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 棺
【異端賭局】
ft. ᴍɪʀᴀɴᴋᴇʟ.ɴ.
——「聖母在上,Mirankel Naznost,妳是否願意發誓餘生都將致力於為樞秘院貢獻所學、無私分享自身的知識與力量,為聖母在世上的救贖盡一份力,助她的光照在所有應求的子民身上?」

只是那冰銳眼色如聖母之劍,和靄靄雪景與暖陽的美妙,是隔絕開來的嚴厲。
無 棺
一圈圈迷惑暈眩的深暗、暗潮拍打的悶響忽然造訪,卻又僅一瞬便遠去;除了百年歲月中初次竄進的怪夢,一睜眼那現實仍是日常景象:簡潔的房中擺設、幾本醫學期刊和窗隔的白涼雪景。

夢一甦醒就會被忘在沉眠裡。翻身下床的身體四肢感受正常,但克拉倫絲深知今天並非往常之日,因為體內正有難以處理的變數在蔓延作怪。
無 棺
不過評估研究解方的急迫性後,只要不是身心失能,那總是行程滿檔的日常工作還是得辦的。不久後,她坐在一位老者樞機的辦公室內,恐怕只有他們兩人自己知道,克拉倫絲的年紀比這位臉顏佈滿皺紋、不怒自威而又德高望重的女性樞機還要長。

公事談到半途被古董式的轉盤電話聲打斷,通話中司鐸告知有位年輕知名的院士忽然求見——她似乎帶著不容拒絕的氣勢前來。
ᴍɪʀᴀɴᴋᴇʟ.ɴ.
以自身及累積數年的研究成果換取珍視之人的自由安寧——本該是如此,畢竟那份記事上的修訂及審議者的署名可是親眼所見的事實。幾日前卻無預警在聖座的人群中見到那再熟悉不過、但不應處於此地的黑色長髮飄逸。身著樞秘院法衣、身旁固定跟著幾名「陪同人士」的身影看著是如此沉重,她見到自己時的表情又是如此釋懷。
映在眼前的是絕望的現實,打擊與腦中閃過的一幀幀無數種糟糕推斷只讓愕然使他的聲音卡在喉間,連對方的名都來不及喊出,只經過了一個眼神交流那人便被催促著離去。在那之後便未得到再次相見的機會。
ᴍɪʀᴀɴᴋᴇʟ.ɴ.
Mirankel理性上當然清楚那些珍視的人一直是自己最致命的弱點,也明白與這個國家的宗教中心勢力對上絕對沒有勝算、是不明智的選擇——但承諾的背棄精準觸動了他的逆鱗、恨意瓦解了最後的理智。
ᴍɪʀᴀɴᴋᴇʟ.ɴ.
在禮貌性敲門後以有些急躁且稱不上優雅的力道推開辦公室的大門。
不見一如往常的溫和微笑,現在他的臉上只有憔悴的神情並混雜著淺顯易見的憤怒。眼下因為疲勞導致的色素沉積能看出他已經為此奔波數日,其中不乏摻雜著單純的恨意發洩。
ᴍɪʀᴀɴᴋᴇʟ.ɴ.
見克拉倫絲恰好在場時,Mirankel不禁因為震驚剎那間愣神,如今沒有餘裕掩蓋的反應被原先辦公室內的兩人收進眼底。
「Mirankel Naznost,一個因為某些自以為是的正義被關押至此的——異端。如果依被賦予的名聲來稱呼的話。」在重整好情緒後以戲謔的冷笑報上名號,話語尖銳而直白,且對上位者來說稱得上不敬。

「兩位想必同為時間寶貴之人,單刀直入對彼此來說才是最佳解——請問承諾對樞秘院來說難道僅是一場兒戲?」再次憶起Alphana看向自己的神情,語氣因為負面情緒的交雜而顫抖,同時握拳的手也因此收緊,指甲近乎要刺入皮膚。
無 棺
「早安,Naznost院士。」樞機沒有把人拒於門外。對外而言,地位看來特別高崇的女性長者臉上雖看不出有何感受,但語氣熟練地多了幾絲安撫,彷彿在和普通造訪樞秘院的信眾談話。「如果妳指的是剛歸國的Sheffield醫師,她能再與妳共事,只是不是現在。」

