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0:40 PM
11
1
【日劇】UNNATURAL法醫女王
時隔六年久違的複習了一下
讚嘆野木亞紀子老師的功力，我真的太愛三澄美琴了
他身上所展現的看似溫和實則強而有力的生命力量，相當閃耀
這部劇將生命與死亡以相當細緻的筆鋒描繪了一回，是容易讓人眼睛哭腫的好劇
佐以米津的主題曲，在劇中每次進點的位置之精美，可以說音樂一下，眼淚就來
米津玄師 Kenshi Yonezu - Lemon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0:41 PM
本噗前半段試圖推坑所以不暴雷
但後面會暴雷講我ㄉ心得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0:41 PM
看到噗友說在看法醫女王
我就心血來潮想說不如來複習一下
本來打算看個一兩集就好，沒想到一口氣看六集
但是沒辦法再多了，總共十集
雖然想繼續看但我已經哭到頭很痛ㄌ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0:42 PM
比較喜歡日劇的原名《UNNATURAL》
Unnatural Death不自然死亡
講的是主角三澄美琴作為法醫經歷到的事
法醫的工作也就是解剖非自然死亡，可能是遭遇他殺的屍體。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0:42 PM
2018年的作品，放到今日來看依然很優秀
看的過程好幾次感嘆野木亞紀子老師真的好強好猛
整體的敘事手法，伏筆，互相呼應
怎麼樣蜻蜓點水的看似輕輕掠過人物的情感，正因為相當日常、普通的對白跟互動，反而讓角色的情感渲染力整個大爆炸。
野木老師的作品我還看過
重版出來跟月薪嬌妻（逃避雖可恥但有用）、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
UNNATURAL佔據我心中的第一名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0:43 PM
我看過的日劇很少，光這些大概就佔一半ㄌ
雖然我也很喜歡逃恥，看了大概三遍之多，能讓我願意重溫的故事是很少的。不過，逃恥的台詞流於說教的成份還是稍多了一些
UNNATURAL則幾乎沒有任何說教成份
即便裡面分分秒秒都充滿對於社會體制、性別、生命的價值、死亡的意義，尤其偏重在「死亡」之於死者跟生者的意義
對諸多議題在做強力的探討，但處理得非常自然。這是我覺得最厲害的點。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0:43 PM
UNNATURAL既然講的是主角三澄法醫的工作
那免不了當然會出現大量的屍體、葬禮、火葬場的畫面
六年前的作品。六年後的我來看，感受相當不一樣了
在我經歷了我爸的死
我親眼目睹過何謂死亡，目睹屍體、棺材、火葬場、骨灰，再回頭看UNNATURAL，那個意義跟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0:44 PM
UNNATURAL雖然是跟死亡密不可分的作品
跟死者、以及活下來的在乎他的人們，跟他們的希望、絕望密切相關
照理說應該很沉重，是，死亡確實很沉重
但野木老師的高超功力，卻讓三澄跟東海林跟所長之間的笑笑鬧鬧，調和了感傷的氣氛，所以整體觀劇體驗是輕鬆的，容易入口的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0:44 PM
死亡不僅是悲傷，法醫也不僅是「檢查屍體解剖屍體」，更是為了還原真相，讓被他殺的屍體得以安息，讓在乎死者的人們可以得到「解答」
是為了死者也是為了生者。
活著的意義是什麼，整篇故事並沒有講過
但卻很自然的空氣般的環繞在其中。
我認為三澄展現了強烈的生命韌度，那東西很隱諱，細細感受卻很驚人。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0:45 PM
正如三琴在第一集就說「法醫是為了未來的工作。」
我想那所謂的未來，並不是在醫學上做出預防、拯救他人的性命、還原他殺案的真相、以法律制裁兇手，為了給死者的重要他人一個解答
即便劇中明面上看起來是這樣。但試著看看暗面是什麼
那未來也可以很小，小到，為了「三澄自己的未來」
三澄是為了活下去，而成為法醫的也說不定。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0:46 PM
就如中堂。他之所以作為優秀的法醫，解剖一具又一具的屍體
也是為了替他自己生命中的巨大哀痛跟疑問，找到解答。
我很喜歡野木老師呈現的這一點：人性。
人性的最根本是為了自己。
整部劇最優秀的表現其實是在中間的第五集，完美呈現了三澄跟中堂在價值觀上徹底相反這點。他們對於「生命」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1:02 PM
他們倆對於「生命」「活下來的人該怎麼面對死亡跟失去」
他們採取的態度跟行動是截然不同的。
即便他們擁有的那份跟死亡之間的連結都相當巨大跟衝擊。他們之間的那份不同，讓我覺得這集果然是整部劇最優秀的一集。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1:02 PM
尤其在看到結局以後再回頭看，感觸尤深。
人類是會改變的。人的型態形狀是不同在變化的，三澄跟中堂都是。
同時他們也代表了人類對於罪惡會有怎樣的感受跟行為
是要以眼還眼，以看似能了結掠奪一切的暴力處理
還是以看似柔軟實則強大的力量壓倒一切
正是因為有第五集的兩人對比，以及三澄跟中堂人生中經歷的衝擊，結局，才會那麼強而有力。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1:03 PM
至於我自己，在我爸死了一年半之後
現在的我，跟那時的我，跟六年前看到這部日劇的我
都是完全不同的我了。
對自己跟他人的死亡也有了相當不同的感受跟理解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1:07 PM
前陣子我才跟我的治療師談到這些
現在的我可以說，我爸的死亡確實讓我在一開始非常痛苦悲傷
但在心理諮商的過程中不斷的分析自己過後，我理解到對於控制狂父母，我內心的恨多過於愛。
我無法去愛曾經對我的生命造成創傷的人。即便他們是出自於愛我，但他們無法以我想要的方式愛我，所以我對他們是可以有恨的。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1:16 PM
簡而言之，我對我爸的死亡
感受是失去了一個朝夕相處的家人
悲傷遺憾於他的人生還不夠長，長得足以讓他有安詳理想的晚年。但僅此。我理解到我對父母沒有太多的愛，所以悲傷終究有限。
這件事帶給我最大的衝擊其實是「死亡」的不可預期性。是這份恐怖。
畢竟我爸是突然吐血的。即便緊急送醫檢查得知是沒有多加治療的舊疾引發，所以這件事情是有解答的，並非無解。
但對我來說，真正「無解」的是
為什麼這個看似很簡單的小疾病有辦法奪命？
我爸住在加護病房的那三週之間，究竟有多少次機會他有辦法活下來，又有多少次的事情最終導致他的死亡？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1:19 PM
現在想想，我的大腦其實在保護我。
因為一年半後的現在，我幾乎想不起來／或說無法想起當時的事發畫面以及我爸死亡的畫面。
好，其實我有認真要想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而我發現我當然還是記得。但我很快告訴自己不要往下想了，把它放回抽屜。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1:23 PM
嗯總之，真的就是這麼剛好，最近跟治療師才討論到的
我意識到這件事，對我最深的影響是：
觸發我對死亡的恐懼，「對自己死亡的恐懼」
就算我爸的死是因為疾病引起，但是連他自己都覺得那個病影響很小，不會怎麼樣，所以他沒在回診。我仍然記得在他意識清楚跟我交代遺言的時候，他是如何淡淡的感嘆「沒有想到這會這麼嚴重」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1:24 PM
對我來說
我爸在死亡診斷書上是因病而死。
但，對我跟我媽而言，我想這件事情，跟自殺／發生事故／車禍意外死亡之類的，這種突如起來不可預期的死亡，是一樣的性質。
這可完全不是例如癌末患者，自己跟家人都慢慢的在準備、等待死亡的到來。不。這對我們一家人來說，跟被突發的意外事故殺死了沒兩樣。
而且最恐怖的是什麼？
真的車禍一瞬間死了也就算了。我爸卻是在加護病房拖了三個月，從一開始我們都認為大有生存希望，而我們一家人，慢慢經歷那個希望逐漸虛無、消失的過程。那很恐怖。
比起絕望更恐怖的，就是看著希望一點一點的流失。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1:34 PM
從消化器官潰瘍到大量出血，手術試圖止血到後來發現止血點沒有完全止血，入住加護病房，因為曾經休克而急性腎損傷，腎功能下降，吸入性嗆傷，肺炎，最後血液感染細菌，敗血症死亡。
你要說這之間有沒有醫療疏失？我認為有。
那三週每天跑醫院探病，因為該死的武漢肺炎還只能探病半小時
那三週每天給加護病房的醫療人員打電話，每天確認我爸的狀況
前一天跟我說試著從管灌餵食我爸有稍微嗆到。
後一天跟我說，導致吸入性肺炎。
三小？這不是想要大事化小是什麼？
我對這件事的感覺只有恨。而且該死的每次跟我通電話的護理師還有現場的醫師說法都不一致。你們沒有資格對家屬隱瞞任何事實。
