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yllis | 早點睡!
【電影沙龍/流麻溝十五號】

日前參加中正廟……呃不,紀念堂舉辦的《流麻溝十五號》電影沙龍,映後由導演周美玲女士進行座談會。座談會本身時間不長,也有觀眾提問環節,我大致整理了一下筆記,收在留言。

1. 人物:形象詮釋與原型
2. 製作過程:考證、重現與軼事
3. 理念與視角

這是「時代留聲-113年轉型正義推廣活動」的活動之一,之後還有不義遺址走讀行程、《返校》電影沙龍等,有興趣的人可以參考看看→

國立中正紀念堂管理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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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談中,導演表示「觀眾最大」,所以大家可以隨時舉手提問,她也準備了投影片來介紹電影製作、考證的過程,角色的原型與詮釋,以及她對這部作品的態度與理念。

以下筆記與投影片/講者的順序不同,小標題什麼是我自己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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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人物

1-1. 設定與原型

導演希望三名女主角能反映台灣當下受難的不同族群,因此幾個角色的設定盡量不重疊。

余杏惠(杏子)是高中生,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被抓,和其它角色相較,她可說是一張白紙。她的原型之一是十八歲入獄的張常美,但張常美被關押的時間比她更長很多。

嚴水霞(嚴桑)的原型取自當代的左派年輕知識份子,包括傅如芝等人;和杏子不同,她是年輕的母親。導演提及,當代的女性受難者有高比例為職業婦女,而那個年代的女性職業多為教師、護理師。選擇將嚴桑設定成護理士的理由有三,一是《返校》先前已經描繪校園中的白色恐怖、有教師的角色出現;二是,歷史上,馬偕護理士出身的思想犯還不少;三是,導演在閱讀史料時讀到,被關押在綠島的醫師、護理士救治病患時是「不分敵我」的,這種職業的情操令她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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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萍則是來自山東煙台的流亡學生。

《流麻溝十五號》原作的採訪對象都是本省人,但在白色恐怖中,外省人受害的比例其實更高;電影中拍出了陳萍為保護妹妹而自首為共產黨的畫面,當時有女學生倒在海灘上衣衫不整、奄奄一息,那是導演含蓄的處理。在史實的七一三事件中,反抗的男學生被綁在麻袋中投入海中,女學生則被趴光衣服放在礁石上曝曬、示眾。

她的故事也參照了「新生之花」(導演刻意隱去其姓名),那名女性本是學生,美貌、擅長跳舞,出獄後與軍官結婚;後來,她到美國讀書,兩年就取得化學博士學位,從此只在解嚴後回台數天,終老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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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形象詮釋

由於故事背景,人物在衣著、造型上無法做出太大的區隔,因此導演給三名女主角設定了不同的意象,作為角色的中心。

余杏惠是「流」,她是一張白紙,在濃霧中觀察、探索;
陳萍是「潛」,在重重壓力下掙取小小的自由,窒息感卻如影隨形;
嚴水霞則是不屈的玉山圓柏,在陡峭的高處生長,不因苦難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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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製作過程

2-1. 考證(照片、史料採集的障礙)

由於題材的高度爭議性,導演與製作團隊在開演前進行了相當長時間的考證,閱讀史料、蒐集照片,再從其中提煉素材。

投影片上展示了許多黑白照片,有在綠島拍攝的實景,也有當時總統一家釋出的宣傳照;導演曾看過蔣介石用來批示「嚴加複審」的筆,於是便有了電影中蔣介石隨手抓起孫子的色筆批示公文的一幕。

電影中軍官、思想犯與當地少女的三角戀也有原型,是「綠島百合」的故事。

當然,也有不完全重現的部分──當時的照片顯示綠島居民經常坦胸露背,不分男女。導演衡量下希望學生可以接觸這部電影,不希望電影因此變成限制級,因此只是讓「居民」穿衣時較為隨意,不扣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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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重現(布景與口音)

由於當地的遺址有限,電影中的場景多半是製作團隊搭成的。

故事時間設定於 1953 年的「綠島再叛亂案」,軍官、獄卒與囚犯皆有不同省籍背景的設定,台灣的知識份子則會以日語溝通;他們在公共場合、與人溝通時說帶鄉音的國語(官話),私底下可能就用家鄉的語言溝通。因此,演員不只在拍攝前接受口音的培訓,不同口音的老師也在拍攝時隨時在線 stand by,以因應現場的表演、即興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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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軼事(演員阿嬤、燕子洞)

問答中有觀眾問起演員被倒掛刑求的一幕是如何拍攝,導演解釋當下有用鋼絲分散受力、減少演員的不適(當然還是很不舒服),也提到一件插曲→

由於燕子洞在白色恐怖時期是刑求地點,那裏一向有許多鬼氣森森的傳說。在拍攝嚴水霞受刑的過程中,有一幕是她被士兵推倒、跪地,拍完後,導演詢問演員徐麗雯女士為何不將背挺直,調整到比較舒服的姿勢。

演員:後面士兵一直壓我,我要怎麼挺起來?
導演:他沒有壓你啊?他推完你就退後一步、立正站好了
演員:他有壓,是我在演,我最清楚
導演:不然我們來看 monitor
攝影師:我們不要談這個,趕快拍一拍趕快離開這裡好不好?

