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別塔學院 - 匡靈秀 | Readmoo 讀墨電子書

話說在前頭，我在讀這本書之前是沒有先看過任何書評的，只概略知道這是一本跟文字有關（所以我很有興趣）的小說
讀完後，我的感受是：嗯，就是一本很合進步派口味的小說
說失望嗎，是挺失望的，但說喜歡嗎，還是喜歡的
※噗內會討論到一些日治時期台灣文學
讀嘛讀嘛

本書大略分成兩大主題，一是殖民與歧視，二是翻譯與字義的探尋，然後也請注意，殖民與歧視的主題在本書遠重於翻譯與字義的探尋
就先說我失望的地方吧，本書殖民與歧視——容我粗暴點講，就是白人廣泛歧視一切有色人種，男人歧視女人，也就是目前歐美進步派的主流看法（雖然，進步派顯然很難意識到他們也相當歧視黃種人，但作者是華裔所以還是黃種人被歧視也是被強調的）
這樣的描寫在19世紀大英帝國無比興盛的背景設定下，完全沒問題，這些「異國人」們對歧視與殖民抗爭時，白人毫無同理心的樣子當然也沒問題，就進步派的安全手法（聳肩
讓我抽離且困惑的是，異鄉人們的覺察與奮起也是完全建立在「被壓迫」的憤怒上，不。我當然不是要說他們不該憤怒，憤怒是應當的，奮起是應當的，我困惑的是面相居然如此單一

為討論我的困惑，先抽離開來講一下巴別塔學院（翻譯學院）的設定，本書世界觀中大英帝國強盛的來源是銀工魔法，而銀工魔法的力量來源是不同語言間失落的涵義，用書中的內容來解釋：

明白／understand，這兩個詞之間失落的詞意就是明白在中文中帶有的「使之清澈、照亮」的意涵，而銀工魔法能改變環境、感知，出現所謂的明亮與清澈
那麼，能夠施展銀工魔法的人，自然得是熟悉不同語言的高級菁英，而且是熟悉字詞源流的學者，而來自異國、熟練掌握母語與英語的外國人們自然是學院重金禮遇的對象，矛盾也於此發生

學院要求他們為大英帝國服務，為大英帝國製造魔法銀條以強盛國力，藉此殖民、壓迫他們的母國，至此學院既是夢想中追求知識的殿堂，卻又是十惡不赦的壓迫根源
主角起先不想放棄夢想，不想放棄舒適的生活，害怕被丟回中國過著窮苦日子，在親眼見識到帝國用鴉片毒害中國、意圖藉口發起戰爭後為大英帝國的壓迫無比憤怒，引發後面一連串急轉直下的事件，最終迎來革命
於是我們可以看到憤怒的異國人們，如黑人、亞洲人聚在一起成立祕密結社，意圖對抗帝國，而壞人全由白人擔當
好的，這裡我要提出疑問了，這也是書中有提出但被用「白人不懂啦」硬輾過去的疑問：為什麼不接受這樣的生活呢？優渥享受不好嗎？巴別塔學院不是夢想嗎？
尤其是被巴別塔接受與否是生存問題（我相信不只主角是這樣的狀況），面對強權還是每個異鄉人都如此憤怒嗎？

這疑問並非認為主角應當接受，而是想說：接受是人之常情，「白人不懂啦」的答案太粗暴，憤怒自然而然發之肺腑可以理解，但少了文學可以隱含的辯證
畢竟我們沒真的被殖民國，所以在此容我提出過去台灣在日本殖民時期的文學作品來做對比
相信台灣人應該有聽過《亞細亞的孤兒》？
吳濁流的小說，描述台灣菁英份子胡太明在不同身分間的掙扎，當時受日本殖民，胡太明因為台籍身分被日本人歧視，後來到了日本遇到中國留學生，又因為台灣人身分被中國留學生懷疑是間諜；日後去了中國當教師，卻也因為台灣人身分被捕，後來回到台灣，卻又因為日本在戰爭期間對台灣加強控制而導致崩潰
胡太明尋求日本人的認同失敗，尋求中國人的認同也失敗，因此苦悶又徬徨，亞細亞的孤兒之所以是孤兒，是我們想要被接納，卻無人接納

台灣人肯定也聽過皇民文學，但或許沒怎麼讀過，這邊簡單講一下其中一位作家周金波，wiki3
他是日治時期的醫生兼作家，處女作〈水癌〉（文章簡介） 也是在批判台灣人的不進步與道德落後，而〈志願兵〉出現對成為皇民的嚮往和對自身身分的困惑與猶疑