但這難以舉證，人死了就是死了。
就算真的追究出是哪個環節出錯又怎麼樣？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1:36 PM
唯一的事實就是：死因是敗血症。
天知道我本來根本沒有相關的醫學知識，那三週我聽了一大多有的沒的醫學說明，知道了一大堆我本來不知道的事
我不懂為什麼會敗血症，而醫生告訴我，加護病房裡存有許多細菌，因為身上有很多管路，就會有很多細菌得以進入的破口。而一旦血液感染，死亡機率就會非常高
走到必須上葉克膜這一步的話（代替心臟功能的機器）絕大多數的病人無法生還。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1:47 PM
我覺得我的大腦有啟動自我保護機制。另一方面我本來憂鬱症就不輕，經歷這件事我想更加重我的病情。我後來有點情緒解離大概跟這拖不了關係
但也正是解離在保護我。
所以我爸死亡的相關畫面並沒有很清晰的存有。
真要回想，我印象最深的反而是一些看似沒那麼關鍵的
例如，我「人生第一次」按電話鍵盤按的是119，我看到自己的手指抖得很厲害。還有，救護車的冷氣冷得不得了。
此外印象比較深刻的還有什麼？
嗯。簽放棄急救同意書？天曉得我那時候到底為了醫療簽了多少次名字，簽到都無感了
天曉得在我爸宣告死亡之後我是怎樣拿著幾張紙去繳醫藥費。
那時，跟現在，都覺得挺荒謬的。
所有的醫療都無效，不過你還是得為了死人付錢。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1:49 PM
一開始沒有病房可以住所以都待在急診，我是怎樣在忙著辦理入院手續跟醫護人員對談忙了很久之後，才能抽空坐下來吃便利店的飯糰，同時打電話給我媽回報狀況。
嗯？我記得也是因為該死的武漢肺炎所以只能一人陪病。嗯。該死的武漢肺炎讓我媽沒辦法在我爸意識仍然正常的時候跟他談話。冠狀病毒起源地的中國政府請去死。
雨子🍒
@shenrainn
Sat, Jun 8, 2024 11:50 PM
嗯其實對憎恨的人事物說去死也沒什麼意義。
死亡並不是對當事人的懲罰。而且這種懲罰也不會讓你失去的人事物回歸。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2:00 AM
我無法忘卻的是，當時我是如何在急診病床邊守著，不敢睡覺，所以很累，後來覺得身體好冷才發現我好像太久沒吃東西了。
我走出醫院去吃餛飩麵回來我爸突然又吐血，一瞬間一堆醫療人員全都動起來，一堆不知道什麼液體全部掛上靜脈注射的掛勾，我爸跟我交代遺言，主治醫師過來跟我說明狀況，我爸火速推進手術房。
到現在，我都不敢吃餛飩麵。我跟治療師有過這樣的對話。
我：我覺得如果我不離開急診去吃餛飩麵的話，如果我早點發現我爸不舒服早點告訴醫療人員，也許他就不會死了。
治療師：你覺得就在那十五分鐘之內，你提早告訴醫療人員，一切就會不一樣嗎？如果直到他真的吐血前，他們都不會採取行動的話？
我：不會。就算，我沒有去吃麵，好像也不會改變。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2:03 AM
我心底很清楚一切都不會改變。我爸還是會死。
但我就是會覺得，「如果我多做了什麼──」
這種罪惡感跟無法挽回的感覺都在傷害我
但對現在的我來說，我理解到最深刻對我造成創傷的，並非我爸的死亡，就如我前面說的，我感受到的是悲傷遺憾較多，但正因為對父母也有著恨，所以痛苦是有限的。
因此這個事件對我最大的創傷
其實是「死亡的不可預期性／死亡的恐怖」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2:04 AM
啊對，我印象深刻的畫面還有一幕，就是急診人員交給我一張繳費單，我必須立刻去繳清急診的費用。那真的很荒謬。
你家人突然要動手術了，但搞笑的是你必須先繳費。
這可不是八點檔演的，誰又被車撞了，大家衝進醫院擔心的站在手術房外面
沒有，請先掏出錢包，掏出錢，把你欠的醫藥費還清。
八點檔的人可以在那裡哭，但現實是很骨感的，繳錢才是大事。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2:12 AM
我記得我去急診繳費的時候我很焦急，我想快點繳費完，看回去急診還能不能跟我爸說一下話，雖然我知道機率不高，他會很快被推進手術室，所以去繳費前我就已經聽完我爸的遺言，當然，那時我99%沒想到那真的會是遺言。
我印象非常深刻，那時，繳費櫃檯的人員一臉過勞厭世。
而我心急如焚地等他處理我要繳清的錢。我想，對他來說這已經司空見慣了吧，他應該見過一大堆焦急的人臉了吧。
最後才把錢繳清。當我衝回急診，那裡已經沒有病床空蕩蕩的了。
我狼狽地收拾留在那裡我的包包跟相關用品，打電話告訴我媽消息，最後我們在手術室外會合。因為是晚上，那裡沒有任何人，如果是白天，即便是門診相關的小手術的家屬也會把那裡擠得滿滿的。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2:20 AM
手術接近兩個小時。很久。我跟我媽一起唸心經。
咳。基本上我是無神論者，沒有宗教信仰，但弔詭的是那時我還是唸了心經藥師佛經阿密陀經一堆有的沒的經，每天就是唸經唸不停
因為束手無策所以只能相信唸經有用。
去萬華龍山寺對藥師佛下跪拜拜求籤。去了幾趟，最後一趟，是已經知道生存無望的時候了，是已經被告知要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了。
不相信有神的我卻相信龍山寺的神明，為什麼，因為籤詩準得可怕
前次求到籤詩說藥石罔效，不相信，繼續下跪繼續擲筊好幾次最後終於得到第二張籤詩，一樣的解釋。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2:22 AM
等到最後一趟去，要供奉的鮮花才剛放上，什麼都還沒求，醫院的電話就來說，可以作臨終探視了。
臨終探視是三小？就是醫療行為會持續下去，但這個人已經要死了，在他還有生命跡象前請來見最後一面的意思。
那時，我沒有太大感覺。因為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嘛。平淡的打電話給我媽跟他說，他也很平淡的說好。然後，我們一樣在醫院會合。
那就是我們跟我爸的「最後一面」
等到真的看到我爸躺在那裡，我哭得超悽慘，好像眼淚跟情緒崩潰的開關打開，水庫洩洪。雖然那時我爸早就意識迷離，可能也聽不懂我們在講三小了。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2:29 AM
醫療人員說請做好準備，大概今晚就會走了，請準備我爸的衣服褲子，嗯，就是說，等到能換下加護病房病人服之後，讓他穿回日常衣服的意思
等到回家以後，我跟我媽都沒什麼太大的情緒，就是平靜的開始準備衣服。大概在六七個小時過後，深夜十二點多，醫院電話來了，護理師很平靜的聲音說：你們可以過來了。
雖然那時我跟我媽「又」見了我爸最後一面。
但說穿了那時我們只是在跟一具屍體講話罷了。
我那時照樣在哭但並沒有前一次激動，我不時抬頭瞄著本來還顯示一堆數據的生命徵象儀器，在那個時候已經停了
我意識到「我在跟屍體跟一坨肉講話」，感覺很荒謬。沒有必要。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2:33 AM
我想我真的最痛苦崩潰的是臨終探視。
在那之後，不管是最後的見面，或是後續的葬禮，那些痛苦悲傷都沒有大過於臨終探視。而且我印象很深刻，就是最後一面。
我這個人，相信人在死後會瞬間消失。
靈魂會瞬間消失，所以並不存在他還有任何感覺或意識，在他死後還能感知到我們這種事情。
所以我當時才覺得很荒謬。
我好像在「演戲」我確實難過地哭，但我只是把前一次臨終探視講的話再講一遍。對一具屍體說話並沒有意義。沒有靈魂，沒有感知，這只是一坨肉。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2:35 AM
我知道為什麼人類會有宗教信仰了。
因為相信人死後會去極樂世界、去天堂、成仙、當天使，或者進入輪迴，喔，因為你有累積功德，所以你下輩子可以繼續投胎當人。
如果能這樣相信，活著的人可能會感覺比較好過一點。
但，沒有，我真的什麼都不相信。
我只相信人在死的那一瞬間就徹底消失。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2:44 AM
人死了是很麻煩的。
因為該死的你要花超多錢跟超多時間進行後續的請師父念經、葬禮、火化、入靈骨塔。
全部都是錢。更可怕的是這會極大量的消耗你的精神。
你要花一大堆時間搞這些狗屁事情只因為你家死人。
你沒有什麼時間可以哭或是思考別的，你就是得搞定這些。除了睡覺吃飯，醒來你就是搞這些。
對於相信人死一瞬間消失的我來說，這些都沒意義。
雖然某種程度上我也是有透過這些，試著相信我能多為死者做點什麼，以此減緩我的悲傷。
但我內心深處仍然認為，葬禮的一切都是為了生者，為了讓我媽好過一點所以我想替她做更多。而不是為我。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2:48 AM
這一切確實就像黑色幽默的荒謬奇幻旅程。
從我爸已經停止心跳呼吸的那一刻開始，從那之後的一切就都荒謬到有點搞笑了。
可以講講我印象深刻的幾個黑色幽默橋段。
首先是，醫院跟葬儀社一條龍，我人生第一次知道原來醫院地下室就是停屍間（還有什麼比地上的生命跟地底下的屍體這對比更有趣？）你不用費心找葬儀社，醫院合作的葬儀社辦公室就設在那裡。
嘿，我還記得本來我在谷狗迷惘的尋找要找哪間葬儀社。打電話過去對方說咦我們不是已經有派人過去了嗎？哦，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是醫療人員跟我們溝通不良，原來葬儀社很貼心的已經從地下室搭電梯要來接我爸了呀。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2:55 AM
