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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第二週來了不速之客,他接過幾乎要高出半顆頭的登山背包,擠出了一句幸好不用提醒你這裡現在是變冷不是變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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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向翔陽要來之前不是沒有事先聯絡,大概在五月底,他在限時動態暗示賽季結束就是假期的開始,然後翔陽就來了私訊。去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話可以去找及川さん嗎?說得好像有事要來一樣,及川想,倒也沒有不同意。他說好,翔陽就來了。在國境辦好手續之後巴士一直不來,只好在那邊等了快四十分鐘,翔陽接過他遞來的檸檬水,還真慘啊,他笑了,但翔陽說還好啦,瀑布滿壯觀的,我好像第一次看。
及川幫他拿來枕頭和被單,在沙發上佈置了一個至少可以過夜的角落。翔陽看上去很滿意,盤著腿在沙發上衝他笑了笑。想怎麼過,他問,翔陽說我沒有計畫耶,跟著你到處轉轉可以嗎?很無聊的喔,及川放慢了聲音,他試圖不去看翔陽短褲底下曬成小麥色的小腿,但那很難。
翔陽說沒關係,大不了我無聊了自己四處轉轉。我沒有計畫,他聳肩,所以可以非常的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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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他叫了鷹嘴豆餅外送和前一晚剩下的燉豬肉湯,翔陽開了電視,正在轉播足球賽,邊看邊打起了呵欠。他在見到晚餐盤底時抽走了遙控器,明天要早起,及川煞有其事地說。
翌日一大早在市場吃著早餐,翔陽把剝半的牛角麵包塞進嘴裡,含糊地問他是否常吃這個當早餐?我已經32歲了,及川理直氣壯地說,我有權在休息時吃奶油跟澱粉,引來桌子對面的人一陣莞爾。不是啦,我是說,感覺及川さん很融入這裡的生活。
嗯,他無意識地用手指點著小攤販的桌面,來很久了嘛,久到跟翔陽和飛雄在場上一決勝負像上輩子一樣。
明明上一次奧運也對上了。
那不算啊,只有小組賽碰到了一次。
及川用小湯匙攪拌加了鮮奶油的熱咖啡,說到了這個年紀時間就過得好快。請不要用老人家的語氣說這種話,翔陽為難地說,我跟及川さん也才差了兩歲。
對喔,及川故作恍然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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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歲的日向翔陽坐在32歲的及川徹對面,他看上去像是湖泊一樣平靜,及川想,這隻烏鴉從以前就是如此。他啜著咖啡,沒有人說出下一屆絕對會碰上的這種場面話;小組賽他們打得跌跌撞撞,而日本──
及川輕輕抿起嘴唇,把話題帶到了準備採購的清單。翔陽說包在我身上吧,我會負責把食物都拎回及川さん家的。是啊,他嘆氣,翔陽就用苦力抵住宿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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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川帶著他走過大街小巷,幾日以來他們吃遍觀光區的咖啡座到街坊小店,Asado很適合運動員,油炸小點就沒那麼容易下肚,翔陽很常在晚餐後露出介於滿足和後悔之間的模樣,但飯後還是要吃冰淇淋的。嗯……焦糖牛奶跟,呃、薑黃……?翔陽露出狐疑的表情,他露出招牌微笑鼓勵他勇於嘗試,但大概野生動物對生命安全更加敏感,選了安全的黑醋栗跟堅果巧克力。
Helado感覺跟gelato好像,翔陽挖了一勺冰淇淋放進嘴裡,因為本來就是一樣的東西,及川想了想,在義大利是gelato,被帶來阿根廷就變成helado,可能變得黏稠延展,但是本質沒有改變。
跟及川さん好像,翔陽笑了笑,用誇張的口音模仿他的隊友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本質上沒有改變,但是看起來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不,其實看起來也沒有差很多?翔陽困惑地說,但以前的及川さん完全是都市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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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啊……他不滿地皺眉。
沒有啦,現在的話,翔陽語帶保留,我是想說現在的及川さん好像被阿根廷給治癒了一樣。
哈,超級搞不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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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有紅豆口味。
不要點,及川警告,那是假的紅豆,沒有日本人吃了不會生氣。
但是很久沒吃到的東西忽然出現的時候就是會忍不住想吃耶,就算知道味道不會一樣好像也沒關係。
我就不會想吃,及川坦承他曾經屈服於這種想法嚐過一次,被四不像的味道氣到有些內傷。可能因為及川さん是真的喜歡紅豆吧,翔陽說,我可能只是有點想念日本了而已。
好誠實啊,他笑著說,是翔陽的優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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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翔陽睡在他的沙發上,半夜醒來上廁所時他繞到客廳確認,蜷縮在被毯底下的烏鴉像是睡不安穩,不曉得是認床還是沙發本身的錯。天色漸亮的清晨他在廚房沖咖啡,翔陽打著呵欠問他今天要去哪裡。
去打沙排吧,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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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換上背心和泳褲,搭上公車來到近郊的海水浴場時已將近中午。這一代一直有選手在打,及川張望著說。翔陽像是有些驚訝,練球之餘也有有關注沙排嗎?是啊,及川說,偶爾可以給我一些靈感。
他們試著配合了幾局,和沙灘上的中年男子組合打了一陣子,又換來兩個小伙子,偶爾也在一旁休息觀賽。
果然在沙子上打球很討厭,及川擦著汗露骨地嫌棄,感覺再打下去我要骨折了。
上次國見也這麼說,但大概是沒事的。
你們還去折騰國見,及川搖頭,那孩子也真捨命陪你們打球,太了不起了。
但是跟及川さん一起打球果然很有趣,翔陽笑著揉了揉鼻子,一直是很珍貴的體驗。
跟國見也是吧。
哈哈,是的,跟國見也是。

