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俠傳碎碎念(雷)

需要碎念一下來清空腦袋。

大概是因為開始玩的時候系統友善度已經大修，而且又是玩普通難度，沒有體驗到被系統惡搞系列的低評價，初見印象就是金庸味掌控的不錯的文本。雖然可以仔細推敲的元素並不多，劇情推進也有點過於依賴氣勢跟突然出現的衝突來推進但也可以想像透過狗血跟衝突來加快節奏對玩家的黏著度有幫助。我自己也是吃這套所以實質上是全力在玩。

老了之後(?)對於金庸的世界最受不了的地方是近景人物的模糊。金庸的世界幾乎總是繞著主角在轉，在過去或者是還沒進入主線前有個性的人物在主角靠近之後就勢必會在敘事上被犧牲。比如說江南七怪最有個性的時刻大概還是醉仙樓鬥酒，但主線開跑之後就只能是遲早因為太弱被取代的新手村 NPC，如果不淡出就只能在未來某刻拿來當增加張力的柴火。

不(擅長?)寫群像本身並不是大問題，不過對於喜歡塑造出來的那些曾經有魅力的配角的讀者來說有時候就有點煩躁。對我來說，這個問題在女角群裡特別明顯。雖然不是不能解釋成角色成長，但從射鵰到神鵰的角色斷裂有時候會讓我覺得黃蓉不要在神鵰出現或許更好。劇情上需要的一個救子心切的 NPC 實在不值得消磨這個角色的古靈精怪。即使在現實生活裡面誰都不可能一輩子古靈精怪下去，我好像還是寧可不要知道喜歡角色的瑣碎日常。

金庸的世界另一個煩躁的點是女角的個性幾乎都只發展到建立角色形象，在那之後就只剩下圍繞著特定男角和單一事件打轉，就算因此破壞角色邏輯也在所不惜。彷彿一個女人除了深恨一個男人或是愛上之後得到或沒有得到就再也沒有別的意義。趙敏做了那麼多事情，最後所求只剩下張無忌；馬夫人興風作浪了半天，好像只是在吸引段正淳的注意。幾乎無可避免的，金庸筆下的女角都在草草但迷人的描繪出一張臉孔之後就退化成一支射出的箭，朝向一個單純的方向筆直飛去。

雖然說即便如此，我還是很喜歡金庸的小說和其中的角色，但正因為喜歡，所以才會期待能夠看到他們不圍繞著別人打轉的一面。想看到他們自己的動機還有為了自己而做的事情，更想看到這些角色在事件裡少一點除了解釋成「因為很愛主角」之外難以理解的妥協。用趙敏只是輕輕吐嘈了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這件事來襯托他有多愛張無忌，總給我一種廉價的感覺，但或許也反應了金庸自己對女性的人生抉擇的預設值吧。

所以活俠傳裡面處理溫夫人跟南宮遠的衝突的地方就帶來了一些新意。固然整個情節的大方向還是老套的「大俠糾結於愛情和友情之間然後選擇『讓出』愛情但又難以忘懷」，我滿喜歡作者在這裡選擇鏡像式的寫了「於是溫夫人設計讓喜歡南宮遠的無名配角和南宮遠生下一個私生子」，然後在南宮遠把自己的遺憾遷怒在這個倒楣的無名配角和他的私生子時質問他這兩件事的本質難道不都是違背對方的意願把人送作堆嗎？

雖然仍然是很單純的動機，但在橋段裡的雙方的想法跟反應因此變得更均衡了。

不管在劇情推進上或者是對白上，活俠傳都處理的相當不錯，還算平衡的處理了相當現代口吻的幹話部分跟金庸式仿古的口吻。大部分的角色的腔調都跟個性融合的不錯，也不太有角色突然變成旁白的尷尬場面。不過大概受製作團隊人數所限，錯字的頻率即使在頻繁修正更新之後還是很高。

雖說我的第一印象即使在玩前就看到優秀的評價的前提下仍然很好，也馬上跑了二三週目，在嘗試不同女主跟取向的劇情的狀況就感受到描寫上的一些讓人介意的地方。或許是因為並不是所有的預定劇情都完成了，現在容易見到的苦難幾乎都集中在崆峒派，然後清一色的是性暴力，然後最有存在感的惡人還會外溢到其他劇情當中。雖然有時候會覺得能把一個讓人討厭的角色寫得夠討厭也是一種能力，但這邊的狀況比較接近劇情揭露給你的狀況太過噁心，所以任何一個需要為此負責的人都很討厭的狀態。

能不能看成描寫性暴力就是這個故事裡的核心邪惡呢？這些事情被處理的又過於輕描淡寫，最多就是讓人來句「真是陋習」，幾乎讓人感覺到那個年代(宋朝)女性本來就是物品是這些部分的創作前提。這樣的描寫除了造成相似口味的狗血會加速審美疲勞之外，描寫的方式也更接近在撩撥玩家的佔有欲而不是苦難本身。就結果而言，這些橋段最終好像比起在說一個角色的故事，更像在向玩家解釋你為何需要去拯救他們。到頭來，圍繞著玩家的敘事跟金庸年代圍繞著主角的敘事，好像也沒有什麼差別。

