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紅
重生為沒人愛的惡役角色|劇情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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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

聽到那個肝腸寸斷的啜泣聲,即使世界還是一片混沌的漆黑,我也已經知道睜開眼會是什麼畫面。

富麗堂皇的房間裡除了貼身女僕別無他人,而女僕的悲傷只來自於失去了平時倚仗的靠山,我想那沒有對我的半點忠誠與真心。

畢竟瑪莉安・艾波尼是個沒人愛的惡役千金——

總是會有那種勵志的故事:流落街頭的公主無法被隱藏於平凡的面孔之中,國家重新迎回了他們的珍寶,接著大家會發現那個孩子是連天使也會自愧弗如的少女。

她會溫柔而平等地對待所有人,她會擁有最勇於直言的心,她會娉婷清麗如絕世之花;人們會擔心天堂嫉妒他們擁有這麼好的公主,進而出手搶奪。

但我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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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哭了喬安娜,妳哭得我心煩。」

「小姐!」哭泣的聲音猛然停止,喬安娜長著雀斑的臉在我睜眼時就放大到幾乎無法對焦的程度,近得像是在檢查我的瞳孔還會不會收縮。

畢竟我剛從險境歸返,她有這種反應也算正常⋯⋯最後一次我是怎麼死的來著?啊,是了。

我笑公主的騎士是她的忠犬,明明是一句實話,卻讓艾格維勒勃然大怒地向公主告狀。作為懲罰,我被關在全是大型犬的牢房。

這真是我最討厭的死法。可以的話絕對不想再走進這個該死的路線。

誰能想到,在一切歸於黑暗之後,我還得重新再來一次。如果不想死於非命就得好好表現,如果沒能洞燭機先,那我也只能喟嘆我技不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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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先除了那該死的狗之外,我都遇過什麼。

第五天,鄰國的王子在大街上颯爽地處決了對平民的痛苦視若無睹的商團千金。

不過就因為我說那些人與我無關,而他想要在潘妮洛普前表現。那麼,我得建立起好的聲譽,好讓他沒辦法隨便這樣對我。

第九天,公主的騎士在茶會中見到瑪莉安對公主不敬,果然與傳聞中一樣是個叛國賊,在茶會中逮捕了女商團的繼承人。

——我記得這是瓦特斯基的問題,這國家現在太風聲鶴唳了,如果我想要避開這結局的話,我這次得展現出更多忠誠才行。

第十五天,公主以教育之名,將瑪莉安留在皇宮最深處的地牢裡,告訴她權力的真諦是道德與榮譽。

潘妮洛普⋯⋯我還記得她遺憾的臉,那雙眾人誇羨的藍眼睛清澈如鏡,看著我的表情是不帶鄙夷的同情。她深信她能改變我、改變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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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了,她改變我了,皇宮深處的地牢又髒又冷,我可不想再進去一次。

畢竟是大病初癒的身體,我的回憶隨著意識漸漸渙散而結束,我像是溺水的人尋找攀附物一樣急切地試著維持清醒,但另一個聲音卻把我的身體沉沉扯下水中,模糊的聲音在我腦海中響起:

睡吧,畢竟明天一切就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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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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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先想想,五天後就得面對的第一個死亡結局,有什麼是我現在開始能做的。

陷入沉思的我看著鏡子裡的人被女僕服侍著打理,那頭粉色的長髮柔軟輕盈,纏在女僕手指上時流轉出隱約的藍色光澤,瞪著的綠眼睛炯炯有神,有如剛玉一般深邃而璀璨;無可挑剔的白皙肌膚與張揚豔麗的五官,看起來甚至隱約含笑。

瑪莉安・艾波尼是怎麼以一個美麗的皮相淪落到成為一個遭人厭棄的女反派的?

「瓦特斯基。」

我對喬安娜開口:「我記得今天是瓦特斯基來與父親會晤的日子,對吧?」

「是,瓦特斯基先生一早就到了,現在正在辦公室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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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安娜垂著臉恭敬地回答,在我的視線掃向房門時補充:「小姐,您昨天都還高燒不退,今天應該好好靜養。」

「妳說得對。」不管是第幾次重生,高燒了三天的瑪莉安只有獲得父親的一次探視,而她的戀人儘管拜訪了艾波尼宅,也不曾來看過她一眼。

那憑什麼要我去找他?

「我要去溫室散散心,請妳傳話讓他到溫室一趟。」

他不會拒絕的,至少在我還有用處的時候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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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我的芙蓉花,是什麼讓妳緊鎖著眉頭如哀嘆命運的乞兒?」

打理得宜的溫室裡盛放著各形各色的花,隨著腳步聲而來的笑音讓我本來就不好的心情更糟了一些,抬眼對上那個正朝我微笑的男人。

略帶黝黑的膚色搭配著溫和的五官,眼罩遮蔽了他一半的視野,另一邊笑瞇的眼睛則藏起他對這世界的算計。在工作上思慮周密、手腕圓滑,年紀輕輕就成為了貿易公會的主席,絕對的事業有成。這就是旁人眼中的瓦特斯基,我的假戀人。

「你在把誰比做乞丐呢,瓦特斯基。」

我提起唇角,朝他露出甜美的笑容,伸出手讓他親吻我戒上的寶石,放輕了說話的聲音,好確保幾步外的僕從們沒辦法聽清:「戰爭是不是讓你太忙了,忙得都忘記回家飼餵你楚楚可憐的小金絲雀?」

他僵住了。

「妳想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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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微笑的臉沒有顯露出任何一絲他話語中的緊繃,我忍不住伸手摸摸那張表情管理過於成功的臉蛋,就像瑪莉安對他有著無比眷戀一般地湊上臉,在他耳邊哺入不是情話的提醒:「我不喜歡戰爭,所以人血饅頭的生意你收斂著點,畢竟你的小金絲雀也會想要有個安穩的家吧?」

瓦特斯基伸手環住我的腰,讓仰首的我能站得更穩,在旁人眼中我們肯定是一對羨煞鴛鴦的親密愛侶吧。但那隻手掌實際上正掐進瑪莉安根本沒什麼肉的腰間,像是希望她能就這樣窒息致死。

「真難得,我以為妳不在意這種事。」

攀在他頸間的我可以看見那後頸上延伸進衣領的刺青,我一邊點著上面的圖騰轉移疼痛的感受,一邊漫不經心地回應:「我可是嬌生慣養的芙蓉花,適當的氣溫與沃土我哪個都不想失去。戰火如果燒盡了一切,我又怎麼繼續綻放呢?」

「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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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扶在我腰間的雙掌略一施力,讓原本依偎著的我們恢復可以四目相對的距離:「戰火怎麼能影響到我的芙蓉花呢?」

那不再是咬在牙間的輕聲細語,他垂眸看著我的樣子像是真的寵溺這個懷中的女人,溫室裡或許只有我知道那只是太過高超的演技,就像我身邊被園丁催綻的異國之花,美好終究只是假象。

「放心吧,我的芙蓉花,我們會給妳一個無憂的生活。」

他在我唇上落下一吻,細語呢喃的聲音仍太清晰,但至少是個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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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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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假面舞會裡,我的男伴在不知不覺之中忘了我的存在。

公主陛下能從那個蝴蝶面具的間隙看到誰呢?想擠入其中的人有那麼多,儘管瓦特斯基並非泛泛之輩,距離成為潘妮洛普心中的焦點卻還有一段距離。

潘妮洛普,生而為女主角的存在,她把傘留給淋雨的小狗,就俘獲了一個劍術大師的心;對王子羞怯地露出微笑,就讓對方樂不思蜀。

她只是出現在瓦特斯基眼前,就點亮了他的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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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裡的那段相遇是怎麼描述的?