將近傍晚時他們已經不再去排隊上場,僅僅坐在沙灘上等待夕陽西下。及川不明顯地看著身旁的人被橘色的夕陽給吞噬,大概是看了太久,翔陽就露出困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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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來這裡,是因為發現自己開始跳不起來了嗎?及川緩慢地問。翔陽看著他,過了一些時間才說,是這樣沒錯。
我有看到新聞,及川簡短地補充。
果然是這樣啊,翔陽如釋重負地笑了笑,說就是這樣。起初是一次打滑,大家都以為只是踩到汗的偶發狀況,但只有我知道那「不一樣」。那種感覺很難解釋,但是從那一秒開始我就知道一定會發生這樣的事。
不能再跟全盛期一樣驅使全部的力氣去跳了。
因為你已經「用掉」了,及川嘆氣。
他點頭,就是這樣。沒有什麼大的傷害或者突發事件,是我提前「用掉」了,醫生說這種情況並不少見。
因為你總是在跳。
對。

然後,你想到了可以來找我。
對,翔陽毫不避諱地承認,因為及川さん找到了延長職業生命的做法,我想知道繼續站在球場上的方式。
可是,翔陽並不想這麼做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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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妥協來換延長選手職涯的事情,因為你已經找到了排球裡頭自己的模樣。及川輕聲說,就像我不擇手段的要留在球場上一樣,翔陽想要留住的是打球的方式。
你很誠實,也很貪心,作為一個運動員來說我覺得是非常好的事。
所以,及川說,你也知道了,我這裡沒有翔陽想要的答案。

其實也不是,翔陽說,我可能只是想起了在里約熱內盧的時候身無分文差點完蛋,然後及川さん帶我去吃飯。
那種感覺很好,在以為完蛋的時候有人抓住了我。
我大概是想再體會一次那種感覺吧,翔陽一臉認真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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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對當年的我來說是很大的一件事,他解釋,今年初扭傷之後我發現自己開始思考下一季要不要續約,或者是應該在成績越來越差之前引退。
但你還是想打。
對,我想到最後都盡全力地起跳。

即使知道會減短生命,還是想繼續飛,及川凝視夕陽底下的烏鴉,心想這真是相當頑固又好懂。翔陽一直都這麼耿直真好,比飛雄可愛得多,他忍不住感嘆。翔陽也說真好,這是我的第五千勝。
什麼意思?
嗯,贏過影山的次數?雖然我們都是單方面的計算贏的次數而已,翔陽有些靦腆地說。
什麼啊,及川失笑,真是有夠聽不懂的。

請讓我拍張照炫耀。
那當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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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也覺得及川さん的做法是正確的,是我或者影山都做不到但是只有及川さん才做得到的。
翔陽說,下次碰面時希望是在排球場上。那當然,只能是在球場,他故作不耐,只能是那裡,他是為了這個來到了這裡。
苟延殘喘的、粉身碎骨的,他們終將都在暗夜中摸索自己的答案。也許那個景象很快就會到來,屆時他能昂起胸膛說自己沒有任何懊悔嗎?
答案勢必是肯定的,及川看向遠方落入海平面的夕陽,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但海灘還帶著隱約的熱意。
要再一下下才會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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