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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赫身上,有著無休止的創作的歡愉,此事也深深迷住我們。這種創作的快樂,是在作曲時才能存在的。它是這樣完整,這樣盈溢。他在取用一種語言,和各種形式時,顯示了如此豐富而確實的才華。

巴赫的生活,是多麼適宜於把所有力量顯示出來。他的生活,是那樣自由自在,和他的時代,又是多麼諧調一致。他從不為明天的事煩惱,每一天,統一的音樂體系,給他充裕的餘暇。即使最後難免發生一些問題,但社會允許他這樣的活動方式。他是一位曾獲無數幸運的人。像巴赫這樣的人,今天我們重新回想時,應該是多麼幸福。可是這種人,目前已不復存在。只要對天才使用的語言構造,存一點疑心,萬事早就休矣。現代的天才,對於自己使用的道具,以及由自己製造道具的可能性,已經不再信任。這正是今天我們所遭遇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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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天才仍到處有之,但他們不再有使自己的思想安頓下來現實化的本事。他們所學的已經充滿了矛盾,而且不免有了各種紛爭。他們對於自己發言的秩序,早已不再有信心。於是他們在無休止的爭論中,消耗自己的體力,付出很大的犧牲,然後才能實現自己的工作。由於 1930 年前後,嘗試著「復歸到巴赫」的單純事件而產生的作品,我們姑且不論其品質如何,但這一事實,流露出人們想望返回音樂之父的國度,在那裡尋覓邏輯與安息。所以是一件意義深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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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是路德派中最典雅的作曲家,但不曾完全地捕捉到法國音樂的性質。他那高尚的氣質,並不是根據凡爾賽的規範塑造而成的。他雖然對這個規範頗為傾慕,但這位被傳統所束縛的杜寧根人,卻只能取用他的天性所能允許的事物。因為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脫離自己的肉體,而他的肉體對於這種優美而純粹的語法,稍嫌過於沉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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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和不少的王侯貴族接觸過,但他的道德準繩,卻使他的眼睛背過世紀的尋樂風尚,對於他們的輕浮,投以輕蔑的眼光。本能地,他逃避到教堂中。結果莫名其妙地,在他身上產生了唯一的矛盾。巴赫原是一位極愛自由的人,但是他卻不得不繼承前輩們的宗教和道德的約束,在這兩者之間,產生了矛盾。他那獨特的勤勉感覺,像宿命那樣,是不可能改變的。此事雖然不算是他最大的美德,可是憑這種特質,他的天才卻發揮出難以相信的大膽作風。對於民族、環境、家系 ....,他是無可奈何的。因此,我們不必再次在這問題上逗圈子。他之成為大師,乃是憑著他獨有的天賦。在此書中,我只期望能打破已包圍住他的錯誤觀念,設法發現他的真正面目,以新的角度,敘述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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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什麼都更使人驚奇的是他坐下後是多麼穩重。他那坐定後帝王般的容姿,真令我們這些經常調換不安定的椅子的現代人,感到莫大的羨慕,也為自己大嘆一口氣。而且不管慾望是多麼激烈,但巴赫卻經常恪守著節度。他喜歡為不尋常的東西給予規則,也喜歡發現不尋常的規則。再也沒有人,像他那樣飽餐所有的事物。正如前面已敘述的,歐洲的一切音樂,或是將近全部的音樂,都從他的頭腦或雙手下流過。此事宛若是置身於不斷地晃動的萬華鏡中。如果是別人,對於自己以外的東西,可能感到目眩。可是在巴赫身上,這一切都結成花朵與果實。令人驚奇的是在這種同化力量中,他從未喪失分辨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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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理性的功能,是他不移的安慰力量。他不曾感受任何病態般的不安。如果有,必會腐蝕他的才華,消弱他的富饒。他也不願冒沉默的危險,也不曾想過出國,去過一過不同的生活方式的念頭,更不曾想到要把自己的性格,意識式地改變。他只是自然而然地在變化。

巴赫絕不逃避,也不懊喪。任何事情,絕不沉溺於腦海的空想中。所有的東西,都井然有序地寫在紙上,而且認為所有的一切,必須具備具體的型態。像這樣不被狂熱的影子左右的天才,實在不曾有過,而且也沒有人能像他那樣,使狂熱由絕對的邏輯所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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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不停地征服、建設、重蓋。在每次試驗後,必定再次往上飛躍,這是何等健康的創作精神!對於自己的創作與靈魂沒有用處的東西,他從不注目。他的一生,永遠在探求著實用的一切事物。像莫札特之繼續保留他的一顆童心,使天才永遠固定在那裡,寫作無數可愛的作品那樣,巴赫從年輕時,就很踏實地長大,經常盼望著早一天能夠成熟。同樣地,浪漫主義者所熱衷的黑暗、混亂和沉默,對巴赫也是無緣的。他不想逃避自然界的宿命。對於自然的宿命,也不曾有過清醒的意識。也許只是微微地感受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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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地,他為了改善收入,不曾停止戰鬥。只要得悉別的職位,比目前的好,不管現在的職位如何纏住他,他必立刻排除眾難,投向新職位。正如寫作賦格曲那樣,對於任何的事,他都慎重地加以謀算。雖然脾氣很容易暴怒,卻像威史特哈爾(Kurt E. Westphal, 1904 — 。德國音樂評論家)所說的:「像一位誠實而細心的主婦那樣」,管理著自己的生活。的確在他身上,具備著許多良知與美德。不用說,他是一位傑出的音樂家,同時是好丈夫、好父親、好老師、又是好朋友。講出這一連好話,有一點像是在拍馬屁,可是這些事卻像修士一般真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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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自己的工作,在任何場合,都盡所能做好,他在音樂中,知道該如何呼吸,我們並不因他的呼吸而受苦,相反地,它卻給我們豐富的生命。因此,他的作品全都那麼自然,至少也具有邏輯式的明快感,結果使得最精緻的思想,也成為極其自然的樣子。他雖然也描寫不幸,可是不為這些不幸而死亡。這是何等的幸福與賢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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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作曲時,經常使音符刻印上絕對的正當性,每一個音符都安置在最恰當的地方。這是所有音樂家所畢生追尋的,可是他們時常為此而絕望。唯有巴赫是一個例外。巴赫的表現力,從無差錯。只有在他身上,錯誤才不曾發生。對於他,也不曾有過缺陷。除了音樂,任何的激情,都不曾支配過他的心。此事使他的腦筋,得以保持清明,時常發現最純粹的線條配列,而且允許從失敗中守住自己的身心。在這人的一生中,看不到失敗,是一件神奇的事實。使他暴怒的爭吵事件,很少有過。即使發生,在大多數的情況中,他都能把它扭轉成有利的情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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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作品,不曾流露使他斷腿的陷阱存在過。失敗的例子,也從未有過。即使有,也是微不足道的。像這樣表面上的單純感,和一貫不變的作風,以及穩重的生產力,使得他的人性,把人們的眼目掩蓋了。有些人把他看成是超越凡世的人物,有些人卻把他看成是一位陳腐的作曲家。但這兩種看法,和本來的巴赫都離得太遠。只有仔細觀察他的一生,我們才能和他更加親近與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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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uc-André Marcel《巴赫》(J. S. Bach),邵義強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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