荒謬幽默的畫面之一幕。
當我覺得自己正在跟屍體說話感覺很荒謬的時候。等我跟我媽終於哭完講完話以後，醫生在旁邊宣告我爸的死亡時間。
我內心：蛤？
人生第一次知道死亡時間不是「真的」死亡時間。
那不是生命跡象消失的時間，而是等到家屬告別完，讓家屬認為自己確實在跟死者告別，一切完美結束了以後，才「死亡」。
現在回想還是覺得荒謬，原來死亡時間是可以「創造」的。
由生者創造，也是為了生者的心情而如此創造。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2:59 AM
我想我媽會因為這樣而好過一點的。
不過，對我來說不是。我不需要虛構的東西。我不需要被創造的死亡時間，也不需要認為死者能因此進極樂世界的誦經跟喪裡。
我不懂為什麼在前一次仍然有生命徵象的臨終探視之後，還要繼續進行醫療行為。一切其實在那時就宣告結束了。
（當然並非積極的醫療行為，例如進行搶救，畢竟醫師有對我們表達，這情況即便搶救救回來的機率也不高，咳，而且屍體會變得更難看，當然醫生不是直白說的，但就是這意思。）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10 AM
荒謬之一，我對屍體講話。
之二，死亡時間原來是被創造的，而不是真實。
之三。前往醫院的計程車上。
我媽的朋友有宗教信仰會誦經助唸（平常似乎也會幫忙陌生人誦經？）所以那時他們跟我們一同搭車前往醫院，準備立刻幫死者誦經。
那時我沒什麼悲傷的感覺，畢竟事情已成定局，畢竟已經花了幾天的時間做準備。所以搭車過去的路途，我只是想著把接下來的事情一件一件解決就對了。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10 AM
深夜的道路上沒什麼車，但突然一台警車經過讓大家緊張起來。
啊！車子載太多人了這樣違規被開罰單怎麼辦！大家集體緊張地開始想盡辦法彎腰壓低身體不被警察發現，大家都不禁笑起來。
講真的，很像喜劇電影的劇情。
說起來這說不定是所有回憶中，我覺得最黑色幽默最搞笑，但可能也是最讓我感到舒適一點的一幕。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17 AM
那應該也是那段時間內我唯一真心笑出來的時候。
所以那大概是唯一美好的回憶。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23 AM
荒謬之四。葬儀社的人來接屍體的時候。
等我跟媽進醫院最後跟我爸告別的時候，我確實在哭，但也確實覺得自己在對屍體說話所以沒意義了。最後等到葬儀社的人來。
欸。我是真的很震驚醫院地下室就是停屍間這件事。
我以前怎麼就沒思考過屍體到底會放哪裡呢？
直到我看到葬儀社是如何把屍體一路推進醫院地下室的冰庫我才知道是這樣。而且這會一路冰到葬禮火化為止。
葬儀社的工作就是幫你媒合各路人馬，幫你搞定請誦經師父、屍體化妝師、葬禮佈置鮮花捻香、租借禮廳、預約火化時間，要一大堆人共同完成
葬儀社的工作就是用他們的人脈幫你把龐大的事情做完。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25 AM
所以葬儀社並不會有一個大空間來放冰庫跟屍體啊。
這個是醫院負責的啊。
其他地區我是不知道但台北就是這樣。你要說台北市立殯儀館會有嗎？沒有啊，他們的責任就是提供一個空間讓你辦葬禮而已啊
火化的地方也只是提供一個極度高溫的火爐幫你燒掉而已啊。
我就突然想，那些喜歡去鬧鬼的地方探險的人何必費心，他平常進醫院，他腳底下就是現成的鬧鬼現場啊。那裡有數不清的冰櫃跟屍體啊。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26 AM
屍體二字看起來有點刺目。不過我現在並不想避諱死亡。
比起避諱死亡，用大體代替等等，直接寫出或講出多數人不敢講的字眼更讓我舒服。就像我習慣說我爸死了，而不是我爸走了，我爸離開了。
直接說出「死」這個字，比逃避去說更讓我舒服。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27 AM
如果死亡就是讓人感到刺目跟不安的。那就該讓它這樣。
因為事實就是如此。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32 AM
所以，荒謬之四。葬儀社的人來接屍體。
基本上，我跟我媽每天去加護病房探病的時候，我就見過葬儀社的人了
畢竟他們看起來很「特別」，他們在醫護人員的衣裝裡顯得很突兀。他們一身黑色西裝筆挺，兩個人推著一台推車，上頭放著一袋長條狀東西。那是什麼。就屍體啊。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34 AM
雖然看過幾次黑衣人跟推車，但那時我都是坐在加護病房外面，看他們進去又出來，看他們離開。
這一次，是我站在加護病房裡面，然後看著黑衣人跟推車。
意義完全不一樣。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39 AM
嗯但我不記得我是不是看著他們進來的，真的不記得。
我只記得等到醫生宣告死亡時間以後，我們被請到旁邊站著，醫護人員做完最後的整理（其實就是拔掉身上的一堆管路啦齁），我們才再次被請到病床旁邊。
我看到兩個穿著加護病房隔離衣的黑衣人。
嗯。我還真不知道還有一些「儀式」，他們很貼心的已經替我爸把日常穿的衣褲鞋子全都換好了。
但最後要讓我媽扣最後的扣子，讓我繫上最後的鞋帶。同時他好像還一邊講什麼一路好走還是啥的，我忘了，總之就是儀式性的台詞。
搞笑的就是我不會繫鞋帶，咳，要知道一個人躺著的角度跟你幫自己繫鞋帶的角度是不一樣的。最後依然是葬儀社的人幫我繫的，專業的。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42 AM
最後看葬儀社的兩人合力把我爸抬到推車上。
我早就看過的推車。放進那個，我早就看過的長條狀黑色袋子。
屍袋。簡單來說就是這個詞。
不得不說葬儀社的人真的很厲害，他們會以最恭敬最有禮貌的態度對待屍體。不論是他們的動作、言行舉止，他們如此溫柔的對待一坨肉。
他們那種恭敬，是在這一整個荒謬動盪的事件中，最讓我感到溫暖溫柔的時刻。那是為了生者而做的，為了我跟我媽而做的──至少我的觀點是這樣，畢竟我真的不認為屍體會有感覺。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47 AM
葬儀社的人讓我相當感動感謝的還有一點。
那就是我記憶中他們並未對我說過任何，辛苦了、請節哀，這類屁話（也或許有但我自動過濾啦）他們的言行舉止之間沒有任何同情跟悲憫。
負責這件事，跟我積極聯絡的那位，我們有無數通的電話溝通討論葬禮的事情，他從來沒有表現過這樣的情緒，而是公事公辦，我們正在理性認真的處理一件事情。僅此。而我需要的就是這個。
我需要的是我在處理一件事情，而不是別人同情我。
同情只會讓我覺得自己可憐跟悲哀，但我當時需要的是理性，理性才能讓我把事情做得完美。那就是我當時唯一的任務。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53 AM
嗯。其實葬儀社的人應該也不會產生悲傷的感覺？
雖說人類在看到其他人類悲傷痛苦的時候，多數也會被影響情緒。
但如果每日每日都在經驗這樣的情緒，到頭來是會覺得麻痺的吧。而且這是工作，如果每天都要放感情進去，欸，那肯定爆炸。肯定幹不下去。
我記得那陣子我上網查很多同樣家人死亡的人的心得分享，為了參考一下我們付的葬禮費用跟平均值差多少。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56 AM
荒謬之五，燒庫錢。雖然想繼續條列式有幾項荒謬黑色幽默的事情，但發現數字列不完，所以不列了。
當時看到網路心得說，葬儀社的人在燒庫錢這個項目最有機會抽成，家屬燒越多庫錢他賺越多。
我就回想起了，葬儀社的人跟我解釋什麼生肖要多少庫錢（長得跟金紙類似）庫錢就是可以讓死者帶去陰間使用的錢錢。
我還記得我跟媽討論好了數目，跟葬儀社人員說的時候，他說，這麼少啊。所以我媽就馬上決定增加數目。
咳，對相信死亡瞬間靈魂消散的我來說，何來陰間，何來他需要錢這種想像。不過，讓我爸擁有多點錢，那是可以讓我媽好過一點的想像，那當然要讓這個想像成真，是吧。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1:58 AM
對我來說，燒庫錢是為了讓我媽好過。
對我媽來說，燒庫錢是為了讓我爸好過。
對葬儀社人員來說，燒庫錢是為了讓自己好過。
一個善的循環。
大家各自完美。PERFECT。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2:06 AM
燒庫錢的現場也是超像黑色幽默喜劇電影的一幕。完美的一楨。
我記得師父會一路搖鈴，而我捧著竹簍，裡面（應該）是我爸的神主牌、金紙、金童玉女模型。
我跟我媽就一路跟著師父走到燒庫錢的地方，咳，那時前面還有一批家屬，所以我們還在旁邊等。跟現實世界一樣在ATM轉帳領錢也要排隊。
等輪到我們，我們走到一座大概有一層樓高的巨大的火爐前面，在那裡工作的都是年輕人，他們把感覺很重的大門用力拉開，裡面是燃燒非常旺盛的火焰，我從來沒想過有這麼大的火。
最經典的一幕來了，他們會大聲數數，年輕人扛著好幾袋疊在一起的紙，我忘記一次他們一次是扛多少，也許是六七疊左右吧。
他們把庫錢丟進火爐，他們還會超大聲數給你聽，這裡有幾疊，最後總共燒滿了幾疊。
好像點鈔機，會發出聲音的那種。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2:14 AM
想起來了。
