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安甯👁️


ʜᴏʟʏ ᴍᴏᴜɴᴛᴀɪɴ | ▋I ▋Lars Muller
▋I ▋安甯👁️
安甯是在偶然翻開的某本雜誌專欄裡看見那張照片。

大塊白色佔據的方正畫面右側幾根枝條生長,錯落成蛛網狀難解的模樣,向下是一塊粗幹,不知是被什麼鑿穿內裡、依稀能見到另一側樹皮。或許是黑白照片的感光問題,也可能雪折射光線,大晴天裡讓普通的樹木細枝有了透明的錯覺。

這便是為什麼在大雪方歇的日子,沒有登山客、沒有朝聖者,山腳下的閘門旁卻出現了徘徊不去的研究員,手拿一張撕下的書頁仰望著山。

隨手洗出的照片,翻來覆去也找不到第二條線索,而登山口卻不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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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鎮的天氣總是不太穩定,特別是冬季的時候。
暴雪中的失蹤事件被染上了傳奇的色彩,嚴寒的天氣難以追跡,許多消失的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於白雪織成的布幕之後。這之中有多少人為有多少是天災難以清算,鎮民對雪山的信仰太過虔誠,大雪日進山朝拜便能得見聖母的傳說深植人心,使得意外事故層出不窮。

儘管知道只是徒勞,拉爾斯還是養成了在山口巡視的習慣。
大雪初歇的雪地平靜而美麗,細碎的光藏在雪裡,如同白日繁星,多起失蹤案件後鎮民安分不少,他以為今日的巡視會就此平靜地結束,卻沒想到在某個登山口看見了徘徊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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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矮坡教堂裡有過一次交談的青年,罕見的髮色使他在雪地中格外醒目。
拉爾斯對安甯的印象停留在一雙不安的金棕色眼睛,似乎有著超凡的感知而為此所困。此刻徘徊於短暫平靜的雪山之前,總令他有些不安。

於是拉爾斯開口,叫住了對方。

「安甯。」黑色長靴陷入雪地又抬起,在雪地上留下幾個醒目的痕跡。異色的眼睛在靠近些後看見了安甯手上印著樹木畫面的書頁,福至心靈地,他好像能猜到對方想做什麼。「你想找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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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拉爾斯你在這裡?」

在陌生的地方聽見熟悉叫喚不見得是好事,因此安甯先是退後幾步、待看清來人後才放下戒備,表情緩和下來露出微笑。對方開門見山的詢問讓他有些不好意思,像是被嘲笑過度天真的旅人,妄圖透過一張照片尋得多次拆解後依舊無果的答案。

他捏皺了手裡的紙,笑容短暫揚起又消失,「對......我想找這個。」

「準確地說,我想找這張照片裡的這一棵樹。」

這裡可沒有首都附近的山那樣待遇,每時每刻配有專業的巡山員,雖然好奇拉爾斯為什麼出現在這裡,但是登山時每分每秒都需要被加以把握利用,安甯覺得自己已經在山腳下耽擱夠久了。

他走近敞開的閘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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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拉爾斯情急之下拉住了朝閘門走去的青年,但很快便意識到自己的冒犯而鬆開了手。

「抱歉。」他先為自己的冒犯道了歉才接著說。
「最近天氣很不穩定,現在看上去是晴天,可能半道便會遇上暴風雪,最近已經有五例失蹤。」

「⋯必須現在上去嗎?很危險。」 儘管他並不理解安甯尋找那顆奇異樹木的因由,但對當事人而言行為背後總有合理的理由,拉爾斯在意的也只是對方會因此涉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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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必須要上去。」

他無法向拉爾斯說明危險就算降臨也不會奪走性命,也不想讓對方誤會自己衝動不考慮後果,然而備受眷顧這樣的理由在非信者耳中只會是不負責任又自私盲目的藉口,說與不說都不會對現況造成任何影響。

安甯有些為難,並不想否認青年的擔憂、但是等到天氣真正穩定下來也該是來年的事,那太久了,「抱歉,拉爾斯。」

「我會活著下山的。」

聽起來既蒼白又毫無根據,卻是斟酌再三後的全部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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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看著對方,那毫無根據的保證顯然不能令他放心,但為難的是,他也確實找不出其他足以說服對方的籌碼。

拉爾斯知道自己沒有多少選擇,安甯的迫切表現的明顯,就算他當下阻止了,對方大概率也會再尋機自己上山,這樣的話還不如——

「⋯⋯我跟你上去吧,不會妨礙你找東西。」他很想嘆氣,但忍住了。比起讓對方自己上去遭遇未知的危險,拉爾斯評估自己跟著能減少意外發生的機會。但這當然也需要先徵得同意。

「可以嗎?」他看向金棕色的眼睛尋求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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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你要和我一起上去?」安甯這下是真有些意外,任何人看來無疑是自找麻煩的行為,拉爾斯卻說得極其認真,以至於他無法將這個提議作為隨口玩笑、或是以退為進的說服。