剛回到皇宮的潘妮洛普總是迷路,她想去找藝術收藏的展示廳,但肯定是某一個轉角轉錯了,她始終沒有找到記憶中的那扇門。

衛兵與女僕都恭敬地朝她低頭,整座皇宮靜得像是只有她的腳步聲,午後的長廊沒有盡頭地延伸。

女主角此刻迎來遊戲的第一個分歧點,確認她要鼓起勇氣地詢問皇宮僕從們,或是進入一扇與記憶中相似的門。

兩個地方會讓她與不同的男主角邂逅,不管選哪一個,命運的相遇都仍會浪漫地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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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有看到嗎?那把扇子跟配色,至少已經是五年前的款式吧?」

聽到嘲弄的話語從風中飄來時,我知道即將發生的是什麼事。

本來瑪莉安應該是這些人之一,我在每一次重生的這場宴會都待在不同的地方,但那些人總是能在我身邊開啟這個話題。

我已經不再為此感到意外。

但我曾經迴避壞狀況成功,只要我在她們開始話題之後再悄無聲息地離開,我就不必面對公主發現自己被羞辱,而男主角們心疼她的難堪場面。

為此我早選了一個好位置,只要沿著這陽台延伸的走廊——

「瑪莉安小姐,您在這裡做什麼呢?」

高大而挺拔的人影擋在了我的面前,那是我在語音裡重播過最多次的聲嗓,但那些點下後吐露而出的話語往往帶著清爽的笑意,而今在我頭上響起的這句話卻冷酷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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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頭,對上拉長石般的淺色眼睛,灰粉色的鬆軟髮絲即使梳理整齊也帶著一絲野性的紊亂,豎直的犬耳正向我發出警告的訊號。他凝視我的眸光嚴峻,甚至帶有不掩飾的輕蔑與厭惡。

艾格維勒,潘妮洛普的隨扈騎士,男主角之一。如果他在這裡的話,那麼代表——

「是瑪莉安嗎?黑色的羽毛面具真適合妳!」

「鄉巴佬即使妝點起來,也洗不去土包子的氣味。」

嗯,這裡顯然不是個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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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清了那些嘲弄的潘妮洛普臉色一變,我正要預防性地放下我手中的香檳時,聽到那個堵住我去路的人開口:「瑪莉安小姐,您又在散佈這種毫無人性的評價。」

充滿光澤的瞳孔在盯著我時沒有任何溫度,在毫無道理的情況下定了我的罪,而那個蝴蝶面具的少女僵在原地,簡直像是面臨分歧點的玩家在選擇障礙一樣地未發一語。

但她的騎士與她不同。

「您這種欺凌他人的行為,真是從一而終。」

在劇情裡,艾格維勒是一個忠誠又可愛的角色,雖然有時會與主角鬥嘴,但在所有潘妮洛普需要的時刻都是最可靠的後盾。

但在他眼前的並非潘妮洛普,而是瑪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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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沒有忘記瑪莉安對獸人的鄙夷,她確實對艾格維勒說過傷人的話,也多次在他面前主導了潘妮洛普的受辱事件,所以我不意外他對我有強烈的敵意,畢竟每一次都是這樣的。

但如果不是他攔住了我的路,我本來可以不用承受這些。

我怒極反笑,捏緊了手裡的香檳杯:「是嗎,艾格維勒,那你可能沒看過我能有多過分。」

「這杯敬你。」

我一甩手,把酒潑在他的臉上,不等他回應就走到那些方才還喋喋不休,此刻卻靜默無聲的千金們面前,笑容可掬地從桌上拿起一杯不知道是誰的紅酒。

「這杯則敬妳們,最時尚的小姐們。」

紅酒染在她們華麗的衣裙上,看著所有人錯愕的臉,為了迴避這場景而無聊了一整夜的我終於一解心頭鬱結,放肆地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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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特斯基因為這些騷動而重新回到我的身邊,在向周遭賠罪後,攬著我往馬車走去。

儘管他講了些沒有人會接受的狗屁廢話,什麼艾波尼家的小姐大病初癒,因為身體不適而行為失序——誰在乎呢?大家早已習慣了瑪莉安啥都敢做的潑辣個性,那可是街尾巷談裡最好的佐餐配料。而他放在我腰間的手更半點不像在照顧一個病人,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他恨不得把我直接像一張廢稿般撕成碎片。

「我的芙蓉花,難道安分一個晚上對妳而言,如摘下一顆星星一般困難嗎?」

咬在牙縫中的話在星空下洩出,把我扶上馬車時,他湊在我耳邊嘲諷,琥珀色的單眼裡全是對我的不屑。

但我被艾格維勒羞辱時,作為男伴的你又在哪裡呢?

「如果你做好你該做的事,或許今晚的星星更有機會為你停留呢。」

我拿下面具塞到他手中,在他頰上留下如羽輕吻做為道別:「反省一下你自己吧,瓦特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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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是那些人無禮在先。」

我搶在面前那個嚴肅的男人開口之前就替自己辯駁,我曾經在這個場景卑微地道歉、落淚哭訴,或者承諾自己絕對不再闖禍,但那些都只換來父親鄙夷的眼神,最糟的是會附帶禁足的懲罰,那樣的話我只能束手無策地等待第五天的到來。

「那些仕女們羞辱公主,而那個騎士對我出言不遜。如果那樣我還我忍氣吞聲,人們會怎麼看艾波尼家?」

「出言不遜?」

父親皺起眉,如我所預期地為了家族名譽轉移了注意力:「那瓦特斯基當時在做什麼?」

我在心裡冷笑,在做什麼呢?應該是在公主身後的某個影子之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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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想獨自吹吹風,所以跟瓦特斯基分開行動了。」

我朝父親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在他面前再清楚不過地撒謊。瓦特斯基昨晚忽略我的程度不可能完全瞞過父親,而面前的商團家主比誰都清楚瓦特斯基與我的戀愛並不純粹——畢竟瓦特斯基是為了他才維持這段感情。

「妳跟瓦特斯基⋯⋯」

「我們很好,謝謝父親關心。」

在我回過神之前,身體就像是有自我意識一樣地開口回應,那張嚴肅的面孔僵硬了一瞬,別過臉點點頭:「我知道了,妳回去休息吧,明天下午的拍賣會別缺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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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開房間的門,四角床柱拉起幔簾的大床已經被喬安娜鋪得澎鬆柔軟。當年,父親就是在這張床上看到我與瓦特斯基衣衫不整地相擁的親熱畫面,像是嘴裡飛入了一隻蒼蠅一樣地接受了任性女兒的選擇。

「你妹妹的藥只有我們家能拿到,所以你被我父親拿捏了對吧?」

那個午後,瑪莉安把前來議事的瓦特斯基拉入陰影,扯著他的衣領急切地問。

「艾波尼家缺一個爵位,父親正在考慮我的結婚對象,讓艾波尼家在貴族中站得住腳。」

那個男人可能是為了避免過度掙扎反而傷了瑪莉安纖細的手指,就這樣拱著背聽著惡女低語的請求,蜜色的眸子盯著面前的女子,她正朝自己綻出如花笑靨。

「但我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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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特斯基,既然這樣,你來扮演我的戀人吧。你讓父親放棄安排我的婚事,而我讓父親更心甘情願地為你供給藥品。」

纖細的手指在那一刻釋開了對方的領口,像是相信他一定會跟上來一樣,她一邊鬆開自己洋裝的飾結,一邊走向自己的房間,在半開的門邊,衣衫從肩上滑落露出雪白的肌膚,而粉色長髮的姣好女子朝他露出微笑。

那不是遊戲畫面,是瑪莉安從窗戶反射看見的自己,是她的記憶。我光是想起就一陣心痛襲來。

愛上瓦特斯基,就是瑪莉安人生中真正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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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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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拍賣會這個事件。

潘妮洛普在假面舞會的受辱事件後,在隔日前來拜訪當時主導了情勢的瑪莉安,那是屬於瓦特斯基的相遇事件,讓他安慰被拒於門外的潘妮洛普,並比較女主角與自己的假戀人相比之下有多麼寬容而體貼。

一想到這一切注定發生的事情都是為了襯托女主角人格特質的舞台佈景,我偶爾會感到一陣反胃。但那不代表我不能利用這些搭建好的事件。要演出的話,總得大家一起才不無聊嘛。

所以公主此刻正坐在我的會客室裡,喝著喬安娜準備的茶,一臉真摯地聽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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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在公主陛下面前無禮我深感歉意。」

我本來恭謹地垂下視線,此刻抬眸凝視著她,小心地控制著表情,繼續我配合那場鬧劇想好的台詞:「聽見您的護衛騎士所說的話,我當時確實過於衝動了,您今日居然願意前來見我,實在令我不勝欣喜。」

站在潘妮洛普背後的騎士從走進房間來時都沒有正眼看過我一眼,但此刻扶在劍柄上的手指卻輕微地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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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很意外吧,艾格維勒。