接了M.N氣憤一瞥的同時,克拉倫絲的腦袋轉了兩秒,隨著老樞機穩勁卻柔的聲音,才憶起最近有何事會讓M.N現在像個珍惜的玩具被大人奪走的小孩似的。專案研究這種事雖需大量討論,但鑽研更需要時間,沒什麼事的話當然先各做各的;沒想到一段時間沒見,年輕人就被搞得無心做事了。
無 棺
負責處理Lab (0)403成員事宜的指揮席一夥,肯定是嫌麻煩就把這事——現在暴躁臨至界線的M.N——給推到這裡來。指向更高層、對外白臉的人引去客訴還是比較方便的。也許這位勉為其難在廣義上還能算是自己「朋友」的老樞機,還是答應替他們收一下爛攤子了,克拉倫絲心想。

「妳也知道關於各位的調查尚未結束,唯有請Sheffield醫師也配合到本國提供必要資訊,調查就能更為順利。醫師沒有聯絡妳嗎?她已經在碧鐸中央醫院任職,同時方便配合樞秘院,所以她也答應了擔任院士。」
無 棺
M.N仍舊只能迎來官方說詞,說詞沒有什麼問題,只是隱瞞了一半……M.N以為自己是身負「異端」之罪而來,也只對了一半。噢,他們當然不可能知道。克拉倫絲一語不發,只是內心聲音帶著幾絲輕蔑,也許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感嘆。

「若調查能因此早些結束,也是Naznost院士希望的結果,對吧?屆時就是年輕菁英們繼續發揮長才的時候,這段時間碧鐸的中央研究院也會評估,要為各位提供更多本國的贊助資金。」
無 棺
都是廢話,根本不可能安撫的了她。在場人都心知肚明,但唯有迂迴藏謎、拖延事實讓她精疲力盡……沒有姓氏的樞機像似擁護權力中心的大理石雕像,望著古董廳中心,坐在道旁的華椅上雙腿交疊,一邊撐在座椅把手上的手撐著下顎、動也不動。
ᴍɪʀᴀɴᴋᴇʟ.ɴ.
「共事?配合?別開玩笑了!」樞機的刻意安撫對Mirankel只起了反效果,用詞更是促使勉強壓抑著的最後一點怒火去燒卻僅存的理性。他怒吼的同時疾步向前,拍上了實心的木質辦公桌。

沉重回音響盪在整個空間中。
桌邊一側是年輕的學者因為強烈怒意導致的急促呼吸聲與直勾勾的敵意,另一側則是兩位高層長官如止水般的平靜與堪稱冽厲的眼色。手心傳來的陣陣痛覺使其強制被拉回現實,一定程度上抑止了瘋狂與失控的延燒。
ᴍɪʀᴀɴᴋᴇʟ.ɴ.
調查尚未結束、Sheffield醫師已至碧鐸中央醫院任職、答應擔任院士——在震耳欲聾的沉默對視下,Mirankel腦中無法停止重播樞機的那些話語,自己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戲謔地以柔和的語氣一遍又一遍交疊在一起。那天在聖座目睹的一切和當初那些糟糕的推論畫面不約而同地頻繁閃過、混雜進快要無法辨認語意、只懂得徒增音量的虛幻噪音中——最後大腦失去處理過載情報的能力,僅能任憑空白畫面與尖銳的耳鳴聲佔據思維。

冷汗自側臉滑下,眼前景象在一瞬間輕微搖曳,盯著桌子另一端的眼神在不自覺間展露出惶恐——或是形容成絕望更為準確。他咬緊牙關,看著像是野獸在呲牙,撐在桌面上的手立起指尖直到發白,試圖穩住無論身心都在搖搖欲墜邊緣的自己。
ᴍɪʀᴀɴᴋᴇʟ.ɴ.
「……您尚未回答我的問題。」
「修訂過的記事明文寫道不會再對Dr. Sheffield出手。」為保住平穩而刻意壓低的語氣仍不失強勢。在求得真相與使珍視之人逃過來自這片雪境的侵蝕前,他還不能倒下。
無 棺
面對金眸更加燃燒的怒火襲來,盤著蒼蒼白髮的樞機,語氣卻突然輕淡,因為話中意早成了千斤頂重重壓下——

