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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宮飯 法琳瑪露
法琳喜歡自己。倒不是說她特別鍾愛自己的哪個部分,也不是她認為自己毫無缺點不需要做任何改進,只是如果有這樣一道選擇題、有個機會讓她變成任何模樣的話,她想自己大概還是會選擇安於現況,就像小時候曾經嘗試過的化妝未果。她喜歡自己就像她喜歡森林外圍的矮灌木、龜裂樹皮上抖著觸角的甲蟲、枝枒間跳躍著尋找果實的禽鳥,就像駕著牛車載運貨品路過的車夫、酒館內捧著魯特琴高歌的詩人、學院裡埋首於厚重書堆的師長,就像她喜歡隊伍裡一起探索迷宮的夥伴、就像她喜歡自己從小望著背影追逐的哥哥。她喜歡自己就像她喜歡這個世界上的大家,所以她當然也喜歡在夢境裡趴伏於自己肩上的小小炎龍,那個與自己混為一體、就算如何切割也都分不真切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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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龍的靈魂與她分享了視力良好的豎瞳雙眼、提升了許多的體能與力量、掠食者用來撕扯肉塊的尖利犬齒,還有他們交融後不知道為什麼長出的白色羽毛,遍佈在脖子到小腿之間。雖然哥哥與瑪露希爾對於這些她以前沒有的特徵表現出心情複雜的欲言又止,但她喜歡這些特徵、喜歡帶來這些變化的炎龍,也喜歡擁有這些的、新的自己。這些是身邊最親近的人為了她、經歷了許多波折與苦難之後,滿懷著心意擁抱迎接她所留下的痕跡,她當然也喜歡這樣的溫暖,即使它近乎痛苦地龐大地塞滿了胸膛難以表現,只是送出花草樹果小生物其實一直都不足以宣洩這些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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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現在的她不是一個人,她有共享靈魂的另一個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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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下我的禮物了!』另一部分的她在體內欣喜地歡呼,在瑪露希爾收下她用自己採摘晾製的乾燥花做成的手工香皂時。向來喜歡漂亮的東西,也喜歡纖細精緻的香氣,精靈的喜好她從以前就一點一點地抄寫在自己的腦海中,珍藏在心底的小抽屜裡。共浴時她聽過對方抱怨自己喜歡的肥皂丟失在迷宮中,想要為對方做點什麼的心情過於巨大,她回想自己的清單盤點對方可能喜歡的味道與色彩搭配,在野外尋找適合的動物油脂時順道收集所需的材料,耗費了比預期還要久的時間,然後終於在此刻成功換得對方欣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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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喔、法琳,這好漂亮!」小心翼翼地捧著被承裝在撲滿墊材的木盒裡、香草與花朵鑲嵌其中的肥皂,瑪露希爾研究地湊近了這份沒有任何名目卻精緻得有些過份的禮物,「而且好香,是我喜歡的香味、這個搭配就像是可以使出魔法一樣呢,好厲害。」細細研究起她排列在裡面的香草與花卉,瑪露希爾閉起雙眼陶醉地再次品味手中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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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稱讚我了、她喜歡我的禮物!』另一部分的她在胸腔裡拉著心臟轉圈跳舞,她開心地露出得意的笑容,「很高興妳喜歡。」氣氛很好,宮廷魔法師的房間充滿書籍、卷軸、與魔法材料的味道,她們之間的距離也像是以前一樣只要踏出一步就能疊合在一起,除了現在她需要低頭之外沒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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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它好漂亮,好捨不得用它。」說這句話時的表情也與從前沒什麼不一樣,害羞與開心混合出的粉紅坦率地顯露在臉頰上,微微垂下的眉尾是柔軟與些微的傷感。她看著眼前自己熟悉的人注視盒中禮物的目光與那似乎不單純只是微笑的嘴角,聽見另一個自己在胸腔急切地踏步。『要用、要用,那是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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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我想要妳用它。」她說,沒有伸手撫過對方的臉頰,「我再做給瑪露希爾,我們可以一起決定下一次的香草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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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瑪露希爾開心的方式總是很直率,笑容乾淨得像是恰好掉落在掌心的一片陽光,她握了握自己的手,感受到的是自己通常比對方略高的體溫。「我們今天就一起用吧,可以一起香香的很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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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聽見了嗎!?