拉爾斯是真的打算陪同上山。

仰頭看了看無雲晴空,這時候還風平浪靜,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開始刮起風雪。安甯最終妥協於異色瞳之中相同的固執,想著若是遇到什麼意外,讓對方先跑還是做得到的,表面上卻不想同意得太過甘願。

「反正、反正山也不是我的......」

就是跟上來也沒關係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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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所以你說不可以我也會跟上去。」煞有其事地點頭附和安甯的話 ,拉爾斯率先推開山口閘門走了進去。

大概是有點賭氣的成分。
對這些總是不把自身安危擺在前頭的人。
但也就一點點。

剛下過大雪的山道堆滿厚且蓬鬆的雪,偶爾一些特別厚的地方得將腳抬過90度才能繼續前行。拉爾斯配合著安甯的步伐行走,稀疏的冷杉在雪地中佇立,它們纖細孤冷,但顯然不是安甯要尋找的那顆。

「我能問你想找那棵樹的原因嗎?」或許是寂靜的山道使人放鬆,又或者是擔心的事已經發生反而讓人神經鬆弛,拉爾斯終於有餘裕好奇那張帶領他們展開旅途的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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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雜誌撕下的紙片被摺疊塞進口袋,他幾步跟上拉爾斯,似能感覺得到對方的不開心,卻對這樣的情緒茫然無措,只乖巧地跟在旁邊。方才的固執消失無蹤,安甯在彆扭之後開始感到尷尬,對於自己是如何造成麻煩卻無法也不願改變主意這件事,既無奈又愧疚。

因此拉爾斯開口的時候,一不小心就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啊、可以......」將沾黏在外套下擺的雪屑抖落,安甯先是四處張望片刻、又撿起一根落在腳邊的長樹枝作為拐杖,在雪地裡戳出幾個深淺不一的印子,「我夢見過一樣的樹,一模一樣的。」

「你有過那樣的感覺嗎?看見某個東西的時候心臟緊縮、像死了又活了。」

樹枝在雪地裡來回數次,翻開底下深色的泥刨出淺坑,又繼續向下深挖,直到凍硬的土折斷樹枝才終於作罷,「樹幹裡面應該有個東西,我要找到那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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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爾斯順著安甯的話回想。
雪山上的一切都很平靜,但硬要說的話或許、可能是有的。他在夢裡偶爾會見到有些模糊的面孔、會見到燃燒的火焰,彷彿要令他死亡的窒息會在那個夢中如影隨形地糾纏,但最終他會抵達聖母的前方。儘管只是石像,儘管祂的視線注視邪惡。

他總會在夢中重獲新生。

「好像能夠理解,我有時也會做那樣的夢,真實到分不清真實虛幻。」 他看著安甯在雪地裡鑿開深色的凍土,直到樹枝斷成兩截,黑色的坑看上去有點醜,對純白有強迫症的患者捧了捧雪蓋在坑上,還儀式感的將斷枝杈在中間。

「所以我找到了聖母。」他說。
「你要找的東西和你上次說的神有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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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甯在樹枝旁又堆了堆雪,讓它挺立得更穩一些。

「唔,有關吧。我夢到的神在樹裡。」他環顧白茫一片的山,似乎走向哪裡都是同樣的景色,無端生出一股無力之感,彷若相隔在登山口兩側的不同世界裡,人在無知無覺時便已成塵埃。

「世界上會有兩棵一模一樣的樹嗎?不可能吧,所以我得來看看......你其實不用跟著我上山的。」

樹枝被外力推落至某個方向,安甯就往那裡邁出步伐,嚴謹與僥倖在他身上矛盾融合、卻詭異地和諧相容,甚至理直氣壯朝同伴招了招手,「過來吧,往這邊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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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爾斯的一部分理性告訴他這種運氣組成的決策並不可信,另一部份卻覺得尋找一顆神明相關的樹,用點非常規的手段似乎也很正常。

神願意的話總會讓人找到。
於是他跟上了安甯的腳步,但他對青年的前一句話有點微詞。

「我得看著你下山。」
「完整的,會說話的下山,這是我的工作。」他強調,儘管聲音平穩,面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

足跡在雪地留下深淺不一的坑,吹過山間的風十分和緩,雲層的移動卻十分迅速。他們找到了幾顆相似的樹,同樣姿態奇特,同樣擁有灰白粗糙的樹皮,但不是安甯要找的樹。 尋神的旅途還在繼續,他們累了便稍作歇息,方向不決時則用樹枝決定,拉爾斯試了一次,沒感覺到什麼特殊力量的召喚,可能因為他不是祂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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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從山腳走至山腹,陽光也由東漸移至西。拉爾斯抬起頭凝視前方。帶著冰粒的風傳來風雪的味道。

「安甯。」他叫了聲不遠處尋樹的同伴。「暴風雪要來了。」

儘管現在天空只是蓋了層陰雲,但泛紫的天色預告了將要到來的天災。如今他們已經來不及下山,當務之急必須先尋得能夠躲避風雪的庇護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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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讓你的工作量增加了。」

