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雪◎131地縛靈
[芹靈] 皓月長歌

躺在床上,側過頭,將身子向後仰脖頸正好靠在床頭櫃上,靈幻戒菸很久了,可每當此時轉過頭便能瞥見芹澤呼呼大睡的臉,還是會忍不住想抽上一根,久而久之,芹澤默默地忘抽屜多擺一盒菸和打火機已成習慣,抽完了靈幻也不會特別通知,只等芹澤突然想到,倉促地打聲招呼便匆匆跑出門主動替靈幻補貨,彷彿菸是擺在煙灰缸裡自主燃燒消失的,彷彿不知道是誰消磨掉這些存在,彷彿那些燃燒起來的氣味並非煙臭,而是線香般的祈禱。
芹澤打呼聲不小,說直白一點就是很擾人,靈幻抱持近乎小學生似地想法,忍不住就想往這人臉上捏住鼻樑。抬眼靜靜觀察,冬眠般似乎還要許久才能睜開眼的男人扭頭掙扎,將頭擺向一旁,不到片刻又陷入夢鄉,張開嘴,發出不流暢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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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忍住輕笑,靈幻趴上枕頭,伸展了下隨年紀增長逐年僵硬的腰間筋骨,再靠近芹澤那生出鬍渣,顯得髒兮兮又落魄的臉,手又捏上,這次小心翼翼控制力道,沒打算吵醒他。三十好幾的男人臉頰仍軟綿綿地,沒一絲主見,任由靈幻擺佈。
有次靈幻開玩笑說了句「芹澤你每次結束不久就開始打瞌睡耶」換來的是戀人兼下屬的男子驚慌失措,話都說不流暢,斷斷續續問著「我這樣太不負責任了嗎?」、「靈幻先生說的都對,我都願意改!」、「我有聽同學說這種男人很討厭我真的很抱歉!」
種種明顯過於激動的反應,逗得靈幻哭笑不得,擺擺手說沒關係芹澤還不信,更加擔心自己被討厭了,認為靈幻連說他都懶了,莫不關心比生氣要來得更嚴重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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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幻實在是笑到肚子痛拿這個愛胡思亂想的大個子沒辦法,隨意摩娑芹澤臉頰,上下亂無章法地撫摸揉搓,一邊說著玩笑話,雲淡風輕,他是真的不在意,不如說恰恰顛倒,恰如此刻。兩人身上沒一片衣物遮擋身體,找不出隔閡,用一條冬被纏做一塊,好似在人生的盛大分組裡被規劃為一類。靈幻輕輕呼出不存在的眼圈,看著想像中的白霧籠罩芹澤面龐,他喜歡這時芹澤睡臉看起來的樣貌,模糊、曖昧不清,僅存於幻象之中捏造出的形象。菸僅僅是叼在嘴角,並沒點上,再度輕輕笑了起來,靈幻心底的浪漫向來必須同現實妥協,菸臭味難以消散的小房間不容許此等行為,菸灰要是落在床上引來更多麻煩,還有,他還是有點捨不得,讓素來不抽菸的芹澤再聞煙味。
孩子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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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夜色依舊湛藍一片。
劃開打火機,zippo的牌子是芹澤去年在紀念日送的,明知靈幻幾乎不抽菸只是做做樣子,芹澤似乎仍願意為其擺好場面。橘黃中心略帶淺青色的火焰躍然而起,靈幻咬咬菸嘴部分,幾乎咬扁了,才開始如面對火柴般憶起往事。
最開始籌備相談所時,靈幻想的是時間差不多就該收手,玩膩了年紀也不小時總得回家,說是歸根,之於靈幻更若無法逃離的詛咒。弟子出現後靈幻想的是不知道還能撐多久,謊言、自身及事業本身三者亦然,可孩子的笑臉不會說謊,靈幻飄飄然地踩不著地面,卻又因手心牽起溫暖柔軟的聯繫,將這短暫的飛行視作路人超能力的附帶贈予。
儘管他知道自己終將墜落,回到那飛不起來的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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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芹澤來了,靈幻想的事變成可得盡量撐久一點,否則那隻淚眼婆娑的棄犬又要落得四處流浪的命運。他第一次想到,這間事務所如果能一直存在就好了。為了給人一份工作,為了孩子們想回來時便能歸來之所,為了靈幻自己,坐在辦公室靠窗的那張椅子時,自電腦螢幕抬頭必定能看見那些人的臉。