但導演說,她相信那裏即使有鬼魂也是善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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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導演向我們分享,電影中飾演分隊長的演員在回台時曾經將片場照片給自己的阿嬤看,結果阿嬤看了一愣,「你們怎麼做的那麼像?」
他追問之下,才知道阿嬤年輕時也被抓到綠島關押過。「你怎麼不告訴我們?」
「連你阿公都不知道。」

這件軼事反映了採集女性思想犯史料的困難。如前文提到被關押於綠島的女性政治犯中有許多學生,對她們(與家人)而言,這段經歷是「見不得人」的;像杏子那種關兩、三年出獄的案例,家人往往耳提面命,讓全家人閉口不談,以免影響婚嫁,相關的文件也經常為此銷毀。結果,這些女性政治犯在解嚴後也更難索求賠償,許多當事人更因此拒絕受訪;相較下,男性政治犯就沒有這重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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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理念與視角

我認為,導演在整場座談會的第一個問題和最後一個問題很能說明她的理念。

3-1.

全場第一個問題是,為什麼電影最後,那些「死掉的人又活過來了」?

導演回答,當然,那個畫面是不可能存在的。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政治監獄,加害者(如羅幹事)和受害者(女犯們)不會在綠島相遇。她也不想要只用二元對立、加害者與受害者來界定每個角色。
最後一幕那是他們原來可以有的模樣,漂亮、開心,昭娣的孩子喊羅幹事「乾媽」;如果不是身在那樣的時代與背景下,她們是可以相處的,這才是她們原本的樣子。
但這一切無法存在,身為作者,那是導演心中最大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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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創傷與憤怒

最後一個觀眾的問題,則是導演如何處理創傷(和替代性創傷)。

導演回答,她讀史料時自然會憤怒,但人們即使理解,也不會同情罵街的潑婦,所以她必須先消化掉憂傷與憤怒、弭平創傷,才能好好說故事。這也是她帶領團隊的方式,因為他們在做功課時一定會經歷同樣的情緒。
她希望大家會因為這部電影興起公義之情,但她也希望這些後續效應是溫暖、感動的。她認為女性視角可以避免憤怒、灑狗血的套路,放大這些女性間彼此扶持的部分,這才會帶給我們力量,讓創傷癒合。我們看見老一輩的人在如此的苦難下活出尊嚴,看到人性的光輝、人們內心的良善,這才是最珍貴的。
「我必須自己這樣看,才能把看法灌輸給別人;我也花了許多說服的工作,確保電影拍出來是我要的樣子。剪接也是我自己來,不是我愛管閒事,而是我要確保貫徹理念,貫徹創作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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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不是筆記,是我的一點感想和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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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談過程中,我可以感覺到導演對那段歷史、那些當事人的感情,以及她在處理題材上的努力。她知道這個題材的爭議性,也不想讓作品流於煽情、洩憤,因此力求考證確實,電影本身則處理得較為內斂;儘管如此,她說到「綠島百合」的故事時微微哽咽,談及她去看蔣中正批示公文的筆時則流露出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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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前二刷《流麻溝十五號》時是參加給大學生的講座/觀影會,當時主講人是楊翠教授,投影片的最後,她也談到《返校》──《返校》的問題是「你為什麼不記得」,而韓國白色恐怖電影問的是「你為什麼不行動」?

但我們還沒有走到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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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導演說不想要電影流於洩恨時,我心裡「喀噔」了一下,因為我阿公當初有去電影院看這部電影。他說製作團隊很厲害,那些不同口音的表演讓他一瞬間回到學生時代,當時來自外省的同學就是那樣說話;但他看到一半就看不下去、離場了,因為,「我們都已經有這種電影了,為什麼國民黨還沒有倒?」

歷史通識課上助教帶我們討論長輩是否提過和蔣家有關的回憶,那時候我分享阿嬤回憶當年她們幫蔣總統「祝壽」的活動,「還要捧壽桃咧」。討論結束後,我才忽然想起,我忘了更重要的──我的伯公、我阿公的大哥求學時,有人在廁所塗寫「打倒蔣光頭」,學校交出了筆跡相似的學生名單,憲兵半夜來把人帶走。那幾個月,他們的母親經常哭泣,四處塞錢、託人打聽,過了好幾個月才知道兒子被帶去了哪裡。後來,萬幸人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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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記得《流麻溝十五號》剛上映時,有人嫌那個刺青的小兵的故事太煽情。很煽情嗎?我的大姑婆和外省人結婚,那位 tiūnn-kong 就是莫名其妙被拉去從軍的,莫名其妙地來了台灣。等解嚴以後,他回到故鄉,聽活下來的親戚說他媽媽當年在他失蹤時哭到瞎掉,沒幾年就過世了。

這些事情真的沒有那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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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在思考要不要去看 8/31 的返校電影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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