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s

Ultimate Fighting Game

　　人類的興趣百百款，有人喜歡追流行、有人樂於逐名利，可郭斯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怎麼會有人趕著下地獄？
　　雖然他專做人命生意，奇美拉想下地獄，他才有錢賺，但奇美拉的委託實在太奇怪了！

　　天大的困惑化為一個巨大的問號浮在郭斯特的腦袋上，任憑郭斯特左思右想整整三天，也想不出一個明白。

　　三天前，他與奇美拉初次相遇。那不是冒險故事一般命運的邂逅，只是他無意間目擊殺人現場這般司空見慣的偶遇。
　　奇美拉彷彿一個巨大路障，塞住死巷的出入口，若他想回西斯爾的住所，非得說一聲「借過」，請奇美拉側身讓路不可。
　　奇美拉不刁難他，還說了「請」，若他不多嘴說出多餘的話，他們就能成為將彼此拋在腦後的陌生人。
　　可他偏偏多嘴了。當奇美拉好奇他的『不正常』時，他沒裝成一個龜孫子，反而坦蕩蕩地問『哪裡奇怪？』，甚至道出了他的（地下社會的）理所當然。
　　更錯了，是他貪財還愛玩，開價一千萬賣出自己的身分、還拿出三千萬陪奇美拉打一架的低價方案。

　　弄得他現在盯著奇美拉匯入的這筆帳，匯款備註還寫明「今日22點整，■■■■地下競技場」時，他的腦袋還在問號。

　　——不對，怎麼想都不對吧！興沖沖地一頭槓上他的人是奇美拉啊！
那時，他明明白白地說了，他是郭斯特（Ghost），奇美拉不但回應他記住了，還揚言要找Hacker調查他耶！

　　他的情報根本不需要Hacker入侵資料庫調查，隨便去哪間酒吧轉一圈，也能聽到他的傳聞。

　　在他還沒變成人肉不倒翁之前，他殺了五十幾名鎮壓局的幹員。
　　因他來無影、去無蹤，街頭攝影機從未捕捉到他的身影，鎮壓局為他取名為幽靈（Ghost），將他列為重大通緝犯，無論他是否是現行犯，鎮壓局幹員一旦確認他的身分，即能格殺勿論。

　　除了鎮壓局，他也在教授（諸神的黃昏）的命令下，屠了十數個黑道組織。

　　當時的他是誰聽見、誰膽寒的存在，即使現在退役一年多了，幽靈之名也廣為流傳，正常人絕不會蠢得找他打架吧！

　　他是哪根筋不對勁？難道，他想當打遍天下無敵手的不良少年嗎？
　　……好遜。

　　還是——他是一隻富有好奇心的貓咪，想證實相悖的傳聞呢？

　　確實，他的傳聞與現實一對照，相悖的景況直叫人雲裡霧裡分不清真相。

　　比如，過去的他分明變成一個人肉不倒翁，為何現在卻擁有四肢，能走入沒有設置路燈而夜黑的暗巷呢？
　　比如，人人皆說他早已死去，為何現在卻能前往地下競技場赴約呢？

　　難道，是亡靈從赫爾海姆爬回人間了？

　　無所謂。郭斯特揚起脣角，無論何者為真，困惑他三天的疑問，都會在與奇美拉見面後得出一個正解。

　　9：45。

　　步出無人行走的暗巷，郭斯特抬頭仰望私人競技場的建築外觀。
　　什麼嘛！私人競技場聽起來很酷炫，我還以為會跟羅馬競技場一樣又大又酷！沒想到，這棟樓看上去跟關閉的健身房差不多嘛！窗戶也全數拉上了黑色窗簾，整棟樓彷彿融入深夜，一點都不酷。
　　郭斯特撇下嘴，美好的想像被現實無情地擊碎，他失望不已地垂頭走入私人競技場的一樓入口。

　　百無聊賴的競技場管理員被郭斯特故意踏響的腳步聲喚回了注意力，他的目光從哄笑的電視節目挪轉到郭斯特身上，困惑地縮起粗眉。
　　這小女孩是哪來的？瞧女孩的面容與衣裳，十之八九是從中央都市來的翹家大小姐。這大小姐是看了亮光就像撲火的飛蛾，傻不隆冬地跑來問路或借宿嗎？拜託可別，別增加老子的工作量了。

