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置



記憶過曝 .

恋泥棒。 /『ユイカ』【こはならむ】

電車從隧道駛出時，被枝葉切碎的陽光往四面八方灑落，穿透車窗的熱度沾上皮鞋尖端，蟬鳴大作，將我倒抽一口氣的細小聲音吞沒。在過於飽滿的光線中，一切的輪廓都是那麼清晰可見，光是這樣睜著眼，各式各樣的資訊就洶湧而來，因此我無比真切地感受到——

有人在摸我的大腿。

對於與生俱來的事件體質，我自認是非常有自知之明，尤其在碰見電車痴漢的方面特別顯著。明明生著一副平平無奇的外觀，卻還是經常碰上這種事，自顧自拉長的身高一點威嚇作用都沒有，身邊的朋友們總說是因為我看起來不會反抗的樣子，感覺很好欺負。

那長相也不是我能決定的啊。

在我做著無所謂的思考的同時，身後那隻手也許是見我沒反應，便愈發猖狂起來。生著厚繭的粗糙掌根在裙襬和膝蓋內側的邊界前後摩擦，那人的指甲可能有點長，即使隔著一層絲襪，堅硬又銳利的觸感仍在皮膚上殘留，連摸帶摳，隱隱有要往上的趨勢，完全超出什麼電車擁擠、不小心碰到的範圍。

何況現在根本一點也不擠。

那種恐懼的感覺一下子從胃裡翻湧上來，我想吐，太噁心了，我知道現在應該大聲呼救才對，然而一張開口，變得窄細的咽喉只能憋出急促的呼吸。

好丟臉。

我忍不住這樣覺得，整輛電車的人都在看這邊嗎？我不要、好可怕，這是這個月的第幾次？

在我感覺腦中有條細線繃緊到快要斷裂的時候，忽地一聲慘叫在身後炸開。

「好——的，這位痴漢先生！」

我猛地回過頭，而沾黏在身上的惡夢頓時消散，更正確點說，是被迫中止騷擾行為。

大聲說話的少女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她太嬌小了，剛才根本沒看見她。只見那麼瘦小的女孩子就這樣一腳踩在陌生男人的手腕上，我看見那隻手角度奇異地凹折，發出類似骨骼斷裂前的詭譎摩擦聲。

她是怎麼把那麼高大的人弄翻在地的？為什麼能有那個勇氣？到底是怎麼——

接二連三的疑問從腦中不斷浮出，我注意到少女身上的制服，我知道那間學校，在同儕間討論的前三志願裡榜上有名，看著那枚閃亮的校徽和年級徽，我不禁上移視線，愣愣地盯著她的臉，乖巧可愛的面孔只有眼睛裡散發著怒氣。

「給你兩個選擇，醫院還是派出所？」那女孩單手拿著手機，以驚人的氣勢把變態給踩扁，男人發出扭曲的哀嚎，哆嗦地尖叫說要去醫院。

得到了答案，茶色的腦袋微歪，表情分不清是在生氣還是在笑，只見她用裝著大概是竹刀或弓的背袋重重戳在男人的膝蓋關節上。

「那就請警察叔叔送你去吧。」

她手裡的手機畫面顯示著報警號碼，早已是接通的狀態。

蟬鳴事不關己地迴盪著。

下站停靠時，變態就被抓走了，少女擔憂地把我拉到一旁，用無比溫柔的力道摸摸我的頭頂，踮腳的樣子有些可愛。

「沒事吧？嚇壞了嗎？」

「我、那個……」

「對了，這個給你。」在我組織出一句完整的話語之前，她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低頭在書包裡翻找，掛在上頭的各種娃娃們隨著她的動作搖晃起來，「將將！是家政課做的杯子蛋糕，這個給你吃。」

在我反應過來以前，手裡就被塞了一包還散發著香味的點心，我應該要道謝的，無論是對於剛才的搭救行為，還是額外獲得的慰問品，可是不知怎麼地，我光是專注地凝視著那張臉就毫無餘裕。

她看起來也不介意，笑著說自己叫遠山小夜子。

「……我是保科小桃乃。」我情不自禁地回答道。

從以前開始我便是如此。

喜歡可愛的東西，娃娃也好、飾品也好，或許，人也是一樣的。捧著大約是香蕉口味的杯子蛋糕，我恍惚地想，對方站著的地方真是耀眼，光就要過曝了。

而後列車再度穿越隧道，我不禁閉上眼，冷氣不夠強烈的車廂像座暗室，夏季的熱風洞穿胸口，比槍擊的感覺還要更鮮明長久。

我被一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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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的光曝在你身上，重逢就是一間暗室。」——畢贛《路邊野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