「所以醫師的確和妳當時的研究息息相關,並非誨廳向上呈報的那樣,『Alphana Sheffield已與Mirankel Naznost無關』,不是嗎?」

無權無勢、疲憊、憎恨、幾乎要失去理智的年輕科學家在急迫中,挑錯場合與對象,親口承認而自行跳進了陷阱。

「他們不該答應妳那種事的。」

「一開始負責此事的指揮席,也得受到相應懲戒,我很抱歉,他們為一己之私給了妳不當的交易與期待。現在,還請妳靜待調查結果,也請別把自己珍貴的身子給累壞了。」
無 棺
旁觀的克拉倫絲雖對這發展不感意外,但幾秒鐘前還是有幾絲期待M.N說不定聰明些,能讓她見著這場爛戲的另一種可能,但可惜、可惜了。既然自投羅網,那結果已定。對狼狽的年輕人,顯然樞機已經無話要接了,便轉向了她的同仁。

「抱歉,克拉倫絲樞機,原定的公事談到一半,卻讓妳——」

「我沒關係。」但克拉倫絲沒看同仁,反換她正眼轉向掙扎無果的M.N。那怒火快要把自己融化的搖搖欲墜的年輕人,她相信她大概還能再繼續爆發。多麼難看。
無 棺
「Naznost院士是位優秀人才,我倆在她這年紀時都比擬不了。」她終於從座椅上動身站起,「若因為某些人的錯誤決策而喪失她的信任,豈不太可惜了。我想今日以資深首席院士的身分與她相談,請容我明日再來拜訪您,延續方才的公事。」語畢她一手按在胸前向老樞機禮貌地彎身行禮,等待許可。

沒關係,還有無限的可能性是可被創造出來的。
無 棺
「……這樣啊,妳若願抽空幫忙,我自當感激。」對方感嘆一道,也不知真心與否。「那就拜託妳了,克拉倫絲樞機。」

「相信妳不會拒絕我的邀約,對吧?Naznost院士。」誰不知道那只有皮在笑的笑容總是藏刀,當克拉倫絲伸手捉住M.N的手臂時,她能感到一股非常人的可怕手勁傳來威脅。

威脅無處不在,是什麼讓她步步落到如此境地?可憐的年輕人,但這也是沒辦法的。

既為可造之材,不如為我所用。
ᴍɪʀᴀɴᴋᴇʟ.ɴ.
「不、請等一下,不是……這樣……」又一次,因為我的莽撞害得妳被牽連——
樞機得出的冰冷結論壓垮了早已殘破不堪的防備。那些拚盡全力想守住的事物接連被攤在掠奪者眼前等待宰割,而Mirankel只能眼睜睜盯著這齣悲劇自顧自地上演。或是說——將這些東西在無意間一一供給那些人的正是無能的自己。
ᴍɪʀᴀɴᴋᴇʟ.ɴ.
權勢面前,只剩下力不從心與近乎深入骨髓的自責。就算想反駁、想喊出些什麼,聲音也不聽使喚。盡全力擠出的字句音量卻宛若細絲,終究傳達不到另一端任何人的耳中。

