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⁰⁵¹⁷臺東

|海路

海路，海上的一條路。具體來說，是條從沙灘開始越過礁石、延伸到海面的一條由防滑板搭成的道路。

台東卑南的海邊就多有這樣的海路，往往建在濱海的咖啡廳、飯店民宿等有遊客來往的地方。進入的低消大多是一杯飲料，有時候加上一份鮮奶油蜂蜜鬆餅也讓人感覺很棒，然後，就可以從木棧步道慢慢走下沙灘。黃沙覆蓋的沙灘上，那條黑色的塑膠窄路突兀地出現在眼前，無論漲潮與否，以陸地為起點，標記出了通往大海的路。

五月中旬，日頭還不怎麼毒辣，是適合吹海風、踩水的季節，但我前日沒怎麼睡飽，於是躺在涼亭喝奶茶發懶，幸好今天是週五，我所在的位置又在室外座位最末，躲得隱秘，沒多少人發現這裡有個躺下後就一動不動的懶惰鬼。

一組又一組的遊客從我前面不遠的步道經過，走下沙灘，但他們不管是情侶或帶著小孩的一家子，無一例外地都往那條海路前進。路的起始在沙灘，直直探進海水裏一小段，走到一個距離後便有一階往下的坎，後面的海路便讓海水淺淺淹過，遠看只可見隱約的蜿蜒線條，但仍看得出那黑色人工材料的鋪面，與一旁土灰色的礁石有些區別。

來的時候是一點左右，太平洋湛藍無比，天空也藍得漂亮，不過最近似乎有鋒面經過，下午三點多的海就黯淡了下來，重回那種深邃的藏青，但調進了一點灰的海也絲毫不減遊客的興致，一團帶著孩子的大家庭排成一列，搭著彼此的肩膀走上那條因退潮而又更明顯的海路，這次我看著他們，想看看能否跟隨他們找到海路的盡頭。不過，大概是往前的風太大，那些人走到一半便選擇走岔路回到岸上，於是我把目光放到一對接著走上沙灘的情侶身上，但他們立刻就折返了。

我真的好想知道那條路究竟通往海多遠，於是我走下涼亭，沿著步道下去沙灘，脫了鞋襪踏上那略微有些扎腳的道路。越往前走，海水從沒過腳背，再到腳踝，時不時湧起的浪會拍上我的小腿，留下一串轉瞬即逝的泡沫；我看著我目所可及的路途盡頭隨著海水起伏不斷改變，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走多遠，也看不到終點，只好以我為準訂了一個最終目標：海水溺到膝蓋就得返回。

走海路的同時我發現附近有幾塊看起來形成一步距離，能讓人行走的礁石，但四周的不知深度的海水與曾被銳利礁岩劃破雙腳的疼痛記憶令我卻步，沒穿膠鞋也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我還是沿著人工建造的路走比較安全。

當海水淹過我的小腿一半，海路突然斷了。我環顧周圍，知道這不是路斷，而是海路只建到此處，戛然而止，再下去就是海底不知深淺的礁石與沙，最好是別繼續往下走了。

好像也沒必要非得知道答案啦。

於是我踢了踢海水，心嘲人類徒步探尋大海的路今天就斷在這裡。再來我折返岸邊，經過那幾塊看起來能走的礁石，終究是沒勇氣踏上去。

海水從指縫穿過，泡沫在我皮膚上破裂的感覺有些搔癢，嘴唇也因海風吹拂已有了淡淡鹹味。我想起去年夏天在蘭嶼海邊浮潛，往下清澈得可見到十幾米海底的大海，但在海中往前看卻難以看見遠方，視線終點的湛藍也彷彿路斷，斷在海水壓住後頸，難以抬頭，斷了我視線探尋大海的路。

島嶼是土地，土地延伸出道路，安靜探進了大海，劃出一條條固定的海路。我們循途而前，無功而返，並一再反覆，像讓細繩牽住的鉛筆，被土地釘住，畫出一個又一個畸形的圓，無奈、不過都是自我選擇，歸返得心甘情願。

有人經過我，我聽見他們討論這條路最遠延伸到何處。

回到涼亭躺到大海退潮，我遠遠地看見了盡頭——它是那樣的短，短到像不曾想過試探海平線。

我慶幸那條海路就蓋到那裡，只蓋到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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