雖然感到不好意思,安甯也確實沒有要改變行為的意思,浮於表面的道歉隨著漸起的風散去,隨之而來是明顯不同於上山時的氣息,冷冽得能夠刮傷氣管與肺。他淺淺地咳了幾聲,腳步頓在一處稍微隆起的小坡,天際與山的輪廓邊緣模糊不清、樹影被虛像籠罩,像是起霧了。

或是誰揚起的雪塵。

「前面有東西嗎?拉爾斯。」

圓睜的眼睛執拗地向前凝視,似想穿透薄霧窺探裡頭蠢蠢欲動的東西,安甯知道這時候應該聽從同行者的建議,腦中卻一閃讓對方先行躲避的念頭——還是算了,他得尊重拉爾斯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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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遠處收回的目光有些猶疑,他退至拉爾斯身側擺出配合的姿態,田調與外出公差時遭遇過最惡劣的天氣環境只有暴雨和泥石流,親自體驗到暴風雪來臨還是第一次。

撲面而來的冷風開始大了,開口便能嚐到雪的味道,大概得找個山洞什麼的避一避。

比起緊張於將面臨的天災,安甯現在倒是更擔憂同伴會不會因為自己的關係遭遇危險,他看了看拉爾斯如常認真的表情,有些困擾地嘆了口氣,「走吧,找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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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應該有個山洞,在之前那片冷杉林後面。」自發地走在前頭帶路,以為同伴嘆息的原因是擔憂危險,他乾巴巴的擠出一句安慰。「這種突發的暴風雪不會維持太久,別擔心。」

四個腳印一深一淺的並列於雪地,擔心同伴被越發強勁的風勢吹落雪坡,拉爾斯走在安甯的身側,擋在向風的位置。

冷杉林距離他們所在的位置並不遠,他本以為這場突然的麻煩可以簡單的落幕,但在濃重得幾乎覆蓋視線的雪霧後出現黑影時,拉爾斯便預感這場突發的旅途或許不會結束得那麼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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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甯同樣看見了那抹不似樹木的黑影。

幻覺不會以如此貼合現實的方式出現,因此他認定拉爾斯先於自己見到了。動物不會在天氣多變的時候出來、何況是暴風雪,那便大概率不會是熊或者其他的東西,這是好消息,而壞消息是拉爾斯擺出的慎重態度,似乎表示熟知這片雪山的同伴也不確定那是什麼。

還沒看見拉爾斯所指的冷杉林,粗估大概不遠,但是安甯有種直覺——不能讓黑影跟過去——他不記得雪山上有過類似內容的傳聞,或許拉爾斯知道,這時候卻也不適合追問。

「我好像......誒?」

將視線轉回前方濃霧,影子較剛才相比大了一圈,模糊外輪廓逐漸顯露出不高且熟悉的人形,「看起來有點像我外婆......」

已經壽終正寢、徹底化成一捧墓土的那一位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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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爾斯同樣在雪霧中看見了一名女性。高挑的身姿在霧白之中顯化,但那顯然不會是安甯口中的外婆。拉爾斯認得那位雪霧中的身影,她是居住聖座中的其中一位異血者,前段日子因試圖與相戀的男子逃離碧國而在追捕時被當場擊斃。他當時在追捕行列中,清楚的看見她的身體如何倒下又是如何失去血色。

這樣的巧合令他想起關於這座雪山的某個古老傳聞。
大雪的天氣裡,若是幸運,人能在濃霧裡見到過世的親人與他再次相見。

思及至此,拉爾斯反射地拉住了安甯的手腕,擔心對方沒有防備地和霧中幻影靠近。

「你外婆....還健在嗎?」語氣有些遲疑地詢問,拉爾斯維持著戒備的姿態,斜身遮擋在明顯是文職的安甯前側,另一隻手則摸向腰側的槍袋以防萬一。

「我看到的是另一個....已經過世的同事。」拉爾斯如實坦白。
「那個很有可能不是你認識的人....小心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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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過世了,大概五年前吧。」

被握住手腕的時候安甯下意識縮了縮,反應過來是拉爾斯之後便又放鬆下來,安撫地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表示自己的思考還清醒。風雪這麼大,就算真是骨灰凝成的外婆也應該早被吹散了,「沒事,我知道的。」

對雪山的傳聞一知半解,安甯終於想起其中幾個比較常聽見的版本,偏向是霧氣裡棲息著神秘至極的怪異,伺機捕捉迷路的旅者;或是雪山本身便是濃霧的陷阱,吸引且誘惑人們攀爬、然後吞噬。無論是哪一種故事走向,結局都不算太好。

「我們還是回冷杉林嗎?」

他看著逼近的黑影,輪廓已經逐漸鮮明產生分界,似乎下一次眨眼便能觸碰到實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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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大概不行,他會跟過去。」
看了眼冷杉林所在的方位,距離不遠,小跑很快就能抵達預計藏身的躲雪處,但在這種明顯被盯上的時刻,暴露底牌明顯不是明智的選擇。