在醫院最後結清所有醫藥費的時候，我跟媽是拿現金去繳的。
那裡當然也有點鈔機，只是沒有聲音的點鈔機。
櫃檯人員一臉厭世。嗯，怎麼我在這間醫院櫃檯遇到的每個人都那麼厭世。
不知道為什麼想不起來葬儀社這裡的錢是怎麼付的。但總覺得不是現金，也許是轉帳嗎。應該是。因為我沒有印象有將大疊鈔票遞給葬儀社人的記憶。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2:16 AM
給誦經師父的確實都是把鈔票放進紅包，我直接給他。
我有把錢給葬儀社人員的記憶應該就只有一個，他替我們轉交給大體化妝師的時候。一般而言，化妝師只需要替屍體化妝完畢，根本不會跟家屬接觸，不會讓你查看是否滿意需不需要補妝。
但我們慎重起見想要進行確認，畢竟我爸的屍體不是太好看。葬儀社人說那需要額外包紅包給化妝師。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2:20 AM
有點不記得了。好像是價格有差，如果選擇另一個方案好像就可以確認，而且會有更完善的化妝整理。但因為我們選擇的是較便宜的方案所以沒有，才要額外給紅包。
哈。我印象可深刻了，在處理葬禮期間我跟無數人接觸過談話過接洽過。
化妝師是唯一散發著「好了嗎我想下班」的氣場。
那當然讓我不怎麼舒服。但這本來就只是工作。也罷。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2:25 AM
這樣說起來我看過屍體好幾次。我想我之所以大多覺得那不是我爸，應該是因為我不太想認為一個看起來死去的人體是我爸。
雖說最後在棺木裡的時候，多少還是有他可以平靜沉睡了的感覺。
總之，我跟我媽看了妝容都覺得沒什麼大問題。
但我們都有同樣的疑問是──這個妝，會不會有點重？所以我問了，這個口紅會不會太紅。
我印象很深刻化妝師給我的答案是：這個之後會自然一點的，因為我們人體會出油嘛，但是屍體會出水，所以這樣化妝，到了明天看起來就會比較自然。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2:28 AM
屍體會出水──屍體會出水──
我的天。這應該是我處理事情跟無數人談話過，唯一一次聽到有人說屍體。
感覺很魔幻。因為只有在這裡聽到，而且又這麼直白，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我自己現在寫這篇記錄心情，我寫了好幾次屍體，但要我跟別人談話時直接說屍體還是有點難度。
當時跟我談話的其他人都是說大體、爸爸，或是親切的說「把拔」，嘿對，葬儀社人員都是對我說把拔。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2:30 AM
不過當時聽到化妝師說屍體，我並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
畢竟對我來說，那確實是屍體，不是什麼把拔。我就是個理性思考的人。那只是已經沒有靈魂在內的一具肉身而已。那並不是生命體。不是人類。
化妝師讓我不舒服的僅是他散發的想快點解決事情下班的感覺。
但我需要的是他會好好完成工作的感覺。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2:35 AM
死亡這件事情也有分派系。
說起來，人類的死亡好像都跟宗教脫不了關係。
以台灣來說主流就是道教跟佛教兩派，這將決定後事處理的方法。
當然，如果你沒有任何宗教信仰，想要超級省錢CP超高的解決後事，那應該就是支付一下屍體寄存費+火化費+樹葬埋土費用就可以了。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2:37 AM
嘿對，同樣很黑色幽默的一幕，就是葬儀社把屍體從加護病房送到地下室之後，並不是直接進冰庫，而是道教師父先誦經一下。忘記多久，但並不短，而且一開始還要先把錢錢跟紅包放進我爸手裡。
等師父誦經完，我要負責用兩個十元銅板擲筊（真方便是不是）確認誦經可以了，我再負責把我爸手中的紅包拿出來。
那時我覺得有點尷尬，我媽跟我媽來支援誦經的朋友都排排站，就看我一個人行動。
我真的很意外，屍僵在那時候就會出現。屍體變得僵硬，手部變得僵硬，所以我要把紅包抽出來並不容易，我還記得我有一點狼狽的多花了點時間跟力氣才抽出來。
事後我媽說：你怎麼看起來抽很大力。
我忍不住笑：啊沒辦法啊我就真的抽不出來。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2:44 AM
基本上你進葬儀社之後就是，屍體在不遠處的房間誦經齁
至於我，就在隔壁的大桌上，葬儀社人員遞上一張紙，上面條列一大堆看不懂的項目跟金錢，他開始一一對我解釋這些是什麼
而我跟我媽就好好討論，決定我們要什麼項目，要花多少錢。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2:46 AM
這真的很魔幻。就是你家人剛死了，但你不用哭齁，你馬上要開始決定他要什麼樣子的骨灰罈，要多少錢的，從旁邊直接抱兩甕過來給你選喜歡的。
底部還要簽名，簽誰的？
我爸住院期間我簽了幾十次我的名字，這次，要簽的是我爸的名字。
用馬克筆就可以了，我記得我簽完只有一個感想「好像寫得有點醜」
我猜，簽名字只是為了保險起見預防搞錯骨灰甕放錯吧。但說真的，骨灰放錯甕也沒人知道不是嗎？
其實對我來說骨灰跟屍體是一樣毫無意義的東西。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2:51 AM
想想那真的是一場浩劫。
從「死亡時間」宣告開始，到我跟我媽跟葬儀社的人討論到一個段落，終於可以回家的時候，經歷了六個小時。
一切都是錢，一切都是選擇，做不完的選擇就擺在你面前，一大堆你從來沒接觸過的莫名其妙的台灣民間葬禮習俗一口氣跑出來。
就好像你家剛死人但你馬上手握錢錢開始上課。
六小時──六小時──
六小時很長，你家死人但你馬上要花六小時討論怎麼辦葬禮。猛的。
六小時很短，你家死人但你馬上要決定要花多少錢，所有細節要什麼形式。
那天回家就是馬上倒頭大睡。累爆。
滿諷刺的是什麼，是那時候終於放下懸著一顆我爸到底能不能康復到底有沒有希望的心，那時候終於能徹底的沒有煩憂的睡一場覺了。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2:58 AM
那時當然還有一種心情是：
接下來是一場硬仗，接下來有一大堆做不完的事情，要誦經要法事要燒錢要葬禮，所以要好好吃飯睡覺，儲備能量，必須有辦法做完這些事情。
要三不五時去在葬儀社寄放的我爸的神主牌前拜拜，這時我都會想盡量買我爸愛吃的零食。即便我不相信有靈魂（
有親戚要來的時候我們也要特地約好時間，接待他們拜拜，但這個說真的我只覺得我累了我煩欸，你們一定要來ㄇ。
我要負責點香，我就是這時候學會怎麼用打火機跟完美點香的。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3:03 AM
讓我同樣覺得煩跟意外的點是
原來那些先來拜拜的親戚是葬禮當天無法到場，所以先來了。
他們當然都會帶白包來。但重點是，你要紀錄誰給的白包有多少錢，等到有一天需要的時候，記得要參考這個錢錢再包回去喔。
我內心：蛤？
這個也講究禮尚往來，跟紅包一樣都是你包給我我包給你，這麼累，從一開始大家都不要包不是最好（
我想起過年的時候，當我收到我堂弟媽媽的紅包，我媽會把裡面的鈔票抽出來，放進另一個紅包，包給我堂弟。
我內心只有一個感覺：
人類還真麻煩。要做這種把錢錢給你你再給我的事。一個鈔票流動的概念。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3:07 AM
我看到屍體滿多次的。
第一次當然就是在加護病房。到地下室師父誦經的時候。
然後是誦經完畢要推進冰庫的時候，嘿，我對那個冰庫的感覺就是，我沒想到人死後需要的空間這麼小。
跟加護病房需要放一堆儀器所以需要大空間不一樣，冰庫就是一個很小的狹長型空間，只要足以容納人體就可以。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3:12 AM
在我小時候。我阿嬤過世的時候，因為是鄉下有鄉下的習俗，那時採用土葬，重點是我記得一開始沒有放在冰庫內，後來才放進去。
所以當時需要的空間很大，應該是一個紅色布幔圍出一個大空間。
啊。想到了。這次葬儀社的人說明時提到，棺木內會放置我跟我媽折的紙蓮花，此外我們也有花錢買蓮花（就是專門折蓮花的工作人員折的齁）因為時間上我們來不及折那麼多。
而棺木底部則是疊紙錢吧我記得。葬儀社人員說明時笑言：其實這是以前的傳統，因為以前沒有冰庫的話這就是拿來吸水的。
好的我已經知道屍體退冰會出水了啦。媽的不要害我想到豬肉退冰行不行。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3:18 AM
我阿嬤過世的時候我年紀太小，因為跟阿嬤不怎麼熟所以也沒有任何悲傷的感覺，但那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葬禮過程，所以有些零碎的記憶仍然存在
鄉下地方，我記得門口掛起一條布幔，夜晚會隨風飄啊飄的
那布幔是在一些親戚來的時候依照習俗必須邊跪遍哭邊爬進來的時候，布幔會掀起來。
包圍在屍體旁邊的那巨大的布幔也是飄啊飄的，說真的，那只給我一種恐怖感。有點像驚悚片的畫面。
到底為什麼屍體沒有一開始就入冰櫃，不懂。但我沒記錯的話，那時有一種味道。不是很好聞的味道，也無法以其他東西類比的味道。
那時我在放暑假，所以我每天都在吃素食便當，還有在戶外折紙蓮花，好像永遠折不完，腳邊有燃燒的線香，但蚊子還是狂叮我。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3:27 AM
那時還要瘋狂誦經。
