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𝐀𝐜𝐭 𝟑: 𝐃𝐢𝐞 𝐳𝐰𝐞𝐢 𝐠𝐫ü𝐧 𝐀𝐮𝐠𝐞𝐧 𝐯𝐨𝐧 𝐦𝐞𝐢𝐧𝐞𝐦 𝐒𝐜𝐡𝐚𝐭𝐳（𝐕𝐈） 〛



「……我的孩子，你要相信時間能沖淡一切。
不要怨懟任何人，因為這是我的選擇。」

波莫娜仰視著他的父親，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是以往那個總愛開他玩笑，卻又會溫柔安撫他的姐姐，不苟言笑又冷漠無情的臉孔。厄撒烏對此感到陌生和愕然，短暫未見的時間，他記憶中的波莫娜為何變成了這副模樣？他張開口，想呼喚波莫娜的名字，第一個音節吐出之前，便被她注視著父親那如利刃般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厄撒烏嚥下口水，不安的看著她，視線在兩人間移動，猶豫著是否該上前去拉走父親。

他們再沒有更多對話，僵持許久後，波莫娜忽地朝旁攤開右手，她身後的執行官將一把左輪手槍遞上，在握住後，波莫娜的槍口直指眼前那名院士，她瞄準他的腦門，用生冷的語調開口：「你於聖母膝下追求學問已有數十餘年，以院士身份為樞秘院所做的貢獻，也全數受到認可，然而……請你回答我，啟明篇第二卷第四節是什麼？」

「……『凡我所疼愛的，我便施予他應得的慈悲、寬慰他的罪愆，所以你當悔改，向光明前去。』」

「回答正確。既然如此，你應當也清楚，在這之後慈悲的聖母做了什麼。」她拉下撞錘，聲音響起的瞬間，厄撒烏的心臟也漏了一拍，「你既身於聖母膝下，守信條便是應行之美德，斷不該與罪人為伍，甚至以血肉餵養、包庇罪人。樞秘院容不下背信棄主之人，這是我能給你最後的體面。」

男人沉默不語，凝視她的眼神卻不像屈服的樣子，波莫娜輕皺一下眉頭，捕捉到這點微小變化的院士適時開口：「事情不會有任何改變的，波莫娜。妳很清楚，不是嗎？」

「是你說的，我們終究只能是這樣。」波莫娜嘴角抽搐，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而院士聽完僅是笑著，「好吧。」，他這麼說，表情異常輕鬆，像是認定了某種事實，內心堅決，猛然奔向波莫娜的同時，將他腳邊的手提包甩向厄撒烏，大喊一聲，「跑！」

砰！

彈藥被擊發的聲音刺穿少年耳膜，「爸！」，他的呼喊與槍響混在一塊，他不知道父親有沒有聽見他的聲音，但好在波莫娜的右手被父親死死抓住，於是子彈射進天花板，沒有人受傷。

面對圍繞在他周身的火焰，以及眾多執行官，厄撒烏有些猶豫，在注意他們動作的同時也不斷分神給父親，緩慢而小心的往前邁開步伐，試探他們的態度，思索能否向前幫助父親。然而腳剛越過那個手提包的所在，天花板兀地落下一塊焦黑木炭，嚇得厄撒烏猛地將腳收回，前方的人更在這時對他厲聲喝道：「快跑！別想些有的沒的，現在立刻就跑！」

厄撒烏仍在猶豫，像早已預料到似的，他的父親用力一推，終究是無法敵過高大成年人力氣的波莫娜跌坐在地，接著他看見父親轉身朝他奔來，回神的波莫娜也將槍口指向他們，第二次槍響時厄撒烏的手被抓住，子彈鑽進身後的廚房中島，而他們正巧往相反的方向過去，又一次幸運地避開危險。

父親拉著他來到窗前，身後還是焦炭落地的景象，他用力打開窗戶，將厄撒烏推向敞開的窗口，少年又一次聽見子彈被擊發的聲音，眨眼的瞬間，父親總是白淨的衣服開出一大片鮮紅的花。他驚愕的伸手想去堵住傷處，剛才碰到，身前的人便猛烈一咳，大口鮮血噴灑在他的衣服上，看得厄撒烏腦中一片空白，那刻耳鳴蓋過一切，他卻能清楚聽見父親的聲音：

「快逃。然後，活下去。活得好好的。」

即使已經如此狼狽不堪，父親依舊笑著面對他。他看見過去閃耀動人的那雙眼睛充滿痛苦，顫抖的雙手將他往外推，厄撒烏說不出任何話來，他只知道他不想走，他不能把父親一個人扔在這裡，於是雙手緊緊抓住他，不肯放開。

「聽話。你是好孩子……對吧？」血色逐漸淡去的面孔，熟悉的笑容仍舊掛在上頭，被火焰吞噬的家不知又從何處掉下一塊焦炭，砸落在厄撒烏臉上，然後落到左手，他卻仍舊沒有鬆手，死死抓著父親的雙手。

「不要……你明明答應過我，會永遠跟我在一起的，為什麼現在要讓我一個人跑？不能和我一起走嗎？」厄撒烏哭喪著臉，五官因悲傷而皺起，父親看著他笑，好像想起嬰兒時的他，因肚子餓哭得臉紅氣喘那模樣。

