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學者林培瑞：中共故意設模糊紅線製造自我審查 | 兩岸 | 中央社 CNA

美學者林培瑞：中共利用恐懼製造自我審查 | 兩岸 | 中央社 CNA

「美國知名漢學家林培瑞（Perry Link）在一場講座上表示，中共故意設置模糊紅線，讓人在言論、行為上自我審查、自我限縮，這種自我審查甚至會『自然化』，導致人的言行分裂。

林培瑞是加州大學河濱分校校長特聘講座教授，也是資深漢學家，長年關注中國、人權領域。林培瑞9/12在中央研究院進行《自由的光與影：從「吊燈裡的巨蟒」看中國政府的影響力操作》講座。

林培瑞於座談中說，中共故意設置模糊紅線，目的是讓人感到害怕，於是有了自我審查、自我限縮，一旦日子久了，自我審查自然化，成為了理所當然的反應，最後引發一種意識分裂的問題，現在的中國老百姓或是知識份子，似乎很習慣這樣的狀況。

林培瑞舉例，你的想法在這兒，實際說出來的語言卻在那兒，在晚上私人聚會敢於批評中國領導人習近平，第二天出門上班，又會變成另一個樣子，不再說那些話；另也像大部分中國家庭會送孩子赴美留學，政治上卻會與俄羅斯站在一起。

林培瑞形容，這是自我審查自然化後所產生的意識分裂問題。他說，自我審查會讓人不知道該做什麼或不該做什麼，每當自我審查自然化後，在腦海裡的價值觀是一套，掛在嘴上的價值觀則是另一套，那是一種分裂的狀態。

林培瑞曾於紐約書評發表《吊燈裡的巨蟒（The Anaconda in the Chandelier）》一文，其將中共審查制度比喻為一條巨蟒，牠沒有太大的動作，壟罩在其陰影下的人則會自然地做出一些調整。

林培瑞提到，在1970、1980年代寫文章時，可以感覺巨蟒在那裡，也感受到了一些困擾，後來被列為中共黑名單後，反而感到『更自由了』；美國新聞界喜歡來邀訪，『不一定是我懂得比其他漢學家多，而是我不會自我審查』。

講座與談人、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特聘研究員吳介民提到，『吊燈裡的巨蟒』有個核心嚴肅議題是，人處在審查與被審查的中間，不斷地與審查者協商、抗拒，在屈服後形成了一種意識分裂，明知在分裂狀態卻又感到舒服。

吳介民剖析，中美戰略競爭、對抗起於2018年，這年可以說是分水嶺，中國開始加重對台軍事威嚇，還有各種銳實力投射，不同於過往咄咄逼人的進攻，2018年後的最大差別是『巨蟒不再裝了、不再躲在吊燈裡』，開始四處巡遊，有更多與巨蟒短兵相接機會。

講座與談人、清華大學社會學研究所副教授沈秀華指出，中共持續對台統戰，重要策略包括『用買的』，提供經貿紅利；另一種策略是提供特權，例如提供台灣青年赴對岸就學、就業的優待、協助，這是有系統性的、有組織化的對台策略。

沈秀華認為，這些動作不一定可以改變台灣民眾政治認同，中共當然也知道；重點是這會讓人對中國產生慾望、想像，還有利益上的依賴，一旦進入中國，等於進入了當地脈絡，將會自然而然地什麼話都不敢講，呼應『我們都是一家人』。

沈秀華指出，當巨蟒被視作一個『給錢老大爺』時，加上中共一連串威嚇恐懼操作，這種情感依賴會進入台灣內部，認為『不要惹巨蟒生氣才可以一直有糖吃』，轉而批評不同意見者，進而形成台灣內部的彼此分化、分裂。」

「美國知名漢學家林培瑞（Perry Link）在一場講座上表示，中國極權透過讓人產生恐懼而自我審查，他的『黑名單』身分也讓周圍人警惕，意外成為北京的維穩工具。

林培瑞是加州大學河濱分校校長特聘講座教授，也是資深漢學家，長年關注中國、人權領域。林培瑞9/12上午在台北『左轉有書』進行《說真話的自由與自我審查：中、港、台公民社會的經驗與對話》講座，由監察委員、國家人權委員會委員高涌誠主持，並與經濟民主連合副秘書長許冠澤等人與談。

林培瑞指出，自我審查不只是政治集權的問題，人類在全體、集體的生活中，都會有自我審查。一般社會是用團體共同的意識壓制個人，但在極權政權下是透過政治最高權力讓個人產生害怕，引發個人自我審查。

他提到，前幾年在普林斯頓有個學生，在華盛頓申請人權相關組織的暑期實習生職缺，但學生因為擔心會不會如林培瑞一樣被中共列為『黑名單』，而選擇拒絕，顯現出中共所營造的自我審查已遠遠超過所需的程度。

林培瑞表示，他被列為黑名單後，自己好像就成為北京的維穩工具，許多年輕人看到他就會自我審查，盡量不涉及敏感問題。

他說，廣義而言，很多人也是維穩工具，對於極權政權有意見的人、周遭的人都會因為害怕，而猶豫是否要說出不公正的事情，『所有人都有可能是維穩工具』。

長久產生害怕的習慣，會將個人的語言、思維發展成兩個層面，也就是分裂心理。過去有中國高層官員到美國談美中學生交流，私下卻詢問是否有『六四』天安門事件的相關文件。

經濟民主連合副秘書長許冠澤則表示，過去台灣在威權時期，有句話是『小警總還在我們的身旁』，自我審查對台灣其實並不陌生。但現在所面臨的言論審查轉變成來自中共，他們要求台灣承認『九二共識』，台灣人該如何面對這件事，是可以思考的。

