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棺】格里忒
# 01(下) .with 【王棺】維特

雨慢霧冷的天,外界的滴答被吞進厚實的石造牆壁。議廳從不作興吵鬧。甚至顯得了無生氣。不論胸懷多麼偉岸的抱負,終於在千篇一律的行政公務間消磨得剩下回家的意念。

「維特、維特──」

驀然不屬於議廳的音色闖入一夥人埋首業作的空間。不顧身上還沾著行旅的氣息。皮箱信手扔在一呎外斜斜倚傍桌腳。其主人相反地精神奕奕。正確來說,乃是看見面對螢幕的側臉時,神色始亮了起來。
【王棺】格里忒
執行官彎下身直至與坐姿的青年等高,鼻尖湊得極近,笑容在眼前綻開。

「真是太好了!維特還在。」
【王棺】維特
門外捎進來的不一直是冷風,維特停下手邊的工作,被雨水濕氣及雪境冷氣浸沉的腦子慢慢思考,直至抬首撞見金色的眼時才覺察,是的,自己是有幾日沒見到格里忒了。彎曲的鏡片隨之映出執行官的身影。
他用了「還在」。而他亦自然地接受了。
【王棺】維特
「好久不見,格里忒。」維特推開椅子,一個動作一句話地自抽屜拿出茶包,「喝茶嗎?」
【王棺】格里忒
「嗯!」返答是一見無遺的愉快。輕巧笑靨抑或連連頷首的動作均十分適合看似無害的五官──與月夜下的殺伐迥異。

格里忒逕自延往房間一端拉來另一張椅子,接著彷彿連一吋都不願意遠離地快步返回桌緣。坐下時,金色眼眸近乎沉迷地凝望青年泡茶的動作。
【王棺】格里忒
「對了!我回來時,正好碰上敬獻祭前的春贈。」還沒將椅面坐暖,格里忒又跳了起來,自皮箱旁的袋子拎出兩個餐盒。

「維特一定沒去拿吧?配著茶吃吧。」

當然,維特的答案必須是「沒有」。否則話題恐怕會筆直邁向誰搶在他之前給了維特春贈。
【王棺】維特
格里忒的注視總是燙人的,但習慣之後也就是有點刺人的程度。維特靜靜地等待茶葉舒展,在一遍規律作業聲中遞出注滿茶水的瓷杯,總是淡然承受一切的人卻在格里忒拎出餐盒時微微一頓。

……這時候答「沒有」恐怕才是對的。他清楚格里忒的「性格」,知道對方期望聽見什麼。但同時,他亦不想對他說謊。遲疑只用了一個眨眼便與茶水熱氣一同消散。維特接過餐盒。
【王棺】維特
「…我早上才拿過一個。不過,再拿一次也無妨。」
【王棺】格里忒
「哎──?是這裡的修士嗎?還是聖座來的?」語調依舊輕如棉絮,卻能聽出溫度頓時下降了兩度。宛若蒼白陽光越過樹冠投下的稀薄陰影。

「是維特認識的人嗎?」

笑靨沒有動搖。
【王棺】維特
「…………」認真回想了一下當時的場景,以及遞送春贈的面孔。大約是不認識的人。至於是聖座來的,還是這裡的修士,早起的記憶力令一切成為一團雨霧……這或許是好事。
【王棺】維特
「不記得了,應該不認識。」於是維特如實答道。盛滿瓷杯的茶水依然熱燙。議廳執事的表情也依然平淡。
【王棺】格里忒
淡金玻璃珠在眼簾底下隱現兩回。格里忒沒再追問目標的氣質容貌特徵等細節。反正他了解維特的作息和習慣路線,要打聽沿街巡禮的對象絕非難事──何況,誨廳也擁有比其他三廳更便利且細密的調查手段。

於是執行官打開了被仔細裝進餐盒的刺蕁湯與肉餡餅。

「這份加了不少胡椒和辣粉哦。應該很適合配茶。」復不肯認輸般地試圖找出一些和維特早晨收下的春贈不同之處。
【王棺】維特
話題順利打住,鏡片底下的藍眸卻也沒有鬆一口氣的情緒在。本來,他也只是不想格里忒太過操心。至於在這之後有誰會遭殃——似乎只能祈禱聖母了。

維特很快就將這小小插曲與廉價的禱告擱置一旁,跟著執行官的動作前傾上身,望見稍早嘗過的刺蕁湯與肉餡餅。兩者乍一看沒什麼不同,他拿起肉餡餅咬下一口,辛辣的胡椒刺激著舌尖,味道——或許也沒有那麼不一樣。說到底當時吃進胃裡的食物滋味如何,他並沒有放在心上,簡言之不記得了。唯此刻因格里忒製造的插曲而鮮明。
【王棺】維特
於是他又吃了口餡餅,並依言配了一口茶,染上霧氣的鏡片將連自己都難以察覺的笑意隱藏。「…是很適合配茶沒錯,謝謝。」
【王棺】格里忒
恐怕執行官比維特更善於觀察隱隱翕動的眉眼吧。發覺寡淡的言謝潛藏的笑意時,適才幾要立即出發算帳的不快業已消散無蹤。

「維特有聽說丹奧鎮的事嗎?前幾天,被臨時派到那裡調查。結果來不及和維特說──不過,回來時碰到了好修士,給我多加了胡椒的料理。」
【王棺】格里忒
白皙肌膚下的歇斯底里血管與溫軟柔和的表層印象格格不入。格里忒跟著咀嚼幾口肉餡餅。嚥下食物時,唇邊再度堆滿弧度。