而在兩人小聲交談的同時,黑影進一步變得凝實,漸歇的雪顯露祂的面容,與故往記憶無二的樣貌微笑地凝望生者。

「我找了很久,那裡很危險,過來我這邊。」

帶著些許迷幻感的疊音蠱人地在山谷、在雪中迴盪共鳴,像是千百個人同時以相同的聲音說話。

「跟我回去吧,那裡才是我們該待的地方。」

雪色中的怪物先是看向了粉髮的青年:「安甯,我很想念你⋯⋯你不想念奶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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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奶奶。」

安甯對稱呼的無意義堅持在此刻有些滑稽,或許認為面對未知之物同樣應該表現尊重,他在糾正時顯得誠懇,直視著熟悉卻隱約可見霧氣翻騰的雙眸,「是外婆。」

幻覺與幻聽不會同時出現、甚至進展到對談,在不確定對方為何的情況下冒然回應無疑是危險的,但是無視它顯然也沒有任何好處。

被同伴護在身後,安甯盯著老者始終慈愛的面容,心底並無升起任何想要靠近的慾望,便更加確認那並不是什麼返回現世的靈魂,而是以卑劣手段模仿的其他東西。

「拉爾斯,你看見的人在對你說話嗎?」

他小聲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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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聽見了幻影和安甯的對話,在他眼中披著去世異血者外皮的影子,卻用蒼老的聲音自稱祖母。他正在思考該怎麼和安甯解釋這個荒謬的場景,被糾正的幻影卡了一下,便將目標轉移到了拉爾斯身上。

「拉爾斯,拉爾斯.....我找到了更適合我們生存的地方。」切換了聲調的柔美女聲溫柔地呼喚。「我們不屬於這裡,你知道的,我們都是異類....唯有雪山是我們的歸宿。」

祂張開雙手,作出要擁抱的模樣。

「跟我走吧....祂在呼喚我們....祂在渴求我們!」陡然變得瘋狂的語氣撕裂了平靜的表象,一度平靜的風雪再次颳起狂風,帶著幻影虛像的怪物身型變得膨脹,逐漸漲大為莫約一層樓高,帶著兩張迴異面孔的怪物。

蒼老的聲音和柔美的聲音同時響起。祂們悲切地、急促地,呼喊著凝望著眼前的螻蟻,對要獻祭給祂們的祭品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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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爾斯瞳孔微縮,在怪物的第一掌揮下時,攬著安甯向側邊撲去避開襲擊。然而怪物並未就此停下腳步,抬起的腳掌就要向他們落下,拉爾斯在千鈞一髮之際開了槍,使怪物的腳步偏離。
「安甯,先去冷杉林,我甩掉祂後去找你。」將信號彈和一支軍用打火機放到安甯手中。深知現有條件不足以和這種怪物纏鬥的拉爾斯決定先保障同伴的安危。

「兩個人目標太大,我在雪山長大,一個人更有把握。」紅藍異色的眼睛看著同伴,在有限的時間裡盡可能地爭取對方的信任與理解。「你能找到那個洞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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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拉爾斯猛地摟到旁側雪地,安甯下意識攢住同伴手臂、又連忙放開以避免自己成為累贅。槍聲響起,怪物的怒嚎揚起大片雪塵,狂風襲捲而至,吹得人有些站立不穩。沒有太多時間留在原地商量,他將工具塞進口袋,匆匆與紅藍眼眸視線相對。

「唔,你可以的話。」

知道自己待在這裡無法起到太多作用,安甯沒有過多猶豫就同意了,離開前看了還頂著外婆面容的怪物一眼。那東西的臉還是慈祥老人、身形卻膨漲扭曲數倍,形成一副怪異的人頭熊身的嵌合體。如果情況允許,他或許會嘗試說服拉爾斯讓自己跟著去,山裡的神不會傷害自己。

但是時間不夠。

安甯毫不留戀地轉身開始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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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爾斯在確認安甯離去後轉身對上了面前嵌合體一樣的怪物,在怪物想追上安甯時靠著兩發子彈重新拉回他們的注意力。

連成一線的腳印在雪地蔓延,拉爾斯將怪物誘導到了相反的方向。風雪又變得更大了,纏鬥之中拉爾斯的左臂被咬開猙獰的血口,鮮紅的顏色染紅純白,很快又被降下的雪掩蓋。

他最終在一片枯木林裡,靠著遮蔽視野的風雪和地勢落差甩開了窮追不捨的怪物,卻也幾乎迷失了方向。

等到他靠著對地勢與山形的了解找到藏於冷杉林的那個石洞時,風雪已經幾乎帶走他體表的所有溫度。拉爾斯蹣跚地走進石洞中,沒有多餘的力氣和待在裡頭的安甯打招呼,脫離地靠著石壁坐下後,他仰頭,長長的呼了口氣。

疼痛在撕裂的傷處、在承受重擊的骨肉下尖銳的鑽刺,他感到暈眩,大量的失血讓毒蛋白脆弱的平衡被打破,收起的犬齒不受控制的伸長了一些——雖然還是一樣圓且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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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冷杉林對安甯來說不算困難,在難行的雪地上奔跑可能也不算是難以克服的障礙,鼻腔吸入的乾冷空氣一定程度上幫助精神亢奮與清醒,真正抵達山洞之後才最是難捱。