華人民主書院秘書長黃曼婷認為，在流亡社群中，中國鎮壓手段多樣，受壓迫人士的家屬常受到監控和騷擾，導致海外聲援團體現在很難判斷，在中國國內的家屬傳達出來的訊息究竟是中國刻意放出，還是家屬的真實想法，『即使是離開中國，也無法擺脫中國的政治壓力』。」

林培瑞看中國留學生：由逃命與批判到鍍金與沉默 | 兩岸 | 中央社 CNA

「美國漢學家林培瑞數十年來教授過不少中國留學生，他說，以前中國學生出國是為了『逃命』，敢於批評中國政治；現在出國是為了『鍍金』，有些人想美中兩邊撈好處，對中國政治也變得沉默。

林培瑞（Perry Link）被視為最了解中國政治及文化的『中國通』之一，曾深度參與中美關係，包括1972年在美中乒乓外交中，在中國乒乓代表團訪美期間擔任翻譯。1989年『六四』後曾帶著被中共視為天安門民主運動領導人之一的方勵之及其妻子李淑嫻，進入美國大使館避難。

約在1980年，林培瑞從中國回到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任教，現在是加州大學河濱分校校長特聘講座教授，數十年來教授過不少中國留學生，看到他們心態上的轉變。

說得一口流利中文的林培瑞接受中央社訪問時表示，最初中國留學生都抱著『逃命』的心態出國，當時中國政治及經濟都不好，他們中有些人曾遭到政治迫害。

當時有中國學生隨他到美國讀文學，『說穿了他們不是為了文學過來，是為了逃命，用這個法子離開中國，深耕美國』，他說。

林培瑞說，很多中國學生看到中國糟糕的一面，心裡對美國投射了一種慾望，『我常常需要跟他們說，美國並不是你所想像的一個天堂。比中國好是肯定的，可是你不要過度的想像。』

當時UCLA校園內曾放映中國電影『牧馬人』，內容講述男主角被打成『右派』後到西北牧場勞動，得到當地牧民的關懷照料。文革結束後，他放棄到美國生活，決定留在中國。

林培瑞記得，很多中國留學生擠去看這部批評文革的電影，看得很高興，歡呼起來。『當時的中國學生可以說是有獨立思考，也可以說是配合批評中國共產黨的潮流。他們流露出對民主、法治的理想。』

林培瑞說，90年代後，中國留學生的心態慢慢改變。很多學生閉著嘴巴，只埋頭讀書，『那種對社會批評的精神，或者沒有，或者不敢說出來』。

最近十多年到美國留學的中國大學生增加，他們主要來自中產家庭，在中國未能考上北京清華或北大等名校，父母便把他們送到美國讀書，『我會比喻為「鍍金」，他們就是想美中兩邊撈好處』，林培瑞說。

中國政府對民眾意識形態的控制，在留學生中也反映出來。

林培瑞憶述，曾有一名來自西安的學生，在他辦公室內一對一的時候，神秘地問他，在『六四』到底是士兵殺學生多還是學生殺士兵多，但這學生在課堂上一點都沒流露出對『六四』的興趣，反映中國人腦袋裡有一種表層跟深層『意識分裂』的狀態。

也曾有一名中國學生希望獲得林培瑞推薦讀研究所，林提議透過視訊對話了解一下，視訊時，學生要求林關掉錄音機。另一名學生一直沒有表現自己的政治立場，某年該學生要回廣州，才跟林培瑞說，自己會在廣州為異議人士艾曉明工作。林相信，這一切源於恐懼。

林培瑞說，中國年輕一代的意識分裂跟恐懼，長遠會對社會造成什麼影響，是一個令人擔心的大問號。『在中國你24小時都被監視，日子久了，會不會變成習慣了、接受了？』

隨著美中關係不穩，美中學生到對方國家留學的人數近年有所減少，美國學生到中國留學的減幅較大。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今年4月在X平台上發文，指美國學生赴中留學大減至2023年的700人。同月美聯社報導，目前在美國留學的中國學生維持在近30萬人。

林培瑞表示，赴中的美國學生減少，對美國不是好事，因為兩種巨大文化的交流，不能單靠幾個中國通或媒體，而是需要大量的人民交流。以往美國學生願意到中國原因之一是中國經濟蓬勃，賺錢機會多，少數人是真的對中國歷史、文化及宗教有興趣。

但疫情後中國經濟回不到以往，加上政治風險增加，願意到中國留學的美國學生減少，『但美國是需要了解中國的』。

相反，因為海外的科技發展始終比中國強，所以仍有相當多的中國學生願意到美國等地留學。

林培瑞早年曾擔任美國科學院下『美中學術交流委員會』北京辦事處主任，也曾在廣州中山大學擔任訪問學人。但1996年，林培瑞在中國的機場被遣返，從此他知道自己被中國政府拒於門外。

被問到如有機會想不想再到中國，林培瑞說『當然很想去』，可拜訪一些不能出國的人，但以現在的政治氣氛來說，『我還是不想冒這個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