講過了嗎？

攝影師：你昨天是跟我講細節，但沒跟我講推軌要設在那裡……

導演：自己想啊！！！你這樣以後怎麼有辦法出頭？這樣這樣那樣（走一圈感覺像在隨便亂比），懂了嗎？

攝影師：懂了 ~（觀眾？？？）

這邊的笑點在於本片攝影師不是阿貓阿狗，而是未來大名鼎鼎的Michael Ballhaus，他與法斯賓達合作的幾部電影，兩人創造出的畫面，構圖、走位與運用空間之精彩，都是無庸置疑的頂尖水準。然後這個頂尖水準，拿來用在這部看起來智障，咳，我是說劇情虛無到不行的片子上面，真的會想笑浪費才能，但浪費了嗎？

當心聖妓從頭到尾都充滿笑點以及隱諱的技術呈現，法斯賓達愛用音畫分離的手法，但這部感覺是情節和主線分離了，而這是稱讚。它刻意用超級單調的方式，把上述一切混雜在平板到不行的無聊情節中帶過。看的時候是極致的全場白爛秀，彷彿沒有故事性，看完以後回想起來卻處處是亮點。

於是當電影播完然後意識到自己竟然喜歡這個奇怪而且刻意搞怪的東西時，很難不產生自我質疑。人在閱讀時究竟是看書還是看自己？是被電影觸動心靈，還是個人思緒帶來振奮？一部電影究竟是真的有意思，或者只是觀者企圖說服自己那很有意思？

片名就講了，當心聖妓，那不可信任的是電影還是觀眾？

片頭引用了湯瑪斯．曼的文字，我厭倦描寫人性而不帶人性。電影尾段有一幕是導演面無表情的看著，一群男女肢體帶著性愛意味的交疊成一坨的畫面。莫名其妙，但那幕很美，而且很方便腦補，性、剝削、販賣、理所當然的光明正大，這就是電影嗎？又或者說，這就是藝術嗎，是人性嗎？

機關算盡的精緻成果呈現出人性了嗎？混沌粗糙的實驗電影呈現出人性了嗎？又或者要大筆一揮，說這些都沒能呈現出人類真實的面貌，我們要全面拆解？又或者說，人類的真實面貌是什麼？將一切解構的盡頭可以得到什麼，那會是最迂腐的殘渣，還是極致的人性菁華，又或者只是空氣？

質疑一切是有趣的思考實驗，而用一部看似沒有技術其實技術滿點的電影巧妙質疑一切，則是儘管無聊卻也依舊散發獨特魅力的聰明遊戲。一部將企圖偽裝成存在主義的虛無主義外皮剝掉後的挑釁說教片，我知道這是個神煩的句子，但當心聖妓（Beware of a Holy Whore）這部電影就這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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