ʙᴇɢᴏɴɪᴀ.

　　「你還會去嗎？」破天荒地，他接到一通電話，話題倒是毫不稀奇。「聖艾蒂安。」

　　「聖艾蒂安？」陽台上擺著的秋海棠方澆完水，他走向書桌，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敲著電腦鍵盤，瞥了眼螢幕上的行事曆。「不，至少我近期沒打算去。怎麼了，擔心我讓您再白忙一趟嗎，先生？」

　　電話另一端的人緘默半晌，透過擴音能隱約聽見行走動靜。

　　「⋯⋯你休想，雷敏頓。」

　　雷敏頓？真的會有人把孩子取名為雷敏頓嗎？羅赫利歐・瑞荷為這次被取得太過荒謬的名字大笑，滑鼠游標在行事曆的空格停留半晌、差點要為這句話特意訂張前往法國的機票。

　　「您可沒有控制我的辦法。」

　　訊號那頭的男人似乎啟動了切紙機，於嘈雜得快成雜訊的噪音裡信誓旦旦：「能夠被勒索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

　　他想起最後一次在咖啡廳裡見到洛朗・奧克萊爾的冷硬模樣，再對比傳到耳廓的、疑似玩笑的話語，一時找不著能將輕巧和正經平衡得恰好的回應。

　　男人對自己這趟近似聲東擊西的旅程一知半解、更無徒耗時間打聽旁人往事的打算——從自身於眾口間不曾穩定下來的名字便得以窺知——卻明白那次攪著口感尚可的咖啡聊的天在對方看來不是小事，宿醉著在摯友備的床鋪醒來後聽説總在巢穴裡游離得像個窺淫癖的沙特爾貓居然短暫地被外國訪客馴服了：難以置信！令人髮指！雨都安樂之恥！

　　那不是他見過的、因自暴自棄而縱情歡樂的首例，畢竟從頭一次見面開始，為了掌握主動權繁忙得勝過紡車的人便輕易被他帶著強硬的手勢引導，只要像後續那樣找對了角度便能隨手敲開假象。可那匹三個顏色都還沒織完的布棄得快、拾得又早，一點也沒有供看客賞玩的樂趣，他等得呵欠打了又打，最終得來的還是個索然無味的結局：雨都安樂之恥！英法關係不見改善⋯⋯。

　　會説德文的人都沒那傢伙像個一板一眼的德裔。

　　「您別把我這回樂趣想像得太無可奈何了，」他忖度後如此云云，把漸漸發熱的手機擺到書桌一側、點開俱樂部網址。「若非我恰巧有些閒暇，您之後能打聽到的那些資料不容易打動人，先生。」

　　「那希望你這輩子都別再這麼無聊。」

　　「您語調如此篤定，是因為成功收到這趟委託的尾款了嗎？」

　　瑞荷聽見手機裡傳來的幾次吸氣，深沉地、幾能表露煩躁地：「你要是不會去，我大概就收得到了。」

　　「居然需要我配合嗎？」他滑著滾輪，一面分心看著兔子開放點檯的時段、一面隨口答覆。「這是我的榮幸，先生。等您收完款，請再分給我三成仲介費吧。」

　　洛朗答得流利：「你在酒吧抽菸沒被揍是我失禮。」

　　「是、是，您俐落行事被我耽擱了，」聽見刷卡通知的簡訊提示，男人拉開抽屜看了眼近來已經積灰的杜鵑面具，從旁邊拿出一疊收在塑膠盒裡的名片。「既然您主動撥了這通電話，那容我順道問問——您的奧克萊爾是珠寶界『眼光澄澈』的奧克萊爾嗎？」

　　「你想做什麼？」

　　「您別這麼警惕，我是以生意人、而不是尋常過客的身分在詢問，」指尖撥過無數邊緣，他總算抽出上頭印著同樣姓氏的幾張名片。「要預約鑑定的話，應該不是找開書店的這位⋯⋯加納先生？」

　　那人或許考慮以沉默作為掙扎餘地，沒能僵持多久便重重嘆息，彷彿將想揮的拳頭都放在那口氣中。這是對方過分敏感了，他願意舉手發誓，自己全然帶著好意在認真洽詢：誰沒有想找點漂亮又擔得起世俗價值的禮品送人的時候？他近日總有點圈套什麼的欲望，找點分散注意的事情來做也許能自在些。

　　「你到底怎麼知道——不。不是找他，」瑞荷把名片都裝作撲克牌那樣不分上下方向地洗過了一輪，終於在今日的幾個問句間得來真正想要的答案。「你打這支電話⋯⋯。」

　　哦，法國的國際電話。他抄了沒幾個數字便無奈地搖頭，也不知道自己預設該得到何處的號碼。興許是自己早前酷愛到歐洲各處暫居，反而喜歡想像旁人也如此行事、人際隨興的情態？

　　「您知道，放下無謂的好奇心後，您這剩下的八條命感覺可討喜許多。」

　　羅赫利歐最終道，想起他們起初在街道上一惡一喜的交談。

　　「瑞荷，」私家偵探平時帶點軟音的英文此刻異常清晰，明顯是特意要他聽見這段往來中得到的、對委託更對自身毫無幫助結論。「該講的講完就算了。再怎麼裝飾，你不愛説的話還是一樣空洞。」

　　他「哈」了聲，舉起雙掌、對著手機緩慢、優雅地拍了幾下：為這演出喝采！為這結局歡呼！因它確實精彩，因它加演不再。

　　「您看，洛朗先生，我們這不就坦誠以對了？」

　　對方乾脆地掛斷了電話，可他在忙音響起前確切賺得能算友善的一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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