她收下了我的禮物、她邀我一起洗澡,她一定是喜──』用力打斷了另一部分的她在耳邊蓋過一切的鼓譟,她點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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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靈魂夥伴可以將那些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的、彷彿棉絮緊緊塞住身體裡每一個空隙的激昂吼出是件令人放鬆的事,但同時,那一部份的她過於直接野性而難以掌握也令人困擾。沒有思考的過程,那一部份的她似乎只是依循本能將感受到的一切簡單而粗暴地表現出來,與原本的她不一樣的、但也讓她學會踏出自己想要的方向的、單純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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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簡單的聲音,似乎找到每個機會在心裡慶祝瑪露希爾遞交給她的相處碎片,抱著心臟重重地踩踏,在胸腔留下一個又一個跳躍鼓動的迴盪,讓人難以喘息。在她們並肩研究黃金城遺留下的書卷古籍時,在她們提著燈細看石壁上被時光磨淡的刻紋時。在她拉著對方的手跳過不太穩固的石板時,在她伸手用魔法撫平對方眼下的疲倦時。另一部分的她在胸膛裡繞著心臟踱步,躁動不安得像是她應該多做點什麼、應該多說些什麼,在那個人夜裡就著燈光看來,翠綠色的眼瞳被火焰染上溫暖時。做點什麼,另一部份的她催促自己,在那個人或許雀躍或許驚訝的呼喚聲中,在那個人認真與她解析魔法陣每道筆畫應該落下的角度時,在那個人捧著她的手她的臉檢查、嘴裡叨念著她的安危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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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她!』另一部份的她彷彿突然領悟,而她只是頷首同意,接受她的靈魂在每個呼吸的瞬間於耳邊聲嘶力竭,打不出火的宣告燃燒,震撼領地的示威重踏。『我喜歡她!』那一部分的她吶喊。我知道,她對自己說得像是安撫,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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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中她錯過很多道料理,那些美好的滋味都在後續的迷宮探險中讓先西幫她一一補上,她跟著學,覺得可以背著鍋子與菜刀隨時把身邊的東西變化成美味的食材實在很棒。吃剛出爐還冒著熱煙的美食讓人溫暖,除了補充體力之外還能撫慰人心,是比治療魔法更具體而全面的神奇魔法,將大家串聯在一起而少了肢體碰觸可能帶來的糾紛。還有,自己親手做成的食物,被另一個人帶著愉悅與享受的表情大口吃下,神奇地帶來難以名狀的滿足與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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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受了我提供的食物!』另一部份的她開心地宣布,在瑪露希爾驚喜地看她端出的海鮮總匯杜蘭小麥麵時。參考了菀苞瞇著雙眼一臉嫌棄地提出的意見,她用淺盤而不是湯碗盛裝,細長的麵體在中央轉成小丘坐落在鮮蝦、貝類、魷魚、蔬菜與番茄醬汁中,切碎的嫩綠香草點綴其上。她用製作工藝品的心情準備,和另一個她小心翼翼地擺盤,像這是一封載滿心意的書信,需要仔細斟酌每個字詞與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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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很好吃、她喜歡我準備的食物!』另一部份的她舉起雙手歡呼,在餐桌對面的人抓著叉匙發出不算優雅的滿足聲後用力地稱讚她時。瑪露希爾一邊揮動雙腳一邊愉快地將海鮮麵塞進嘴裡,一邊興奮地說這與小時候吃過的料理很像。她聽著自己不熟悉的北方大陸的習俗,聽胡蘿蔔田與雞舍旁發生的趣事,聽葡萄田與小麥田間農活的人們口耳相傳的小道消息,聽去海邊參加慶典時偶遇的表演藝人,看這些在瑪露希爾眼底凝聚,成了閃閃發光的一句好好吃小心地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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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好吃,她喜歡我!』所以她沒來得及打斷另一個自己的話語。在她慌慌張張地忙著找手帕遞出時,這句話不小心被喊出,在不恰當的時機點、不恰當的氣氛中、不洽當的上下文裡。瑪露希爾撲抱過來用臉頰擠上她的,似乎感動大過傷感地說謝謝,腹背受敵的她只是臉紅地終於放棄尋找不存在自己身上的手帕,用手擦掉對方眼角閃爍的碎光。她想要做對方懷念的那個味道,而黏在身上的人用擁抱的力道確實地回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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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她。』靈魂的夥伴說,她困窘地不敢回抱身上的人。『她接受我的禮物和食物、她擁抱我,她喜歡我。』這個結論或許下得太快了,她心虛又有點期待地對自己下評論,介於想肯定與想糾正對方之間搖擺不定。『她喜歡我!