在你眼裡瑪莉安有多麼冥頑不靈,你對現在正顯露出愧疚與脆弱的我就有驚訝,你一定覺得這樣的我居心叵測。但我不在乎,因為我不是演給你看的。

是因為潘妮洛普,她有最軟的心腸,而且——

我看了一眼桌上空了的茶點盤,為了面前的女孩子與我記憶中相近的樣子感到有些欣慰。

而且她無法抵抗開心果口味的甜點。在遊戲裡這是凱威夏與她的秘密,而即使是那個渣男王子也得等她今年的生日過後才會知道。

那是兩個月後的事。而這些細微的設定就像今天她本來應該在瑪莉安闔起的門外遇到瓦特斯基的事件一樣,我沒打算放過這種現成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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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畢竟是在皇室的派對上帶來了風波,如果不是為了今天午後的拍賣會抽不開身,我實在應該主動進皇宮向尊貴的各位請罪。」

「喔,瑪莉安,妳別這樣說。」

如我所料地,對這蹩腳故事全盤買單的潘妮洛普對我露出溫柔而理解的笑容,不安從她明亮而靈動的天藍色瞳孔一掃而空,白皙中透有粉嫩光澤的臉頰此刻揚著唇,拉起我的手,對表現出明顯愧疚的我展現出屬於女主角的完美性格。

「我想艾格維勒跟妳之間有些誤會,畢竟他是為我才這樣對妳說話的,所以我也希望能儘早解開誤會。」

「您真是太善良了,公主陛下。」

騎士已經不屑地撇開眼,但面前的潘妮洛普對我卻全心信任的笑著,我將她的手握緊,趁勝追擊地提出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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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潘妮洛普公主提供的畫作為艾波尼家的慈善拍賣會增添光輝,這些所得將用於交戰地的孩童救援。」

在拍賣會結束的致詞上,我笑著向大家宣佈,台下的參與者們看著我的眼神在聽到後面的語句時紛紛透出了驚訝與不信。事實上,從主持人宣布最後一件拍賣品是由公主贊助時,低語聲就從未停歇,但最驚訝的或許是那個得標人。

「也謝謝所有的得標者,以及高價拍下公主的畫作《和平的地平線》的瓦特斯基先生,那是對我們拍賣會的展現出的最大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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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那個黑髮男人伸出手,滿意地看著眾人的目光聚集到他身上,在所有人懷疑台上的瑪莉安與過去人們記憶中的任性千金出入太大時,重新聚焦回他們對瑪莉安的印象——與瓦特斯基高調而牢不可破的戀情。

瓦特斯基沒有花時間猶豫,走到台上拉起我伸出的手,並狀似深情地吻了一下我的指尖:「那是我的榮幸,我親愛的芙蓉花。」

那些耳語與低談氣氛隨之改變,我笑臉盈盈地收回手指,隨著被摟住腰,我聽見那個剛剛回應的聲音壓低了音量,在我耳邊狐疑地開口:「我不知道妳是真的在乎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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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藝術品都要有懂得鑑賞的人,才有它的價值。」

我沒有理會他,繼續朝參與者們笑甜如蜜地開口:「前來的各位都是有識之士,很高興與各位共度了一個愉快的下午,謝謝大家的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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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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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有香氣的信籤躺在我面前的桌上,在那之後是皺著眉頭的父親,在與我對上視線時他開口提醒:「瑪莉安,妳兩天前才在皇宮的舞會惹出風波,這次可千萬不能搞砸了。」

「艾波尼先生,您別擔心,我會好好照顧瑪莉安的。」

我身邊的人搶在我之前回答,我望向那個對父親做出保證的人,提了提嘴角,不去掩飾我語氣中有多麽嘲諷:「是啊,父親。瓦特斯基都這樣說了,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你可能不記得了,但我可沒有忘記,在過去與未來裡你是怎麼在瑪莉安需要你時背過身去照顧潘妮洛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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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最後只是嘆了口氣:「我跟國王會晤可能會花一些時間,你們茶會後就不用等我了。」

我點點頭,搭著瓦特斯基的手一起離開了父親的書房,在門闔上之時不意外地聽到他開口:「是妳強迫公主這麼做的嗎,芙蓉花小姐,妳究竟想做什麼?」

女眷的茶會確實通常不會讓男伴同行,但瓦特斯基的猜測還是讓我笑了起來:「她邀請的不是你我,而是慈善拍賣的主辦人與他畫作的得標人,親愛的,你是不是太把我們當一回事了。」

斜眼欣賞他一時語塞的樣子,我滿意地替他拉妥綴著寶石別針的領巾:「我要去選洋裝了,親愛的,今天的我也會穿著一件美麗的黑洋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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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瓦特斯基先生,非常感謝您那麼高價地買下我不成熟的畫作⋯⋯」

潘妮洛普的嗓音空靈而甜美,此刻扶著茶杯的手卻有些顫抖,講話的聲音也因緊張而顯得瑟縮,反而替她柔軟可人的形象抹上一些楚楚可憐的風韻。

她不擅長與瓦特斯基相處。

至少在劇情的這個時間點還不擅長。

瓦特斯基在遊戲前期因為與瑪莉安總同進同出,是最難判斷心意的攻略對象,儘管在後期的好感度成長速度飛快,但此刻的潘妮洛普還不知道瓦特斯基在見到她的那一天起就已一見鍾情,如果不是為了妹妹而受制於艾波尼家,他對公主陛下想必會展現出更多真實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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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陛下,您不必對我如此客氣,您畫得很好。」像是刻意要跟我唱反調,瓦特斯基穿著一襲白色的正裝,只有在點綴色的地方與我選用了相同的翠綠色。他禮貌地回應,聲音中有些難以發現的苦澀與激動。若是瑪莉安看到此刻戀人凝視公主的溫柔視線,大概會嫉妒到發瘋吧。

大概會吧,我試過在前期就斷絕與瓦特斯基的關係,也熬到過劇情中我們兩人的假戀情宣告中止的時刻,兩者對我來說都沒有好下場。對瑪莉安多有怨言的瓦特斯基會間接地對我的悲劇推波助瀾,所以在找到好的退場時機之前,我都要把他的名譽與我綁死在同一艘船上。

儘管其中也有冒險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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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散發出怡人的蜂蜜香氣,清澈的茶湯裡映出我垂下的視線,我啜飲一口,除了溫和而甜蜜的風韻外還有清涼的沁人氣味,意識到儘管這是不我記得的情節,卻畢竟也是遊戲場景。我忍不住笑了一聲。

同席的兩人被我的笑聲吸引,雙雙向我望來。不同於擔心我將惹事生非的瓦特斯基,潘妮洛普露出了純粹的好奇,軟著聲音開口:「怎麼了,瑪莉安?」

琥珀色的雙眼緊盯著我,像是在無聲地警告我不要口出狂言,我只是揚揚嘴角:「我只是發現公主陛下您的茶加了薄荷。」

天藍色的瞳孔因歡愉而瞇成新月狀,天生就適合笑起來的那張小臉像是找到同好一樣熱情地對我說:「對的,瑪莉安,妳喜歡薄荷的味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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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骨瓷的茶杯瞄著精細的金邊,跟潘妮洛普的白金色洋裝相互輝映,倒讓兩個穿著白色的人看起來更像一對佳偶。我把茶杯輕輕地放回淺碟上,朝女主角笑笑:「倒不是我,喜歡的另有其人。」

原本警戒著的眼眸突然軟化了,像是不相信瑪莉安會知道自己所喜歡的口味一樣,瓦特斯基來不及掩飾自己的驚訝,直勾勾地凝視著我。

沒錯,畢竟是這樣的遊戲,不管是這杯茶還是這場茶會的主辦人,都正中你的心意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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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我夠謹慎,我就只是你們凝望著彼此時的一塊背景板,沒有人會在乎我有沒有享受這個茶會。

所以瓦特斯基,你不必再那樣看著我了,看向你面前終於透過薄荷打開話匣子的女主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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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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覲見帝后的紅地毯漫長而厚軟,跪在他們面前時,台階與高聳的座椅讓上位者們的面孔與表情都顯得模糊不清,只有坐在一側的潘妮洛普看著我的表情裡仍有溫柔的擔憂。

而右側的人冷盯著我的眼神銳利地有如要刨出我的骨血,如果仔細聆聽或許會聽到他尖銳的牙齒互相磨合的聲音,像是如果沒有那身騎士服的拘束,他將衝上來把我碎屍萬段。

我不怪他,但我並不打算擔這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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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與我一同跪著,在聽到皇帝的命令後才抬起頭:「艾波尼商團家主,見過帝國的太陽,願帝國光榮永存。」