子彈再一次擊穿父親的身體，厄撒烏大聲呼喊父親，對方卻紋絲不動，將他堵在窗口，雙眼幾乎無法對焦在厄撒烏身上，看著那雙逐漸失去光彩的眼睛，讓他心慌意亂的連自己該做什麼說什麼都想不到。

「……我的孩子，你要相信時間能沖淡一切。不要怨懟任何人，因為這是我的選擇。」他虛弱的勾起唇角，那雖痛苦，卻對一切釋懷的面孔深深烙印在厄撒烏眼中，看得他都有些發愣。接著，雙肩被人用力一推，他便整個人向後倒去，摔在還有一層薄薄積雪未融的泥土地上。

厄撒烏抬頭，伸長雙手想抓住父親，距離只剩下五公分的時候，刀光劍影從他面前閃過，執行官的本能讓厄撒烏下意識閃開，卻因為距離太近而來不及完全躲避，臉上就那麼被劃開一道長長傷口。

攻擊他的執行官站在窗前，冰冷的眼神看他就像在看怪物。是，是的，他承認，他的確不是人類，但這十幾年來，他與一般的人類究竟有何不同？厄撒烏看見波莫娜也來到窗前，就站在他父親懸在窗邊的身體後頭，眼神冰冷的看著他，也將那奪走父親性命的槍口指向他。

「妳打算把我也殺了是嗎？可惜即使被子彈貫穿腦袋，我也還能留住呼吸，我甚至可以搭上我一條命殺了你們所有人。」他咬牙切齒的瞪視波莫娜，對方卻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將槍收起。

「傻子，你打不贏我的。你忘了自己沒有痛覺，我可沒忘記。看看你現在的模樣吧，全身到處都是燒燙傷，你根本沒發現自己背後變成什麼鬼樣子了，是吧？」波莫娜嗤笑一聲，「按你爸說的做吧。但把他的研究紀錄留下，然後從我眼前消失，那樣你就能活著來找我報仇。」

厄撒烏嘴角抽動，他不是沒猜到父親銷毀那些研究紀錄的理由是什麼，只是他不想承認要來奪取這些的是波莫娜，儘管無論用任何方法去推論，所能得出的答案終究只有波莫娜一個，他也不願意相信這唯一的可能性。

「和我說這些做什麼？妳都把我爸殺了！為什麼不乾脆連我也一起除掉？是在施捨我嗎？還是妳新的小遊戲？」他憤怒的大吼，換來的只是波莫娜的沉默。

她的視線移向別處，像在打量這個她也很熟悉，如今卻面目全非的空間，啟唇輕聲道：「畢竟我總要有個還債的方法。」

「雖說是欠了債，但我仍然會用難看的方式奮力掙扎的。所以你就試試吧，和我來個魚死網破，看看最後誰是贏家。」像是一點也不懼怕他的偷襲似的，波莫娜的視線始終不在他身上，反倒只盯著父親那血跡斑斑的身體看。

看著這副情境，他還想說些什麼，或乾脆就這麼衝上去斬下波莫娜的頭顱，但當他想要拿起武器時，才發現這雙手已經握不緊刀柄，正不聽他使喚的顫抖著。



活下去。



這瞬間厄撒烏的腦海閃過一道聲音，他低下頭，打從心底對自己、對波莫娜、對這一切感到無比憤怒。活下去。他從地上爬起，伸手抓住落在窗邊那副被撞壞的眼鏡，拎起父親交給他的手提包，拔腿就往屋子的反方向狂奔。活下去。他聽不見任何聲音，或者說他沒聽見任何聲音，像是追兵的腳步聲，或汽車疾馳的聲音，厄撒烏一點都沒聽見，在黑暗寂靜的柏油路上奔跑，即使疲憊不堪也沒有停下。

活下去。


太陽升起時，他已經離開貝施科涅茨的國境。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厄撒烏並不曉得，只能繼續前進，朝太陽的方向奔去。

他得活下去。

往前，活下去。

因為，

父親說了，

他要活下去。

"Die zwei blauen Augen von meinem Schatz" - Anne Sof...

Die zwei blauen Augen von meinem Schatz,
那雙藍藍的明眸是我愛人的眼睛。

Die haben mich in die weite Welt geschickt.
是這美目把我帶來這偌大的世界。

Da mußt ich Abschied nehmen vom allerliebsten Platz!
我不得不告別這至愛之地！

O Augen blau, warum habt ihr mich angeblickt?
藍藍的眼睛啊，為何凝視著我？

Nun hab'ich ewig Leid und Grämen.
現在我要面對永恆的哀愁。

Ich bin ausgegangen in stiller Nacht
我走出去，步入寧靜的夜，

Wohl über die dunkle Heide.
走過大片漆黑荒野。

Hat mir niemand Ade gesagt.
沒人跟我話別。

Ade!
再見！

Mein Gesell' war Lieb' und Leide!
愛與哀跟我作伴！

Auf der Straße steht ein Lindenbaum,
路上佇立著一棵椴樹，

Da hab'ich zum ersten Mal, im Schlaf geruht!
在這裡，我第一次能在睡夢裡歇息！

Unter dem Lindenbaum,
椴樹花

Der hat seine Blüten über mich geschneit,
像雪花般飄落，落在我身上，

Da wußt'ich nicht, wie das Leben tut,
我不知道是怎樣活下去的，

War alles, ach, alles wieder gut!
一切都已重新開始！

Alles! Alles, Lieb und Leid
一切！一切：愛與哀、

Und Welt und Traum!
還有塵世與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