那是一座需要穿越錯落樹叢的隱密矮洞穴,彎著腰才能通過入口,裡頭空間還算寬敞、風雪被很好地遮蔽在樹林外。然而外頭狂風呼嘯、光線不足的狀態下,焦慮反應開始逐漸加劇,甚至聽見不該存在於此的其他聲音。

「早餐是......早餐是司康。」

窩在山洞一側說著不會被回應的日常,他在看見同伴搖搖欲墜的影子時猛地鬆了口氣,手腳並用地爬到對方身旁,從包裡掏出包紮用的紗布藥品與酒精放在地上,看見幾乎被血液浸透的左臂時眼眶差點就紅了。
▋I ▋Lars Muller
聽到安甯靠近的聲響拉爾斯勉強的睜開眼睛偏頭看向對方。

「⋯沒事,謝謝你的藥。」乾啞的嗓音試圖安慰看上去有些不安的青年。

傷口需要消毒,否則感染後造成的併發症會比失血更麻煩,拉爾斯看向了擺在地上的醫療用品,打開酒精瓶蓋後將它澆在了傷口上。一瞬劇烈的疼痛令他痛苦的揚起頭抵向石壁,像是試圖藉此分散對疼痛的注意力。

氣音般的呻吟短促地從喉管鳴聲,拉爾斯花了些時間才從劇痛中緩頰。他打算伸手去搆紗布,因疼痛失血而脱力的顫抖手指卻不聽使喚。

「抱歉,能請你幫忙嗎?」嘗試幾次無果,拉爾斯看向了安甯請求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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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問題。」拉爾斯的詢問讓本就想要協助卻不敢貿然觸碰的人立刻打起精神,先是脫下外套裹上正在發抖的同伴,才拆開棉籤小心翼翼清理周圍髒污。被怪物撕扯過的開口淒慘可怖,還在向外滲出血水,和乾透的酒精混在一起,被一同擦去。又給他消毒了一次,安甯才將外傷專門的藥瓶打開。

「忍耐一下唷,我要塗藥了......」

其實還帶了醫療用針線以備不時之需,然而傷在左臂上又是齒痕,倒顯得不太好縫合。他將深色藥水倒在清理乾淨的傷口,甚至伸出食指遞到拉爾斯嘴邊,讓對方忍不了的話有個東西能咬,「這個應該不用打破傷風吧。」

應該自己上山的。這樣的念頭又一次升起,安甯有些挫敗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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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清理的動作輕柔,敏銳的五感仍清晰地感受到所有神經傳向中樞的痛覺,不願將痛感外顯給同伴增添壓力的拉爾斯咬牙隱忍,在安甯要他忍耐一下時含糊地嗯了一聲。

毒蛋白不會允許其他病毒存在寄主體內,安甯的話倒是讓拉爾斯想起了另一件事——儘管濃度不比吸血鬼,他的血也是有毒的。

毒蛋白失衡引起的低燒模糊了年輕半血鬼的感知和大腦,他想開口警告安甯不要沾染自己的血液,張開口卻不小心把湊到嘴邊的手指納入口中。

被細薄皮肉包裹的血液一瞬被感知,圓鈍的犬齒不由自主的抵向奔湧健康血液的手指輕磨。理智和本能在拉爾斯腦中拉扯,失血和低燒模糊了他的判斷力,他本能的抗拒傷害他人,隔著一層皮肉的馥郁香氣卻以更大的力道拉扯著他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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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萬幸犬齒即便伸長了也圓鈍地無法穿透皮肉,無法得償所願的抱怨模糊地自鼻腔悶哼,無意識的輕囓在疼痛時反射地加重力道,但很快,殘餘的理智和罪惡感重佔大腦上風。

舌頭無意識地舔過被咬的位置,像是小狗表達歉意那般,拉爾斯嘗試了幾次才艱難地把手指放離口中。

「⋯⋯抱歉。」乾巴巴的道歉蒼白無力,但隱晦的真相也無從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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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水滲入撕開的皮肉,安甯明顯感覺到抵在指節上的犬齒用了點力,似是極想要咬合卻硬生生忍住了。圓滑的齒尖像動物乳牙,齧咬的感覺是不怎麼痛的,更多是唾液浸濕手指而感到不自在,但是至少這麼一來受傷的人不會咬到舌頭。

抬頭朝拉爾斯笑笑表示沒有關係,他將紗布裹上塗好藥水的傷處,熟練地打了堅固的結。

「這樣就好了......你先不要動唷。」

高度集中專注之後顯得有些疲憊,朝洞穴口望去只見一片搖曳樹影,暴風雪一時半刻大概是停不了了,便乾脆靠上拉爾斯身旁的山壁給自己處理傷口。在雪地和茂密樹林跑動多少讓身上出現擦傷與裂口,細小但是煩人,他於是扭開剩下的酒精全給倒了下去。

