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

夜晚我悄悄來到病房門口，推開門卻發現裡頭的人還是清醒的樣貌。

「這麼晚睡，小心身體支撐不住。」

「説什麼呢，你就該早點來訪才對，省得老婆婆熬夜傷身。」

莎絲一如既往的火爆脾氣，讓我感到了親切許多。
關上房門，我和她細聊家常。
彷彿我和她只是幾週未見，但其實我們已經長達數十年沒有通信了。

「看來身體還很健康，我就放心了。」

「哼，不過是感冒嚴重了點，大家都太大驚小怪了。」

「這是他們愛妳的表現，妳現在也有了很多孩子呢。」

「不過是可憐的孤兒罷了。」莎絲抽抽鼻子，這習慣簡直就像當初的院長一樣，讓我忍不住笑出聲。

「你過得如何？」

「馬馬虎虎吧，我現在正在四處搜集古董，順便做做手工藝販賣。」我拉了張椅子在她旁邊坐下。

「哼，過的挺愜意，連頭髮都染了，這什麼怪色？」

「我挺喜歡的呢，很特殊的髮色對吧。」

莎絲嗤之以鼻，我笑的很開心。

略為生疏的聊天話題漸漸變得熱絡，我們互相分享這幾十年發生過的種種大事。

「你真該看看西亞被求婚時那張愚蠢的臉。」莎絲閉上眼像是在回想當時的情況：「和他打鬧了那麼久，從沒看過他哭成那種醜樣子，真的是笨蛋。」

「他也曾說過，自己當時的醜態總會被妳拿來當笑柄。」我想著當時西亞和我說的話：「但他說還是寧願被妳嘲笑一輩子，因為那是他人生最幸福的時候。」

「哼，裝什麼大器。」
雖然嘴上這麼說，嘴角卻也忍不住勾起微笑。

我們沈浸在回憶裡，聊的不亦樂乎。

約妮退休後依然在家研究，不肯好好休息的樣子被家人唸了一頓。
麥特的花店傳承給了他信賴的門徒，床頭的花就是來自他們家。

「最意外的是，妳把孤兒院重新經營了。」這真的出乎我們意料。

我們不願再揭傷疤，沒人敢再回來這塊悲傷之地。
但這裡卻也是我們的故鄉。

是莎絲踏出了這一步，才能讓大家回來。

「我一直很懷念當時的回憶。」莎絲看向窗外，這或許是她難得的感性時刻。
「從那天開始，我一直想著該如何回來。」

「我原以為重新回來，我會比想像中憤怒。」
「恨當初讓我們分崩離析的兇手，恨這個世界的觀點。」她抬起蒼老的手，我主動牽了上去。

「但事實上，我更想哭。」
「經過了多年，我終於能夠回來我們的家。」
「我要讓這裡變成大家都可以回來的家。」

我知道，她說的大家也包含我。
其實直到莎絲住院，我才願意回來這片土地。

「妳做到了。」從小時候我很敬佩她的態度，訂下了目標就會努力實現。
是我猶豫不決、逃避，直到現在才回來看她。

「我一直都有和哥哥姐姐們聯絡，所以我知道你都有在他們臨終前去探望。」她轉頭看向我，這幾十年的時間淬煉讓莎絲的眼神也變得溫和許多：「你願意回來，我真的很高興。」

「很抱歉讓妳久等了。」
「我回來了。」拉著她的手，就像小時候一樣。

——

「班，你來繼承孤兒院的院長吧。」在我準備告別時，莎絲冷不防的提議這項大事。我瞪大雙眼看她。

「我不能，莎絲。」我可是血族。
但我沒把這句話說出口，不然莎絲可能會從床上跳起來揍我。

「知道當年真相的只剩我們了。」莎絲眼神堅定看著：「地下室的存在，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據說當年莎絲回來重建時只找到院長的屍體。
我們不知道諾哥去了哪，若當時他還活著，這幾年來為何不聞不問？若他沒能逃出，那是誰帶走了他？
地下室成了唯一能弔念他的地方。

「我⋯⋯還沒準備好。」飄泊旅行慣了，我一時無法想像自己在教導人類孩子們的模樣。
我沒辦法做到像院長、莎絲那樣。

「那我會等著你。」
我看向莎絲，她堅定的眼神直視著我。

「我會活到你準備好的那刻。」

——

五年後，莎絲過世了。

就像是算好了一樣，我總是被她拿捏。

葬禮上來參加的人很多，我並不感到意外。
雖然莎絲脾氣暴躁，但其實心很軟，對這個村莊的貢獻功不可沒。

我站在遠處看著這一切，直到棺木入土、人群逐漸散開，我依舊站在原地。
這個世界上，就剩我一個人了。

「拉尼班先生？」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背後叫著我，轉過頭發現是莎絲領養的孩子。
他如今也已經20多歲，是莎絲唯一信任的孩子。

他知道我的身份。

「好久不見，有什麼事嗎？」
他遞出了一個信封，上頭的封蠟印章是孤兒院院長專屬的。

「母親讓我把這個交給您。」確認信件送到後，他便微微點頭離開了。

——

莎絲的遺書很簡單，彷彿是在交代下屬做事一樣寫著列表。

和孤兒院密切來往的商家有哪些。
有哪些管道可以取得書籍。
證照的相關資料。
哪家衣物保暖遮陽的效果最好。
如果肚子餓了可以找她的兒子，他們有方法可以獲取血袋。

後面幾乎是對某人的關心，看著看著我忍不住笑出來。
如果莎絲看見，肯定會用刻薄的方式掩蓋害羞吧。

收拾好情緒，等等就要準備前往孤兒院交接了。
我正收著物品，眼神在飄過書桌角落時，發現了那尊木雕。

那是在和大家分開後，我學習製作木雕時刻出的作品。
沒有給任何人看過，畢竟我不想讓他們觸景傷情。

那是我記憶中的諾哥。
當時的我還年輕，記憶清晰但手藝卻不怎麼好，只能勉強刻出外型。
現在手藝精煉了、諾哥的面孔卻開始模糊。
這或許是我最滿意的作品了吧。

將木雕也一併放入公事包內，我踏步走出公寓大門。
接下來有很多事情要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