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交流| 黑海 ଳ ▼ 】

積雪斑駁的船廠屋頂，穿過悠長的實木甲板。
他走過某種鳥類留下的腳印，來到海邊的渡船口。

浪花從他的視線遠去，一切從他的五感遠去，雪紛飛的溶化在海面上，成為下一個浪潮的餘波。
他看著海，伸手接住了純白的雪花，無人知曉看著何處的雙眼，如他的動作一樣溫柔。

雪白的世界看起來比平時還要安靜，粉髮的少女踩著安靜的步伐來到海邊，或許是想看看白雪和海水的顏色混雜在一起的模樣。經過了停靠的船隻，她在渡船口的甲板上遇見了稍微有些熟悉的身影。

「你好。」沒有馬上開口打擾，少女在一旁等待了片刻才開口搭話，「三角向許久不見的春雨打招呼。」她穿上了防寒用的披肩斗篷，外表看起來仍舊是最初相遇的模樣，並沒有多一隻少一隻觸手，在開口說話時吐出些許的白霧。

太過沉迷於眼前的景色，他直到對方開口才發現，是他的小朋友，那名總是用著靈動的眼神看著這個世界的孩子。
「好久不見，三角，能在這遇到你很高興！今天很冷對吧，也到了會下雪的海域了。」
稍微彎下腰讓自己的視線和對方保持平行，他雖然說著親切的招呼，卻不像平常那樣有精神。「很棒的披肩呢，看起來很溫暖。」

「三角也對春雨的再會感到高興，三角認為海上的緣分可遇不可求。」雖然說著高興，但臉上的表情依舊，在少女的身上或許找不到任何能夠分辨出情緒的動作。

「做好保暖工作可以預防疾病。三角認為在海上生病會非常不利。」她的目光接著停留在對方身上，像是在檢查，接著才重新回到面具上：「春雨在看風景？三角推測春雨抱有相同目的的可能性為百分之五十。」

「是呀，不知不覺就被這樣的風景吸引過來了，也幸好工作稍微告一段落，否則放著我寶貝的蜜月號實在讓人心裡不太踏實。」把目光轉向大海，雪輕輕的下，綿綿的，就像春天的雨。
「我很喜歡下雪呢。」突然的說著，雪花飄在他們身上，有些部分都開始變得積起一些白霜。

「三角喜歡大海。三角分享了喜歡的景色。」回應春雨的話，她轉動身子直面一望無際的大海，看著細細的雪花落在海上，若是白色的雪能積纍在海面上，那大海或許會變得像天空一樣。

「春雨也喜歡海嗎？三角對春雨的回答感到好奇。」三角微微側過臉，抬首去看身邊的人。

「海……」思想朝著眼前的景色慢慢遠去，他試著回神，卻好像掉入了某個深不見底的回憶中，過了幾秒才慢慢開口。「我過去曾經認為海洋很可怕，但現在覺得，或許海很自由，我只是止步不前才感到害怕。」
「此刻與你站在這裡的我，也許可以有勇氣說出自己喜歡大海——」
張開雙手像是要擁抱這片海洋，但最後變成了舒展身體的動作，看上去或許有些故作自然，但他努力這麼做的樣子，也許是一種進步。

毫不掩飾地註視著春雨的舉動，少女安靜了幾秒，接著又平靜地看向大海。

「大海寬闊，春雨可以害怕又喜歡大海。三角判斷人類的感受沒有正確答案。」她的聲音既沒有太大起伏也沒有抑揚頓挫，平淡的聲音像是缺乏情感的讀誦，比起來回拍打的海浪更像是無風的海面。「春雨為什麼害怕？三角對春雨害怕的原因感到關心。」

「為什麼害怕呢？」因為大海奪走了很多，或是應該說大海奪回很多原本屬於祂們的，立普利斯不相信神，但如果相信神可以再次被拯救的話，也許有很多原本能夠抱擁的未來，仍然明確的存在。
「我的母親是詛咒體。」風雪掠過他們的餘光，「而我親手將我最喜歡的母親，失去了理智而攻擊我的她，拋進了沒有光的深海。」從那之後，我便想著海裡面有母親的影子，那蔚藍如大海的瘋狂模樣，深深的印在腦子裡。
許多人認為他不喜歡大海是因為膽小，但他生根於陸地的理由，只是由於與人建立關係終究會被海洋吞噬。「我認為這片大海如同母親一樣怨恨著我，所以我感到害怕，但是、是什麼讓我決定到海上，又是什麼讓我跟三角說出這麼俗濫的故事呢……」

顫抖的聲音，聽起來任由紛飛的雪花帶走。

慢了一秒，三角伸出觸手。半透明的觸手努力伸長，摸了摸春雨的後背作為安慰：「根據資料分析，撫摸後背與頭部有著同樣的含義。三角嘗試安慰春雨。」

「三角相信大海和春雨母親都沒有怨恨春雨。三角依照已知情報給予判斷。」雖然她並不認識春雨的母親，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樣的人，但若是春雨最喜歡的母親，那麼三角相信對方也是一個溫柔的人。

