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連環圖 - 伊塔羅．卡爾維諾 | Readmoo 讀墨電子書

[宇宙連環圖]『舉例來說，只要我對天文學熱情不變，我就會一直讀天文學的書，但那是因為我對天文學感興趣，不是因為我覺得寫小說時派得上用場。故事會自己出現，會依從一條內在的探索路線，而走在這條路線上有時候會有機會跟外在觸動連結起來。』
除了喜歡卡爾維諾的優美深邃的想像與文字，這段訪問也提醒了創作的一種方法。

讀嘛讀嘛
奇科幻小說馬拉松

以前的自己像卡爾維諾所說的那般，閱讀任何題材的書或文章，故事會自己出現。後面一段時期為了寫作而閱讀，貌似讓這種能力進入睡眠模式了，或許不帶著某種創作動機而閱讀，才能讓創作更為自由吧。
他這本正是證明了，宇宙起源、物理定律甚至荒蕪空無之地，都能譜出故事。

一邊讀，一邊想起以前讀《看不見的城市》和《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還有其他卡爾維諾作品，打從心底喜歡又崇敬他的時光。我喜愛看他用寫作進行實驗，一點微塵也不丟放的精神，加上意大利人的博學和哲學思考，每一個故事都有如水晶一般精鍊，極致的藝術品。

另外《宇宙連環圖》很適合接著配合艾倫．萊特曼的《g先生》，我閱讀時有想到《g先生》。一個是文學家寫原子從少數到多不勝數的宇宙天地，一個是物理學家寫創世小說，講述的內容其實是相近的，但呈現方式不一樣，只是都側畫了物理具文學美的一面。

星際之外，卡爾維諾還寫了地球上最後一隻恐龍與人類的相遇，〈恐龍〉尋探自我之餘也諷刺了群眾對不明之物的情感，竟然讀起來也覺得貼緊當下的社會；〈螺旋動物〉寫軟體動物為了情人而分泌物質生出貝殼，卻反而催生了其他生物的視覺，裡面把視覺系統拆解再寫成情感濃烈的愛恨小說實在精彩。

『你們不記得了，但我還記得。月亮那個龐然大物近在呎尺，滿月的時候，彷彿要把我們壓扁，夜裡宛如白晝，只是那光是奶油色的。新月的時候，就像一把黑傘被風吹著跑，在天上滾來滾去。眉月的時候，低垂的月牙步步進逼，貌似下一刻就會刺穿海岬下錨停定。』

『我們帶著大勺子和大木桶，去月亮上取奶酪。月亮上的奶酪十分濃稠，有點類似瑞可達起司，是月亮經過草原、森林和潟湖上空時，各種地球生物和物質騰空飛到月球上，在鱗片間的縫隙裡發酵而成，基本組成成分有樹汁、蝌蚪、瀝青、扁豆、蜂蜜、澱粉結晶、鱘魚卵、黴菌、花粉、膠質、蠕蟲、樹脂、胡椒、礦物鹽和可燃物。只要把大勺子插入覆蓋月球表面的鱗片下方，就能挖出滿滿一勺珍貴的沉澱物。』

『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地球。是地球讓我們每個人成為自己而不是他人，在月亮上，遠離地球，感覺我不再是我，對我而言她也不再是她。我渴望返回地球，擔心自己會失去它。我的愛情夢在我和船長太太於地球和月亮間擁抱迴旋的那個瞬間已經結束，離開地球後，我如今唯一鍾情的是我們失去的一切，某個地方和周圍、之前和以後，戀戀不捨。』

『所以情況是這樣的：記號是用來標記某一點的，同時也標記了那裡有一個記號，後者更重要，因為點有很多但記號只有一個，而且那個記號是我的記號，代表著我，因為它是我唯一做過的記號而且唯一做過記號的是我。記號就像一個名字，那個點的名字，也是標記了那個點的我的名字，總之它是所有需要名字的一切唯一可用的名字。』

『有所期待的我開始度日如年。銀河系彷彿燒紅的平底鍋裡那顆煎蛋翻來翻去，同時也是那個把蛋煎成金黃色的平底鍋，跟著不耐煩的我一起受煎熬。』

『從此宇宙中沒有容器與內容物，只有占據整個太空的記號疊加、黏合起來的總厚度，是綿延不斷密布的點，極為細小的點，是線條和刮痕和浮凸和蝕刻交織的網，宇宙被各種潦草塗鴉填滿，所有維度皆然。』

