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鯨│ ATCR♔石川

儘管光是聽到船這個詞胃就開始翻騰，橫山隼瀨仍在隔天一大早打理好兩人，牽著滿口抱怨的旅伴搭上了那艘擠滿渡假村旅客的賞鯨船。

他們選擇了容易看見鯨魚卻也容易被打得一身濕的甲板位置，周遭嘰嘰喳喳飄盪著各國不同的語言，船身隨著風浪輕輕搖晃，偶爾能聽到其他旅客嘔吐的聲音，但這對經歷過魔鬼海域的兩人而言就像是寶寶搖籃一般毫無威脅。他們在船隻遠離陸地後才摘下護目鏡，石川鼻頭泛著紅暈的臉看起來就和出門前一樣不悅。

「來，這個。」無視眼前人明顯的情緒，橫山從自己背包裡掏出兩台相機，將其中一台交給了石川：「手機就收起來吧。」

「那些該死的暈船藥都沒有用。」嘴裡嘟囔著幾句牛頭不對馬嘴的抱怨，石川摸著自己的護目鏡一會，接著相當自然地將手機交給橫山，恰好交換了他手上的相機。

「……我真的很好奇你對這個旅行準備的多周全。」把相機在手上把玩一下，很快就了解到用法的石川無聊的看著相機內部的照片，一邊說道。

「盡可能查資料了。」橫山柔聲回應，順手就將遞過來的手機塞進背包裡放好，以免等會出現任何意外。在生活許多關卡都被迫綁進手機裡的時代，他寧可是手中價值不斐的相機掉進海裡，也不希望遭殃的是兩人的手機。

一個較大的浪讓船上旅客們發出驚呼，橫山撇過頭，正巧看見石川仍專心在擺弄相機，忍不住開口說道：「那個，繼續往前翻的話……」

可能就要翻到他用那台相機偷拍石川的部分了——他硬生生將話吞了回去。

手指在按鈕上往後多按了幾下，石川看見好幾張拍糊的背影，還有沙發上抱著抱枕熟睡的自己，與在穿衣鏡前確認外套的照片。
他朝橫山瞪了一眼，石川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沒聽清楚橫山想要說的話是什麼。

「噁心。」確認了後面應該都是那些對於橫山而言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偷拍照後，咬牙低聲罵了一句。

「回去之後把備份也給我刪掉。」他小聲地指使著人，一面退出相機的目錄畫面，一面氣憤似的扭頭看向另外一邊的冰山，舉起相機找了一個角度拍了幾張。

備份當然是存在的，但是他從沒聽話刪除過任何一個檔案，此刻自然也對石川的命令毫不在意，跟著將目光放向遠處的冰山，然後舉起相機拍下石川專注的側臉。

船仍在緩緩航行，朝著最近鯨群的聚集地。

解說員偶爾會針對附近海域的生態與小故事進行說明，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聽著，目光在海面搜尋著任何可能的影子。隨著吃過早餐的胃逐漸開始變得飢餓，人群忽然爆發一陣歡呼，朝著另一側的甲板邊緣聚集，橫山不用問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在附近了。」船隻開始配合鯨群減速，他沒有起身，只是抓著欄杆，試著想在這一側尋找鯨魚身影。

石川看向歡呼的方向。
他想起自己因為工作，拒絕過一次友人邀自己搭船去沖繩外海看鯨魚的旅遊，後來兩人約出來喝酒時，對方用手機裡一張又一張座頭鯨的照片炫耀著，他們就著照片談起彼此都會暈船，而友人打死都不說自己有沒有在船上吐出來。
思緒游離了幾秒，抓著相機的手無意識地動了動，石川將鏡頭對準了海面。

「你看到了要立刻跟我說。」耳裡聽著導覽員說著海面，石川抬起臉認真叮囑：「我答應過要拍照。」

就在石川說話的同時，船隻保持著低速緩緩轉向，濺起的冰冷水珠沿著面頰滑過，橫山很快遍捕捉到海面跳起的身影。

「那邊。」

相機對準了遠處的鯨魚群，儘管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楚品種，但鏡頭依然清晰捕捉到了他們在接近海面的位置露出一部分的模樣。隨著船隻與鯨魚群的移動，原本在另一側的旅客朝著他們的方向聚集，讓拍照的視野變得狹小許多。