「維特開心的話,就放過修伯特先生好了。」顯然不是玩笑話。
【王棺】維特
「……修伯特先生年紀也不…算了。」比起只見過幾面的指揮席,維特更詫異於格里忒的觀察。遲鈍的議廳執事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又自覺愚笨地放下,茫然幾秒,才找回平時的「冷靜」。
【王棺】維特
「丹奧鎮的事,都還好吧?」然後他選擇拾起另一個教人在意的話題,也就是自己這幾日都沒見到格里忒的主因,「罪魁禍首」。
【王棺】格里忒
「抓到幾名嫌疑犯,雖然全部處決了……」

哀憐聖母的旨意是為吸血鬼降下死亡救贖。既然如此,就算不是元兇也勢必迎來相同命運。有人對此心懷歉疚,亦有人無法不將吸血鬼目為尋常。

然對格里忒而言,獵殺是聖母的賞賜。是允許貪得無厭的執行官擁有世間一切恩寵。故,言及「處決」時,字句流蕩的僅有一分滿足,以及不見底的執著。

「我倒覺得,通通都不對。」不過,次一句旋即回歸冷靜。而且冷靜得出奇。
【王棺】格里忒
「嗯──維特能明白嗎?會犯些罪,但做不到那件案子的程度。」格里忒邊說邊將肉餡餅食用過半。啜飲一口茶時,不合時宜地呈露幸福神色。
【王棺】維特
「……嗯,大概吧。」維特對血族談不上厭惡,自然也不存在憎恨。哀憐聖母旨意的死亡救贖於他而言只是一道無關緊要的條令。故他像是聽見陌生同族訃聞般靜默,又因其陌生空白而很快結束。片刻過後覆念,「…我想,我大概明白。」
【王棺】維特
他記憶裡的血族也大抵是這種形象。做不到那種程度的殘忍,千百年來僅僅只是活著的,可憐的東西。
【王棺】格里忒
「那些處決和新聞,應該只是為了安撫居民。」格里忒的口吻因耽溺茶香變得猶如加入砂糖的鬆餅,在執行官極為神經質和極為冷靜的兩面性游移。

「元兇大概逃走了。說不定會有後續。」

追擊是執行官的職責──即使並非吸血鬼,殺人犯也不見容於世間律法。但格里忒未擺出剛正不阿的態度,惟有一句承諾具備實心與質量。

「但就算真有可怕的吸血鬼,我也不會讓他碰維特的。」

他選擇的字彙並非尋常的「守護」,自然而然,卻不掩飾蘊含的侵略性。
【王棺】維特
他不是沒有察覺那逐漸滲出的侵略,也不是沒有聽見執行官話裡隱含的強制。但就像徒手摘取毒莿草會被刺傷,而無人會怪罪樞秘院的象徵那樣,維特理所當然地接受了格里忒的不同。

他只是平穩地陳述,「我知道你不會。」頓了兩秒後,又道,「不過,這樣是不是又得出差?」
【王棺】格里忒
維特說到此,格里忒又眨動雙眸,繼而意會了什麼似地笑出。

「維特會寂寞嗎?」近乎天真的笑容儼然是名少年。他沒等執事答覆便續道,「雖然覺得,如果元兇能是『我的』就好了。」

槍口或刀下無關緊要。判斷基準僅僅是親手掐滅生命線或假他人之手。格里忒渴望擁有。不在乎獵物的名姓。然而此際,第二句隱沒在踟躕沉思中,半晌才浮出水面。

「但維特希望我留下的話,也可以不去。」

可以或不可以自然是沒問過修伯特先生。
【王棺】維特
……這是今天第二次因格里忒的舉動而動搖。不變是他的優點也是缺點,人們說他被異族豢養太久,失去了為人該有的七情六慾。但維特清楚,早在那之前他就已是一灘死水。然如今未曾波瀾的水面卻一再被攪動。
格里忒不在,會寂寞嗎?事實上,自己直到方才才發現有幾日沒見雪髮,應該不寂寞才是。

但——「…是啊,馬上就走的話,果然還是會有點寂寞吧。」他嘆了一口氣,「況且敬獻祭就要開始了。」
【王棺】格里忒
「那麼,至少等到敬獻祭結束吧!」格里忒嘿嘿笑著。意猶未盡地抹了抹肉餡餅殘留在唇邊的氣味。小心翼翼地拭淨指掌,始悄悄將空了的茶具推往維特距離兩吋,無聲地要求再續一杯。
【王棺】格里忒
「要出差也會快點回來的!會帶很多禮物回來的!」

不知道維特喜歡什麼約莫稍嫌失格。可是,格里忒亦明白自己不是「不知道」,倒是「真的沒有」。這讓人有點困擾。是故格里忒不得不多方嘗試──結果是讓維特收下了許多實用或不實用、可愛或不可愛的物什。
【王棺】維特
「……」不是沒有說過不用麻煩,但結果依然是幾乎塞滿住處櫃子的各種禮物。他有些沒辦法地往格里忒的杯子裡注茶,再次嘆氣,「人平安就好,其他的再說。」
【王棺】格里忒
「就當是為了維特,不會有事的。」

以一名執行官而言實是過於奢侈的保證。哪怕多半在欺凌弱小也不時會碰上足以覆滅整支小隊的危險人物。格里忒卻仍拋出充溢信心的答案。
【王棺】格里忒
「所以維特也是,要一直在這裡才行。」

捧起茶杯時,金色視覺越過鏡片望進平淡無波的水面。格里忒難得地沒有伸手抓取。

執行官不在乎獵物的名姓。而「格里忒」在乎的名姓僅僅一個而已。只當此時,比嚴冬晚夜更深濃的我執被撫平成氤氳上浮的茶香。
【王棺】格里忒
─────────
載入新的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