我爸只誦經兩次，這是因為現代人一律從簡，只做兩次法事，兩次七
但我阿嬤那時不知道做幾次法事，誦經誦個沒完沒了，家門口直接封路，大帳篷搭起來，師父誦經透過音響大放送。
整個村莊每家每戶都知道你家死人。
接近出殯日期誦更久，我記得那時就是大家休息去喝水尿尿，然後再回來繼續誦，好像誦經馬拉松，啊你就拿著香，聽師父唸一大堆聽不懂的神祕符文。其實師父是誦臺語，但我的臺語能力沒有好到聽得懂語速那麼快的臺語。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3:31 AM
最後幾次的誦經好像有師父站到椅子上面，桌子上面又墊桌子的神祕畫面，桌椅就是那種喜宴流水席會使用的那種紅色大圓桌。
神秘。我想到人類的喜事跟喪事都有同樣的東西就覺得神秘。
還有幾個師父點燃火把，開始進行快速的繞圈的神秘儀式。他們繞啊繞的都不會撞在一起，是經過多次練習規劃的路線，最後還會開始繞房屋內部。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3:35 AM
總之那時很多事情都是主打一個：魔幻。華麗。
葬禮上孝女白琴哭天搶地，我從不知道有人的哭功跟台詞如此行雲流水，最後工作完畢瞬間一個理性下工的那個切換。讓我印象深刻。
還有一堆雜耍團進行各種花式表演，奏樂像要揍破耳膜的管弦樂隊，好像似還有電子花車辣妹。好像非常HAPPY的廟會現場一整個嗨到不行。
可是卻是一大群神情凝重的人在圍觀在這麼嗨的現場。微妙。
還有最後兩大台遊覽車一堆我不認識的親戚全部上車，浩浩蕩蕩駛往墓園吧。應該是墓園？因為我參加過四位阿公阿嬤的葬禮，記憶都有點混在一起了。總之只要是鄉下習俗跟道教儀式都差不多。
只是依照年代不同，後面都比較簡化。唯一見過孝女白琴跟雜耍團的只有第一次。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3:38 AM
咳。我之所以寫這噗，本來只是想推坑+紀錄我看日劇的心得
結果直接大歪樓。但可能也不算歪樓，因為這跟死亡相關的故事，確實讓我想起了這一切。不過寫太久了有點累。就先暫停在這邊。
至於後續會不會繼續寫日劇推薦？
不知道，看有沒有那興趣寫囉，也可能沒有。
但總之這是一部很棒的日劇，很值得看。
同時我也深感我跟六年前看這日劇時的自己已經完全不同。
經歷過死亡的我，現在對於故事跟三澄美琴產生更強烈的共鳴，我原本沒有很滿意的故事結局，我終於領略的更多，而且感到相當滿意。
三澄美琴是一個非常強大的人，這個故事就是在闡述他面對死亡時的強大。
我非常喜歡這點。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3:46 AM
不想暴雷所以就隱諱地說一下日劇結局。
因為我以前是中堂派的，所以沒有很滿意結局收尾的方式，我的想法是中堂的那種作風，我想看的結局是來個轟轟烈烈的中堂作風。
但這次看完我覺得好完美，這個結局寫得好強，三澄派的作風，太漂亮了。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3:47 AM
就像日劇十集之間，編劇野木老師完美的選擇在中間那一集，強調中堂跟三澄的觀點徹底相反。而到故事結局，中堂的想法已經轉變為跟三澄一致。
中堂這個人產生了變化，所以最後他才會選擇相信三澄
而三澄之所以能夠實現自己跟中堂的心願
關鍵在於，強大的三澄自己走過的絕望深淵。
死亡深淵是恐怖的，你怎麼凝視那種死亡？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3:50 AM
三澄跟他面對的那個人，正好也是徹底的相反
他們走過死亡深淵，走過恐怖的創傷，但是生長成了截然不同的姿態，正是因為如此，三澄才能以那種壓倒性的力量擊倒對方。
三澄知道自己的痛點是什麼，所以她同樣很明白那個人的痛點在哪。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3:52 AM
我認為，三澄想擊倒的不只是那個人
更是曾經有可能跟那個人一模一樣的自己。
那個人內心擁有的是仇恨。
三澄也一樣，三澄並沒有選擇原諒，可是三澄沒有讓仇恨吞噬自己取代自己，三澄不想成為連她自己都會唾棄的人。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3:58 AM
我覺得如果讓三澄選擇原諒傷害她的人就太矯情了。讓三澄無條件幫助中堂也太矯情了。應該說有點違反人性。
細細觀察三澄的每個行動跟選擇，是為了別人，同時也是為了自己。
為什麼在關鍵時刻，三澄要對中堂說「請不要讓我絕望。」
我認為，三澄不僅是因為在乎中堂，更是因為她將自己投射在中堂身上，她不想看到自己對這個世界認輸，對原本想堅持的自我跟相信的事物認輸。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3:59 AM
以前我沒有看透，但現在我認為是這樣子的
所以我現在很滿意很喜歡這個結局。
這不是明面上的三澄擊倒了那個人，更表示三澄以自己強大的意志，擊倒了自己曾經恐懼成為的那個自己，那個被死亡深淵、被死亡恐懼吞噬掉的自己。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3:59 AM
她證明了自己可以脫離死亡的恐怖
證明了她能用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式活下去。
所以這是三澄人生的勝利。
她相信她想要相信的，即便起初的想法可能只是姑且一試。
但她最後得到了答案，她想要相信的自己，果然沒有錯。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4:05 AM
時隔六年，我再次重看這部日劇
我是跳著看的，直接從我當初哭超慘的，講述霸凌的第七集開始，只是我哭得反而沒有當初那麼慘
我就從7看到9集，因為有印象結局是什麼，所以我又先跳回相當關鍵的第5集，將原本三澄跟中堂兩派徹底相反的作風複習一下，再看第10集，完美。
很難描述但認真覺得從第5再接第10的看法真的完美。
你看見一個人類能夠產生變化，如此美妙。理解到中堂的變化，理解到中堂如何將希望寄託於三澄，而三澄同樣實踐了自己的希望。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4:06 AM
更完美的是，看完第10集結局之後，馬上再接著回頭從第1跟2集都看。
那讓我更深切的被三澄這個人給感動。看見一個人類之所以堅持自己的信念至此，她的情緒，她的反應，原來是因為這樣。
單看結局是無法看出三澄的那些話語有什麼樣的意義
但回頭去理解三澄的人生，理解她的死亡深淵之後，再看到她越過深淵的姿態是如此強大而迷人。真的太棒了。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4:06 AM
能寫出這些的野木老師肯定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
我最深的感慨的是這個。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4:13 AM
此外，現在重看，我之所以會對三澄有這麼大的感觸
跟我自己也在面對死亡深淵有關
即便形式不一樣，但面對的同樣都是死亡。
我爸的死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死亡深淵，這讓我意識到我相當恐懼死亡。
使我恐懼的或許並非家人逝世這點，而是我感受到人類非常脆弱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4:17 AM
感受到生命是虛無的，一切都是虛無的。
死亡代表了結束，讓我感到恐怖。
最使我感到恐怖的就是未來的不可預知性，不可掌握性，一切都可以瞬間風雲變色，而你無法抵抗。這讓我感到恐怖。
以我自己的憂鬱症來說，我當然想過很多次我想解脫，我想離開。
但這些從未真正跟死亡畫上等號，我想要的只是一個離開痛苦的方法。但我並不想要生命結束，因為我還有想做到的事情。我不甘心。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4:18 AM
我知道現階段我無法停止對死亡感到恐怖。
也或許我會永遠恐懼死亡，這說不定是人類的天性。本能。
說不定，想死的人或自殺的人，他們也都不想死。只是他們不得不死，因為活著比死了還痛苦，當一個選項優於另一個選項的時候，或許就會選下去。
雨子🍒
@shenrainn
Sun, Jun 9, 2024 4:20 AM
我想死，但我怕死。我理解到我需要的是一個從痛苦離開的方法，但那並不是死亡，還有別條路可以走，而我正在努力的走。
我不會被死亡跟恐懼吞噬，我不會成為我不想成為的樣子。
這同時也是三澄給我的感覺，我想這就是為什麼這次重看日劇我會這麼被觸動，同時覺得他是一個非常強大的人吧。
我想走過死亡幽谷，我相信我可以。這就是我想要的。
載入新的回覆
時隔六年久違的複習了一下
讚嘆野木亞紀子老師的功力，我真的太愛三澄美琴了
他身上所展現的看似溫和實則強而有力的生命力量，相當閃耀
這部劇將生命與死亡以相當細緻的筆鋒描繪了一回，是容易讓人眼睛哭腫的好劇
佐以米津的主題曲，在劇中每次進點的位置之精美，可以說音樂一下，眼淚就來
但後面會暴雷講我ㄉ心得
我就心血來潮想說不如來複習一下
本來打算看個一兩集就好，沒想到一口氣看六集
但是沒辦法再多了，總共十集
雖然想繼續看但我已經哭到頭很痛ㄌ
Unnatural Death不自然死亡
講的是主角三澄美琴作為法醫經歷到的事
法醫的工作也就是解剖非自然死亡，可能是遭遇他殺的屍體。
看的過程好幾次感嘆野木亞紀子老師真的好強好猛
整體的敘事手法，伏筆，互相呼應
怎麼樣蜻蜓點水的看似輕輕掠過人物的情感，正因為相當日常、普通的對白跟互動，反而讓角色的情感渲染力整個大爆炸。