她想跟我交──』她用力地打了個噴嚏,將那句不該出現的靈魂大喊蓋過,順帶換來夾雜著輕笑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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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靈魂的聲音原來可以震耳欲聾,在內心深處不間歇地發出一下又一下的撼動,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臟混入龍的靈魂之後可以如此強健,整個世界彷彿都在耳邊的節奏中搖動。這個世界與迷宮融為一體,就像炎龍與她,也像她與迷宮,這麼想的話整個世界會這麼搖搖欲墜似乎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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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瑪露希爾的薄毯,她坐在宮廷魔法師的床邊,一手蓋著此時此地從這個角度沒有人看得見的臉,乖乖地讓背後半跪在床上的人仔細地梳理自己的羽毛。從後頸與兩邊肩膀開始,瑪露希爾的動作輕緩而仔細,像是對待珍貴的藝術品還是魔法道具。原本她只是一如往常地來拜訪,帶著自己覺得有趣的田野觀察結果,像從前一樣沒什麼重點、僅是想要跟對方待在同一個空間地。她們之間輕鬆而親暱的談笑一如既往,留她夜宿的邀請也沒有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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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邀我留宿,她喜歡我!』她忽略耳邊難以阻擋的聲音,找不到拒絕的理由與可能性,也找不到方法遏止那症狀越來越嚴重的靈魂吶喊。梳洗後她們擠在床鋪上消磨時間,隨意的書頁翻動聲與交談聲讓原本就不大的空間更顯得溫馨而狹窄。相較於恪守空間分配準則的自己,無所謂身體接觸的精靈隨意地半靠在她身上,散亂的金髮隨著閱讀與聊天間的動作溜過她的睡衣領口之間,帶來一陣過於輕微的搔癢。『她距離我好近,她聞起來是我送的禮物的味道。』語調變得冷靜反而聽起來太過激昂,另一個她檢視著自己掌心中撿拾後珍藏的每個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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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邀請我去探險,她靠著我睡覺,她相信我。』另一個她說的沒有錯,她找不到可以反駁或阻止的點,只能無助地聽自己繼續,『她喜歡跟我在一起、她說我讓她很開心。她接受我的禮物,她遇到危險時第一個反應是保護我。』是這樣沒錯,努力讓自己不要佔據床鋪太多空間的她盡量用最小的動靜將臉埋進枕頭中,不得不同意那存在感太過強烈的聲音。『她願意做任何事來復活我,她總會原諒我。她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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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在心中發出哀鳴,弱小而無濟於事的。嗯?法琳、抱歉,我壓到妳了嗎?瑪露希爾的疑惑聲在她耳邊響起,在她搖頭回應之後歸於沉默。她側頭試圖用眼角偷看,發現對方認真地盯著自己的後腦勺。然後在她來得及發出任何提問之前,瑪露希爾的手已經先降落在她後頸,是撫平皺褶一樣的動作。原來如此,她想,然後被對方突然拉起衣領的動作嚇出一聲細細的驚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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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背後的羽毛亂糟糟的耶,法琳。在奇妙的地方總是表現得特別不多慮的她的精靈前輩,用彷彿看著衣服沒穿好的小朋友的語氣說得很自然。這跟頭髮不一樣,後面很難打理吧……來、坐起來,我幫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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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幫我整理羽毛!她喜歡我!』另一部份的她將她的心臟高高拋起,每一下都伴隨一次歡呼。梳子──梳子好像不太適合,要用什麼比較好呢?一邊這麼唸著一邊在房裡尋找稱手道具的瑪露希爾看起來也沒有要聽她的意見。靈魂的聲音大得蓋過了思考,她除了在宮廷魔法師扒掉自己的衣服之前先主動投降之外什麼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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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露希爾說這次來不及找到適合的工具只能先用手,但等她研究後會做一把適合羽毛的梳子下次用。正在蹂躪心臟的靈魂夥伴說妳有聽到她說下次嗎、她還要親手幫我做羽毛梳。而她抱著薄毯埋著臉感受到的是自己不用看都知道一定很高的體溫,臉會變得多紅這個已經不需要思考了,她知道瑪露希爾不會嘲笑自己,頂多誇讚她臉紅很可愛,但還是慶幸對方現在在她身後,即使她覺得自己背上的羽毛彷彿每片都是逆鱗,在對方的每一次觸碰下震顫,在每個經過的輕撫後抖動著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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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琳的羽毛很漂亮,如果不好好整理的話壓壞很可惜,對身體也不好吧。」