如果有時間的話，也請大家讀一下這篇文章：

【臺文天文臺】馮啟斌：皇民文學的是與不是｜方格子 vocus

以下引用：
1943年7月於《文藝臺灣》刊載的陳火泉〈道〉以及在《臺灣文學》刊載的王昶雄〈奔流〉，即被認為是雙方陣營藉由年輕作家的作品，在對皇民化問題的不同理解上進行對抗。戰後的臺灣文學研究中，通常將陳火泉的〈道〉視為「皇民文學」的代表，王昶雄的〈奔流〉則透過描寫戰爭時期臺灣青年的糾結與焦慮，對「皇民化」採取批判姿態

〈奔流〉故事梗概：
一心想成為日本人的伊東春生，與不屑伊東作為的林柏年（同時是伊東的學生和親戚），透過這兩個角色的衝突，描述出臺灣人在面對皇民化政策時的反應。王昶雄說，林柏年是個具有「純情與強烈民族正義感」、「不肯屈辱的硬漢」角色。他認為在那個時代能讓林柏年這個角色登場，「已稱得上『勇冠三軍』」
〈奔流〉內容節錄：
林柏年則說：「嗯，無論怎樣艱苦，一定堅持下去。本島人每天像三頓飯一般地被罵成怯懦蟲，實在受不了。還有，在打垮那些身為本島人，卻又鄙夷本島人的傢伙的意義上，我也要拼命。」

另一位台灣人應當熟悉的作家是賴和，大家熟悉的是現今選入課文的〈一桿秤仔〉，但我們的新文學之父寫的可不只是對日本人的抗議，還有對台灣人的無力
以下內容我節錄自朱宥勳的文章，裡面的內容蠻豐富的也有直接引文本：

把悲觀留給自己：「鬥士」賴和的另一面 | 朱宥勳｜小說・評論・台灣文學

用現在的話來說，〈惹事〉寫的其實就是「少年人不知社會事」。他一腔熱血要為鄉親爭取公道，但鄉親卻只是和他打太極，既不明確否定他，卻也從未支持他。而在這些懂社會事的大人眼中，他們還覺得自己是在保護這個不懂事的少年人。賴和在這篇小說裡點出了台灣人缺乏道德勇氣、以圓滑世故為尚、卻絲毫沒有是非觀念的一面。作為一名對抗日本殖民者的「鬥士」，青年所感覺到的羞辱與悲哀，又何嘗不是賴和感受到的羞辱和悲哀？你親冒矢石在前線奮鬥，而你為之奮鬥的群眾卻是如此愚騃不靈，這麼說起來，殖民地社會的醜惡，又豈是日本警察單方面的責任而已

台灣殖民文學的回顧先到這邊告一段落，我想說的是：被殖民者是擁抱殖民者，甚至討厭、阻礙想抗爭的人，這樣的情況屢見不鮮，而《巴別塔學院》一書中對被殖民者描繪雖初期有帶到主角的掙扎，但是後期被憤怒與激情拋諸腦後，這些「外國人」一個個對賦予他們物質享受的殖民母國義憤填膺，但這描繪實在不完全，尤其是在享樂與生存的抉擇之間，背叛者依然由白人擔當——我只能說，作者對被殖民者的心態充滿了美好的想望

書中將對外國人的歧視與工業革命對工人階級的剝削串聯在一起，將外國人與被壓迫的勞工塑造成命運共同體，讀到這我是瞠目結舌的
恕我直言，除了粗暴的革命激情外，到底有哪一點能讓菁英分子與底層勞工是命運共同體了？菁英分子只要放下激情永遠都有退路（如主角所言：我們很珍貴，他們不會想直接殺死我們），但底層勞工就是底層勞工，是真正退無可退
企圖引發被殖民者國與底層勞工的困境共鳴這點也是荒唐，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確定被殖民國不會因為工業發展且便宜人力讓母國底層勞工更加困窘？確定在母國底層勞工眼中有色人種是人了？（我還在生氣育碧竄改日本歷史，嚷著進步的歐美還是歧視黃種人的，ㄏ）

粗暴的困境連結、粗暴的激情，很有現今歐美進步左派的樣子，我們都是弱勢、我們該團結一心，但根本存在的利益衝突？不，沒有要討論。
總之，殖民與歧視的議題，本書就是照歐美白人進步派的想像去描繪，單一又刻板，而且很共，偏偏又是本書的最後高潮，讓前文對學術追求、對翻譯與文字的探求帶來的魅力盡失。
（順帶一提，書裡面還有隱隱約約的BL，呃，除了吸睛之外我看不出必要性，當然相對的BG也沒有必要性.....基本上寫成把彼此當親人也是可以的.....）

