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悠瑪事故六年，大事小事、自己的事、家裡的事穿插交疊，以此錨定模糊的時間次序，姑姑也病了六年了，那我也六年起跳沒有看到阿姨了。
阿姨現在住北部，方便復健也有家人照護。阿姨知道消息後跟姑丈說要回來送，姑丈想她如今身體這般，婉拒不讓她來，被堵了句：「我就沒送到我老公了，你還不讓我送我的好姊妹嗎？」我才知道阿姨跟姑姑的交情是情同姊妹，所以我一直以為，阿姨喊我爸媽大哥大嫂是禮貌且方便，原來是跟著姑姑叫的。
那天也是靜靜地摺著紙，抬頭看到個有點年紀的、坐輪椅的婦人，由一個年輕女生推著進來，側面看著不認識，但見她到靈前旋即就現難過神情了；表哥遞香，一句他也才認出來的詢問，四下都抬起頭──對啊，看見坐輪椅的，怎麼就沒想到這點呢。可誰想到她還會出現呢，誰想到會是這樣呢。

印象中都是長捲髮的阿姨，紮起馬尾，髮絲花白，面容也比她那歲數人通常的樣子老了許多；就連稍後來的，跟姑姑也跟她是好姊妹的另兩位阿姨，也都第一時間沒認出她來。以前直爽洪亮的嗓門，雖然一聽還是那個聲音，但失了中氣，音量語速都減低了。愁容滿面，難得笑也差不多是淺淡的，帶著悽愴。阿姨看到她新近請的看護和姑姑的看護初見面馬上開始認識、融洽相處，同鄉還同名，多是如此才會笑得多點、開懷點。

阿姨從剛回來臺東的那一日起，就每天都有現身。到的那天一邊跟大家聊著，邊為著姑姑摺了一會紙，不久就輕輕往前推開，講了句「啊我沒耐性啦」──這倒沒變；只若是以前，就是用丟的、用喊的了。以前。大家問她是不是一直住北部都沒回臺東了，她說偶爾或過年也還是有回來，但都不想出門，說要看到大家，每個人，都正常、好好的，自己現在是這個樣子，扁嘴搖頭，落寞得像要哭了。大家都示好勸她，要她下回得講一聲。我沒好意思說，也擔心弄哭阿姨，不然聽姑丈和聽阿姨聊起，年初的時候她回臺東有去探望姑姑，這不也沒因姑姑臥病而嫌棄、沒管自己怎樣和被熟人看到怎樣怎樣的嗎。

而都如此了的人，還能用那種果然是經歷了人生鉅變的感嘆神情，握著我的手關心了一下我。幫阿姨跟媽媽加LINE的時候，看到她手機鎖定畫面，顯然是一張大合照放大到兩個人，一個是叔叔，和應該是叔叔的大哥。隱約聽她們聊到，約莫也用了這麼些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