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的意思就是，不管再長的假期也都有結束的時刻。明明十幾年了，每次到了旅行的最後一天，或許我先登機、或許是他，說再見的時刻心中還是不免覺得柔軟，彷彿一塊新雨午後的青草皮，被誰無心地踏了一下——啊，下次見呢。

這次來日本一路上的最大樂趣就是，假裝在台灣的各地旅行。我們前腳後腳抵達福岡，散步經過風化區街口的時候他說，「欸，林森北，條通欸。」還真像。而或許是台灣的這裡與那裡，老是像極了另一個版本的日本，一個南方的，襖熱的，日本。

然後我們驅車前往長崎。經過了佐賀吃了佐賀牛。

他說，台灣現在也都有很好的和牛。當然。

而長崎作為一座海港真的像極了基隆——旅行的那天剛好基隆的選舉告一段落，結果或許合了某些人的意思，對某些人來說則不免有些殘念，可惜。但民主是這樣。我跟他說，「至少基隆人投過了那張票，」他說，是欸。我想他說的是，香港。然後我們聊起2014那年風起雲湧，10年過去台灣政治生態的風雲變色，那年，我們在大阪的餐廳吃一道使用了100樣食材的菜色，名喚〈地球〉。

旅行的時候他總是走在我後頭一點，3、5公尺的距離。像那年他說的，「路都你選的，我人都只是跟著。」不過呢，餐廳倒都是他選的，我就跟著吃了，跟著喝了。

也其實是他，把我變成了現在的模樣。旅行的中間，台積電的市值登上了美金1兆元，是第一間晉身此一俱樂部的亞洲科技公司。也是第一間，此一俱樂部以純粹的製造生產為核心的企業。

其後，我們來到泉之城市島原。

驅車登上雲仙普賢岳的時候，我跟他說，1991年雲仙普賢岳的「平成大噴火」，那時候我看《牛頓》雜誌吧？第一次知道了火山碎屑流這個科學名詞，從小就決定這輩子一定要來到雲仙天草國立公園，看一看那座島原半島最高的頂點——而雲仙火山群的最高峰「平成新山」，年紀甚至比我還要輕。

還有什麼，比這樣一座火山的存在，既古老，又年輕，更能標誌了人類生命的短暫的？

接著我們抵達整座城市本體已經變成熊本熊的熊本。

無所不在的熊本熊——台積電在那裡合資設立了JASM，紅黑的企業識別配色，差點都要覺得工廠上頭應該加個熊本熊的笑臉才對吧。

過去被稱為火之國的熊本，我想，以前的SD鋼彈地上最強篇裡頭，赤流火穩國，搞不好就是以阿蘇山、以熊本為背景舞台所設定的？我們開車經過了日本第二大的坍陷火山盾地形，進入阿蘇地區。天氣晴好，一眼望去完整的「地球的青春痘」米塚，草千里之濱，以及阿蘇的火口。

水不斷湧出。不斷變成蒸氣。地球就是一座自己的永動機。

他說，這趟旅行，真的很有意義。

而旅行哪有不結束的一天？

最後一天，我開車送他到了福岡機場的國際線航廈。我拍拍助手座上的他的大腿，說，誒，下次見呢。

他又好氣又好笑說，他媽的，星期四見啦。

「你忘了台北下週同志遊行啊？」

當然我沒忘。只是我永遠就像是草千里之濱的綠草，裡頭有一座池塘，靜靜地照著天空。而有時候，或許是鳥，或許是牛馬，輕輕從那裡踏過去。

我也總是會有漣漪的。

漣漪這字詞真是本段文字最扣我心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