「大海就像母親一樣包容所有。三角無法給予有力的依據。」她收回觸手，異色的雙眼直視著面具上的孔洞，她眨眼的時間間隔似乎比一般人還要更長一些：「深海會擁抱春雨母親的傷痛，春雨只要還在海上航行便會與海裡的母親聯繫在一起。」

「三角判斷春雨可以相信大海和母親，三角傳達了感受。」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了，也許相信這些事情，我會好過一些，大海也是、母親也是⋯⋯生而為詛咒體的我們，也是吧。」
被溫暖的舉動所安慰，他似乎沒有跟三角提過自己是詛咒體的事情，但現在，他認為跟這位想法透徹的朋友分享這件事情也不會覺得難堪。

「無論身爲什麽都要快樂，三角加深了對春雨的認識。」光從外表上無法判斷春雨是不是詛咒體，她經對方一説才知道春雨或許是遺傳了詛咒體的母親，然而春雨是否為詛咒體都不會影響她對春雨的看法。

「更正，分析得出三角並非天生的詛咒體。三角無法提供有力證明。」在聊天的同時用肉眼去捕捉眼前紛飛的雪花，而她左眼被劉海所遮擋的藍存在感卻十分明顯：「三角的行爲是否與他人相差巨大？三角無法辨別其中的差異。」觸手在她説話時微微舉到眼前，但似乎得不出答案。

「是這樣啊，不好意思，那麼三角已經不記得發生什麼事情了嗎？」看著三角半透明的觸手被慢慢飄落的雪花沾上，想著是什麼讓看起來這麼可愛的孩子成為詛咒體。
「我不認為三角和其他人有很大的差異，也許說話的方式稍微不一樣，但你很美，變異的部分即使不去遮掩也像是盛開的花。」一陣稍微有點強烈的風吹過，他們兩個身上的披肩揚起。
「為什麼三角想要知道自己和其他人的差別？」

「記憶片段且斷續，三角無法判斷過去狀態。」回答春雨的話，沒有多餘的語氣和表情讓她看起來像是被操控的提線人偶。然而她停頓了一下，像是需要一些時間來確認自己被稱讚一樣，因為幾乎沒有人會用這樣的形容稱讚她。

「新的誇獎方式，三角為鮮少的漂亮稱讚感到高興。」迎面而來的風也帶起了她的髮絲，放下的觸手夾雜在頭髮之中，只要不特別留意的話或許不會立刻被人們發現：「無法肯定緣由。三角分析因素為：同伴、平等、認同感。」

「不想被排除在外，三角為產生隔閡感到難過。」

「我認為三角不必為了自己是詛咒體的事情而感到難過。」
停頓了語句，不知道是對著誰鼓起勇氣的深吸了一口氣。
「由我來說非常沒有說服力，因為我比誰都更害怕自己是詛咒體的事情被發現，但我覺得三角是很好的孩子，你很溫柔，有禮貌，無論在哪裡都會受到大家的喜愛，就算你是被大海所詛咒也好，受到誰的祝福也好。都不會改變你的本質。」
立普利斯摘下面具與帽兜披風，露出變異的臉與尾巴。
「我希望自己也有與你相同的勇氣面對這個世界的眼光，單就這點，三角已經與這個世界和這片海洋沒有隔閡。」

「無論是誰對三角展現出什麼樣的態度，都不會改變你的美麗與本質。」
他任由風雪吹亂自己的頭髮，雖然眼神游移，語氣卻堅定。

沒想到春雨會在她面前揭下面具並露出異變的臉和尾巴，三角抬首注視著春雨的臉頰。看著春雨身上因為異變而產生的特徵，她靜謐地聽著對方的話，看著飄落的雪花被風吹落到春雨的髮頂，沾濕了變異的部分。

然而儘管她注視著說話的春雨，目光卻始終對不上對方的眼睛，她無意義地往前踏了一步，導致半個肩膀暴露在雪花之下：「請春雨看三角，三角表達了眼神交會的願望。」

半透明的觸手往春雨臉頰的方向伸去，三角墊起了腳尖，似乎要觸碰的動作卻停在了半空中：「想要摸春雨的臉，三角向春雨提出了觸碰申請。」

聽見了對方的聲音，視線猶豫不決的模樣，他不希望自己的小朋友吹到太多風雪，用手懸空遮擋著她的肩膀上容易受風的空間，輕輕的把身體轉正面向對方，配合著三角的身高半蹲下來。
「如果三角不介意的話，可以摸我的臉沒關係⋯⋯」
但立普利斯並不清楚自己現在的情緒，難以定義、模糊不清，但他並不討厭，就這樣看著三角的眼睛，他突然感到安心。