野木老師的作品我還看過
重版出來跟月薪嬌妻（逃避雖可恥但有用）、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
UNNATURAL佔據我心中的第一名
雖然我也很喜歡逃恥，看了大概三遍之多，能讓我願意重溫的故事是很少的。不過，逃恥的台詞流於說教的成份還是稍多了一些
UNNATURAL則幾乎沒有任何說教成份
即便裡面分分秒秒都充滿對於社會體制、性別、生命的價值、死亡的意義，尤其偏重在「死亡」之於死者跟生者的意義
對諸多議題在做強力的探討，但處理得非常自然。這是我覺得最厲害的點。
那免不了當然會出現大量的屍體、葬禮、火葬場的畫面
六年前的作品。六年後的我來看，感受相當不一樣了
在我經歷了我爸的死
我親眼目睹過何謂死亡，目睹屍體、棺材、火葬場、骨灰，再回頭看UNNATURAL，那個意義跟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跟死者、以及活下來的在乎他的人們，跟他們的希望、絕望密切相關
照理說應該很沉重，是，死亡確實很沉重
但野木老師的高超功力，卻讓三澄跟東海林跟所長之間的笑笑鬧鬧，調和了感傷的氣氛，所以整體觀劇體驗是輕鬆的，容易入口的
是為了死者也是為了生者。
活著的意義是什麼，整篇故事並沒有講過
但卻很自然的空氣般的環繞在其中。
我認為三澄展現了強烈的生命韌度，那東西很隱諱，細細感受卻很驚人。
我想那所謂的未來，並不是在醫學上做出預防、拯救他人的性命、還原他殺案的真相、以法律制裁兇手，為了給死者的重要他人一個解答
即便劇中明面上看起來是這樣。但試著看看暗面是什麼
那未來也可以很小，小到，為了「三澄自己的未來」
三澄是為了活下去，而成為法醫的也說不定。
也是為了替他自己生命中的巨大哀痛跟疑問，找到解答。
我很喜歡野木老師呈現的這一點：人性。
人性的最根本是為了自己。
整部劇最優秀的表現其實是在中間的第五集，完美呈現了三澄跟中堂在價值觀上徹底相反這點。他們對於「生命」
他們採取的態度跟行動是截然不同的。
即便他們擁有的那份跟死亡之間的連結都相當巨大跟衝擊。他們之間的那份不同，讓我覺得這集果然是整部劇最優秀的一集。
人類是會改變的。人的型態形狀是不同在變化的，三澄跟中堂都是。
同時他們也代表了人類對於罪惡會有怎樣的感受跟行為
是要以眼還眼，以看似能了結掠奪一切的暴力處理
還是以看似柔軟實則強大的力量壓倒一切
正是因為有第五集的兩人對比，以及三澄跟中堂人生中經歷的衝擊，結局，才會那麼強而有力。
現在的我，跟那時的我，跟六年前看到這部日劇的我
都是完全不同的我了。
對自己跟他人的死亡也有了相當不同的感受跟理解
現在的我可以說，我爸的死亡確實讓我在一開始非常痛苦悲傷
但在心理諮商的過程中不斷的分析自己過後，我理解到對於控制狂父母，我內心的恨多過於愛。
我無法去愛曾經對我的生命造成創傷的人。即便他們是出自於愛我，但他們無法以我想要的方式愛我，所以我對他們是可以有恨的。
感受是失去了一個朝夕相處的家人
悲傷遺憾於他的人生還不夠長，長得足以讓他有安詳理想的晚年。但僅此。我理解到我對父母沒有太多的愛，所以悲傷終究有限。
這件事帶給我最大的衝擊其實是「死亡」的不可預期性。是這份恐怖。
畢竟我爸是突然吐血的。即便緊急送醫檢查得知是沒有多加治療的舊疾引發，所以這件事情是有解答的，並非無解。
但對我來說，真正「無解」的是
為什麼這個看似很簡單的小疾病有辦法奪命？
我爸住在加護病房的那三週之間，究竟有多少次機會他有辦法活下來，又有多少次的事情最終導致他的死亡？
因為一年半後的現在，我幾乎想不起來／或說無法想起當時的事發畫面以及我爸死亡的畫面。
好，其實我有認真要想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而我發現我當然還是記得。但我很快告訴自己不要往下想了，把它放回抽屜。
我意識到這件事，對我最深的影響是：
觸發我對死亡的恐懼，「對自己死亡的恐懼」
就算我爸的死是因為疾病引起，但是連他自己都覺得那個病影響很小，不會怎麼樣，所以他沒在回診。我仍然記得在他意識清楚跟我交代遺言的時候，他是如何淡淡的感嘆「沒有想到這會這麼嚴重」
我爸在死亡診斷書上是因病而死。
但，對我跟我媽而言，我想這件事情，跟自殺／發生事故／車禍意外死亡之類的，這種突如起來不可預期的死亡，是一樣的性質。
這可完全不是例如癌末患者，自己跟家人都慢慢的在準備、等待死亡的到來。不。這對我們一家人來說，跟被突發的意外事故殺死了沒兩樣。
而且最恐怖的是什麼？
真的車禍一瞬間死了也就算了。我爸卻是在加護病房拖了三個月，從一開始我們都認為大有生存希望，而我們一家人，慢慢經歷那個希望逐漸虛無、消失的過程。那很恐怖。
比起絕望更恐怖的，就是看著希望一點一點的流失。
你要說這之間有沒有醫療疏失？我認為有。
那三週每天跑醫院探病，因為該死的武漢肺炎還只能探病半小時
那三週每天給加護病房的醫療人員打電話，每天確認我爸的狀況
前一天跟我說試著從管灌餵食我爸有稍微嗆到。
後一天跟我說，導致吸入性肺炎。
三小？這不是想要大事化小是什麼？
我對這件事的感覺只有恨。而且該死的每次跟我通電話的護理師還有現場的醫師說法都不一致。你們沒有資格對家屬隱瞞任何事實。
但這難以舉證，人死了就是死了。
就算真的追究出是哪個環節出錯又怎麼樣？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天知道我本來根本沒有相關的醫學知識，那三週我聽了一大多有的沒的醫學說明，知道了一大堆我本來不知道的事
我不懂為什麼會敗血症，而醫生告訴我，加護病房裡存有許多細菌，因為身上有很多管路，就會有很多細菌得以進入的破口。而一旦血液感染，死亡機率就會非常高
走到必須上葉克膜這一步的話（代替心臟功能的機器）絕大多數的病人無法生還。
但也正是解離在保護我。
所以我爸死亡的相關畫面並沒有很清晰的存有。
真要回想，我印象最深的反而是一些看似沒那麼關鍵的
例如，我「人生第一次」按電話鍵盤按的是119，我看到自己的手指抖得很厲害。還有，救護車的冷氣冷得不得了。
此外印象比較深刻的還有什麼？
嗯。簽放棄急救同意書？天曉得我那時候到底為了醫療簽了多少次名字，簽到都無感了
天曉得在我爸宣告死亡之後我是怎樣拿著幾張紙去繳醫藥費。
那時，跟現在，都覺得挺荒謬的。
所有的醫療都無效，不過你還是得為了死人付錢。
嗯？我記得也是因為該死的武漢肺炎所以只能一人陪病。嗯。該死的武漢肺炎讓我媽沒辦法在我爸意識仍然正常的時候跟他談話。冠狀病毒起源地的中國政府請去死。
死亡並不是對當事人的懲罰。而且這種懲罰也不會讓你失去的人事物回歸。
我走出醫院去吃餛飩麵回來我爸突然又吐血，一瞬間一堆醫療人員全都動起來，一堆不知道什麼液體全部掛上靜脈注射的掛勾，我爸跟我交代遺言，主治醫師過來跟我說明狀況，我爸火速推進手術房。
到現在，我都不敢吃餛飩麵。我跟治療師有過這樣的對話。
我：我覺得如果我不離開急診去吃餛飩麵的話，如果我早點發現我爸不舒服早點告訴醫療人員，也許他就不會死了。
治療師：你覺得就在那十五分鐘之內，你提早告訴醫療人員，一切就會不一樣嗎？如果直到他真的吐血前，他們都不會採取行動的話？
我：不會。就算，我沒有去吃麵，好像也不會改變。
但我就是會覺得，「如果我多做了什麼──」
這種罪惡感跟無法挽回的感覺都在傷害我
但對現在的我來說，我理解到最深刻對我造成創傷的，並非我爸的死亡，就如我前面說的，我感受到的是悲傷遺憾較多，但正因為對父母也有著恨，所以痛苦是有限的。
因此這個事件對我最大的創傷
其實是「死亡的不可預期性／死亡的恐怖」
你家人突然要動手術了，但搞笑的是你必須先繳費。
這可不是八點檔演的，誰又被車撞了，大家衝進醫院擔心的站在手術房外面
沒有，請先掏出錢包，掏出錢，把你欠的醫藥費還清。
八點檔的人可以在那裡哭，但現實是很骨感的，繳錢才是大事。
我印象非常深刻，那時，繳費櫃檯的人員一臉過勞厭世。
而我心急如焚地等他處理我要繳清的錢。我想，對他來說這已經司空見慣了吧，他應該見過一大堆焦急的人臉了吧。
最後才把錢繳清。當我衝回急診，那裡已經沒有病床空蕩蕩的了。
我狼狽地收拾留在那裡我的包包跟相關用品，打電話告訴我媽消息，最後我們在手術室外會合。因為是晚上，那裡沒有任何人，如果是白天，即便是門診相關的小手術的家屬也會把那裡擠得滿滿的。
咳。基本上我是無神論者，沒有宗教信仰，但弔詭的是那時我還是唸了心經藥師佛經阿密陀經一堆有的沒的經，每天就是唸經唸不停
因為束手無策所以只能相信唸經有用。
去萬華龍山寺對藥師佛下跪拜拜求籤。去了幾趟，最後一趟，是已經知道生存無望的時候了，是已經被告知要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了。
不相信有神的我卻相信龍山寺的神明，為什麼，因為籤詩準得可怕
前次求到籤詩說藥石罔效，不相信，繼續下跪繼續擲筊好幾次最後終於得到第二張籤詩，一樣的解釋。
臨終探視是三小？就是醫療行為會持續下去，但這個人已經要死了，在他還有生命跡象前請來見最後一面的意思。
那時，我沒有太大感覺。因為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嘛。平淡的打電話給我媽跟他說，他也很平淡的說好。然後，我們一樣在醫院會合。
那就是我們跟我爸的「最後一面」
等到真的看到我爸躺在那裡，我哭得超悽慘，好像眼淚跟情緒崩潰的開關打開，水庫洩洪。雖然那時我爸早就意識迷離，可能也聽不懂我們在講三小了。
等到回家以後，我跟我媽都沒什麼太大的情緒，就是平靜的開始準備衣服。大概在六七個小時過後，深夜十二點多，醫院電話來了，護理師很平靜的聲音說：你們可以過來了。
雖然那時我跟我媽「又」見了我爸最後一面。
但說穿了那時我們只是在跟一具屍體講話罷了。
我那時照樣在哭但並沒有前一次激動，我不時抬頭瞄著本來還顯示一堆數據的生命徵象儀器，在那個時候已經停了
我意識到「我在跟屍體跟一坨肉講話」，感覺很荒謬。沒有必要。
在那之後，不管是最後的見面，或是後續的葬禮，那些痛苦悲傷都沒有大過於臨終探視。而且我印象很深刻，就是最後一面。