聽到提醒的石川睜大了眼睛，有點手忙腳亂地拿著相機對準橫山說的方向，一下子就連續拍下幾張遠處鯨魚群躍出水面的照片。
鯨魚在海面交界處露出美妙的修長身軀，引起周圍的人群招呼著彼此的夥伴欣賞拍照，石川站在原本的位置上很快就失去了最佳視野，如果換成平時被陌生人這樣擋住，他應該是會滿臉不悅地讓人去把群眾趕離開，但或許是第一次拍到的照片還算不錯，加上橫山也第一時間提醒了他搶得先機，石川只是皺眉一會後很快地緩和。

「往後面一點的地方走好了，這裡都是人。」石川對著橫山說，眼睛來回掃看後發現了一處人群的空隙，他下意識地拉著一旁的橫山往那裡過去。

指尖與指尖隔著兩層手套，儘管如此，橫山依舊感覺自己的手指熱得發燙，他傻呼呼被牽著塞進空隙中，才正想說些什麼，人群的驚呼和一道巨大的身影便自眼角映入眼簾——與方才那些交互躍起的鯨魚不同，有那麼一瞬間，橫山以為自己見到一艘郵輪，牠看起來就是有這麼巨大，大得讓人喪失距離感。

「藍鯨……」橫山喃喃重複著其他興奮旅客口中的話，接著才連忙舉起相機，退後一步慌慌張張地喊道：「石川同學、別動——」

「什、」他也看到了那難以忽視的巨大身姿，頃刻間，藍鯨抓牢了所有人的呼吸，石川直勾勾的盯著，拿在手上的相機像是要舉起，卻又不知道該往哪裡按下快門，雙眼盯著眼前驚喜的一幕，瞳孔裡閃爍著開心的亮光。

「牠靠近了、橫山――」他聽見了橫山要自己別動，但石川根本沒辦法控制動作，只是東搖西晃著腦袋，想看得更仔細一點，舉著相機，帶著興奮的神情快速按下拍照鍵。

賞鯨船停駐的位子頗受上天的照顧，那頭突然出現的訪客正沉穩地浮游在水面，剛才他們先行看到的，在遠處冰山群中穿梭的鯨魚群與正在靠近他們的龐大身影相比之下，實在只能算是觀光商品裡的小孩玩偶一樣。
身旁旅客七嘴八舌讚美著今日的幸運，石川也不禁同意這是一次值得牢牢記憶的美好旅程――看在藍鯨的份上，他今天會對橫山更溫柔一點，或許。

南極的陽光並不強，石川笑得開懷的側臉帶著被太陽照得閃閃發亮的水珠，目光追隨著遠處的龐然大物，而橫山的鏡頭始終沒有離開眼前的人，無論是躍起的鯨魚群、稀有的巨大藍鯨，亦或是恰好崩落的冰山，全都只是將石川岳襯得發亮的冰藍色背景板。

橫山放下相機，發現自己竟然出了些汗，嘴角就和石川一樣高高翹起，飢餓不知在何時消失了。

「拍到好照片了嗎？」他問道。

「應該還可以？」橫山的詢問讓石川看了一下相機，戴著手套的手指笨拙按著確認：「你幫我看。」
他也不是專業的攝影師，頂多就看得出來相片有沒有糊掉，石川打算將相機遞給橫山進行確認，但藍鯨游過來的動作似乎影響了船的平穩，兩人所在的甲板忽然一個大搖晃，讓石川差點沒站穩，下一秒人與相機直接撲進了橫山的懷裡。

「現在是怎樣――」石川瞪了橫山一眼，三分鐘前還決定要對人溫柔一點的想法完全煙消雲散。

突如其來的衝擊使得橫山也重心不穩差點摔倒，手裡的相機也在衝擊中自指尖滾落，幸好一根欄杆恰好止住兩人的滑行，而套在手腕上的掛繩也成功拯救了要價十五萬日圓的相機，只有被欄杆撞到的腰疼得像是要斷裂。

「太好了……」說不清是哪件事情讓他比較緊張，橫山順手抱緊摔進自己懷裡的男人，為了避免對方下一秒就掙脫，他緊扣住石川的腰，從背後試圖要去操作對方手裡的相機：「我看看。」