沿著背部的曲線慢慢將每根羽片捋順,瑪露希爾的稱讚輕輕地覆蓋在她身上,安撫了心底不安穩的攪動,卻又激起另一股更明顯的浪濤,打得她在過於強烈的鼓動中迷失上岸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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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稱讚我的羽毛、她稱讚我!』另一個她的尾巴興奮拍打的節奏是失去自制力的心跳顫抖,『她邀請我待在她的巢穴裡、親自為我整理羽毛,她一定是喜歡我!』她張嘴,然後闔起,最後擠出一句零落的謝謝,找不到餘力回應另一個自己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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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瑪露希爾滿足而愉快的嘆息中,她穿回睡衣總算能頂著紅燙的熱度回頭面對正高興地哼歌的精靈,看對方有些得意地告訴她自己身上的羽毛現在有多漂亮,宣布大功告成。「謝謝、瑪露希爾喜歡我的羽毛,我也很高興。」她試圖表達,將自己體內塞滿了無處可去的棉絮拉一點點出來分享給這個人,她希望對方能看見這句話在自己的掌心中膨脹,直到充滿了整個房間、直到從窗門溢出,直到充滿整個世界,就像與她相連的那些魔力,就像她注視著眼前這個人時胸膛中不斷湧逸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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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還是跟以前不太一樣。她躺在床上仰望在微弱月光下變成暗藍色的天花板,一邊感受半抱在身上的體溫一邊想。就算她盡量縮小自己,她們也不像以前那樣可以充滿餘裕地擠在一張單人床上。一樣的是瑪露希爾的睡姿,安穩而且平和,一旦睡著除非是作夢,不然幾乎不怎麼挪動。對方穩定的呼息在她頸邊來回反覆,就像在心裡躁動的另一部份的她,執迷不悟地重複同樣的話語與步伐,一步步將她的睡意踩碎在腳下,散落在床單上,扎得她被那個人摸過的每一吋背部灼燙地發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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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歡我。她真的好喜歡我。』早上精靈揉著眼睛糊著聲音向她打招呼時,她盯著對方飽含睡意的微笑、凌亂的長髮與衣領袖口,沒有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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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她。』另一個她沒有強調,但她知道。這四個字包含所有的誓言與重量在裡面,她知道自己願意在天秤上獻出什麼,只要另一端乘載的是瑪露希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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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早安,瑪露希爾,換我幫妳整理頭髮。」她說,蓋過在心裡大聲喧嚷著喜歡的另一個自己。她接過對方遞來的梳子與髮帶,用相視的微笑蓋過嘈雜著宣告對方心意的自己。我喜歡她、她喜歡我。這兩句話像她手中梳理的兩縷金髮,一次又一次地相互糾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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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還在等什麼?』另一個她終於停下所有的咆嘯抗議,心腔裡剩下低沉而規律的鼓動聲,隨著她手上的梳子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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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可以嗎?她問,放手讓對方檢視自己的成果,那是跟精靈以前自己打理時相比簡單許多的髮辮,但已足夠得到對方攬鏡後喜悅的讚揚。她俯身,在對方頭頂留下一個簡單的親吻,鏡子裡那雙碧綠眼眸中的,是她從以前看到現在都沒有改變過的、即使有一點羞赧與困惑也無法掩蓋的、單純而直接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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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知道。她嘗試向耳邊停不下來的『她喜歡我』解釋,這個早就知道的現實。她不是那種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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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結果我的直男龍失敗了,變成失戀的小火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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