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驗科危急值通報。

我醒過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好像在墜落。



那是一種有點難形容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大腦還未完全清醒過來，對周圍的環境產生的錯誤解讀。理智上，我能感受到肩膀和手臂所處及的地方十分柔軟，背後好像還靠著類似枕頭之類的物品，然而在這樣柔和的環境底下，彷彿身處在流沙中心，不斷落下、落下、落下——

從難以計數的高空中，往深不見底的黑洞裡墜落。

在靈魂都像要從身體裡分離出來的時候，旁邊忽然有人大喊出聲。

「啊，你醒了！」

霎時，明亮的燈光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在飽滿的光線之下，世界的輪廓變得清晰可見。

是陌生女性的嗓音，我猜，我想轉過頭去看，卻發覺自己好像沒什麼力氣，而那聲音仍聒噪地在我耳邊喋喋不休：「你已經躺兩天了耶，才剛勸你媽媽去樓下吃一點東西，她晚點會上來，等等就請醫生來看你。」

什麼兩天？我在哪裡？今天是星期幾？我後來有回小夜前輩訊息嗎？

我開合著嘴唇，卻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你還得洗兩小時，腳上有針要小心點別動到喔。」

明明對方講的全是日文，我卻全然摸不著頭緒，後一個音節剛進入腦袋，前一個音節就已經滑走了。

是夢吧。

一定只是在做夢吧，我這樣想，又閉上了眼睛。

***

結果等到我真正清醒，已經是隔天下午。

福知前輩接到我的電話之後就立刻趕回宿舍，然後發現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原來我被送來醫院了。

聽晴真和優真說，這三天我被做了很多檢查，抽血、電腦斷層、抽血、抽其他的、洗腎，醫生來、醫生去、這個人來、那個人去，最終只有媽媽被請進診間，他們兩個什麼都沒聽到。

我聳聳肩，回他們說那比我好一點，我甚至不知道原來還發生這麼多事。

後來弟弟們被爸爸捉回家，因為明天還得上學，媽媽則是去張羅晚餐，再三被囑咐要是發生什麼事就按護士鈴之後，病房裡只剩下我自己一個，和隔壁床的女孩子。

「我叫小泉，今年十六歲。」

「我、我是保科，也是十六歲……」

「這樣啊。」對方平淡地收回目光，把手中的書本重新攤開，她的語氣很輕很淡，像在說一件不怎麼重要的小事，「那還真是不幸呢，我們都是。」

病人服寬鬆的縫隙間，我能看見她的鎖骨上有條細管，連接著她身旁方形的機器，閃爍著不祥的紅色燈光。

那是什麼意思？我很想這麼問，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

「不明發燒、疲倦、出血、食慾不振、頭暈目眩……這些都是前兆，很容易和一般感冒搞混，所以不容易被發現。」

「很遺憾的，令嬡得的是白血病。」

穿白袍的男人這樣宣判了我的死刑。

由於太過直白，我沒反應過來，只聽到媽媽在哭。

他們討論了很多治療的方法，對我未來的影響，說了很多很難懂的話，接著詢問我的意見。

「……所以，那個、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學校？」

可能是這個問題太難了，大人們陷入沉默。

這對我來說明明是很重要的問題，我答應了小夜前輩說要一起去新開的甜點店，卻沒有人要回答我的問題。

我把這一切告訴小泉，她仍然保持著那副淡然的神情，問我是怎麼想的。

「我想回學校去，我和小……我和很重要的人約好了之後還要一起出去！」

「你喜歡的人？」

「嗯、我喜歡的……」

「我聽說白血病的前兆，會心跳加速、頭暈缺氧、呼吸急促。」

我不知道為什麼小泉要提到這個，來這裡之後盡是些不知道的事情。

「你覺得那像什麼？」

我覺得那像什麼？

我不由自主地攥緊胸口的布料，心臟跳動得力道已經讓人感到疼痛，大腦裡彷彿有什麼斷裂一般，讓我脫口而出：「……像戀愛一樣。」

難道說、她的意思是——

小泉眸光低迴，並不作聲，而是轉身抽了幾張面紙給我，儘管我不清楚她這麼做的用意。

也許是因為我遲遲沒有接過，她於是掀開棉被，露出了扁塌的褲腳。在我愣住的時候，單腳跳著來到我床邊，將那團面紙壓在我臉上，一下子就浸溼了。

意識到眼淚的瞬間，我哭出聲音。

我的戀愛、我的感情、我的喜歡。

難道只是疾病帶來的錯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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