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日
向陽之花
02 ｜ 水寫

睜開眼的瞬間，研磨從床上坐起來。看到翔陽坐在旁邊，見他清醒了，站起身抓住他的手問著：「有沒有好一點？還會不舒服嗎？」光是握緊就不行了。不屬於自己的體溫殘忍地劃破皮膚，進入肉裡再緩緩鑽進他的體內，把藏在最深處的花朵們用力往上一擠。

研磨推開翔陽，尋找垃圾桶在哪裡。找不到，他快把地板當成桶子準備往下一吐。忽然裝好袋子的垃圾桶遞到他的下方，研磨順勢：「嘔──」讓花如同瀑布一樣洩滿整個袋子。

翔陽溫柔地拍了拍他的背，拍完還上下順著。已經吐完了他還不敢抬頭，因為他很怕面對翔陽的表情，那背後的情緒是現在的他承受不起。結果翔陽說這句話更讓他渾身起滿雞皮疙瘩。「花吐症，對吧？」逼得他抬頭看過去。

「班上有同學得到，抱歉，這些我是聽來的。他很快跟喜歡的人告白，有沒有交往我不清楚，但很快就治癒好……研磨。」研磨見翔陽突然鼓起臉頰，用力呼出一口氣。「對不起，我原本想問你沒有告白嗎？……但這句話應該是由黑尾前輩來講。那個──你還好嗎？」

很不好，差點要說出我喜歡你。

「我沒事。」很沒說服力的話語從嘴巴吐出來都嫌得無力，翔陽忍不住皺起眉，臉上掛起的擔憂還沒放下，嘴角卻似乎為了他牽強地勾起來。「那就好。」平常常積滿，向外噴發的精神力，在這個時刻卻平淡得讓人心慌。翔陽安靜下來，而他也跟著這樣的氛圍閉著嘴巴。

直到有人開著保健室的門。翔陽靠在他耳邊輕輕地講：「如果研磨願意的話，跟我說也沒關係，我想陪你。」那瞬間，孤爪研磨品嚐到有一根大槌敲爛心臟的滋味，痛得快哭出來。或許眼淚已經跑到眼眶外，趕緊低頭隱藏。至於為什麼而哭，他找不出答案。

開門進來的人跟翔陽擦肩而過，在翔陽那句黑尾前輩辛苦了，消散於他的耳邊時，小黑坐在剛剛翔陽離開的位子上，對著他說：「我向大家解釋你是吃壞肚子。也幸好你暈倒前沒吐出來──我不知道夜久他們有沒有看出來是花吐症。」小黑側著臉見桌上那包用了一半的衛生紙。「小不點帶著的那一袋是你吐的花？」

「什麼？」

「你沒看到小不點帶那一袋走出去嗎？」

研磨搖搖頭。

「哈──真絕啊，花吐症。」小黑先掩著臉嘆息完，把手支在膝蓋上，托著下巴。「我都不好意思問你小不點有什麼反應。」

「你還是問了。」

「我知道，哈哈。」乾笑兩聲。無情的傢伙連笑的音調也這麼冰涼。「那──小不點有表現出吃醋的樣子嗎？」黑尾鐵朗就像拿了劇本的男人，明明不在現場、明明沒聽到他們的對話，卻能在腦中還原過程，直接切入中心。研磨懷疑這傢伙有沒有在他的身上裝監聽器。

「沒有，就表現得像好朋友一樣。還有，他知道花吐症。也問我有沒有告白。」

「你講了嗎？」

「你扮黑臉扮得真徹底。」

「你沒想過嗎？小不點要是知道原因的話會愧疚到死。一個人突然從身邊消失，不可能不在意，一旦在意了，就算在遲鈍的人都會去思考整件事情的脈絡。你喜歡小不點，不可能不知道他有時候敏銳得可怕。你別讓他一個人去面對真相。」

「我討厭告白變成一種治療，為了不想死而向對方說我喜歡你。」

「真不錯，透過這件事知道你浪漫的一面。」研磨瞪了過去。

小黑又換了一個姿勢，整個人靠在椅背上。「告白成功在一起，失敗，你們之間有了疙瘩，我想你也有本事能化解掉。」

「為什麼你對我這麼有信心。」

「因為我知道你不會當膽小鬼太久，而且你一旦把這件事當作遊戲看待，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你就會興奮地破解這項難關。」小黑抬頭看著牆上的時鐘，起了身走到門邊，背對研磨補了最後一句。「信我吧。」走了出去。

研磨也跟著下床。剎那間他像是得了幻覺，赤腳踩在舖滿向日葵的道路上，看著站在前面的翔陽轉過身，望向他，笑得極為燦爛然後張開嘴吐出：「對不起，研磨，我不喜歡你。」幻覺裡的翔陽把他拉回現實，還短暫止住他想吐的念頭。可以專心應付剩下的訓練。

就算對上烏野也能正常運用著「大腦」。不過僅僅維持到比賽結束。當研磨離開悶熱的體育館到走廊上納涼，翔陽結束自主練習朝向他走過來。他又得用盡全身的力氣壓抑往下吐的慾望。見到人就吐不只失禮也根本藏不住，總不能每每都當巧合應付過去，再巧有巧到每次都會發生嗎？