再來,芹澤不知何時早已具備獨立的能力,靈幻驚訝於心底浮現的想法,早知如此更早結束就好了。在為毫無預期的相逢種下更深的緣,為此產生感情,覺得捨不得以前,或許從未開始會更好。
靈幻感到不可思議,他沒對茂夫那孩子有過一時半刻這般殘忍的想法,茂夫的成長與離去在預期之內,靈幻能想像,略帶鼻涕哭得不像樣卻仍想笑著祝他前程似錦的盛大典禮,即使別離是必經之路靈幻新隆也不會為當初對那孩子開口邀約感到後悔。卻從沒真正想過,要是芹澤告訴自己想辭職了,靈幻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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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自此靈幻便沒將兩人放在平等客觀的同一高度,他心底隱隱有些瞧不起芹澤的地方存在,無可否認,近乎可憐的悲憫心理,以此確認自己仍處在雙方關係裡的優位。沒了芹澤委託照舊即可,他還是能靠著一個人得過且過,再去除所有客觀的分析抽絲剝繭,最終殘存下的結果全是感情。到頭來,靈幻意識到自己多半也只是,不想放手讓芹澤離開罷了。
最近他不這麼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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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先以為那孩子和身旁的男人都是來自遙遠星系的閃爍星辰。
等到再靠近些,才發現他們是伊索寓言裡的太陽,熱度毫不留情地發散,一年一年隨氣溫升高氣焰的熱切陽光,伸出手便融化一切意志。柔軟的力量說來幾乎如夢一般,在這群超能力者身上卻奇妙地實現了,身懷強勁不講理的力量並不使用,轉而露出微笑,不願強迫他人的那顆心才是最強的,耀眼到令人不忍直視。
藉著他人的光狐假虎威,靈幻越是笑著越厭惡起這樣的自己,到頭來仍舊是個騙子。繞著世間追趕不斷的月亮,蹲在那終不見天日,未得溫暖的月之暗面蜷縮起軀體,每當獨自一人回到租屋處,盯著過於簡單,幾乎不帶個人色彩擺設的單人房,拉下領帶,解開扣子,一點一滴,在無人所見之處方能暴露的真實流露,在沒開燈的房間裡,也終究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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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芹澤就會淚流滿面,猛地搖頭,搖個不停,抓住自己的雙手手腕握在胸前,不斷地說著「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云云,表現得比靈幻還要更加著急,平時呆呆怔怔,情緒也傳達不俐落的那張臉皺起來,眉間幾乎擠成一條線,咬緊下唇,瞳中尚盈滿淚水,哀切而渴求般望向靈幻,雙眼直視,再無可避。
「太陽是無法靠近人的。那並非溫暖只會帶來毀滅,是因為靈幻先生您才是夜空中獨一無二的明月,是柔和的光,是我重要的人……」話未到頭芹澤又抽抽噎噎地啜泣起來,低下頭,說不出話。
僅剩那雙眼眸不放棄,死死盯著自己,彷彿生怕手中緊握的溫度一瞬間躥逃,彷彿自己真是何等貴重的珍寶。
每當這時候靈幻總不懂,連他也看不出的價值,究竟在芹澤眼中映照出什麼樣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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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芹澤眸上反射,靈幻只能依稀望見那同樣錯愕的面孔。難以接受,因而逐漸泛紅的鼻頭及眼眶,而後感受面上酸漲不已的痛苦,力道掌握得宜的細細折磨,宛若銀針扎在皮上,自細小到看不見的洞裡洩氣,流露出清澈無色的液體,滾燙的熱度灼燒面部,又因這股疼痛再度流淚,毫無停止之勢。說來也丟臉,素來能言善道的嘴偏偏在重要時刻失去作用,靈幻找不出適當的言詞反駁。
駁回芹澤那過於理想,淪為夢幻且對於「靈幻新隆」此一人物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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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成為某個人物是什麼意思?