針刺般密集的刺痛燃起,安甯不由得深深地舒了口氣。

似乎還有些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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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巧克力或是其他什麼的東西,我應該都有。」

作為耗損較低的一方,自然而然地承擔起照顧的責任,肉體疼痛變相地安撫了內心焦慮,他開始將注意力放回受傷的同伴。然而這樣的情況下除了等待風雪過去,幾乎別無其他辦法,他只好將拉爾斯從頭到腳打量了幾遍,又攏了攏對方身上的外套。

還行吧,至少沒有發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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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爾斯也注意到了安甯身上的傷。止住血後被改造過的特殊血液終於開始作用,最起碼一開始的眩暈感不再這麼嚴重,渴血的衝動也降到了可控範圍之下。

這種情況下,比起先天耐寒的異血者,純人類的安甯顯然更需要預防失溫的風險,於是他將身上蓋著的外套取了下來,以不太靈便的動作蓋回安甯肩上。

「剛剛給你的打火機,你還帶著嗎?」

風雪一時半刻停不了,持續降溫下去,必須先有維持體溫的手段,萬幸是這個山洞似乎先前正好是某隻山獸的巢穴,四處都散落著一些枯枝枯葉。

他起身以不會拉扯傷處的方式收集了那些枝葉,堆疊成方便生火的形狀,而後轉頭看向安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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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在這裡。」他連忙跟著起身,掏出打火機小心翼翼地往上湊,或許是因為潮氣過重、費了一點時間才將柴堆引燃,隨著溫度逐漸變得暖和,安甯脫下外套墊在同伴身後的石壁,好讓對方靠得更舒服些。

顯然是不允許對方擅自移動的態度。

火光將洞穴暈染上一層橘黃暖調,視線範圍擴大了,雖不足一眼清晰地望到盡頭、至少能將附近看得更仔細。坐在同伴右手邊、靠近出入口的位置,安甯將背包拿起想找點能將火升得更旺的助燃物,就見土屑下散落著幾塊白骨,乍一眼瞧不出是什麼生物。

「拉爾斯,你看。」研究學者的習慣使然,不願錯過任何可能作為材料的物件,他兩指捏起一塊碎骨,「這個會不會和剛才的東西有關。」

「你之前見過牠嗎?那個會模仿我們熟識的人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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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仍對安甯的保暖度存有疑慮,但領會了對方沒有言明的態度,拉爾斯選擇暫且接受對方的好意,並默默觀察對方的狀況。

升起的火提高了能見度——僅管對拉爾斯來說光源的缺乏並不影響他的視力,他仍在安甯的提醒下注意到了先前被他忽略的東西。一塊看不出來來源的白骨,或許是在此處長眠的野獸,又或者是山難受困者的遺骸。

「或許...剛剛那種生物我沒見過。」接過那塊碎骨,拉爾斯嘗試辨認它初始的形狀,但或許是在這裡放了太久,斷裂的邊緣和尖銳的輪廓都已被打磨得圓滑,分辨不出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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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話題說到這裡,拉爾斯倒是想起了山腳村鎮流傳的傳說:「這附近的居民之間有一個共有的傳說,傳說信仰虔誠的人會在十四天後被聖母以冰雪復活,大雪的天氣裡上山能見到死去的故人。」

「可能就是因為剛剛那種野獸有的傳言。」他將它定調為野獸,儘管它看上去並不符合任何現行生物學的定義。拉爾斯的思緒順著起點延展,人類總是對死亡萬分畏懼,不論對自己,或是對他人。

對於失去的恐懼讓他們執著於永生,執著於復生,但是...

「......只是長得一樣,聲音一樣,就是曾經活著的那個人嗎?」思索間無意識地將疑問脫口而出,發現時已是句末,拉爾斯便未再突兀地將話句截斷,只是抬起眼,將視線和有金棕色眼眸的同伴相對,像是無聲的問詢。
▋I ▋安甯👁️
將骨骼碎塊放入夾鏈袋塞回背包夾層,他挑起一根枯木柴、往洞穴周圍照了照,幾處角落散落著結構相似的碎骨,以數量推斷大概湊不齊一隻大型動物。將枯枝扔回火堆,安甯的注意力在同伴開口時被吸引去了,乖乖地坐回原位,雙眼閃著好奇又興奮的神情。

現在哪裡都不能去,聽點異聞也是好的。

「用這樣的方式復活,但是沒有辦法下山嗎......」那復活的意義在哪裡。安甯覺得這樣的故事劇情有點一言難盡,卻不難想像亡者家屬需要寄託與念想,有關死亡的傳說幾乎都是這麼產生,復活、回歸、清醒、而後理解生者自身的課題......