不再看向這側的視線在視覺上彷彿離得越來越遠。急遽加速的心跳聲直擊耳膜淹沒感官,體感時間隨之逐步拉長,僅是片刻之間卻如同無盡的折磨。他伸出手像是想抓住根本不存在的蜘蛛之絲,卻因為身體失去支撐而向一側踉蹌了一步。
ᴍɪʀᴀɴᴋᴇʟ.ɴ.
直到手臂上被施加的強勁力道才令他強制將意識重新連接現實。
面對克拉倫絲形同虛設的問句,Mirankel微張的嘴中吐不出任何應答,除了沉默以對外別無他法,僅能做到用雙眼直直瞪著對方。他臉色蒼白,金色眼眸中一時之間消散不去的憤恨與絕望一覽無遺。尚未平復的情緒使胸膛的起伏仍然明顯,亦能從纖細的手臂上感受到遍自全身的那難以克制的輕微顫抖。
無 棺
克拉倫絲也沒管M.N好像馬上要昏厥的慘白臉色,那冰海的眼與幾乎渙散的金蜜眼色四目相交後,她就知道,這強力的抓握還是有點用,M.N起碼還能站得住。等M.N再次能專注回眼前的事物時,她已置身在另一個樞機的辦公室,而克拉倫絲也放開了能握到令人神經發麻的手掌,坐回她桌後的大辦公椅上。

「不管妳現在有多累,如果還想在妳痛恨的地方扳回一城,現在就立刻整理好妳的精神,年輕人。」
無 棺
什麼是談判的最佳時刻?當對方處在絕望和意識邊緣時?

沒錯,這時候的人們啊,會願意為那一點點的可能性,博弈僅有的一切。

克拉倫絲放著人在桌前的古董沙發旁,她終究不會通靈,實在無法確定這可憐的年輕人接下來會在柔軟的墊上暈厥睡去,還是能撐過痛苦、坐正而專注於現在,讓一個如高塔魔王般的存在來蠱惑她、給她名為「希望」的毒藥。

「妳也許注定拯救不了自己——」
無 棺
「妳的同伴,也可能再無法脫離家鄉的桎梏,但哪怕妳只能從我這裡交換到一丁點籌碼,就還能在權力的牌桌上多待幾刻,瞥一眼翻盤的機會——當然,還要學會看清牌桌的全貌。」

果然是在冰雪山頭有一席之地的魔,那穿透人耳的聲音可以是堅韌不碎的萬年冰,也可以是淹溺他人的冰海,又或者她的眼眸其實是沉洋的寶石,能讓人換取一點希望——

但又得用什麼來交換呢?

現在只要再多些刺激,那女孩澄色的眼,也許就會被熔化為更有價值的金與蜜,流至自己掌中。
ᴍɪʀᴀɴᴋᴇʟ.ɴ.
即使靠著過人的意志力懸起已數日未眠、疲憊至極的沉重身軀,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推移與一場場未曾取勝的高強度精神消耗,再強韌的線絲終究要被磨耗殆盡,直到清脆地斷裂。現在哪怕只要一瞬間不再逼著自己繃緊神經,都會因無法違抗生物本能而昏厥——偏偏這個糟糕至極的時刻,身心都被桌後的上位者握於掌中。

只差一步就要被大環境與權力碾碎、分食,並推入永遠無法翻盤的黑暗之中。此時漆黑中的一角忽然亮起一簇微弱的異色火光——無論這點光明是真是偽、背後又暗藏著什麼陷阱——,怎麼可能不被其所吸引且動身追尋?
ᴍɪʀᴀɴᴋᴇʟ.ɴ.
克拉倫絲落下話語後並沒有立即換得回覆。
絕望之中的蠱惑是如此甜美,現在的年輕學者多想不顧一切投身其中以求解脫。然而暫時鏽蝕的齒輪依然沒有失去轉動的機能。第一次覺得刻在本能中的理性對自己是一種折磨——大腦的情報處理及演算能力就算已在極限邊緣,仍然及時在懸崖邊勒住了他。

短暫的沉默正是齒輪緩慢轉動的時間。期間Mirankel只做得到以根本稱不上威脅的空洞眼神直盯著冷若冰霜的眼瞳不放,隨後才試圖以略顯沙啞的聲音吐出問句。語氣中依然感受得到未平復的惶恐,輕得如同一碰就會碎。
ᴍɪʀᴀɴᴋᴇʟ.ɴ.
「那些……有多少是確鑿事實?您對真相了解多少?」
「……以及您又能改變局勢至什麼地步?」