「艾波尼卿,今日召見您是與奧托伯格的供詞有關。」

我仍低著頭,我記得這個名字與這個事件,這是瑪莉安最困擾的事之一。

「奧托伯格已經被宣告了通敵叛國之罪,除此之外他的地下交易也仍在追查當中,到此你有什麼概念嗎?」

通敵叛國對於前線正在戰爭的帝國而言是最嚴厲的指控,不幸的是這個人確實是敵國的探子,而且還在數年前與艾波尼家過從甚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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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波尼家與奧托伯格僅有數年前的交易合作,我們對他所犯的事毫不知情,我在此向帝國的太陽保證。」

「是,你們剛舉辦的慈善拍賣確實也足夠顯示出你們對帝國的忠心與和平的期待。」

皇帝講話的聲音緩慢,是個聽起來充滿威嚴而帶著算計的人,我閉上眼睛,在心裡數著之前聽過的這些台詞,等著他的點名——

「艾波尼家的女兒,妳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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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言抬頭,對上審視著我的冰冷視線,皇帝的藍眼睛與潘妮洛普有幾分相像,卻完全不具有那晴空般的暖意。我對他輕輕一笑:「瑪莉安・艾波尼見過帝國的太陽,願帝國長日不衰。」

「我聽過外界傳聞,但這是第一次仔細見妳。不愧是帝國的芙蓉花啊,果真是如花似玉的一張臉。但是,似乎跟艾波尼卿長得不像呢?」

畢竟我的父親有著鐵灰的髮色與棕色的雙眼,看上去確實與我截然不同,被這樣說也是沒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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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帝國的月亮與星辰前,瑪莉安不敢當這樣的謬讚,但家裡的老僕們確實都說我繼承了亡母的面容。」

繼承了夫人的美貌卻半點不像夫人般溫順。我想完整的句子就不必說出來了。

「是嗎,那可就難辦了呢。因為奧托伯格的意思是,妳可是他托養給艾波尼家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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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父親因為激動而跪著前進了兩步,立刻被周圍的衛兵用長槍的槍柄攔住。

不難想像父親有多著急,戰時叛國可是要株連家族的重罪,如果真的藏匿了叛國賊的女兒,艾波尼商團這些年來拚攥的一切都算是廢了。

「陛下,請不要聽他胡言,瑪莉安是艾波尼家唯一的女兒,怎麼會是他托養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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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視的藍色視線在父親與我之間來回掃視,我仍揚著唇,半垂著視線迎接他的檢查,畢竟皇帝在乎的並不是真相,而是有沒有更多可以從中獲得的利益。

「陛下,亡母當年是美貌轟動一時的世家千金,若您願意追查,肯定可以找到見過亡母的長輩們,向您證明我與家母的相似之處。」

皇帝輕笑了幾聲,父親看起來有幾分緊張,但我並不是第一次經歷這個場景,我知道皇帝早在召見我們之前就做過調查,不過就是叫來試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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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也不能證明妳不是奧托伯格的女兒,不是嗎?」

在皇帝的聲音裡聽到一些玩味,我裝作不悅地斂起笑容,皺著眉頭抬頭看著上位者們:「陛下您這樣是在污衊亡母的清白⋯⋯」

「瑪莉安!」

「咳。」

與父親喝斥的聲音一起響起的是一聲淺淺的咳嗽,用扇子摀住嘴的皇后紫色的鳳眼瞥向皇帝,我隨著父親的阻止再次低下頭,藏住我稍微提起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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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當年是皇后的侍女群之一,雖然本來因為出身不高所以不是貼身侍女,但在出嫁前就因美貌與溫順轉而在當時還是公爵千金的皇后身邊服侍,以她的身份嫁給父親還算是低嫁了。

皇后自然不喜歡聽見皇帝這樣污衊自己曾經的身邊人。

聽到皇后發聲,我知道皇帝面前的這個茬算是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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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艾格維勒不會放過我。

不知為何放下了公主的護衛職責,在馬車前幾步,那個高大的騎士攔住了我的路,根本就像是看準了我與父親會分開行動一樣肆意橫行。

反正我是對這個破遊戲的合理性不抱希望了,也不意外地看著那個對我橫眉豎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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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耳因為憤怒而直成銳利的三角形,他灰銀色的眼底像是燃著火星,聲音低沈地震動著空氣:「瑪莉安小姐,你能保證艾波尼家與奧托伯格的地下交易毫無干係嗎——?」

「艾格維勒騎士,您這是在懷疑帝國的太陽與月亮的判斷嗎?我與奧托伯格家有牽連這件事,本就是無稽之談。」

「我不是在問妳這個。」
九紅
對,他想問的是關於奧托伯格的地下交易,那些被作為玩物與奴隸買賣的獸人孩子。獸人的王國在上個世紀因為子民減少而逐漸衰敗,如今如艾格維勒般有明顯獸化特徵的人早不多見,艾格維勒的成長之路備受冷眼與歧視,但那不是最糟的。

最糟的是在黑市裡的那些,從未見到光明的孩子們,也是奧托伯格的主要生意。

但我說了,我不擔這個罪。
九紅
「艾波尼家確實與他的地下交易毫無關係。」

我微笑,用扇子挑起他的下巴:「但是我知道你心急如焚,如果你求我的話,我也不是不能想想看有什麼線索可以給你。」

拉長石般的瞳孔裡杏狀的瞳仁因怒火而拉緊成線,我在他伸手掐我脖子之前輕笑一聲退開:「逗你的,算是回報你攔我路的無禮之舉。」
九紅
「艾格維勒騎士,公主陛下才剛為你我的關係而傷透腦筋,我此刻已經不想再讓我們幼稚的脾性引起她的不安,所以我願意多透露一些給您。」

我張開扇子,示意他湊耳靠近,在他有些不甘願地靠過來後,像是被陽光曬過的清爽味道也迎面而來。

「如果你想找到迷失的孩子們,去月光市集的馬車站看看,就我所知,那個馬車站的主人與奧托伯格私交甚篤。」
九紅
我輕聲在他耳邊說,那頭蓬鬆的深粉髮絲在我鼻尖搔晃,有些像是記憶中的羽扇花:「我也只是道聽途說,並不能保證消息真假。如果有幫助的話,我不奢求你的回報,但別忘了我曾經出一分力就好。」

也許在你未來要因為莫須有的罪名逮捕我之前,可以考慮這件事動作稍微溫柔一點。

當然,你在那個馬車站是找不到那些孩子的,但你會找到可疑的帳本、循線找到斡旋的交易人,然後加快帶那些孩子重見光明的速度。
九紅
不是我刻意要逗著他玩,而是我試過提供交易的直接線索,最終只是被認定知道內情的我肯定同樣有罪,導向另一個悲慘的結局。

「現在你能讓我上馬車了嗎,艾格維勒騎士,今天對我來說已經太漫長了。」

我退開一步朝他一笑,希望他也能同樣留給我一些空間,但彎著腰的他卻沒有立刻起身,只是表情僵硬而奇怪地盯著我,久久沒有回神。
九紅
九紅


她是帝國的芙蓉花,張狂嬌豔地肆意盛放,也是他心上最醜陋的一道疤。
九紅


艾格維勒在很小的時候就見過瑪莉安・艾波尼。

那是他以為人生永遠黑暗無光的日子,視野所見裡只有鐵籠的柵欄,籠子上總是半蓋著一塊骯髒的布,那上面散發著讓他鼻腔疼痛的濃烈臭味,過度敏感的嗅覺讓他的神智總是暈糊,也遮蔽了他頭頂上的天空,讓他無法看見除了黑暗與泥地以外的顏色。

扯開那塊布的就是瑪莉安・艾波尼。

九紅


她那時比自己更小,穿著一身黑色的樸素洋裝,在他的瞳孔適應突然破入的光線之前,她就像是陽光本身,刺入了他暈眩的神智與眼睛。

最後他看見的是一個盯著自己的小女孩,她乾淨精緻,表情像是被輕輕一碰就會壞掉般地脆弱透明,即使長髮被固定在黑色的蕾絲帽之下,也能看見垂落的髮辮泛著夢幻的粉嫩光澤,眼睛像是初春的嫩芽一樣翠綠。