好，終於要來到我喜歡的部分：翻譯與文字的探求
銀工魔法很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是奇幻世界的根基，最後為了殖民主題而成為配角真的好可惜
文字詞義的探求，尤其是對古義的追求彷彿讓我重回訓詁學課堂，追求文字意義的演變，這樣的演變便是魔法——這對我來說實在炫目
翻譯也是，不同語言之間詞意的差距就是翻譯的難處與魅力，像是雙關語總是很難讓非母語者了解，又像是我最近讀多了英文同人，回頭來寫中文同人時竟然卡住了——
She smirks.
我好想這樣寫，想取smirk的狡詐、得意與笑容三者結合之意，在中文語境中沒有這樣一個絕妙的詞可以簡潔表達出我想要的效果，甚至狡詐與得意我還得取捨。
翻譯很奧妙，不同語言間的差異很奧妙，捕捉到這點、以此發揮的作者好厲害

要說比較遺憾的，就是中文譯本的英文單字很多還是翻成中文了，有時我在讀銀工魔法的中英文配對時會卡住，不清楚這裡到底在講中文還是講英文，算是美中不足之處
另一點美中不足就是我的問題了，對於各國語言實在不夠了解，如果對不同語言有更多涉獵的話這本書讀來一定更有趣！

我也很喜歡書中所提到的：翻譯促進理解，那理解有可能帶來和平嗎？
這是故事中主角的提問，遺憾的是最終作者決定把重點放在殖民與歧視之上

雖然說對其是劈哩啪啦念了很多，但我還是買了作者另一本《黃色臉孔》，書講的是作家我就很有興趣，雖然看起來歧視也會佔很大一部分........（糾結
算了就再一次機會就好...................

抱歉我沒噗幣改錯字大家將就一下（

或許因為作者自己沒有真的在（前）殖民地長大？

啊嗚封狼 : 我覺得他除了膚色以外就是歐美進步派
對殖民了解得非常粗淺但還是要寫殖民問題……但被殖民國對殖民母國心態很複雜，被殖民國因為被欺壓而憤怒，卻同時嚮往殖民母國的科技與文明，我還以為這應該是基礎認識……（

《泰斯凱蘭二部曲》
第一本介紹 就有提到嚮往殖民母國的被殖民者，這套主角還以為太嚮往殖民母國所以被自己國家的人討厭www

是說……雖然現在大家不太用小火堆，但是您有興趣把這篇轉或貼來奇科幻小火堆嗎？
我們非常歡迎這種愛恨交織的閱讀感想

其實我稍微再猜這種營造出來的鄉愁/解殖題材是最近這幾年的熱門主題，只是當然發揮的如何就看個別作者了？

啊嗚封狼 : 好啊我等等貼過去小火堆！
我不熟歐美文學的風潮，不太確定現在到底流行什麼
不過這樣一講蠻有可能的欸！現在講究多元身分的話，那類似的主題應該就很受歡迎

因為前陣子朋友也跟我抱怨過看了東南亞裔作家寫的不痛不癢的母國尋根小說XDDDD

啊另外添柴大感謝

啊嗚封狼 : 原來！這樣的話感覺就是有這個風潮，亞裔（或拉丁？等等等）作家搭上搭上這個風潮在發揮自身的優勢，希望這些作家可以好好深入地感受一下母國到底是什麼3

看到這噗，忽然想到，自己後來有在IG上看到一篇心得，大意是：

以那個時代所發展出來的殖民論述來說，各個角色未免太超前了、太熟悉相關概念了，太能夠流暢而明白地把內心的壓迫不滿表達出來，但那個時代的相關理論應該還沒長成才對。

所以我後來覺得，作者有點是為了推進情節+把論述說清楚，放棄了更複雜的辯證過程，變得很可惜。

許宸碩/石頭書 (@writerstand1234) • Instagram photo

阿霧💚💙💗❤️🧡 : 黃色臉孔我自己有看過，基本上劇情是各種諷刺政治正確，說教味比巴別塔少……吧

小步寫寫 : 謝謝提供這篇心得，裡面提到的馬克思主義（暴力）部分也是我在讀的時候有點不適但覺得好吧算了的部分
作者後面的情節發展總覺得就是要強化暴力反抗暴政（但誠如心得中所說的，暴力之後呢？），情節為此服務，可是不知道是為了強化帝國慘無人道還是作者也覺得這種半吊子的革命勝不了，最終革命失敗，同時失敗的過程也有些拖沓，後半部真的很可惜

苦瓜咪 : 噢如果是諷刺政治正確或許我比較好讀 感謝給我信心！（？

母親告訴我他使用解約 這些都給末日政策收去(也許離題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