「……」石川很想用頭往上頂開橫山湊過來的臉，畢竟某條大狗給他的印象便是只要逮到機會，就會想要把自己抱著、親著或者不要臉的做各種他想做的。

「快點看，看完放手――你不要太得寸進尺。」就算是他自己跌到橫山懷裡的，石川也總覺得不是自己的錯。
當然，如果橫山沒接住他，那還是橫山的錯。

石川相機裡的是再普通不過的照片，沒有特別的取景角度，甚至還因為船身晃動拍糊了幾張，但光是眼前的絕景，就足以彌補一切缺點，令人移不開目光。

「嗯，很好看。」說著不算特別誇張的稱讚，橫山緩緩鬆開環著石川腰部的手，順手又替對方整理了脖圍。如果不是在船上，或許他會想多做一點，但此時他只有淡淡說道：「回旅館把記憶卡給我……你要傳給別人的吧？夏知，還有宇津野先生？」

「夏知聽我說要去南極的事後，就說想看，我也想讓他帶給秋奈跟唔、嗯……反正你幫我傳給他就對了。」石川站在原地讓橫山替自己整理身上穿著，然後在他要退開的時候，突然地朝橫山下顎處頂了一下，毛帽搔過脖圍，不算大的力道只是讓他們在恢復平靜的甲板上稍微的有些踉蹌。
滿意地完成了幾分鐘前他想對橫山做的事後，石川發出一個小聲的竊笑，只是一個小小的惡作劇就能讓他心情大好。

「啊、宇津野很囉唆，他從知道後就開始一直罵我這樣下半年的行程會被塞滿。反正他就只會對我生氣，你們兩個總是狼狽為奸。」嫌棄著自己的經紀人，石川對自己剛才幼稚的行為毫無愧疚。

腦中浮現總是對任性的石川無能為力的經紀人臉龐，橫山揉著下巴輕點點頭。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跟對方有什麼狼狽為奸的地方，不過既然對方平時那麼照顧石川，不僅是照片，他還想帶點禮物回去送給可憐的經紀人。

船隻在原地緩緩繞著一個圓轉了幾圈，直到鯨魚群逐漸遠離，賞鯨船也準備返航，橫山才進到廚房要了兩個便當。此時時間早已過了正午，或許是太習慣了，他們一點也沒有在船上待好幾個小時的感覺，對時不時傳來的嘔吐聲也充耳不聞。

「回去之後，」在吃完味道清淡的便當後，橫山小聲開口：「怎麼樣……搭接駁車嗎？還是看看海岸線的海豹……」

「……海……」整個人縮在脖圍裡的石川小聲的說出了選擇，透亮的琥珀色眼珠盯著橫山：「你想看海豹嗎？」
不是我想看，是橫山想看，石川這樣想。

「我……」愣了半秒，紅暈緩緩浮上他的臉頰。

他有興趣，但沒有特別想看。畢竟他們還要待上一個月，其實什麼時候看都可以，但是石川的問句就好像在等著他說「是」似的——就好像他只要點頭，就會滿足自己似的。

「……嗯。」盯著那雙眼睛，橫山有些慢吞吞吐出自己的期望：「有點想。」

「哦……」慢吞吞的，石川舉起手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護目鏡，相機剛才就已經被他塞還給橫山，此時此刻的石川全身上下沒有什麼多餘的物品，他很快地像是跳舞一樣的站起來。

「那……好吧，看在你今天發現藍鯨的份上，我可以陪你去看一下。」

當船緩緩靠岸時，橫山緊緊牽著石川的手。

拒絕了搭乘接駁車的邀請，他們沿著岸邊在許可範圍內散步，隔了些距離觀察那些在浮冰上彈動的柔軟生物。九月才剛進入繁殖期，這裡看不到經常在網路看見的白色毛茸茸幼崽，反倒是聚集了不少的灰色成年海豹，偶爾在冰面曬太陽、偶爾滑進水裡，偶爾睜著眼睛與靠近的遊客對視。

石川皺著眉，一路上被橫山緊緊握著的手掌還在扯動，他撇了一眼，發覺對方一點都沒有要鬆開的打算，最後只能用力的捏了一下他的手，象徵性地做著無用的掙扎。

「都不動……」石川把視線定格在一個橫躺的海豹上，他們在這裡看了許久，海豹就只是翻了個身，然後繼續曬著太陽假寐：「好懶。」

「在水裡就不是這樣了。」
橫山終於鬆開了手，他笑著，又一次舉起手裡的相機。

「……看這邊，石川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