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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阿格里烏斯十七歲,個頭竄得很快,但腦子沒有長多少,除了如何賺賞金以外就只知道怎麼上酒館和人約個一夜情。

Dist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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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隻翻覆在海上不是什麼罕見的故事,每隔幾百海浬的海面之下可能就有前人的殘骸眠於海床,輝煌前路與死亡的距離只有那垂直的幾十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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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根者永遠在死亡之中漂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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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這話的人是個植物學者,阿格里烏斯當初隸屬的艦隊看在學者的金幣份上,友善的捎了他一程。那是個白鬍子老頭,總是神神叨叨的說著古紀錄上的植物,說異變之後所有的一切都應該被詛咒、說植物終會滅絕,活像個憤慨又糊塗的迪亞波利卡信徒。

  阿格里烏斯不懂植物,也不懂老頭說的每一句話。他躺在甲板吹風時總會和老頭碰上面,老頭子像是會占卜,總是盯著他的臉好半天,最後喃喃幾句話,最常說的就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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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不能說點我聽得懂的?」

  「等你遇見,你就懂了,年輕人。」

  「……難怪沒有人要讀書。」讀成這樣子,腦子都有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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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阿格里烏斯十七歲,個頭竄得很快,但腦子沒有長多少,除了如何賺賞金以外就只知道怎麼上酒館和人約個一夜情。他將老頭的話拋諸腦後,鎮日在停泊點撕懸賞、賺錢、享受自由。老學者在三個月後下了船,再無人在他耳邊念叨著生死,阿格里烏斯仍然不懂那怪老頭在說什麼,他想,或許死亡到來的瞬間他就會明白,但到了那一刻他還需要理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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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想過答案,也沒想到那瞬間來得那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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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不是被大浪擊沉的,浪濤來臨之前還夾帶了些什麼,但負責守夜的阿格里烏斯沒有看清。閃電將望遠鏡中的視野劃成兩半,白光陣陣,那是個雷雨夜。有人大吼著船底破了洞、甲板上驚惶的尖叫隨著雷聲轟隆被掐斷,有東西沿著船殼爬上船。阿格里烏斯在瞭望台上看得清楚,船長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整艘船慌亂得隨時會成為海床的一部份。

  傾斜的雨打得他頭疼,他想讓底下那些阿邦冷靜,吼聲也只會被雷聲吞沒。他扔了望遠鏡,順著階梯下滑想去找大副。可雙腳才觸地,整艘船便被捲來的浪與不明的襲擊者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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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他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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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水灌入口鼻的感覺並不好受,阿格里烏斯奮力睜開眼掙扎,鹹水刺著眼睛,視野模糊得只剩下泛著藍光的海水。不斷下沉的船體將來不及避開的船員壓入水中,阿格里烏斯堪堪避開,又見上頭有什麼東西在浮沉。揮舞的腕足帶走那些沒被沉船捲入的倖存者,卻又不如吟遊詩人說的將旅人吞吃入腹。

  不合時宜的,他想起曾在酒館聽見過的、遭遇海難的詛咒體的敘述。他們自稱落海後開始畏懼海,一部分的海在他們體內紮根,鑽破皮膚的癢意是共生的海,是從海底帶回的詛咒。

  他們是畏懼海的詛咒體,卻也是最理解海的一群。詛咒體們總說年輕的阿格里烏斯什麼都不明白,說他在海上漂泊青春,卻連海水如何吞沒他們都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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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為什麼要懂?」

  「等你碰見就知道了。」

  「碰見什麼?跟你們一樣變成章魚手嗎?」

  「呵,搞不好你連章魚都當不了。」

  「也是,我比較喜歡鯨魚肉。」

  談話總是結束在酒水,或是肉類的香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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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格里烏斯在沿岸的沙灘上醒來,身邊無根者來來去去,沒有人為這倒在沙灘上的可憐蟲駐足。這附近只有他,不見其他船員。應許列島的金色沙灘與落日近在眼前,仿佛落海前的狂風暴雨都是幻覺。阿格里烏斯弓著身,在沙灘上咳得像隻煮熟的蝦。

  他咳出不少海水,不顧呼吸尚未通暢便開始檢查起自己的手腳與身體。每一寸肌膚都是人類的色澤,手腳沒有變異,皮膚底下沒有發癢。他還是個人類,但也只有這樣了。阿格里烏斯這才徹底攤平在沙灘,大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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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連海都覺得沒有理解的必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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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離死亡那麼近,僅有不到十公里的距離就會死在海底、或是成為詛咒的一部分,可他卻毫髮無傷。他想,他確實不需要理解海如何殺死他們,只需要在沙灘上等待下一艘船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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