最後他眉頭深鎖、眼神向一側撇過。
誰不知道與眼前之人交易是多麼危險的事?被掌握的把柄越多,就只會越陷越深;當渴望在一瞬被滿足的同時,後續無形之中的束縛也會越纏越緊——且他仍然沒有忘記方才自己醜陋掙扎時,那無動於衷的身影帶來的無助。
無 棺
「沒錯,真相。妳還算有發覺一些事啊。」克拉倫絲那只是些微變化的眼神,仍能讓人看出「妳還沒有想像中那樣愚鈍」的含意。「上回跟妳談的,事實上還保留了三分之一。硬說我全然無意隱瞞就太可笑,但關於妳們的問題,我的確現在才更加確認全貌。」

「這仍是場賭博,即使籌碼再多,手牌再漂亮,也不存在百分之百扭轉局勢的保證,但至少妳得先理解幕後。」她向前微傾,薄荷涼色的髮絲與身上的禮服條飾輕微晃動。蒼如雪的手指撐擺在下顎,如龍蛇端詳著年輕學者在狼狽耗神的情境裡,能否再聽進自己口中帶著絕望卻又伴隨未知光芒的話語。
無 棺
「對樞秘院而言最好的結果,當然是妳們過去到將來,與血族相關的研究都不能脫離樞秘院。其實這和我作為『異端』卻還能待在權力中心的本質原由,是一樣的。」

「妳以為獵殺本地域特產人種的樞秘院,百年前為何要自造異血者這不人不鬼的東西?」是啊,她在說她自己。

「宗教組織為控制人群,需要的是可供人們反感、對抗的『異端』,懲罰對方正是樹立形象的重要手段之一。然而今日已是文明社會,也許異血者最開始的確是為更有優勢對抗吸血鬼而存在,但這幾十年來,我們既有這種突破技術、活體武器和特產人種,肯定要肥水不落外人田。」
無 棺
「如今『異端』只是個表面藉口。最好的發展,是把知道秘密、會使用秘密發展技術的人,全都納入組織裡,而非徹底扼殺,這連前去抓捕妳的人都不會懂。」表面對抗血族、仍然讓信眾維持信心,事實上連吸血鬼的非人部分,都要吸納、壯大自己。

「血族不可能自願與樞秘院合作,而且信仰還是需要敵人存在,好維持忠誠的向心力。那製造異血者、像你我用血族發展新技術,就是樞秘院權力中心想要的人——是,只有身在權力中心,才有資格看清牌桌全貌。」

也就是說,她早就受人許可,也許是剛才的樞機;又或者她就是那有足夠權力決定自己生存的人,而非被權力中心完全視為敵人。但她又為什麼願意告訴年輕人這身處高位才能知曉的大環境?
無 棺
「很不幸,我知道優先序,妳的同伴也許有機會,可妳就不同了。我就算能保障妳一部分自由,但如今確定樞秘院只會用盡方法使妳插翅難飛,封住妳對外的嘴。妳越是優秀,就越是如此。」

「正因妳在該領域有優異才能,可無權無勢又太年輕,未對權力博弈有足夠認知,就只能被捉回籠中。封閉的年代雖與今日差異甚大,但我早年也是如此,就算理解妳急於向外奔逃的心,但恐怕也無法讓妳掙脫枷鎖了。」
無 棺
M.N能從那對冰海裡看見浮現幾近憐憫的情緒,但那和「慈愛」沾不上邊,是看著可悲弱小的動物逐漸被陷阱困住、掙扎卻使得繩索更加收緊,最後只能任盤踞赫峰山頭的冰龍處置……但或許,克拉倫絲也從這年輕學者的身上,瞥見些過去的自己——尤其是那般不甘的心思。

「總結的好消息是,妳的同伴是有辦法離開的。這還能處理。」克拉倫絲往座椅一靠,等待人消化與回覆,或者提問。當然……也包括詢問自己的交換條件。
ᴍɪʀᴀɴᴋᴇʟ.ɴ.
陽光灑進窗內,雪的反射使光線更亮更白、更加讓人頭暈目眩、更加讓人視線難以對焦。真相以平靜的語氣在眼前攤開,清晰與條理分明只讓不可逆的事實顯得要在其中找到一絲希望更不可能。