九紅


「瑪莉安小姐您眼光真好,但這是非賣品。我們主人還有其他更好的商品,您能不能當作沒有看見他呢?」

那個總是鞭打他的男人諂媚地對著那個小女孩笑著,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本來抓著那塊與她格格不入的骯髒破布的小手指鬆開時,他盯著那白皙柔軟的指尖,期待著那些手指朝他伸來。

那抹翠色盯著他看許久,最後別開了視線,童稚的聲音裡卻帶著異常的沙啞感,他清楚地聽見她的回答,一字一字比鞭笞更殘酷地刺入他初見希望的心中——

九紅


「我討厭狗。」
九紅
九紅


再見到她時,他已經有發誓守護的公主,而她被另一個人摟在懷中。
九紅


那個商市被帝國軍破獲,而他被納入騎士團裡。一個泥濘狼狽的雨天裡,艾格維勒邂逅了聖潔純淨如天使般的潘妮洛普公主,最後成為了她的護衛騎士。

但在隨扈的行程中,即使不需要任何人介紹,艾格維勒仍一眼認出了瑪利安・艾波尼。

那個精緻的陶瓷娃娃不再是像是快要破碎的空白表情,他看見了那張臉上的笑容。禮貌的、任性的、猖狂的——

甜蜜的。

九紅


但商團千金眼裡從來都沒有看見他,就像是他只是會場的裝飾一樣自然地視而不見。

艾格維勒於是知道自己在瑪莉安的記憶中沒有一席之地。

九紅


而那個纖細的身子依偎在另一個商人懷裡。她已經褪下了那身簡單的洋裝,開始換著目不暇給的華麗衣裝,最常見到的就是緊身的黑色蕾絲,越樸素的顏色越能強調出她柔軟的髮色有多麽豔麗,也襯托出她張揚的美貌與凌人的氣勢。

但她看起來仍然那麼脆弱纖細,尤其在那個商人離開她的身邊時,那雙蓊鬱的綠眼睛裡總會蒙上陰影。他對那樣的情感很是熟悉,畢竟在鏡子裡看見過很多次相似的眼神。

看見她被捨下如棄犬,他一方面感到痛快,另一方面卻又覺得心頭火起。

九紅


記憶中對著無助的自己說出殘忍話語的女孩,出落成了更殘酷無情的跋扈千金。他親眼看著她對帝國找回的公主口出惡言,笑著用餐叉壓住其他千金的咽喉,甚至是出手賞試圖靠近她身邊的公子巴掌。

如果她不是首富的女兒,又有個善於交際的戀人,恐怕依她的行事作風早已身陷囹圄。

每當她惹禍上身,那個黑髮的商人又無奈地朝她一邊低喃「我的芙蓉花」一邊替她收拾殘局時,她總會笑得純真無邪,像是找到了最喜歡的玩具一樣地滿足燦爛。

九紅


那只讓艾格維勒更加不滿。

九紅
九紅


在盛宴裡卻安分待著的瑪莉安始終扎著艾格維勒的眼。

黑色的蕾絲面具上裝飾著羽毛與深色珍珠,卻掩飾不去那雙眼睛裡的碧色如波。那個她挽著手入場的商人在前來邀請潘妮洛普公主共舞時,艾格維勒已經可以預見瑪莉安即將撒潑惹禍好把這個人找回自己身邊。

但他一直沒有等到。

九紅


在潘妮洛普與瓦特斯基牽起手時沒有發生。在他們共舞時沒有發生。在他們的共舞結束後黑髮商人仍待在公主身邊時,騷動也沒有發生。

反常的安寧反而使他神經緊繃,艾格維勒下意識地在人群之中尋找那個窈窕的身影,終於在角落的窗台看見一閃而逝的粉色長髮。

在他意識到之前,他的身體已經動了起來,並對著整夜幾乎沒有開口的她說話。

九紅


「瑪莉安小姐,您在這裡做什麼呢?」

九紅


綠色的眼瞳震驚地抬起,在這麼多年以後終於又直視著他,艾格維勒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聽見周遭污辱公主的話語響起。

面前的女人視線投向他的身後,艾格維勒知道那肯定是要尋找那個商人所在的地方,他接著聽見自己的聲音,就像極力仿效她過去曾經講過的話那般冰冷。

「您這種欺凌他人的行為,真是從一而終。」

聽見這句話,那雙眼睛終於放棄了尋覓,重新鎖定在他身上。

九紅


然後她笑了。

隨著她對自己露出笑容,艾格維勒的心臟猛然緊縮,接著聽見她喊了自己的名字。

「是嗎,艾格維勒,那你可能沒看過我能有多過分。」

隨著香檳潑來,他的嗅覺瞬間被酒精的氣味佔滿,一瞬的恍神之間他聽見了她張狂地大笑,那不是輕柔如風鈴的笑聲,而是直擊靈魂的猛烈搖晃。他恍惚之間彷彿還在那牢籠之中,只能用視線追隨著她與她的裙擺飄然遠去。

九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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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見瑪莉安卑微服軟的一面卻讓艾格維勒更不舒服。

先是聽見她親自向潘妮洛普軟聲道歉,又看著她與那個商人隨行入宮參與公主的茶會。她穿著新的一套黑色禮服,點綴著的綠寶石蓊鬱如森林深處的湖泊。而那個她身邊的男人則穿著白色的正裝,胸前別起的寶石裝飾是草地般的翠色。

艾格維勒參與的宴會已經夠多,可以理解那是互相呼應的穿著,深淺不同的綠都象徵著她絢燦的雙眼,黑白對比的配色則襯出他們一深一淺的髮色,讓兩個人一起站著的畫面更加和諧。

九紅


而他只能留在門邊護衛,任由她帶著花香目不斜視地經過自己。

九紅


終於,他忍不住在她隨著父親再次入宮時攔住了她。

聽說了獸人的奴隸貿易仍在帝國的陰暗處進行著,艾格維勒從未忘記那些被困在鐵柵之間的日子,怒火在艾格維勒心底焚燒,意識到時他已經堵住了瑪莉安的去路,質問她是否真的對這些交易一無所知。

畢竟她曾經就在那樣的市集之中,他親眼所見。

九紅


出乎他意料的是,她並沒有全盤否認,甚至用扇子幾近調戲地讓他湊耳聆聽。

花香撲鼻而來,她開口時講話一字一字輕吐在他耳邊,淺淺的氣息帶來強烈的搔癢感,他卻僵硬地無法逃走。

那感覺就像是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時,被一字一字的嫌惡刻印在心上一樣,只是取代了當時炙烈的痛感的,是難以抗拒的麻癢感從心尖慢開。他想,那有如被電擊懲罰時的感覺,一定是她新找到的折磨人的方式。

九紅


但隨著她退開距離時,他卻只覺得強烈的失落,直到看見她朝自己淺淺一笑,不帶厭惡、未含嘲諷,純粹是對他淡淡地揚起嘴角笑了。

那一瞬間他覺得整個世界都被漫飛的紅艷淹沒,而在一切的中心——

九紅


是她。

九紅
九紅


建國慶典當天,皇帝致詞結束後的餐會裡,潘妮洛普拉了拉騎士的袖子:「艾格維勒,你有沒有覺得瑪莉安今天看起來怪怪的?」

隨著公主的指示,艾格維勒這才把那個一直在眼角刮搔的人影完整地納入眼中。

隔著人群與紛亂之間,他仍一眼就看到那個拿著香檳杯、被人群簇擁的商團千金,就像是她的身影一直都烙印在他的眼底一樣。

九紅


可能是因為場合的關係,她的洋裝比起平時端莊許多,金釦沿著高領的白洋裝聯繫到腰間,馬甲把瑪莉安本就纖細的腰線勒得更是不盈一握,裙擺也不如平時開著長衩地性感招搖,有垂墜感的布料襯著金色刺繡的薄紗與小流蘇替她的每一步搖曳生姿,像是沿途撒下炫目的金粉。

她若有似無地朝這邊看了一眼,似乎對上視線的瞬間讓艾格維勒耳裡嗡嗡作響,下意識地抽回了視線看向潘妮洛普。

九紅


「我看不出來有什麼差別。」

「哎,是嗎?」

潘妮洛普公主與那個商團千金不同,待在她的身邊總讓人覺得平靜而安全,即使是曾經多番欺辱過自己的人,她也對瑪莉安流露出真誠的擔心,最終甚至挪動了腳步走到她身邊。

他也只能隨著公主走過去。人們似乎怕被瑪莉安的剽悍行為波及,紛紛行禮後託辭離開。

九紅


明明提著裙襬低頭行禮的瑪莉安此刻就安分得像隻小貓。

九紅


在公主的話語裡他才看見那個倔立的身影有著比平時更白的臉色與虛浮的腳步,並不得已地依照公主的命令送她一程。

艾格維勒避開去看她的臉,不希望看見她在自己身邊尋找另一個人的蹤影,或是對自己露出明顯的嫌惡表情。

果然才走出公主的視線範圍,那個嬌柔又惡劣的聲音就開口了,「你送到這裡就好,你在我旁邊臭著臉沒有讓我比較舒服。」

九紅


那誰才會讓她放下心防,不再撐著虛弱的步伐把自己交給對方呢?那個黑髮的商人嗎?那個稱呼她為芙蓉花,總是在與她在眾人面前相吻相擁的人?

