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嘛讀嘛
沈宗憲，《宋代民間的幽冥世界觀》。
作者爬梳宋代資料中的鬼怪傳說，針對「精怪鬼神觀」、「鬼的型態」、「人鬼互動關係」以及「冥間的型態」這幾個主題進行詳盡分析，建構宋代民間思想中的幽冥世界觀。

這本書資料量很大，先大略介紹一下各主題底下提到的內容，再補上一些我覺得相當有趣的故事。

宋人的精怪鬼神觀

宋代資料中對精怪的觀念漸與「鬼」合流。雖然也有物老成精、動植物精怪的故事，但總的來說在描述上區分並不嚴謹，不太細分精怪類型。或許也因為士庶因為對大自然的理解漸深。精怪逐漸從自然環境中的異變象徵，轉變成通俗信仰中符咒法術壓制的對象。

也有名人為精怪轉世、死後在地府當冥官之類的故事，不過這些跟古代精怪神話不同，屬於將人神化的結果*1。

*1 《夷堅志》甲，卷一五，〈豬精〉：傳說岳飛是豬精轉世：「有舒翁者。善相人。見岳必烹茶設饌。嘗密謂之曰。君乃豬精也。精靈在人間。必有異事。它日當為朝廷握十萬之師。建功立業。位至三公。然豬之為物。未有善終。」

鬼的型態

［亦鬼亦神］

官方與民間的鬼神認知有相當大的差別。官方會取締民間亂七八糟的祭祀和淫祠，民間則因為靈應，或需要化解生活中的疑難，才去祭祀各種神明，辦請仙活動，不問神格就蓋廟；只要能達成信徒願望，所祀非正神也無所謂。南方湖廣一帶常見殺人祭鬼、祭神物、閏年殺小兒祭神，也有巫卜以人祭神等行為*1。這些神在官方資料中都稱鬼。

疫是神也可能是鬼造成的。疫神有瘟部判官、城隍等陰官，奉天命行疫，常人無法避免，只能當作天災。疫鬼的身分不明，目前只見一條資料稱是死於非命者化成的。

*1 《談藪》（16）：一個叫賴省乾的巫卜，有妖術，養了一群小女生，殺來祭他服事的妖怪。其中有個小女生被媽媽教過，會念心經，輪到她被祭祀給妖怪吃的時候，她口唸經文，嘴巴裡面發光，biubiubiu就把妖物打死了。

［宗教典故中的鬼］

餓鬼：宋代餓鬼資料都與佛教有關，一則描述法道破戒，一則用來描述人偷雞摸狗。但僅兩筆資料，使用頻率不高。

夜叉：北宋初年前夜叉傳說流行，但在太平廣記中將鬼與夜叉分開記錄，而佛僧多將夜叉解釋為鬼。顯示在宋人概念中定義相當模糊。

陰摩羅鬼：屍變，但不是殭屍，是新死屍氣變成的怪物。相當罕見，目前僅一例*1。

神差鬼兵：除了地獄鬼吏，筆記小說的神差鬼兵多屬中國神祇隨侍，非佛教諸天僕役。故事中鬼兵記載通常相當模糊，通常隨著神祇受人民祈禱而現世。身分較明確的神差多屬於城隍或地神所管。不過宋人筆記小說中的神祇形象並不見得公正，也有捉弄人或壓榨下屬的記載*2 3。

*1 《堅瓠集》（52）：崔嗣夜宿僧寺，晚上聽到奇怪的聲音，一看「則一物如鶴。色蒼黑。目烱焹如燈。鼓翅。大呼甚厲。」隔天問僧人，說此新死尸氣所變。號陰摩羅鬼。

*2 《睽車志》卷二（23）：土地神扣了一群樂妓鬼魂在廟裡，她們向縣公求救，縣公念法華經送她們往生之後，土地神還去夢裡罵人。

*3 《睽車志》卷五（4）：土地神忌妒有男的長得比他美，毀人家容貌，害人家老婆被嚇死。

［未得善終的鬼］

冤鬼：冤鬼≠厲鬼。冤鬼若有意復仇，有幾種較常見於筆記小說的作法：親自作祟、狀告冥府、設計陷害仇家、託夢家人。也有未見復仇，但自然環境出現災變，活人才知道有冤死鬼*1。

厲鬼：強死者（死於非命，含戰死、冤死）會變成厲鬼，宋以前也有乏人祭祀會變成厲鬼的記錄。不過宋代厲鬼多為強死者。厲鬼多以復仇為目的，倒也不見得都會害人，有些厲鬼會示警或驅逐生人。

倀鬼：倀鬼最早見於唐代，宋代資料最豐富。倀鬼是死於虎口，鬼魂被虎奴役者。宋代傳說倀鬼多出現在西南四川一帶，黃昏後出沒。倡鬼的手段是敲門誘人出門給猛虎吃掉，或者給人做記號讓虎叼走*2。

*1 《夷堅志》三辛，卷四，〈孟廣威獼猴〉：家裡養的猴子害死小嬰兒，人家以為是奶媽下的毒手，奶媽被處死後該地下了三年雨，人家才知道她是冤死。

*2 《夷堅丙志》卷三十一，〈黃花倀鬼〉：楊起跟任皋赴京考試，路上借宿僧舍，楊起睡到一半發現有黑臉童子要往臉上糊紙，擋著他不讓貼童子就哭哭。隔夜童子又來，任皋沒發現被貼了紙。兩人去河邊洗腳，任皋就被老虎叼走了。