太白癡了。

「研磨。能陪我練習嗎？」

球場上的燈持續照著，托了五球已到臨界點的研磨，為努力伸長手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議，竟然托了最後一顆。最後一顆從翔陽的手中打過網的另一邊，他心滿意足地倒了下來。花瓣也似乎已到了嘴邊。從空中飛翔完的翔陽跳了下來，開心地跑過來，也跟著躺了下來，講了一句：「謝謝。」

他說：「不客氣。」存於身體裡的花瓣填滿整個胃，慢慢往上跑。如果不吐出來應該會窒息，但他起不來，不清楚是太累或是翔陽躺在旁邊，就算他們之間隔了有一隻手的距離。

還是能清楚聽到翔陽的呼吸聲。然後下一句讓研磨全身繃緊。「對不起，研磨──」他沒有勇氣聽下去。「我好像只能想到這個方法。」研磨坐了起來。「嘔──」起身太快，花瓣已經從嘴邊落下。翔陽趕緊坐起拍了拍他的背，拍完接續剛剛的話題。「我遊戲打不好，陪你玩，你可能還要顧慮我。如果是排球就能陪你久一點。不是有人說心情不好坐喜歡的事轉移注意力，嘿嘿，你還托了六顆球耶。能扣到你舉的球真的很棒。」

「我可能沒有黑尾前輩那樣了解你，但我能做到的是陪伴，因為你是我的朋友嘛──研磨，我……」

「我喜歡你喔，翔陽。」研磨因為翔陽露出嚇傻的表情，像得了一張稀有卡片，開心地笑出來。「對不起，嚇到你了。」

「是嚇到了……但、不是討厭，我沒有討厭你。」

「嗯，謝謝你。」

「啊，不客氣。」前者是在謝陪翔陽練習這件事，但現在這段謝與不客氣放在告白上顯得滑稽，所以兩人忍不住對望一眼，笑了出來。這份笑成了特效藥，胃裡的、嘴裡的花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消失不見。唯一證實他得了花吐症的證據放在地板上。有個謠傳──要是有人碰了花吐症患者吐出的花，也會染上同樣的症狀。

所以研磨握緊翔陽伸出去的手。翔陽則看著地板上的花，喃喃低語：「向日葵……」

「是跟你有關的花。」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不知道，不知不覺就患上了。」

「那你痊癒了嗎？」

「對。」

「太好了。」

這也是小黑不惜當壞人的用意。在他害怕關係改變、堅持不告白找出可以活的途徑。點出他最在意的點，透過對話一步步催出他想說出口的慾望。如同翔陽所述，小黑真的了解他，但膽小鬼的部分……或許跟小黑產生分歧。

他很怕，很怕接下來的答案。「很晚了，我們先收拾場地吧。還有得把地上的──」

「對不起，研磨──」他感覺幻覺裡的翔陽現身，坐在他的旁邊，等著講接下來的那一句，足以殺死他的那一句。他也在猜自己是不是快哭出來了。在擺出不像自己的表情前先：「沒事，我們──」

「我不──」

兩人的聲音同時撞在一起，誰也聽不清後半段是什麼，他們又再一起。「你先、」默契太好話題接續不下去。這次研磨先搶到：「翔陽，你先說吧。」

「我不知道對研磨是朋友的喜歡，還是戀人的喜歡。」

研磨安靜地聽。

「我也沒把握能分辨得出來。」

研磨安靜地聽著。

「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正不正確。」

研磨安靜地聽著，並見著翔陽的手捏緊地板上的花。速度太快，也或許太認真地聽，翔陽的手腕早就掙開來，往前一伸。他來不及阻止：「翔陽！」

「你能等等我嗎？研磨。」

研磨握住翔陽那隻拿著花的手，往上一翻，輕輕地一根根拉開，見著碎在掌心上的向日葵。說了：「好。」

日向翔陽大概沒有想太多。只為了要驗證自己對孤爪研磨的感情而患上花吐症，要是暗戀的對象換了人抑或是孤爪研磨不再喜歡自己。當初的約定就像一張白紙，輕輕一撕碎成滿地。不死，也遲早會在心臟留下難以癒合的破洞，任由悲傷往外流出。

只要扯到戀愛就會讓正常人變得不正常，這兩人半斤八兩。黑尾坐在體育館的台階上，思考要什麼時候進去打擾會比較好。結果見到夜久看到他還在這裡，露出驚訝的表情。他比個噓，站起來拍拍屁股。攬著夜久的肩抱怨：「是我老了嗎？跟不上年輕人的速度。」

「你才幾歲啊！」

「啊──想喝酒。」

「不要說話像個大叔啊。」

在夜久的吐槽和黑尾的嘆息漸漸遠去，孤爪研磨和日向翔陽所定下的約定開始發酵。

──結束。

後記：自我流的花吐症，查了才發現要親親才能痊癒(？？)但想說進展太快，就先以讓告白對象知道為主。後面要親還是會親啦，大概wwwww
另外翔陽捏花的橋段，我想了很久，要讓研磨等翔陽想明白，又不想讓研磨單單等著，就決定加了這段。剛好符合黑尾說的，當成遊戲破難關是研磨喜歡的模式。

畢竟真的碰了患上的機率就變大，加上變數太大了。難度提高，當然可以讓翔陽接受告白，但我想這也不是翔陽想要的。他更希望自己是想明白後再接受。那為了更好釐清自己的心意才下了這個決定，雖然他不清楚到底正不正確。

整篇結束了，應該不會有後續，想說打到這裡就好，好啦，就這樣！謝謝閱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