那他此刻又在哪裡?

九紅


「我沒有護送潘妮洛普公主以外的人的經驗,自然是不合瑪莉安小姐的心意。」

艾格維勒板著臉回答,對於她既不懂得照顧自己,應該照顧她的人也沒有盡好職責而心煩意亂。

「哼,是呢,但就算是一隻看門狗也該懂得讀懂氣氛,凱威夏王子正要去找潘妮洛普公主,你現在回去會打擾他們的。自己找個地方打發時間吧。」

她一邊這樣說一邊甩過頭,粉色的長髮在空中甩出小小的弧線,那動作比平時要來的收斂,卻仍帶著隱約的花香。像是連這個動作都有些費力一樣,他聽見她隱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走出下一步路。

九紅


艾格維勒的下顎咬緊:「公主陛下讓我送您,我得完成她的命令才行。」

比任何綠寶石都更璀璨的雙眼重新看向他,銳利的柳眉擰起,那雙被丹脂掩去真實顏色的雙唇憤憤地張開:「我可不是讓你用來打發時間的⋯⋯」

就像是發脾氣也太費神,她最後扶住額頭別開視線:「隨便你吧。」

九紅


看著她與尋常不同的虛弱模樣,他的心底蔓延著難以描述的衝動與感受,既想引她吵架好讓她繼續看著自己;又巴不得立刻把她送回家好好休息,如果她願意的話,他可以連最後的這段路都替她代勞。

但那踩著高跟鞋的身影從沒有向他求助的意思,他也找不到任何立場插手介入。

直到又看到她的鞋跟因為地上的碎石稍稍一偏,她飛快掩飾好的步伐在其他人眼中或許只是流蘇的曼麗一晃,但對他來說卻像是被碎石飛眼一樣難以忍受。艾格維勒加快了腳步走到她身邊,稍微地舉起左手。

九紅


「如果您需要,可以扶著我的手臂。」

九紅


等待著她回應的那一刻,騎士憋住了呼吸。

那戴著白手套的指尖輕輕搭上他的臂彎時,周遭的喧囂都像是被玻璃罩隔開,他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與心跳,聲音劇烈而緩慢彷彿他才是生病的人,此刻正發著高燒,尋覓著一個阻止這些失重感的安穩之處。

他只能倚靠著那小小的接觸點,不知道是因為體重還是避諱,瑪莉安觸碰自己的指尖輕得像是一隻蝴蝶的棲息,但感官敏銳的他很確定她正輕觸著自己,光是那樣就讓他的心跳紊亂。他強迫自己一步一步穩穩地前進,並在馬車旁扶她搭上馬車。

九紅


「艾格維勒騎士,謝謝你。」

馬車上的千金輕聲地說,一點也沒有跋扈與驕縱的氣息。

九紅


他只是完成公主的命令而已。

九紅


他應該這樣講的。

但目送著馬車駛出視線,艾格維勒喉頭卻始終緊縮著發不出任何回應,只是在原地握緊剛剛扶她上車的那隻手。

九紅
九紅


艾格維勒感到心煩意亂。

九紅


不管是那張標緻傾城的臉昨天顯露出的疲倦,或者是那輕如羽毛的體重透過幾根手指搭在他臂上的感覺,都同樣難以從他腦中抹滅,偶爾的失神甚至讓潘妮洛普察覺了異常,因而體貼地放了他一天假。

他只想把那一切都驅逐出腦海之中。

九紅


但是在那個濃不見天的森林之中,他依然只能在樹梢的顏色裡想起那雙眼眸,在花朵的包圍中嗅到她身上的馨香。

甚至就像是在樹蔭之間看見了不可能來到森林的那個商團千金一樣。

但如果這是幻覺的話一切就太真實了。

她甚至不是穿著一般出席宴會時的洋裝,身著輕便獵裝的瑪利安是他從來沒有看過的俐落模樣,他不知道一個人可以同時看起來既明豔又英氣,既衝突又引人注目。

九紅


那個身影像是在森林中找些什麼,最後那雙濃鬱的眸子看向他後竟有些呆滯,不知道為什麼自嘲似地扯動了嘴角。

「對,當然會是這樣的⋯⋯」

看見她的嘴唇微啟,艾格維勒不自覺地動了動耳朵,敏銳的聽覺精準地捕捉到她壓低聲音的自言自語。

「不然當沒看到吧⋯⋯?」

九紅


綠眼睛苟且地挪開,就連長靴都換了重心,像是準備從即將來臨的相遇中逃開一樣。在她邁出腳步之前,他已經聽見自己發出聲音:「瑪莉安小姐,您在這裡做什麼呢?」

纖細的身影僵住了,接著轉過來皮笑肉不笑地開口招呼:「早安,騎士先生,森林沒有禁止我進入吧?」

「這裡對千金小姐來說太危險了。」他走到她的面前,俯視嬌小的她,確認不管是風中的氣味或是腳步聲,周圍都沒有其他隨行的人:「您為什麼一個人來到這裡呢?」

「狩獵大會不是快開始了嗎⋯⋯我本來是想練習一下獵槍的,可能不知不覺之間⋯⋯」她一邊看著一旁空中的某個點,一邊發出像是生無可戀的聲音,隨即又回過神來似地皺起眉瞪向他:「我不必向你解釋吧。」

九紅


她確實揹著一把秀氣的女用獵槍,但即使是專為仕女所設計的長槍,他也覺得那雙纖細的手臂不像是能承受那些煙硝與力波。

今天的她沒有那些華服與珠寶點綴,淡粉的長髮繫成一個高馬尾,更凸顯出她巴掌大的瓜子臉與明媚的五官,碎陽的光點同時在她的髮際與眼眸之中跳躍,整個人看起來既陌生又熠熠生光。

九紅


「我送瑪莉安小姐離開吧,瓦特斯基先生可能正在找您。」

像是沒辦法直視那樣閃耀的她太久,提及另一個名字時艾格維勒下意識地別開視線,面前的人歪了歪頭,那頭粉色的長髮隨著搖晃,花香味也濃郁地撲鼻而來。

九紅


「我沒有跟他一起來。」

試探的味道瀰漫在森林之中,那個曾經對他冰冷以對的嗓音帶著猶豫,卻對他開口:

「騎士先生,如果你今天有空的話,你願不願意教我使用獵槍的訣竅呢?」

九紅


「我為什麼要那麼做?」

他震驚之餘下意識地回應,卻因此正好被盯著自己的翠綠色眼眸捕捉到視線,在雙方的目光相會以後,艾格維勒就再也無法逃脫,只能看著她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動搖而巧笑倩兮地進一步提出要求。

九紅



「因為我需要練習的時候剛好就遇到你,不就是命運替我們做的安排嗎?」

九紅


葉聲沙沙,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她朝自己釋出的笑容,但是這一次也與上一次相同,在看見她甜美微笑的那瞬間,他的世界就像被狂風席捲,而兵荒馬亂的周遭只有她的面孔與聲音清晰朗朗。