語言做為傳遞媒介,將資訊送入Mirankel的腦中。那一字一句無情地敲擊著神經,精神已在極限邊緣的他只能放任大腦將其無差別接收,接收的內容已無法篩選,不乏混雜著過於安靜產生的尖銳高頻噪音及被放大數倍的心臟鼓動。並在經過名為理解的強制解析後,內容化為冰冷的刀,無聲地割裂心中所剩無幾的防禦。至於是由什麼詞彙、邏輯與因果等組成這把利刃,短期內、至少現在,已經無能回憶起。
ᴍɪʀᴀɴᴋᴇʟ.ɴ.
這何不是在說明自己在有明確意識以來累積的成果即將在一夕之間全數崩塌、化為泡影,並在看不到盡頭的時間內都得在最痛恨的牢籠內掙扎?一瞬間他也想過就此放棄血族相關研究以換取日後平穩;但未知在前、價值與期待在後——甚至現在多了樞秘院拿著刀架著他與另一人的脖子——,甜美的禁忌只要嘗過一次就難以回頭,哪有可能輕易秉棄?

「哈……哈哈……是嗎……」珍視的人、珍視的地方、在外的自由與成就——誰知道湧上的那些再熟悉不過的記憶現在卻化為暈眩感來襲。年輕的學者向沙發靠背一倒,一手扶上額頭,兩眼空洞地盯著房間天花板。窒息感加重,呼吸漸為急促,思緒像是在翻滾又像是空白般異常虛無。最後,發洩出的只剩下勉強擠出的乾笑。
ᴍɪʀᴀɴᴋᴇʟ.ɴ.
怎麼可能不對此感到不甘?怎麼可能不想立刻牽著Alphana的手不顧一切一同逃離?但事實證明難看的掙扎已無果,一再試圖去掙脫恐只會讓彼此身上的枷鎖越栓越緊。而被他人奪去、掌控並利用等事比起發生在自己身上,發生在重要之人身上是他更不願見到的。如果註定無法逃離,但屈服可以令權力放過她,那麼——

「——只要她能得救,我在所不惜。」既然都是束縛,在地獄之中冒險抓住唯一垂下蜘蛛之絲的異色希望又何嘗不可? 疲憊且失去光明的眼向克拉倫絲望去,猶豫半刻後緩緩開口,以乾涸的聲音帶出壓抑的話語,語氣逐漸虛弱但不難聽出其中不曾改變過的執意。「……您想要什麼?」
無 棺
正是M.N的才華使她擁有足以與人交換的東西,但也因為才華,她才別無選擇地落入這般牢籠,和鍾愛的人分隔遠去。

「倒不必抱有過度的烈士心態。」人被推到極限反而會笑,那願為愛人犧牲、無奈癲狂的肢體動作,明明該令人憐憫,卻只會換得克拉倫絲這種人浮出一絲輕蔑的言語。「世事常如硬幣兩面,雖然失去一部分自由,但在貝施科涅茨,妳能更靠近血族和更深入的歷史資料。而在妳有生之年,會到能向外界公開而自由的時刻,畢竟就如我的專案,也正與國外專家私下合作。」

雖然,「自由」仍是個不定的未知數,正如它的定義之廣泛。終於迎來M.N認命的問話,雪色的莊嚴身影從椅上站起,一手放在身後腰際,轉望向窗外長年不變的景。
無 棺
「我生病了。」

「這不是人類既有的癌症,而是帶有噬血毒蛋白的血球細胞,特有的惡性異變。」

克拉倫絲轉頭再次看向年輕學者,冰海深沉探不見底,她像在說別人的事。

「血族通常健壯少有疾病,若非遭遇外部禍端,幾乎是自然老化而死——至少我們能找到的紀錄是這樣。也許他們也有癌症,但那隱藏在未知的少數,目前無從得知。他們的壽命畢竟能相差到百年,所以有可能將癌症當作自然老化,就這樣死亡而無留下紀錄。」
無 棺
「這些惡性細胞的出現,可能是我多年來為自己做的實驗所誘發,當然也可能不是;在無前人紀錄的狀況下,得靠自己找出惡性異變的療法與原因。」