想得遠了,他將思考拉回拉爾斯的疑問。

「我覺得可能要看...... 你覺得它應該相似到什麼程度吧。」
▋I ▋安甯👁️
伸出手清點自認為構成個體的要素,長相、聲音、記憶、性格,和最重要的自我認同,缺少其一都不能夠稱其為相同的存有。他將五指虛握又攤開,斟酌著如何將想法轉譯成語句,乍聽之下似乎是牽涉到倫理與認知的問題,回到最關鍵的部分、反而不是當事者怎麼想。

「唔,不對,可能要看你覺得一個人是因為什麼而擁有獨特性。」

沒有特別思考過這樣的問題,肉體與靈魂轉換的驅魔故事倒是聽過不少,安甯想起霧氣中和外婆長相神似、卻連稱謂都分不清的怪物,乾脆地推翻自己前幾分鐘的猜測,「如果是我,大概只要擁有相同的記憶就夠了吧......」

「但是這又很難說,如果失憶了怎麼辦?」
▋I ▋Lars Muller
異色的眼睛眨了眨,將視線轉回了篝火,像在思考安甯說的答案。

「我不知道...通常似乎都是用外貌區分個體,但外貌在生物學上也並非不可複製。」他拿起旁邊較長的樹枝將偏離的柴火戳回他應待的位置,隨後將燃燒的樹枝也丟進火中。「記憶的話....如果用電腦比喻,機能和外貌全然不同的主機,因為擁有了相同的備份資料就算是同一台電腦嗎?被清空資料的電腦就不是原本的那台電腦嗎?」

外貌、記憶、性格,種種條件在他腦中拼湊組合,但似乎無論怎麼拼湊,也難有一個絕對令人信服的答案。或許因為缺血,或許因為極端的環境而使他卸下了壁壘,陷在思緒中的青年一反寡言的常態話多了起來,像在述說也像在自我釐清。

「社交中似乎也有因為對方性格變化而認為對方不再是自己認識的人的情境...如果是這樣,是不是同一個個體,或許在每個人的眼中都有不同答案。」
▋I ▋安甯👁️
「可是電腦和人本來就不一樣唷?」

安甯不認可這樣的類比,作為運行模式固定的載體、將各式資料程式輸入後獲得的結果會是一樣的,這一台電腦打開的檔案和另外一台打開的內容沒有差異。但是人、或者說是生物,無法以同等基準反覆檢驗同一場事件,網路文章總主張所有選擇都是當下最好的選擇,同時又以平行時空理論來浪漫化各式選擇下的假設。

「我們現在的模樣是先前遇到的所有人、他們留下的總和組成了我。」經歷無法複製、牽涉到他人的一切都無法複製,因此記憶的複製擁有缺失,所有拼湊缺一不可。

最關鍵的便是最後一塊碎片。

「可是拉爾斯,我覺得比起我們怎麼想......」他撥弄著髮辮,拆開又綁起數次、直到皮筋彈性疲乏不堪負荷,最終在指間斷裂,「被複製的、或是被分辨的人,他們怎麼想比較重要。」

「他們覺得自己是誰比較重要。」
▋I ▋Lars Muller
金色的火光倒映在紅藍異色的眼曈中。拉爾斯安靜的聽著安甯的描述,許多破碎的思緒閃過腦海,他卻無法捕捉星毫。似乎許久之前他有關類似的討論,但或許是太過久遠,灰白色的記憶風化成了塵土,再無法拼湊。

遇見人留下的總和。拉爾斯認同這個觀點。但若僅是虛無地度過貧乏的人生,那個人算是真實的活過嗎?他算真實存在過這個世上嗎?存在又能被誰認知?

他眨了眨眼,火光暈染淺色的眼睫,他下意識地又想祈禱,但在手指交握時又突然清醒。 他看著斷裂的皮筋。
▋I ▋Lars Muller
「但覺得是誰,就能成為誰嗎?」 帶著傷疤的手指拾起一小段斷裂的橡皮。「儘管理智上能夠理解,他人的主觀始終是難以左右的東西⋯⋯最終認知相同的人會一起走下去,不同的人則會離開。」

「好比說,」拉爾斯頓了一下,像在思考怎麼舉例,過了幾秒才抬起頭對上安甯的視線。「好比說,現在的我突然變成剛剛那頭野獸的模樣。」

「對你來說我還是拉爾斯嗎?」
▋I ▋安甯👁️
「不能嗎?」試圖將誰取而代之的狀況另當別論,但是這個部分應該不在此刻的討論範圍。

試著想像拉爾斯口中他人的主觀認知應該擁有多少佔比,安甯憶起童年時候圍繞在外婆周圍的擾人親戚,對於幻聽多有解釋卻始終給不出有用的辦法,而誠如對方所說、那些人扔下重且礙事的認定之後,理所當然地離開了。

他不希望拉爾斯面臨到這些。

「不能嗎?拉爾斯。這麼說很空泛,但我確實是這麼覺得。」皮筋被對方拿走,安甯便去撿了另一塊碎骨把玩,看著不同角度下被火光映照出的陰影,正如人在不同場域下被投射的形貌,只是一塊無法代言整體的碎片。