靈幻細細思索,在夜裡,在眼圈包裹之中,在手拉緊不斷被芹澤的糟糕睡相搶去的棉被時,在尚未等來天明的薄薄靛藍之下。
他想試著去相信,要是能成為芹澤口中的「那個人」,能夠真正喜歡上自己也無妨,可若以此為思考,若芹澤喜歡的對象僅僅是「好人」,不是自己也未嘗不可吧。
芹澤的價值觀向來單純的很,對自己好就是好人,此般連這年頭的小學生都未必完全相信,多少知道要保持點戒心的想法,在芹澤腦中卻是早已證明完畢QED的真理。天真而殘酷的想法,將價值觀的判斷交由他人,令自己多少輕鬆一點。
在逃避責任方面,靈幻與芹澤追求的道路倒是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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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一切交託他人之手以此撇清關係之人,和將自身因果不與任何人牽扯之人。彎彎繞繞許多年,相伴身側無數歲月,靈幻仍看不出,在那傢伙發自真心洋溢的笑容裡,是否真有彼此的未來存在。靈幻找不出證據,肯定兩人非對方不可的意義,說到底真正拯救芹澤的人先是爪的老大,再來也該是路人排在前……靈幻笑著扳上手指數數,再次毫無預期,被芹澤一把抓過手。
「不是靈幻先生就不行!」少年心性,尚未來得及長大的成年人這次一臉嚴肅,似乎真的多少帶了點怒氣。
拉過靈幻的手拉往胸前,鼓動高揚,無法停止,越來越快,靠在手上傳遞震顫的激烈心跳,強勢地宣揚存在感。
「現在、現在,在我這裡,所思所想的人只有一個……請您不要、隨意抹殺掉我的情感……」芹澤似乎又要哭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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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都像是遊戲更新版本一樣,又往前跨一大步的芹澤,幾乎令靈幻追不上,不斷在腦內更新之於芹澤的種種認知,現實卻又總是輕易超越想像。給予靈幻心臟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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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兩人誰也沒有正式告白。
他們只是一起行動,正常上下班,芹澤還有夜校的課業要進行,上大學後忙碌的程度不減反增
靈幻最初只想著這般不明不白開始的感情遲早會不明不白的結束,對芹澤很不好意思罷了。事與願違,又或許恰如靈幻內心深處,在某個他從未察覺過,渺小而不起眼的部分曾偷偷希冀的,芹澤一直都在那兒。
於是靈幻想起來了,成為某個人物是什麼意思。
他想得到位置,也想握有他人心門的一席之地,他是那麼喜歡電影,喜歡浪費一段無所事事,僅僅盯著螢幕上絕非真實的故事,假裝沉浸其中,一瞬間能共有主人公的那份感動,倘若只做個工作人員檢票打掃,晚來一步或早到少許最終仍看不到,他最喜歡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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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在學生時代整個暑假都沒人打來電話時察覺的,可能是在姐姐比起關心身上傷勢,更多是責備在外丟人現眼時思考的,也可能是在更小的時候,跌倒起身,大哭出聲,卻無人牽起那雙擦破的手輕聲安撫時忽地,如此想道。
想被銘記,想確認存在於此,想證明諸多行動的意義,想坦率自然地流淚,想在笑時令嘴角自然牽起好看的弧度,想在生氣時不說諷刺的話惹人厭,想在看電影看到睡著後有人記得幫自己蓋上被子,想在清醒後看到仍在夢鄉,呼呼大睡沒一絲形象的臉,想捏上那人鼻樑,觀察孩子似地反應,晚一步察覺自身的孩子氣。
因為想到了,隨即能在芹澤額頭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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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身,天邊已成薄明,淡成薄幕的清水色澤近乎透明,混雜著絲絲揉碎的陽光做為前導,漸透晨曦。
簡單套上睡褲和襯衫後打開陽台門,少見地真點上菸,抵在煙灰缸內置於露臺邊緣,就這麼靜靜品味,不過於靠近的煙息。直到身後傳來騷動,依超能力浮起的外套緩緩披於肩頭,然後是芹澤結實的手鑽過手臂之間的縫隙,頭自然靠在肩膀上磨蹭,朝著脖頸處蹭弄,又嗅又親,搔癢不已。
「怎麼了嗎?還這麼早……」
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芹澤明顯尚未清醒,轉頭瞥見露臺上靜靜燃燒的微小火光,幾乎要熄滅,在菸頭處忽明忽暗的橙色嵌在灰黑之中異常顯眼。瞪大眼,略帶不可思議的神情,又是一陣代替撒嬌的蹭弄,吻輕輕啄在顴骨處,將懷裡的人又圈緊少許。「怎麼今天突然……抽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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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向上,一副卑微的模樣,昨晚可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思及至此靈幻勾出嘴邊弧度,失笑出聲,轉而抬起手胡亂揉了揉芹澤頭頂。
「沒什麼,祭奠罷了。」
「祭奠?」芹澤疑問未消,睜大時渾圓的雙眼何其無辜。
靈幻笑著迎上芹澤索取般的吻,點點頭,也回答不了芹澤的疑問,芹澤的吻很長,長得令人喘不過氣,彷彿溺水般,沉浸於眼前人始終未離的目光之中,太陽正冉冉升起,尚未天明前的月亮仍浮現淡淡的影子,蒼藍之月,如今正隱去身姿。
幾乎要燒盡的菸為了月亮做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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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重要的雜談:標題是想取跟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pink floyd的專輯名稱)剛好相反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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