『果然有一天她開口說：「年輕人，要是能有一點空間，我好想做肉醬麵給你們吃！」我們當時想到的是她圓潤臂膀握著桿麵棍在麵皮上前後移動需要的空間，想像她胸前偌大砧板上堆著高高的麵粉和雞蛋而她小臂沾滿雪白麵粉和油揉麵團的畫面；我們想到的是麵粉、磨成麵粉的麥子、種麥子的田地、灌溉田地的水源地山區和提供肉醬原料的牛和小牛犢放牧的草地所需要的空間；想到麥穗成熟得有陽光照射也需要空間；想到恆星氣體組成的分子雲凝結成太陽燃燒也需要空間；想到不計其數的恆星、星系和星系團需要多少空間才能讓每一個星系每一個星雲每一個太陽每一個行星可以保持懸浮；就在我們思考這些問題的同時，空間已勢不可擋地成形了， Ph(i)Nko太太開口說：「……肉醬麵啊，年輕人！」

那個瞬間，她和我們所在的那一點開始膨脹，像光圈一樣擴張到數個光年、數百光年和數十億光年以外的距離，而我們被拋向宇宙的四面八方（像Pbert Pberd先生就被拋到帕維亞），Ph(i)Nko太太則在不知道哪種光熱能量中消解。』

『在她發出真心的愛的呼喚一剎那，催生了空間概念，不但有了空間，有了時間、萬有引力和有引力的宇宙，還有了無以計數的太陽、行星、麥田和散布在不同行星大陸上、用沾著麵粉和油的手揉麵團的Ph(i)Nko太太，只是她在那一刻消失無蹤。我們永遠懷念她。』

『在這個互相排斥各自逃逸的過程中，我們穿過越來越稀薄、空蕩蕩的太空，在空無中又見到這裡那裡出現光點閃爍。有好多新的星系，都是剛剛生成的物質形成的，那些星系比我的星系更新。太空中很快再度擁擠起來，像是採收前結實纍纍的葡萄園，每個星系都想遠離其他星系，我的星系想遠離年輕的和年邁的星系，年輕的和年邁的星系也想遠離我們。我們飛向更空曠的天際，但之後這裡又漸漸塞滿其他星系，如此這般，反覆循環。』

『有次我不經意開口問他：「準決賽兵工廠對上皇家馬德里，兵工廠主場，你猜誰贏？」在那一刻我意識到看似隨意拼湊的這段話實際上涉及符號的無限新組合，死板單一、晦暗不明的現實可以藉此掩飾其單調無趣，或許也意味著奔向未來，我率先預見和預言的未來一心一意穿越時空就是為了讓自己解體，最終分解成看不見的三角形幾何形狀，或像球一樣在球場上的白線間彈跳，我試著把那些白線想像成是畫在行星系統閃閃發光的渦流底端，同時去解讀因夜間踢球加上距離遙遠球員胸前及背後難以分辨的號碼。』

『凡是能夠在時間Ｘ看到我的人就越有機會在時間Ｙ看到我，由於我在Ｙ的形象比起我在Ｘ的形象更有說服力，或者應該說更吸引人，只要看過的人都不會忘記，所以大家會記得在時間Ｙ的我，而那個在時間Ｘ被看見的我會立刻被忘記、被刪除，從記憶中被短暫叫出來後宣告退役，彷彿在對大家說：你們想想看，在時間Ｙ那樣的人也會被看到他在時間Ｘ的樣子然後以為他就是Ｘ但顯然他是不折不扣的Ｙ。』

『時間Ｙ的我將如回音般穿越時空擴散開來，到達最遙遠、遠離速度最快的星系，那些星系會帶著超越時間和空間、已經成為最後真相、無遠弗屆且包含所有其他天體的局部和矛盾真相的那個我的影像，排除後續其他影像，以每秒三十萬公里光速遠離。』

『海水起起落落，扁平的我癱著不動，吸附在可以吸附的東西上面，專注於思索？如果你們要問當年的事，我能說的不多。那時候我連形狀都沒有，應該說我不知道我有形狀，不知道原來可以有形狀。我放任不管，讓各部位自行生長，你們如果說這樣叫輻射對稱，那我就是輻射對稱的形狀，其實我根本沒注意。我為什麼要讓這一邊長得比另一邊大？』

『我為自己精心打造一個和諧多彩的影像希望能深入她的視覺接收系統，占據核心位置再也不走，如此她便可以持續擁有我，無論是在夢裡、記憶裡、腦海裡和視線裡。同一時間我也感覺到她發散出一個完美影像強迫我朦朦朧朧、反應緩慢的感官接收，以便我發展出一個內在視界好讓她在那裡閃閃發光。』

『一般咸認為作家自我模仿、自我重複十分容易，或意味懶惰。其實正好相反。自我重複是充分認識自己做了什麼的最好方法，而且必須透過不斷趨近和排除才能自我重複。充分認識自己做了什麼是充分認識自己打算做什麼的唯一方法。』

訪談另一段讓人啊啊啊對猛然點頭的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