「我覺得有人以他的主觀臆測你,是因為你讓他覺得不安全。」
▋I ▋安甯👁️
「對我來說你還是拉爾斯。」將手中的碎骨扔進火堆,成為枯木裡突兀地一塊白斑,他將另一邊的髮辮也拆下了,完整的皮筋在指間繼續纏繞,這一次撐了許久,足夠他想好問題的解答,「如果一直以來拉爾斯其實都是那樣的野獸......」

啪。

皮筋斷裂。

「你也還是拉爾斯。」
▋I ▋Lars Muller
與安甯的「不能嗎?」相對的,是在他心中響起的「可以嗎?」

過往的認知告訴他,人們往往傾向相信符合期待的,並將不合期待的視為異端。或許是他也甚少有談話對象足以説及此事,拉爾斯沒有意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答覆。

腦中預想的說詞被直白的肯定打了稀碎,他看著認真回答的粉髮青年,看上去情緒寡淡的臉楞楞的眨了兩下眼,隨後從彎起的眼睛開始,笑意擴滿了整張臉。

「你說得對,人類總是容易覺得不安全。」不似平時淺勾的微笑,難得暈染了整張臉的笑意讓他看上去有些孩子氣。「但看起來我們還能一起走一段路。」

「至少在下山之前。」
▋I ▋Lars Muller
彎起的眼睛裡蘊滿火光,他轉頭看向篝火,笑意慢慢沈澱,很快回到最開始的面無表情,像是慣性用厚厚的積雪將所有關於自己的情緒掩蓋。

「忒修斯之船的理論裡,被逐漸替換部件的船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至今也沒有答案。」 或許是與世俗隔離的環境帶來的安全感,拉爾斯順著話題又繼續說了下去。「或許就和你說的一樣,船本身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但我覺得只有船或許不夠,沒有船錨的船會迷失在人言裡⋯⋯很快便不再記得自己來時的方向。」
▋I ▋安甯👁️
「這麼說的話,源頭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唷?」

笑意爬上嘴角便不再消去,安甯先是稱讚同伴笑起來很好看、應該多笑笑,看見對方不同以往的面貌似乎讓他很是滿足,暫時被困於惡劣的天氣而耽誤行程似乎也不是那麼要緊的事,「源頭是可能改變的。有時候材料變了、目的也可能會不同。」

「但是拉爾斯,主觀感受到的東西......無論是什麼,他的存在都是不證自明的。」

僵硬的姿勢讓不算強健的背部有些酸痛,他將雙手伸展開、扯到糾結的肌肉而罕見地齜牙咧嘴,尾音也可疑地顫了顫。嘆了口氣不敢再動,安甯決定將自己縮回最熟悉的繭狀,歪過頭看拉爾斯已經瞧不出笑容痕跡的模樣。

「你一定能找到你的船錨。」
▋I ▋Lars Muller
「比起重要......或許只是我也害怕有一天會忘記自己。」
「不被承認的主觀總是容易動搖。」

動口吹來一陣帶著風雪的寒風,拉爾斯往篝火裡添了一把枯枝,帶著濕氣的柴火劈啪作響。

「可能這也是軟弱的象徵?但謝你吉言。」拉爾斯下意識地想露出微笑,但剛揚起一些就想起剛剛被誇獎笑臉的窘迫,便硬生生將笑意壓了下去。

就如來時那般突如其來,暴風雪的離去也迅猛且突兀,剛剛還以要摧折整片樹林的勁勢吹拂的強風,轉眼便消散,不透一絲光亮的雲層在柴火燒盡前便自上空散開。大片的陽光重新灑落地面在雪地上照出晶瑩的光點,平靜得像是風雪從未來過一般。
▋I ▋Lars Muller
該回去了。
拉爾斯率先站起身,熄滅了篝火後將手伸向縮成繭狀的安甯,像在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他在對方也起身後走向了斜入白光的洞口,一瞬像是走到了夢境與現實的交界。

坦誠的胡言亂語不會存在於現實,懷疑也不該存在信徒心中,於是拉爾斯在踏入光線、踏入神的凝視中前停住了腳步,轉頭看向明明只交談了一次,卻接受了他不知所謂的言語甚至認真展開討論的青年。

「安甯。」他突然嚴肅正式地叫了對方的名字,異色的眼睛有些不自在的眨了眨,大概停頓了一兩秒,才接著說了下半句。「剛剛那些,是秘密。」

沒頭沒尾,不正式也不夠懇切,但莫名的,他覺得安甯能夠聽懂。
▋I ▋安甯👁️
「所以是你不承認自己嗎,那也沒關係。」

安甯的嘟囔被突然的風聲蓋過,朝山洞口的方向看去、自雪地反射的光讓習慣昏黃火源的人下意識瞇了瞇眼,便忘記了接續想要表達的話。跟在拉爾斯身後向外走,低頭整理服裝的緣故差點撞在前者背上,抬眸就見認真的異瞳裡凝固著某些情緒、在未來得及解讀之前又散去。

他沒來由地覺得拉爾斯像雪。

「好,是秘密。」圓亮眼眸用力眨了眨,安甯雙手合掌輕拍一聲。

啪。

「保密協議。」他說,「不找樹了,我們下山吧。」
▋I ▋安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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