［隨場所或死狀得名的鬼］

水鬼：溺水而亡（被人陷害溺死會變厲鬼）。宋代水鬼找替死鬼的記錄，水鬼會主動現身，拖人下水。

尸：宋代所載屍體多半指伏尸，埋在地下的屍體。這類屍體多半因完好如初，讓人得知是伏尸作怪。有幾則故事記載發生在兵亂或盜亂後暴露野外的屍體，會起身答應冥吏點名*1。

髑髏：宋人相信頭骨有神秘能力，祭拜可致富。也有鬼會以髑髏引誘，附身活人的故事。

*1 《夷堅志補》卷十，〈王宣宅借兵〉：一個小兵沒跟上大部隊，躲在屍堆裡面過夜，夜裡目睹陰吏來點名，點到一個命數將盡的懷胎婦人，陰吏說她的寶寶不用一起死，讓她生了孩子才過世。

人鬼互動模式

宋以前多為互助和諧的人鬼關係，有人鬼戀、鬼復生、鬼助人報恩等。宋人與鬼互動的資料多取自太平廣記，反映宋初文化觀，也因為該書收集整理前代資料，能反映宋人對於前代文化的看法。

人鬼糾紛：1. 非爭陽宅，而是人開發自然，挖到鬼的家。2. 鬼騷擾生人。停靈設殯處多有鬧鬼故事，還有很多官舍鬧鬼的傳聞（縣廳、驛鋪、貢院等），屬宋代鬼故事的特色。

鬼役使人：唐末五代有鬼役使死人的故事，宋則開始出現鬼役活人。相反地，能役鬼的人在宋代多是修習法術者。有養群鬼後反被鬼所噬的故事，作者認為可能與殺人祭鬼的動機有關。

鬼捉弄人：形式有 1. 戲弄 2. 被鬼憑付（害病、致神智不清多年後才回神）3. 鬼謊稱是已經離世的人，向活人騙吃喝，但其實冒充的對象還沒死*1。反映佛教餓鬼說已納入民間鬼魂觀。宋以前鬼冒充身分的故事都是冒充死人。

鬼威脅人：動機多半是要求蓋廟或討得祭祀*2。成功得到祭祀的鬼有些會還利於人，提供預言示警。

鬼向人報仇：六朝隋唐人鬼互助報答的故事到宋已經少了，多屬報仇故事。有報殺仇、庸醫、負心、謀財等，僅有子不能對父母復仇，鬼報仇也依循倫理秩序。

鬼跟人媾和：除了死掉的配偶，大部分都是陌生的鬼。男人遇鬼多（女人遇精怪土偶多*3），通常事後才知道對方是鬼。有少數鬼跟人交媾後有機會復活。

鬼請人幫忙：通常是請人幫忙遷墳、做功德、傳口信。人求鬼幫忙則多是問壽命、問前程，拜神得陰兵相助。

也有相安無事的相處，有時鬼會主動向有血緣關係的活人示警，例如先祖父輩或早夭小孩會託夢警告活人，或者遇到融合因果報應和輪迴轉世的前世因緣託夢。

*1 《括異志》卷二，〈魏侍郎〉：魏公瓘罷官搭船回家，有個侍女從船上掉進河裡被沖走，另一個侍女突然開始哭哭說：我是剛剛死掉那個女的，在你家服務好久，歲時月朔記得給我拜點吃的，燒點錢給我。魏跟妻子連聲答應。後來有艘漁船開過來，船夫說剛你掉的侍女被我撈上來了，人還活著哦。

*2 《濟南先生師友談記》（57）：蘇軾的奶娘被鬼附身，鬼跟蘇軾說要徵用這個奶娘作巫卜，蘇軾：不要。鬼又問：那給我點功德可好？蘇軾：不要。鬼：給我酒食可好？蘇軾：不要。鬼：給我燒紙可好？蘇軾：不要。鬼：一杯水總行了吧？蘇軾：好ㄅ。

*3 《夷堅甲志》，卷第十七，〈永康倡女〉：有個倡女去廟裡拜拜，看到廟外面的馬卒雕像好帥，好喜歡，晚上就有長得跟雕像一樣的男人來求借宿，連著幾夜都去拜訪她家。有天跟她哭說，其實我不是人類，只是你喜歡我，我違抗命令也來跟你好。但我連著幾天沒去值夜班，被上面發現了，要受罰發配其它地方，以後不能來找你了。明天我被帶走時，請你幫我燒點錢。

我覺得這個故事很不錯，女主角除了喜歡的雕像被帶走之後哭哭，並沒有受到什麼懲罰，這則故事給我們的啟示是女人就應該多去愛二次元（？？？）。

冥間的型態

宋代有不少不同類型的入冥記載：恍惚入冥、作夢入冥、死掉入冥、生魂入冥，去到地獄的魂魄多半要受了驚嚇才能返回陽間。

［地獄審判］

宋代筆記小說將地獄審判過程模糊化，大致與人間法庭類似，有業鏡、巨鏡、善惡秤等物件能判斷生前罪惡。

宋以前的地獄審判故事多依循宗教教義，殺生受刑紀錄多。宋代故事中地獄審判的項目，基本符合當時社會道德規條，地獄的宗教意義降低，社會規範概念增強。還會針對特定身分或情況設定專屬地獄，例如宰相獄、僧人私挪寺產也會下地獄。

［地獄的類型］

宋與漢代類似，都是冥官襲用陽間官制，死後世界無異於陽世。部分鬼魂，因命不該絕、無罪不入地獄或陰府沒收到等理由，也會滯留人間。從中能看出同時存在兩套冥界觀：人死後皆入地獄，地獄是鬼魂棲身之所（道教觀）＼有罪才入地獄，地獄是審判之所（佛教觀）

===
大概就整理到這邊！別看這本書薄薄小小的，引用的資料有夠豐富，而且其中引用的古籍，大部分都經過不錯的數位化整理，在網路上找起來蠻方便的。

上面那段女人就應該多愛二次元讓我笑出來，對不起了，宋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