「謝謝。三角即將進行觸碰。」多虧春雨蹲下身才得以更好地與對方對視，懸浮的觸手終於觸碰到春雨的臉。冰涼柔軟的觸手輕輕撫摸著有些溫熱的臉龐，帶著對友人的好奇心，從臉頰到左眼處的異變痕跡都輕柔地觸碰著。

抑亦是觸手的感觸不盡相同，三角忽地抬起手，同時去撫上春雨另一邊的臉頰，用拇指輕輕摩挲。



「春雨和三角是相同的，三角感到確信。」異色的雙瞳一如既往地平靜，她終於開口，目光深深地注視著春雨的眼睛：「春雨不要害怕成為詛咒體。」

像是終於意識到了春雨為她遮擋風雪的動作，本該被白雪浸濕的披肩被保護得很好，三角放下手，往屋簷下踏進了一步：「春雨很溫柔，三角和大家也會喜歡你。三角向春雨分享了想法。」

「我們是相同的……雖然都是詛咒體，但是……」立普利斯錯愕的被觸摸著臉部，雖有些不習慣，但他在灰白的雪中像是也感受著對方的冰涼溫度。「也許我們，還是能夠被喜歡，不會因為身分而受到孤立。」想起了伙伴的容顏、眼前的少女對於這個世界的態度，想起了海洋、終將成為結局的深藍，最後他選擇了微笑，就好像祝願這個世界能夠被溫柔以待。

默認了春雨的話，她靜靜地看著對方的笑容，要是可以這樣就好了。即使他們身為詛咒體，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歸處，會有珍視自己的人。就算還沒辦法獲得所有人的認同，可背後都有一個願意無條件接納他們的人，而現在又多了一個。

「三角因為認識春雨而感到高興。」風雪似乎漸漸轉小了，只有淺淺的雪花飄落下來，和地上的白霜結合在一起。而就在某個眨眼的瞬間，似乎可以看見少女的嘴角微微上揚，像這樣轉眼即逝的錯覺。

飄散的雪花讓三角的表情變得更加難以看清，立普利斯無法確定那是錯覺或是自己的想像。他好像看到了微微的笑容，也許這樣的表情，他會放進心裡最深處的地方好好珍藏。他很欣喜自己與這個無根的世界建立起更多連結。
「無論在這片海洋的哪一個角落，我會永遠記得今天跟三角在這裡看的這場雪。」
也許這一場雪永遠也不會結束，會如同記憶的指針一樣，停留在這一刻，但他們的腳步不會停止，也終有往前邁進的一天。
「能夠和三角相遇，我也很高興。」毫不掩飾的，他如少年一般潔淨無瑕的笑容，隨著墜入浪花的雪，綻放於這片終歸於一切的深海。

「三角也會記得今天，三角感到確信。」她的記憶力向來很好，而這一次她會努力將屬於朋友的記憶好好地記在心裡。只要她還是三角，她便會記得她的朋友。

憶起第一次和春雨見面的時候，對方將認養的石頭作為兩人連接的記憶點，於是她取下了繫在腰間的航海指南針，將其遞給春雨：「它將指向幽靈號，三角將聯繫的方式贈予春雨。」是春雨教會她相信，人們只要在這個世界上總會有再見的一天，只要持續航行就能夠在某處海域再相會。而在此刻，三角決定將相遇的航向告訴她重要的朋友，即使沒有相遇，他們也能夠心繫彼此。這個指南針將會把這場雪的記憶永遠保存下來。

接過了三角手中的指南針，此刻的他對於海洋、雪、情感，以及一切他記憶中所擁有的，都能夠再次確信。無論身處何處，指針終將指向妳的所在，而一切的回憶也不會有結束的一天，他看向大海，眼神不再畏懼。
「海會將我們連繫在一起，所以我也喜歡海。」對於先前的問題修正了答案。
而這個答案，無論探索者到了何處，都能夠義無反顧地向前。

「那麼三角和春雨又一樣了，三角感受到喜悅。」聽見春雨的話，即使她面上的神情毫無變化，但她仍是用言語訴說著，為春雨的想法感到高興。

「已經是回去的時間，三角準備在離開前向春雨道別。」無根者的家便是大海上的船，而幽靈號也即將於明日啟航。無法確定下一次再見的日子，她每一次與友人的的相遇都認真地招呼與道別，這次也是一樣。她理了理自己的兜帽，確認有戴好後便准備離開，她的觸手輕輕揮動：「再見。三角對下次的相遇感到期待。」

「再見，三角。」他語帶笑意，為了即將相逢的那天，在海上漂遊。「我對下次的相遇也感到期待。」
雪似乎下的越來越渺茫，也宣告了這次的相遇即將結束，蜜月號會在明天清晨航向下一個目的地，他看著即將離去的三角，心中浮現了一股不曾有過的不捨，但為了好好的在下次相遇，立普利斯笑著，朝著他的小朋友揮揮手。

他獨自一人站在浪潮沖刷的船口。


直到月色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