九紅
九紅



儘管槍法在那一日的練習中稍有進步,瑪莉安·艾波尼的地位卻在那日後不停地捲入麻煩之中。

那本來是不應影響到女眷的政治鬥爭,偏偏她是已經開始公開活動的財團繼承人,所有與艾波尼家有關的指控她都不能置身事外。

而其中一個禍源還是她的戀人,那個商團公會的主席。

他以為艾波尼家會斷尾求生。

九紅


在面對奧托伯格家時他們否定得如此明快,堅定地選擇了對生存最有利的說詞與做法,艾格維勒以為在遇上瓦特斯基害他們捲入的問題時,肯定會重複同樣的劇情。

但她卻只是與那個商人同進同出,一件一件地呈交證物,證明兩個家族對帝國同樣忠心。

九紅


證明她對她的戀人有多麼偏心。

九紅


明明是一個那麼自我中心的人,卻連續好幾天入宮,在帶有自信的笑談與舉止之間,連只是隨侍的艾格維勒也能看出她正在朝堂上與茶會裡替艾波尼家重新鞏固地位。

那一日在森林中小心地發射獵槍,並為了小小的目標而滿足一笑的少女,簡直就像是他夢裡創造出的另一個人。

九紅


這些紛亂也影響了潘妮洛普的心情。為了讓公主重振精神,艾格維勒在晚間採摘了一束公主喜歡的花,卻在噴泉旁見到那個身影。

與平時不同的是,那個女人垂著頭,看著噴泉裡的倒影。

儘管是在淙淙的吵雜聲中,他也可以在遠處就找到她的呼吸聲,但那不是他熟悉的呼吸頻率,他瞪大眼,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九紅


「瑪莉安小姐,您在這裡做什麼呢?」

落入池中的不只有泉水,在清澈的水流中他嗅到了鹹味,就等著那個粉色頭顱轉過頭來,讓他應證心中猜想。

但她沒有。

九紅


像是盯緊了噴泉裡無數一閃而逝的漣漪水花,她低著的頭始終沒有抬起,只是用比平時更沙啞的聲音開口:「騎士先生,我想要靜一靜,能不能請你先離開呢?」

不屬於泉水的水滴又落入池裡。明明沒有碰到艾格維勒,他卻有如被燙傷一樣地握緊拳頭。他克制住去搖晃那雙肩膀的慾望,找了個理由開口:

「公主馬上就要經過這裡了,我不能放任居心叵測的人在這裡等候。」

九紅


他聽見她憋住了呼吸,他以為瑪莉安接著會垂著頭站起身,畢竟倔強的她顯然不想被自己看見眼淚,但那樣至少他可以扶著她走出皇宮,或是帶她到那片花田之中等待情緒過去。

但那朵芙蓉花朝他抬起了頭。

看見她發紅的雙眼與頰上的淚珠都讓他瞳孔猛然一縮,她的眼神黯淡,淚水卻比任何寶石都璀璨照人,殘留著眼淚的她看上去有如清晨就被摘折的花朵,沒能完全盛放卻不減其嬌豔本質。

九紅


「我想要跟公主談一談。」

她的聲音沙啞地說,望著艾格維勒輕聲開口請託:「我不會對公主做什麼的,拜託你,騎士先生。」

一個騎士要怎麼拒絕落著淚的女士請求?他對自己這樣說,最終把手中的花粗魯地塞進前幾日還讓他指導如何拿好獵槍的纖細手指後,邁著沈重的步伐掉頭走離。

九紅


「謝謝你,艾格維勒。」

那個沙啞的聲音在他身後隨著風傳來,又讓他腳步一頓,啞著的嗓子與她平時帶笑與甜美的嗓音完全不同,卻有種異樣的熟悉感。

他忍不住回首,瑪莉安並沒有看向他的方向,只是抱著那束天藍色的花垂著頭。

那樣的聲嗓卻與那個骯髒的集市之中,冷眼看著自己的小女孩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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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小女孩,那時候也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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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莉安·艾波尼是瓦特斯基的假戀人與麻煩製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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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特斯基年齡差十六歲的妹妹莉莉自幼痼疾纏身,幾乎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仰賴昂貴而稀有的藥材延續生命。儘管如此,生命之火比燭光還要黯淡的小女兒仍是他們家族裡最珍貴的存在,遭逢交通意外的父母最後一句話,是把那個見不到太陽的百合花託付給他。

而艾波尼家掌握著整個帝國、甚至是整塊大陸的藥材市場。

他與父母一樣,為了莉莉的藥材對艾波尼家卑躬屈膝,儘管他已經爭取到了商團公會的會長之席,卻為了這個需求一直看著艾波尼家主的臉色。

直到瑪莉安·艾波尼向他提出假戀人的交易,在艾波尼家主面前展現出對他的濃情蜜意,才讓他們兩個家族之間的關係稍微平衡一些。

九紅


為了逃避自己父親安排的親事,她拉著他進到她的閨房親手毀去自己的名節,還笑得心滿意足。

從那一刻起瓦特斯基就知道,這個女人是一隻不擇手段的毒蠍子。

所以對他來說,總是要他護送、攙扶、擁吻的瑪利安,只要稍微不注意就闖禍惹事的瑪莉安,即使他感到厭煩至極也得順著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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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特斯基本來以為那是她的個人愛好,後來才發覺那丫頭對自己付出的竟是真心。

提議要做假戀人的那一方,成為了愛上對方的人,相當於把自己的軟肋雙手捧上任人宰割。在商場上這樣自曝弱點的行為沒有道理不被吃乾抹淨,但顧及艾波尼家的藥材生意,他還是虛應故事地維持著表面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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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耳根變得清靜是在建國慶典那天。瑪莉安既沒有事前地通知他自己要穿些什麼,也規矩地跟著艾波尼家主一同進場,甚至在進場後也從未到他的帳篷找他。

這要是換在平時,她早已讓人請他過去,在眾人面前再次演出一對深情繾綣的戀人戲碼。

他正好為了與異國大使商談新的貿易路線而忙得不可開交,回過神來才意識到她今日比平時更安分,這通常是更糟的事即將開始的前兆,所以他一察覺到就去艾波尼家的帳篷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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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聽說她已經離席返家的消息。

為了她之後不知道會為了這件事怎麼跟自己鬧騰,光是想像就讓瓦特斯基額角抽緊,艾波尼家主站在不遠處,審視的視線也讓他頭皮發麻。

她可能找到了新的折騰他的方法,認知到這件事的他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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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人只是在利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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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訊的口信讓他心神不寧。艾格維勒明明心底這樣想著,卻仍在幾番蹉跎後在夜色完全降臨之前來到了森林之中。

瑪莉安是什麼樣的人他在這一年來看得清清楚楚,那雙綠眼睛裡總是燃著不服輸與貪婪的火星,蔑視著周圍的神色像是世界除了她以外都是螻蟻。

然而也是同一雙眼睛,在昨晚泛著濕氣與紅暈,向他請求與公主談話的機會,像是被挫去了所有的銳氣與驕傲。

九紅


在她們看不見的地方,他憑藉出色的聽覺聽完了整場對話。原本只是為了避免瑪莉安又藉機生事,但意料之外的是她只是懇切地重新說動了心軟的潘妮洛普,像是真的像拾回友人信任的朋友一樣真誠。

他可以感覺到其中有算計的味道,就像上次在這片森林中她要自己指導使用獵槍的訣竅時那抹笑容一樣,她精準地掌握了每個人的個性與情緒的變動,接著才展露出自己的柔軟或是脆弱,用來交換她要的結果。

瑪莉安並非第一次這樣做了,但跟過往的她刻意設計與主導的情景全都不同,艾格維勒在那之中並沒有嗅到惡意。

九紅


「騎士先生,你來了。」

遠遠地他就看見森林裡被點起的一盞微燈,入夜的森林深處無法靠視覺分辨方位,月光披下的銀輝被她手中的魔法提燈驅散,柔和而穩定的燈光把她的影子拉長到他的腳邊,像是替他指出明確的道路,就只能通往她的身旁。

「我還以為我等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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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命令我的只有潘妮洛普公主,我不需要回應妳的傳訊。」他試著板著臉回應。

「當然,所以我不是命令你。」那張被柔光映亮的臉微微一笑,「我只是期待你能來一趟。」

不知道她為何而笑,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看向別的地方:「所以,妳找我是為了什麼?」

九紅


但瑪莉安沒有立即回答,艾格維勒本來錯開的視線因為過長的沉默又定回她臉上,開口詢問:「瑪莉安小姐?」

「啊⋯⋯」被呼喚了名字之後她猛地回神:「我本來是想好好答謝您昨晚安慰了我,還讓我有機會與公主陛下談話,所以想請您再次指導我獵槍的使用後,請您吃晚餐的。」

「我沒有安慰瑪莉安小姐。」

聽到瑪莉安的話,他立刻想起昨晚那張泫然欲泣的臉,事實上她連走路不穩都不願意託付一些重量給他,他哪有辦法左右她的心情。

九紅


「您不是把花送給我了嗎?」

在他聽來,回應的聲音裡不知怎麼地竟帶有一絲俏皮。艾格維勒還沒來得及回應,又聽到她繼續說道:「還是您那是要我轉手給潘妮洛普公主的意思?這下糟了,我已經把它們插在我房間的花瓶裡了。」