我這個人，相信人在死後會瞬間消失。
靈魂會瞬間消失，所以並不存在他還有任何感覺或意識，在他死後還能感知到我們這種事情。
所以我當時才覺得很荒謬。
我好像在「演戲」我確實難過地哭，但我只是把前一次臨終探視講的話再講一遍。對一具屍體說話並沒有意義。沒有靈魂，沒有感知，這只是一坨肉。
因為相信人死後會去極樂世界、去天堂、成仙、當天使，或者進入輪迴，喔，因為你有累積功德，所以你下輩子可以繼續投胎當人。
如果能這樣相信，活著的人可能會感覺比較好過一點。
但，沒有，我真的什麼都不相信。
我只相信人在死的那一瞬間就徹底消失。
因為該死的你要花超多錢跟超多時間進行後續的請師父念經、葬禮、火化、入靈骨塔。
全部都是錢。更可怕的是這會極大量的消耗你的精神。
你要花一大堆時間搞這些狗屁事情只因為你家死人。
你沒有什麼時間可以哭或是思考別的，你就是得搞定這些。除了睡覺吃飯，醒來你就是搞這些。
對於相信人死一瞬間消失的我來說，這些都沒意義。
雖然某種程度上我也是有透過這些，試著相信我能多為死者做點什麼，以此減緩我的悲傷。
但我內心深處仍然認為，葬禮的一切都是為了生者，為了讓我媽好過一點所以我想替她做更多。而不是為我。
從我爸已經停止心跳呼吸的那一刻開始，從那之後的一切就都荒謬到有點搞笑了。
可以講講我印象深刻的幾個黑色幽默橋段。
首先是，醫院跟葬儀社一條龍，我人生第一次知道原來醫院地下室就是停屍間（還有什麼比地上的生命跟地底下的屍體這對比更有趣？）你不用費心找葬儀社，醫院合作的葬儀社辦公室就設在那裡。
嘿，我還記得本來我在谷狗迷惘的尋找要找哪間葬儀社。打電話過去對方說咦我們不是已經有派人過去了嗎？哦，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是醫療人員跟我們溝通不良，原來葬儀社很貼心的已經從地下室搭電梯要來接我爸了呀。
當我覺得自己正在跟屍體說話感覺很荒謬的時候。等我跟我媽終於哭完講完話以後，醫生在旁邊宣告我爸的死亡時間。
我內心：蛤？
人生第一次知道死亡時間不是「真的」死亡時間。
那不是生命跡象消失的時間，而是等到家屬告別完，讓家屬認為自己確實在跟死者告別，一切完美結束了以後，才「死亡」。
現在回想還是覺得荒謬，原來死亡時間是可以「創造」的。
由生者創造，也是為了生者的心情而如此創造。
不過，對我來說不是。我不需要虛構的東西。我不需要被創造的死亡時間，也不需要認為死者能因此進極樂世界的誦經跟喪裡。
我不懂為什麼在前一次仍然有生命徵象的臨終探視之後，還要繼續進行醫療行為。一切其實在那時就宣告結束了。
（當然並非積極的醫療行為，例如進行搶救，畢竟醫師有對我們表達，這情況即便搶救救回來的機率也不高，咳，而且屍體會變得更難看，當然醫生不是直白說的，但就是這意思。）
之二，死亡時間原來是被創造的，而不是真實。
之三。前往醫院的計程車上。
我媽的朋友有宗教信仰會誦經助唸（平常似乎也會幫忙陌生人誦經？）所以那時他們跟我們一同搭車前往醫院，準備立刻幫死者誦經。
那時我沒什麼悲傷的感覺，畢竟事情已成定局，畢竟已經花了幾天的時間做準備。所以搭車過去的路途，我只是想著把接下來的事情一件一件解決就對了。
啊！車子載太多人了這樣違規被開罰單怎麼辦！大家集體緊張地開始想盡辦法彎腰壓低身體不被警察發現，大家都不禁笑起來。
講真的，很像喜劇電影的劇情。
說起來這說不定是所有回憶中，我覺得最黑色幽默最搞笑，但可能也是最讓我感到舒適一點的一幕。
所以那大概是唯一美好的回憶。
等我跟媽進醫院最後跟我爸告別的時候，我確實在哭，但也確實覺得自己在對屍體說話所以沒意義了。最後等到葬儀社的人來。
欸。我是真的很震驚醫院地下室就是停屍間這件事。
我以前怎麼就沒思考過屍體到底會放哪裡呢？
直到我看到葬儀社是如何把屍體一路推進醫院地下室的冰庫我才知道是這樣。而且這會一路冰到葬禮火化為止。
葬儀社的工作就是幫你媒合各路人馬，幫你搞定請誦經師父、屍體化妝師、葬禮佈置鮮花捻香、租借禮廳、預約火化時間，要一大堆人共同完成
葬儀社的工作就是用他們的人脈幫你把龐大的事情做完。
這個是醫院負責的啊。
其他地區我是不知道但台北就是這樣。你要說台北市立殯儀館會有嗎？沒有啊，他們的責任就是提供一個空間讓你辦葬禮而已啊
火化的地方也只是提供一個極度高溫的火爐幫你燒掉而已啊。
我就突然想，那些喜歡去鬧鬼的地方探險的人何必費心，他平常進醫院，他腳底下就是現成的鬧鬼現場啊。那裡有數不清的冰櫃跟屍體啊。
比起避諱死亡，用大體代替等等，直接寫出或講出多數人不敢講的字眼更讓我舒服。就像我習慣說我爸死了，而不是我爸走了，我爸離開了。
直接說出「死」這個字，比逃避去說更讓我舒服。
因為事實就是如此。
基本上，我跟我媽每天去加護病房探病的時候，我就見過葬儀社的人了
畢竟他們看起來很「特別」，他們在醫護人員的衣裝裡顯得很突兀。他們一身黑色西裝筆挺，兩個人推著一台推車，上頭放著一袋長條狀東西。那是什麼。就屍體啊。
這一次，是我站在加護病房裡面，然後看著黑衣人跟推車。
意義完全不一樣。
我只記得等到醫生宣告死亡時間以後，我們被請到旁邊站著，醫護人員做完最後的整理（其實就是拔掉身上的一堆管路啦齁），我們才再次被請到病床旁邊。
我看到兩個穿著加護病房隔離衣的黑衣人。
嗯。我還真不知道還有一些「儀式」，他們很貼心的已經替我爸把日常穿的衣褲鞋子全都換好了。
但最後要讓我媽扣最後的扣子，讓我繫上最後的鞋帶。同時他好像還一邊講什麼一路好走還是啥的，我忘了，總之就是儀式性的台詞。
搞笑的就是我不會繫鞋帶，咳，要知道一個人躺著的角度跟你幫自己繫鞋帶的角度是不一樣的。最後依然是葬儀社的人幫我繫的，專業的。
我早就看過的推車。放進那個，我早就看過的長條狀黑色袋子。
屍袋。簡單來說就是這個詞。
不得不說葬儀社的人真的很厲害，他們會以最恭敬最有禮貌的態度對待屍體。不論是他們的動作、言行舉止，他們如此溫柔的對待一坨肉。
他們那種恭敬，是在這一整個荒謬動盪的事件中，最讓我感到溫暖溫柔的時刻。那是為了生者而做的，為了我跟我媽而做的──至少我的觀點是這樣，畢竟我真的不認為屍體會有感覺。
那就是我記憶中他們並未對我說過任何，辛苦了、請節哀，這類屁話（也或許有但我自動過濾啦）他們的言行舉止之間沒有任何同情跟悲憫。
負責這件事，跟我積極聯絡的那位，我們有無數通的電話溝通討論葬禮的事情，他從來沒有表現過這樣的情緒，而是公事公辦，我們正在理性認真的處理一件事情。僅此。而我需要的就是這個。
我需要的是我在處理一件事情，而不是別人同情我。
同情只會讓我覺得自己可憐跟悲哀，但我當時需要的是理性，理性才能讓我把事情做得完美。那就是我當時唯一的任務。
雖說人類在看到其他人類悲傷痛苦的時候，多數也會被影響情緒。
但如果每日每日都在經驗這樣的情緒，到頭來是會覺得麻痺的吧。而且這是工作，如果每天都要放感情進去，欸，那肯定爆炸。肯定幹不下去。
我記得那陣子我上網查很多同樣家人死亡的人的心得分享，為了參考一下我們付的葬禮費用跟平均值差多少。
當時看到網路心得說，葬儀社的人在燒庫錢這個項目最有機會抽成，家屬燒越多庫錢他賺越多。
我就回想起了，葬儀社的人跟我解釋什麼生肖要多少庫錢（長得跟金紙類似）庫錢就是可以讓死者帶去陰間使用的錢錢。
我還記得我跟媽討論好了數目，跟葬儀社人員說的時候，他說，這麼少啊。所以我媽就馬上決定增加數目。
咳，對相信死亡瞬間靈魂消散的我來說，何來陰間，何來他需要錢這種想像。不過，讓我爸擁有多點錢，那是可以讓我媽好過一點的想像，那當然要讓這個想像成真，是吧。
對我媽來說，燒庫錢是為了讓我爸好過。
對葬儀社人員來說，燒庫錢是為了讓自己好過。
一個善的循環。
大家各自完美。PERFECT。
我記得師父會一路搖鈴，而我捧著竹簍，裡面（應該）是我爸的神主牌、金紙、金童玉女模型。
我跟我媽就一路跟著師父走到燒庫錢的地方，咳，那時前面還有一批家屬，所以我們還在旁邊等。跟現實世界一樣在ATM轉帳領錢也要排隊。
等輪到我們，我們走到一座大概有一層樓高的巨大的火爐前面，在那裡工作的都是年輕人，他們把感覺很重的大門用力拉開，裡面是燃燒非常旺盛的火焰，我從來沒想過有這麼大的火。
最經典的一幕來了，他們會大聲數數，年輕人扛著好幾袋疊在一起的紙，我忘記一次他們一次是扛多少，也許是六七疊左右吧。
他們把庫錢丟進火爐，他們還會超大聲數給你聽，這裡有幾疊，最後總共燒滿了幾疊。
好像點鈔機，會發出聲音的那種。
在醫院最後結清所有醫藥費的時候，我跟媽是拿現金去繳的。
那裡當然也有點鈔機，只是沒有聲音的點鈔機。
櫃檯人員一臉厭世。嗯，怎麼我在這間醫院櫃檯遇到的每個人都那麼厭世。
不知道為什麼想不起來葬儀社這裡的錢是怎麼付的。但總覺得不是現金，也許是轉帳嗎。應該是。因為我沒有印象有將大疊鈔票遞給葬儀社人的記憶。
我有把錢給葬儀社人員的記憶應該就只有一個，他替我們轉交給大體化妝師的時候。一般而言，化妝師只需要替屍體化妝完畢，根本不會跟家屬接觸，不會讓你查看是否滿意需不需要補妝。
但我們慎重起見想要進行確認，畢竟我爸的屍體不是太好看。葬儀社人說那需要額外包紅包給化妝師。
哈。我印象可深刻了，在處理葬禮期間我跟無數人接觸過談話過接洽過。
化妝師是唯一散發著「好了嗎我想下班」的氣場。
那當然讓我不怎麼舒服。但這本來就只是工作。也罷。
雖說最後在棺木裡的時候，多少還是有他可以平靜沉睡了的感覺。
總之，我跟我媽看了妝容都覺得沒什麼大問題。
但我們都有同樣的疑問是──這個妝，會不會有點重？所以我問了，這個口紅會不會太紅。
我印象很深刻化妝師給我的答案是：這個之後會自然一點的，因為我們人體會出油嘛，但是屍體會出水，所以這樣化妝，到了明天看起來就會比較自然。
我的天。這應該是我處理事情跟無數人談話過，唯一一次聽到有人說屍體。
感覺很魔幻。因為只有在這裡聽到，而且又這麼直白，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我自己現在寫這篇記錄心情，我寫了好幾次屍體，但要我跟別人談話時直接說屍體還是有點難度。
當時跟我談話的其他人都是說大體、爸爸，或是親切的說「把拔」，嘿對，葬儀社人員都是對我說把拔。
畢竟對我來說，那確實是屍體，不是什麼把拔。我就是個理性思考的人。那只是已經沒有靈魂在內的一具肉身而已。那並不是生命體。不是人類。