「我猜到這妳大概會想,說不定我其實有能力讓妳離開,根本是為了讓妳幫我研究治療才騙妳只能被關在這。噢,若是這樣就太看得起我了。我無法、也不會抗衡眾權力的意志,我是那其中一部分,那個負責包容『異端』的部分;否則我大可以也要妳的同伴加入,但我這年紀還能明白再貪婪也要見好就收。」

克拉倫絲將身子轉正,由上而下俯視她織錦中的其中一條絲線——M.N能為新面織錦成就新的色彩嗎?
無 棺
「交易條件,我會組織專門研究該惡性細胞療法的新團隊,擬定基本合約,絕不能向團隊外任何人流出消息與本人患病之事。」

「妳加入此團隊並守口如瓶,那我便在典廳提出申請,使Alphana Sheffield歸入我旗下院士,居中協調指揮席對她的調查報告,最後以不適任內部人員為由、必須終身保密血族相關資訊契約為前提,向樞機們呈報須革除其院士身分。」

「這樣,她就能自由決定是否要繼續待在本國境內了。」

「能否治好我是一回事,揭露血族細胞基因更深入的機制,我想身為熱情的研究者,妳也會抱有求知慾的。」
ᴍɪʀᴀɴᴋᴇʟ.ɴ.
無光的眸依舊沒有從克拉倫絲身上移開。背後的雪白光線只讓持續睜著的眼倍感酸澀,想完全闔上,但恐怕一有此意意識就會隨之中斷。

既存之外的疾病、血族基因相關的變異,描述著未知的話語在耳邊迴盪。那些本該都是激起興奮與熱情漣漪的石子、都是能讓年輕學者的金色眼眸中瞬間閃爍著耀眼光芒的事物;雖對未知的渴望仍然在名為疲憊的死灰底下細微地燃燒,但如今他的思緒上覆著的濃霧一陣陣飄來、又在有意的驅趕下一陣陣消散。若將模糊與清晰比喻為鐘的兩側,聲音就猶如鐘擺左右反覆擺盪著——光是撐著僅存的精神接收訊息都顯得精疲力盡。
ᴍɪʀᴀɴᴋᴇʟ.ɴ.
「啊啊,沒問題。」
對這樁交易回以正面答覆肯定是危險且無法回頭的,如同與惡魔簽訂契約;但Mirankel依然不急忙也不帶遲疑地、宛若如釋重擔的嘆息一般應答。稍嫌簡潔,但足以乘載決意的重量——無關場合,就算今日狀態萬全與人對弈,只要扯上放不下的事物,依然會導向相同結果。
ᴍɪʀᴀɴᴋᴇʟ.ɴ.
隨後一個深呼吸,他移動身子勉強撐起正坐。眼底已經難以映出真實景象,只有皺起眉頭緊盯前方才得以減緩虛幻的搖曳——即便如此,聲音依然在他開口之時以最後的力氣保住了堅定及平穩。
ᴍɪʀᴀɴᴋᴇʟ.ɴ.
「……我提出追加條件。」怎麼可能不知道擁有的籌碼即將見底——
「樞秘院及團隊內的人……包括您,只能向Dr. Sheffield行使最低限度干涉並僅限於公事,私下則保有她最大限度自由且不再被相關人士打擾或使役。公務及研究上她的部分將由我補足。」
「若您願意接受,您可以拿走我所擁有的、除了我的人之外的任何事物,我本人則除生命外任您處置。」獻上自己何不是選項之一?