活俠傳的另一個賣點是非典型的主角，不是風度翩翩的大俠而是又醜又功力低微的小人物，但三輪下來主角的苦難跟卑微好像並沒有成功的傳達給我。受限於遊戲性，主角再弱再不堪終究還是會前進會變強，這方面加上我是選擇普通難度，就更顯得割裂：描寫上趙活沒有得到傳授，武功駁雜低微而羨慕普通的大派弟子，但在劇情中這些理應強於趙活的大派弟子相當的不堪一擊。這個問題似乎不是戰鬥難度本身可以改變的，不管是隻狼或者是法環，每個王我都卡了上百次，甚至法環跟一個卡房間裡的精英怪搏鬥了一個星期才解決，然而這並沒有讓我覺得那個精英盔甲在法環的世界裡是一個強者。所以趙活的弱，我想問題還是出在劇情描寫上沒有描繪出何謂強、趙活與強的距離是什麼，只有幾場戰鬥之後趙活直接進到血流滿面灰頭土臉的演出，大概是作者想要傳達這場戰鬥實際上有多辛苦。

只是我總覺得這樣的差距，好像不能只用馬後炮的型式來營造。趙活的苦難跟卑微在描寫上也有類似的疏離感。趙活過去人生裡面遭受到的不平彷彿只存在於背景敘述裡面，不只在他的身上沒有留下痕跡，在玩家看得到的與同門的互動裡面，似乎也痕跡不多。會說他因為醜又是外姓而被看不起，但掌門跟師兄妹跟玩家的互動卻很快就親近了起來，特意在欺負趙活的事件又都偏向荒謬( 「你長這麼醜被我們欺負應該，但你欺負醜的(外)人我們當然要保護他」，really？)，趙活的醜好像變成了更接近梗的存在，而卑微本來就是小人物逆襲劇情的標準配備，很難說它是一種敘事上的苦難。

另一個在敘事上的煩躁點是作者們似乎有想透過對比趙活跟瑞笙去說一些道理，但這個對比在趙活的描寫上因為我沒有被說服，所以出發點就已經有些困難：至少我在遊玩過程中並沒有體會太多的醜和卑微。更尷尬的是以目前的劇情完成度來說，除了作者似乎曾經說過他想傳達傳統大俠跟小人物的對比之外，瑞笙完全是一個沒有營造的角色。在遊戲中如果初見他，他是一個沒什麼特別印象的名門正派弟子，然後對主角說即使自己追女生也很不順利，然後列了一串可攻略女角出來。然後在後續的事件中在旁白裡說他武功進境神速又在各種危機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最後成為了武林盟主。

然後盟主瑞笙在最後前來剿滅不服王化的唐門時，莫名的給了一小段橋段是他的數個妻子，而唐門的小師妹在大部分的分支裡也會在比武招親之後嫁給他。視情況而定，如果趙活輸給他，結局就是唐門被徹底消滅，如果贏了他，要嘛他消聲匿跡武林盟解體，或者他最後告訴你他的成長跟成為盟主都是被安排的，他也不願意做這些事。
這裡描寫的馬後炮程度甚至比趙活的「弱」更嚴重：玩家完全看不到瑞笙的成長過程和崛起，也看不到他的苦惱跟個性，唯有在打倒他的時候他才給你「我其實也很辛苦」的簡短描述。是，人多半都很辛苦，但敘事的責任難道不是讓人不只可以理解他的辛苦還能進一步去同理他進而反思嗎。這或許是劇本完成度或角色好感度的問題，但實在很難想像在透過對比瑞笙跟趙活來講道理的意圖如此明顯的狀況下，瑞笙的人物營造會搞得完全只能依靠腦補。

這甚至不是資訊量的問題，弦一郎的苦衷跟矛盾在隻狼裡面也從來不跟你講明，但這樣的反派的醍醐味對我來說正是在於在你不了解他的時候他的行為是合理的，你也據此對他有所評價並且操縱主角做出相應的行動，而如果你去理解這樣的角色，新的資訊並不與你原先知道的他產生衝突，而只是增加了這個角色的深度和廣度。

嗯，目前瑞笙的角色不管是在知道他的背景跟創作意圖的前或者後，我覺得都沒有除了「干我屁事」之外的層次，而這進而傷害到了整個劇本稍嫌司空見慣的「正派跟魔教之間的差別是什麼」的基調。畢竟在趙活的旅程裡，正派武林本來就已經沒做什麼好事，再加一個只有在情勢不利於自己的狀況下才會跟你解釋自己的苦衷的對手直接把原意或許是想讓人反思正道何以為正的脆弱平衡給打爛了。

畢竟，如果正道的盟主做著錯誤的事剿滅著無辜的人(說真的，在禮教的考量下崆峒派那個描寫為什麼算正道？)，然後蒼白無力的告訴你他只是被人操弄有其苦衷，那唯一平衡的方式大概就只有讓你看見他在苦衷下的努力和掙扎。但現在的劇情上，瑞笙在「我只是想當個好人」的努力的描寫是零，他的角色曲線更像是積極的去擁抱主流價值，只看得到他因為正道是好的所以我要當正道，卻完全看不到他的思考、遑論努力。

結果就是，雖然乘著氣氛玩著活俠傳，還相當愉快地玩了數周目，裡面有魅力的橋段也所在多有，但因為留下了好印象而試著更仔細的去品味它的時候，卻越細想就越多疙瘩。

到頭來我可能反而是被漫才組給留住的：想看更多的大師兄跟二師兄！解無塵跟福韞大師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