那束天藍色的花最終沒有送到本來該送的人手上,艾格維勒卻不感惱怒,一瞬間想到她帶著花回家的樣子心底有些無措,「那妳就留著吧。」

九紅


「既然我已經表達了我的謝意,今天也晚了,可能也不適合請騎士先生再指導我使用獵槍了。」

穿著背心與長褲的女人聳了聳肩,朝他禮貌地行了個禮:「就像您說的,森林對我這樣的人來說太危險了,我想我也不應該逗留得太晚,如果您願意送我離開森林的話,我會再次向您致上感激之意的。」

微風拂過,她的長髮在夜色中看起來像是浸過光的布匹,在行禮的同時如迷眼的花瓣般帶來甜膩的香氣。

九紅


她只是在利用他而已。

九紅


艾格維勒輕輕抓住了她的手腕,在後悔之前就提出了會把惱人的花香留在身邊的邀請:「瑪莉安小姐不想練習怎麼在夜裡瞄準獵物嗎?」

翡翠似的眼眸抬起,視線穿過淺色的眼睫,牢牢鎖住了他。

九紅


走入這片森林之中,最危險的或許是他的心。

九紅
九紅


接連而來的心緒不寧,讓自制甚嚴的艾格維勒罕見地在執勤結束後來到了街上的酒吧。

商業街繁華處的小酒館,即使入夜也人聲喧沸,廉價麥酒的氣味在入喉後反湧上一股苦勁,像是新鞣皮革般的氣味在鼻尖熏散不去。他從來沒有喜歡過這些味道。坐在靠窗的位置的艾格維勒正好可以眺望到街道深處的華廈,在層疊的矮房之間,首富之家三層樓高的閣頂仍能輕易收之眼底。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反常從何而來,但也許一些酒精的麻痺能讓他入睡後沉回正常的黑寂。

九紅


想起昨晚夢裡那抹嬌豔的粉色,連帶有甜味的香氣都如此逼真,即使只是飄渺的畫面他也知道面前的是誰。那個女人只是若有似無地朝他明媚一笑,荒蕪的虛空瞬間被她的香氣沖淹而過。

在豔紅的花瓣飛舞之中,她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把背著的獵槍交到他的手中,槍口卻抵著自己的下巴。

九紅


「你不是恨我入骨嗎,艾格維勒。」

有如從遠方的山谷漫來的回音,環繞而來的高傲嗓音把他逼得無處可躲,她雙手托著長槍的槍管,仰著下巴卻毫無懼色,一雙綠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視著他。

「那麼,殺掉我呀,就像你一直想做的那樣。」

九紅



「你要是不放手的話,我保證你會後悔莫及。」

九紅


艾格維勒耳朵一顫,回憶與幻覺被細微的警告聲驅於九霄雲外。他重重放下酒杯,但那聲響在沸騰的酒館裡沒有引來任何注目,三教九流的人們為了今日的樂事與明日的煩憂舉杯,他不應該在這些人之中聽到那個聲音。

「不要碰我!」

但他確實聽到了。

他從窗戶一躍而出,在街市上殘留了各種氣味,早市時的馬匹的腥臊、下水道淤泥的污氣、不再馨香的麵包、燈油燃盡的焦感⋯⋯他試著忽略那些有如彈錯樂句的雜訊,在其中找到他熟悉的那抹花香,循跡而去。

九紅


凝聚的注意力有如拉緊的魚線,沿著所有線索那些聲音與氣味逐漸靠近,他聽見了男人的慘叫,以及那個倔嗓咬牙隱忍的悶哼。花香的味道中混雜了與剛剛相似的酒氣,他加快了腳步,果真在一個轉角巷裡看見一團糾纏的黑影。

即使戴起粗布貝雷帽,粉色的碎髮仍從那茶褐的帽沿流下,與那身傭僕的便裝截然不搭的精緻臉孔,現在正因為被人粗魯地抵在牆上而表情扭曲。

他甚至沒有多看那兩人一眼,只注意到她被扯開的領口上也有骯髒的掌印,那瞬間的憤怒讓他忘了出言恫嚇,也無暇注意自己是怎麼樣把那兩人從她身邊驅離。

九紅


「好了,人已經被你嚇跑了,別瞪了。」

回過神是因為聽見她含笑的嗓音。

她摘下了貝雷帽,坐在一旁的斷瓦上重新把紊亂的髮絲編成長辮,向來妝容完整的臉蛋染上了不少髒污。但她神色自若,從雲隙之間露臉的月光映照在她似笑非笑的臉上,把她白皙的皮膚輝映得幾近透明。

九紅


「瑪莉安小姐,妳為什麼會在這裡?」

扎好長辮的她聞言橫了他一眼,起身走到他身邊,撿起他腳邊染血的小刀。看見血跡的艾格維勒心中一緊,「妳受傷了?」

她用手帕擦乾淨那上面的血跡,然後在把小刀收回腰間的刀鞘後,隨便地把手帕往旁邊一丟:「不是我的血。」

「您一個人在這種時候走在路上,還不帶任何護衛與女僕,如果不是我正好路過⋯⋯」

不敢去設想可能的後果,他的語氣愈加嚴厲,但那個向來受人庇護的千金卻歪了歪頭。

九紅


「那兩個人現在應該在兩條街內的距離因為毒性發作而神智不清,而一但有人帶他們就醫求藥,艾波尼家就知道是哪個膽大妄為的傢伙敢在我警告之後還對我出手。」

揚起的眼睛裡充斥著不馴的光,扯起的唇角說著陰狠的台詞,「如果他們不求藥,他們將最終感覺五臟乾涸、不論喝多少水都有如被焚燒致死的痛苦。而他們求藥了,艾波尼家則會讓他們在痊癒後生不如死。」

「所以,騎士先生,很謝謝你的見義勇為,但即使你沒路過,對付這種小角色我還綽綽有餘。」

九紅


艾格維勒一時無語以對,面前的女人穿著像是尋常家僕的變裝,氣質與氣勢卻張狂的像是沒有要隱瞞,綠色的眸子緊盯著他,似乎還等著他的反駁或者斥喝她的無情。

但那染過油與污漬的手印在她揚起的下巴與脖頸處如此顯眼,他忍不住伸手觸摸:「會痛嗎?」

綠寶石閃爍了一下,像是在月光下轉動時出現的折射。有些訝異於他的反應,沒有抗拒的她終於垂下視線,劍拔弩張的態度隨之收斂了一些,「有一點。」

「那些人喝醉了。搞不好根本沒辦法好好感受到妳說的痛苦。」

九紅


他用手指摩挲著那些印子,像是這樣能撫去那些別人留下的標記。掌中的項頸跳動著薄弱的脈搏,感覺比抓到過的任何獵物都更需要呵護,他想要握緊卻又想輕輕捧住,不讓那跳動從手中逃走或受到任何傷害。

緊張的腎上腺素終於緩緩降低,艾格維勒這才覺得自己大概是也是被酒精影響,才會為了一時衝動跑過半個城鎮,追著一絲花香確保她的安全。他垂下眼睛看著面前昨晚夢見的女人,終於忍不住輕聲把自己的困惑說出口:「瑪莉安小姐,難道不管是夢裡或是現實中,妳就是不能放過我嗎?」

九紅


染著髒污的臉孔嫣然一笑,千金冰涼的手抓住他放在頸間的大掌,略一施力就讓自己小巧的臉蛋靠在那手掌之中,像是安放下一朵花一樣輕柔地靠著。

即使在這夜色裡她的唇瓣依然柔嫩如玫瑰花瓣,而那朵花在他的掌心落下一個輕吻,「你說你是路過的對吧,艾格維勒。」

九紅


「可是怎麼辦呢,我是為你而來的。」


九紅


凝視著他的綠眼睛裡有一座牢籠,比任何鋼鐵更牢不可破,沒有出口也沒有鎖孔,從第一次對上視線的時候開始,他就再也看不見任何天空。

九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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