對待他人能有多麼珍視;對待自己就能有多麼不在乎。
無 棺
「可以,我能裁定Dr. Sheffield完全無法適任樞秘院人員,找醫師為她開設重度精神疾病的證明輔佐報告,被定調為無法利用之人,樞秘院就沒有理由再接觸她。」

自己把曾經可還算是「重視」的人、自取滅亡的家人,親手了結並為自己注入異種血液所用——克拉倫絲知道唯有越來越不像個「正常人」,才能坐在高位的華椅上不受威脅的掌控他人,再讓自己繼續走下去。
無 棺
「那麼接著就是最後一步。」她伸手點按下桌上古典外型的老式錄音機按鈕,原來那並非裝飾品。

一隻手掌仍背手在後,後方是哥德式狀鐵條框住的玻璃窗,陽光反射冰雪的光芒照進室內,落在白與藍的三件式大衣、攀爬的荊棘紋上,讓克拉倫絲此刻彷彿為受聖光浴身的莊嚴代行人。

「聖母在上,Mirankel Naznost,妳是否願意發誓餘生都將致力於為樞秘院貢獻所學、無私分享自身的知識與力量,為聖母在世上的救贖盡一份力,助她的光照在所有應求的子民身上?」

只是那冰銳眼色如聖母之劍,和靄靄雪景與暖陽的美妙,是隔絕開來的嚴厲。
ᴍɪʀᴀɴᴋᴇʟ.ɴ.
「是嗎,那就好……」答覆時的音量已經微弱到難以捕捉,彷彿僅剩口形的喃喃自語。
雖然結果及方式多少有些不盡其然,但至少暫時得到了一份保證——如此想法閃過腦中的同時,長時間過度緊繃的神經也不自覺鬆懈下來。而早已用盡力氣、精神也超出負荷範圍的Mirankel頓時明確地感受到支撐著自己數日、名為意志力的絲線斷裂的聲音。

陳腐且僵化的信仰、空泛且繁瑣的禮節、完美包裝的實質牢籠——你們還真愛緊緊扒住這些空泛虛幻的東西、並對強加到他人身上樂此不疲啊。
一句句莊嚴的誓詞,只讓自幼時不曾改變過的譏諷在心裡一字不差地完美重播;只是現在的他甚至無法回以任何一字。每眨一次眼,現實景象就再被缺氧造成的模糊黑色侵蝕一些,直至無法分清眼皮是否闔上;即使手用盡全力撐著沙發,也難以阻止身子不受控地晃動。
ᴍɪʀᴀɴᴋᴇʟ.ɴ.
空氣中的沉默一陣蔓延。那是已經快要失去對答能力的恍惚,也可能是對於終身枷鎖即將拴上的、最後的內心無用掙扎。為獲取更多氧氣一直微張的口使得咬牙的動作更加明顯。接著在一聲輕微咋舌後,無力又輕飄的語氣將沉重的話語如同吐息一般呼出。

「……我發誓。」

隨後,無邊的黑暗立刻吞噬了視覺,眼中再也映不出任何一物;意識及剩餘的力氣在同一瞬間被抽離,整個人彷彿斷了線的人偶般毫無防備地向後倒去。幾根棕色髮絲有些凌亂地覆上臉龐,被終於平穩下來的呼吸輕輕帶起。
無 棺
原本如日正當午的金黃失焦的任由冰海推動,而錄音機的按鈕聲像休止符一樣在空氣中劃下,終結了克拉倫絲自己也覺得有點可笑的儀式。但,這種做作還是必須的。

「這些都是為了保護妳自己的籌碼。」
無 棺
跟方才重槌般的誓詞比起就像輕落下的冰花,但眼前被切斷分支道路的年輕學者,已經支撐不住意識了。克拉倫絲聯絡人來將M.N緊急送至醫護室,她知道她早就在某種邊緣了,卻是刻意要把她推到一條界線。反正在良好的醫療照護,或者一點心理諮商,重要的是明白接受現實之後,她知道M.N會好起來的,並且為新的目標投入。

克拉倫絲伸手把失去意識的人從沙發抱起直到門口外,交給趕過來的醫護人員。她為何需要這麼做呢?

因為她還必須隨時讓所有人知道,克拉倫絲樞機是強壯的,而不是坐等疾病主宰的羔羊。
無 棺
————————
載入新的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