化妝師讓我不舒服的僅是他散發的想快點解決事情下班的感覺。
但我需要的是他會好好完成工作的感覺。
說起來，人類的死亡好像都跟宗教脫不了關係。
以台灣來說主流就是道教跟佛教兩派，這將決定後事處理的方法。
當然，如果你沒有任何宗教信仰，想要超級省錢CP超高的解決後事，那應該就是支付一下屍體寄存費+火化費+樹葬埋土費用就可以了。
等師父誦經完，我要負責用兩個十元銅板擲筊（真方便是不是）確認誦經可以了，我再負責把我爸手中的紅包拿出來。
那時我覺得有點尷尬，我媽跟我媽來支援誦經的朋友都排排站，就看我一個人行動。
我真的很意外，屍僵在那時候就會出現。屍體變得僵硬，手部變得僵硬，所以我要把紅包抽出來並不容易，我還記得我有一點狼狽的多花了點時間跟力氣才抽出來。
事後我媽說：你怎麼看起來抽很大力。
我忍不住笑：啊沒辦法啊我就真的抽不出來。
至於我，就在隔壁的大桌上，葬儀社人員遞上一張紙，上面條列一大堆看不懂的項目跟金錢，他開始一一對我解釋這些是什麼
而我跟我媽就好好討論，決定我們要什麼項目，要花多少錢。
底部還要簽名，簽誰的？
我爸住院期間我簽了幾十次我的名字，這次，要簽的是我爸的名字。
用馬克筆就可以了，我記得我簽完只有一個感想「好像寫得有點醜」
我猜，簽名字只是為了保險起見預防搞錯骨灰甕放錯吧。但說真的，骨灰放錯甕也沒人知道不是嗎？
其實對我來說骨灰跟屍體是一樣毫無意義的東西。
從「死亡時間」宣告開始，到我跟我媽跟葬儀社的人討論到一個段落，終於可以回家的時候，經歷了六個小時。
一切都是錢，一切都是選擇，做不完的選擇就擺在你面前，一大堆你從來沒接觸過的莫名其妙的台灣民間葬禮習俗一口氣跑出來。
就好像你家剛死人但你馬上手握錢錢開始上課。
六小時──六小時──
六小時很長，你家死人但你馬上要花六小時討論怎麼辦葬禮。猛的。
六小時很短，你家死人但你馬上要決定要花多少錢，所有細節要什麼形式。
那天回家就是馬上倒頭大睡。累爆。
滿諷刺的是什麼，是那時候終於放下懸著一顆我爸到底能不能康復到底有沒有希望的心，那時候終於能徹底的沒有煩憂的睡一場覺了。
接下來是一場硬仗，接下來有一大堆做不完的事情，要誦經要法事要燒錢要葬禮，所以要好好吃飯睡覺，儲備能量，必須有辦法做完這些事情。
要三不五時去在葬儀社寄放的我爸的神主牌前拜拜，這時我都會想盡量買我爸愛吃的零食。即便我不相信有靈魂（
有親戚要來的時候我們也要特地約好時間，接待他們拜拜，但這個說真的我只覺得我累了我煩欸，你們一定要來ㄇ。
我要負責點香，我就是這時候學會怎麼用打火機跟完美點香的。
原來那些先來拜拜的親戚是葬禮當天無法到場，所以先來了。
他們當然都會帶白包來。但重點是，你要紀錄誰給的白包有多少錢，等到有一天需要的時候，記得要參考這個錢錢再包回去喔。
我內心：蛤？
這個也講究禮尚往來，跟紅包一樣都是你包給我我包給你，這麼累，從一開始大家都不要包不是最好（
我想起過年的時候，當我收到我堂弟媽媽的紅包，我媽會把裡面的鈔票抽出來，放進另一個紅包，包給我堂弟。
我內心只有一個感覺：
人類還真麻煩。要做這種把錢錢給你你再給我的事。一個鈔票流動的概念。
第一次當然就是在加護病房。到地下室師父誦經的時候。
然後是誦經完畢要推進冰庫的時候，嘿，我對那個冰庫的感覺就是，我沒想到人死後需要的空間這麼小。
跟加護病房需要放一堆儀器所以需要大空間不一樣，冰庫就是一個很小的狹長型空間，只要足以容納人體就可以。
所以當時需要的空間很大，應該是一個紅色布幔圍出一個大空間。
啊。想到了。這次葬儀社的人說明時提到，棺木內會放置我跟我媽折的紙蓮花，此外我們也有花錢買蓮花（就是專門折蓮花的工作人員折的齁）因為時間上我們來不及折那麼多。
而棺木底部則是疊紙錢吧我記得。葬儀社人員說明時笑言：其實這是以前的傳統，因為以前沒有冰庫的話這就是拿來吸水的。
好的我已經知道屍體退冰會出水了啦。媽的不要害我想到豬肉退冰行不行。
鄉下地方，我記得門口掛起一條布幔，夜晚會隨風飄啊飄的
那布幔是在一些親戚來的時候依照習俗必須邊跪遍哭邊爬進來的時候，布幔會掀起來。
包圍在屍體旁邊的那巨大的布幔也是飄啊飄的，說真的，那只給我一種恐怖感。有點像驚悚片的畫面。
到底為什麼屍體沒有一開始就入冰櫃，不懂。但我沒記錯的話，那時有一種味道。不是很好聞的味道，也無法以其他東西類比的味道。
那時我在放暑假，所以我每天都在吃素食便當，還有在戶外折紙蓮花，好像永遠折不完，腳邊有燃燒的線香，但蚊子還是狂叮我。
我爸只誦經兩次，這是因為現代人一律從簡，只做兩次法事，兩次七
但我阿嬤那時不知道做幾次法事，誦經誦個沒完沒了，家門口直接封路，大帳篷搭起來，師父誦經透過音響大放送。
整個村莊每家每戶都知道你家死人。
接近出殯日期誦更久，我記得那時就是大家休息去喝水尿尿，然後再回來繼續誦，好像誦經馬拉松，啊你就拿著香，聽師父唸一大堆聽不懂的神祕符文。其實師父是誦臺語，但我的臺語能力沒有好到聽得懂語速那麼快的臺語。
神秘。我想到人類的喜事跟喪事都有同樣的東西就覺得神秘。
還有幾個師父點燃火把，開始進行快速的繞圈的神秘儀式。他們繞啊繞的都不會撞在一起，是經過多次練習規劃的路線，最後還會開始繞房屋內部。
葬禮上孝女白琴哭天搶地，我從不知道有人的哭功跟台詞如此行雲流水，最後工作完畢瞬間一個理性下工的那個切換。讓我印象深刻。
還有一堆雜耍團進行各種花式表演，奏樂像要揍破耳膜的管弦樂隊，好像似還有電子花車辣妹。好像非常HAPPY的廟會現場一整個嗨到不行。
可是卻是一大群神情凝重的人在圍觀在這麼嗨的現場。微妙。
還有最後兩大台遊覽車一堆我不認識的親戚全部上車，浩浩蕩蕩駛往墓園吧。應該是墓園？因為我參加過四位阿公阿嬤的葬禮，記憶都有點混在一起了。總之只要是鄉下習俗跟道教儀式都差不多。
只是依照年代不同，後面都比較簡化。唯一見過孝女白琴跟雜耍團的只有第一次。
結果直接大歪樓。但可能也不算歪樓，因為這跟死亡相關的故事，確實讓我想起了這一切。不過寫太久了有點累。就先暫停在這邊。
至於後續會不會繼續寫日劇推薦？
不知道，看有沒有那興趣寫囉，也可能沒有。
但總之這是一部很棒的日劇，很值得看。
同時我也深感我跟六年前看這日劇時的自己已經完全不同。
經歷過死亡的我，現在對於故事跟三澄美琴產生更強烈的共鳴，我原本沒有很滿意的故事結局，我終於領略的更多，而且感到相當滿意。
三澄美琴是一個非常強大的人，這個故事就是在闡述他面對死亡時的強大。
我非常喜歡這點。
因為我以前是中堂派的，所以沒有很滿意結局收尾的方式，我的想法是中堂的那種作風，我想看的結局是來個轟轟烈烈的中堂作風。
但這次看完我覺得好完美，這個結局寫得好強，三澄派的作風，太漂亮了。
中堂這個人產生了變化，所以最後他才會選擇相信三澄
而三澄之所以能夠實現自己跟中堂的心願
關鍵在於，強大的三澄自己走過的絕望深淵。
死亡深淵是恐怖的，你怎麼凝視那種死亡？
他們走過死亡深淵，走過恐怖的創傷，但是生長成了截然不同的姿態，正是因為如此，三澄才能以那種壓倒性的力量擊倒對方。
三澄知道自己的痛點是什麼，所以她同樣很明白那個人的痛點在哪。
更是曾經有可能跟那個人一模一樣的自己。
那個人內心擁有的是仇恨。
三澄也一樣，三澄並沒有選擇原諒，可是三澄沒有讓仇恨吞噬自己取代自己，三澄不想成為連她自己都會唾棄的人。
細細觀察三澄的每個行動跟選擇，是為了別人，同時也是為了自己。
為什麼在關鍵時刻，三澄要對中堂說「請不要讓我絕望。」
我認為，三澄不僅是因為在乎中堂，更是因為她將自己投射在中堂身上，她不想看到自己對這個世界認輸，對原本想堅持的自我跟相信的事物認輸。
所以我現在很滿意很喜歡這個結局。
這不是明面上的三澄擊倒了那個人，更表示三澄以自己強大的意志，擊倒了自己曾經恐懼成為的那個自己，那個被死亡深淵、被死亡恐懼吞噬掉的自己。
證明了她能用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式活下去。
所以這是三澄人生的勝利。
她相信她想要相信的，即便起初的想法可能只是姑且一試。
但她最後得到了答案，她想要相信的自己，果然沒有錯。
我是跳著看的，直接從我當初哭超慘的，講述霸凌的第七集開始，只是我哭得反而沒有當初那麼慘
我就從7看到9集，因為有印象結局是什麼，所以我又先跳回相當關鍵的第5集，將原本三澄跟中堂兩派徹底相反的作風複習一下，再看第10集，完美。
很難描述但認真覺得從第5再接第10的看法真的完美。
你看見一個人類能夠產生變化，如此美妙。理解到中堂的變化，理解到中堂如何將希望寄託於三澄，而三澄同樣實踐了自己的希望。
那讓我更深切的被三澄這個人給感動。看見一個人類之所以堅持自己的信念至此，她的情緒，她的反應，原來是因為這樣。
單看結局是無法看出三澄的那些話語有什麼樣的意義
但回頭去理解三澄的人生，理解她的死亡深淵之後，再看到她越過深淵的姿態是如此強大而迷人。真的太棒了。
我最深的感慨的是這個。
跟我自己也在面對死亡深淵有關
即便形式不一樣，但面對的同樣都是死亡。
我爸的死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死亡深淵，這讓我意識到我相當恐懼死亡。
使我恐懼的或許並非家人逝世這點，而是我感受到人類非常脆弱
死亡代表了結束，讓我感到恐怖。
最使我感到恐怖的就是未來的不可預知性，不可掌握性，一切都可以瞬間風雲變色，而你無法抵抗。這讓我感到恐怖。
以我自己的憂鬱症來說，我當然想過很多次我想解脫，我想離開。
但這些從未真正跟死亡畫上等號，我想要的只是一個離開痛苦的方法。但我並不想要生命結束，因為我還有想做到的事情。我不甘心。
也或許我會永遠恐懼死亡，這說不定是人類的天性。本能。
說不定，想死的人或自殺的人，他們也都不想死。只是他們不得不死，因為活著比死了還痛苦，當一個選項優於另一個選項的時候，或許就會選下去。
我不會被死亡跟恐懼吞噬，我不會成為我不想成為的樣子。
這同時也是三澄給我的感覺，我想這就是為什麼這次重看日劇我會這麼被觸動，同時覺得他是一個非常強大的人吧。
我想走過死亡幽谷，我相信我可以。這就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