　　管理員的目光越發苛刻，當他抬起手，打算揮手驅趕郭斯特的前一刻，郭斯特道出了關鍵。

　　「晚安，叔叔，我是來赴約的。」

　　赴約？這裡不是約會勝地、也不是愛情旅館、更不是釣魚中心啊，大小姐。管理員訕笑譏諷。

　　「奇美拉預約了B3，暗號是BVC39715。」郭斯特雙手交疊在登記台上，奶茶色的腦袋墊在雙臂間，他一歪頭、眨眨眼，展現絕對可愛的十五度角必殺技，「我可以進去找奇美拉嗎？叔叔。」
　　「抱、抱歉，客人。」管理員根本感受不到郭斯特的可愛十五度角必殺技，他冷汗直流，會來此處的人，不是來賭一把盡興的權貴、就是黑道打手，他不過是個普通的平民老百姓，不管惹到哪個都吃不了兜著走啊！
　　「是我沒眼睛，冒、冒犯了。」
　　「沒關係、沒關係。」郭斯特伸長纖細的胳膊，輕輕打拍管理員的肩，安撫驚魂未定的管理員，「可以幫我開門嗎？奇美拉在等我了。」
　　「當然，我立刻幫您解開暗鎖，請搭乘電梯直下B3即可。」

　　「謝謝叔叔，叔叔值夜辛苦了！」郭斯特聽見電梯門向兩側滑開的機械噪音，他彎下垂柳枝般的眉眼、揚起天真爛漫的笑意，對管理員再次道謝。

　　管理員一時傻愣，這女孩不僅不生氣、還對他說了謝謝？
　　……不愧是大小姐，度量大、人品好，還懂禮貌，交班後，他去找找附近有沒有販賣蛋糕點心的店舖吧。女孩子家，不都喜歡這些甜點玩意嗎？
　　管理員按了按自己的口袋，思量自己的錢包夠不夠厚實時，他驚覺錢包不見了。
　　奇怪，他扔哪去了？

　　郭斯特惦了惦方才偷來的皮夾，皮夾內理所當然地沒有紙鈔和錢幣，但有管理員的身分證ID跟電子錢包。
　　這可是現在最好賣的東西了。郭斯特拋高皮夾、反手再抓住皮夾，塞入外套口袋。
　　臭大叔剛才竟敢笑我，我就拿你的身分證ID跟電子錢包當賠償費！哼哼！

　　叮。

　　電梯抵達B3的通知音輕巧響起，郭斯特收斂張狂，一腳踏出電梯的瞬間，地下競技場內所有的白熾燈一齊大放的燈光狠狠刺傷了郭斯特的眼。

　　郭斯特瞬間蹲下身、小臉埋入膝間，他發出與哀號相差無二的慘叫，直指先抵達競技場的奇美拉沒良心，「嗚呃、我的眼睛看不見了，都是眩光——」
　　「我把SPOTLIGHT都給你，絕不跟你搶焦點，自戀狂，你關掉幾盞燈啦！」

　　防毒面具過濾了些許堪稱毒害的燈光，老實說他並不覺得刺眼──何況他們身處的地方不論光線抑或聲音都無法傳出一絲一毫，未經許可甚至無人能擅闖而入。隱蔽、隔絕、猶如深鎖的牢籠，畢竟地下競技場除去道德偏差之人的消遣娛樂，正是為了滿足那些不願搬到檯面上的交纏死鬥。


　　「你來了。」


　　奇美拉抬起頭，尖銳的電子音隨對方的慘叫聲後至。

　　那日告別後他動用了自己手邊所有的黑客資源，卻仍無法在隸屬鎮壓局或反抗者的資料庫尋得更多關於「ghost」的情報。他所知的仍舊只有部分鎮壓局幹員知道的那些：神出鬼沒、不分黑白、殘虐無道，但那些都無法解釋自己視線所見的不合理之處。

　　他確實好奇理應死去的ghost為何好手好腳的遊蕩於城區中。也許這個身份是造假，也或許謠言本就是場不可相信的騙局。而他又身為鎮壓局的幹員，能與罪大惡極的反抗者進行接觸顯然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該藉此試探對方並企圖將其逮捕歸案......不了，他現在可不是「馬爾斯 • 哈特曼」。


　　「我簡單說明一下規則。」奇美拉指尖一揮，幾盞燈光收到感應隨之熄滅。

　　「你可以使用體術、使用任何武器、使用異能。過程毋須顧及我的性命，這場爭鬥請以殺死我為前提進行。」

　　冰冷的機械音分明不該挾帶任何情感，但上揚的語尾卻隱約透出興奮難耐之情。是的，他從不擔心自己丟失性命，對他而言能與強者切磋比試更為重要──他在針鋒相對的過程中享受刺激、瀕臨死亡，透過爭奪探尋存活意識，同時藉由毀滅定義自我價值。

他是殺手，奇美拉。


　　「但當我感到無趣時，我會停止這場爭鬥。請別讓我感到無聊了。」

　　郭斯特縮成一球犰狳，一張小臉深深埋入膝間，他頻頻眨動眼瞼，試圖在黑暗中眨去在眼角膜上躍動的碎光。

　　眩光點點，視野剛褪去一兩點星子，奇美拉便揚起聲量，對尚未踏入競技場的他立下一條又一條的競技規矩，可那些規矩，郭斯特越聽越不對勁，一雙垂柳枝的眉幾乎要蹙成了開展的鳥翼，這人的規則——聽起來——不就是要他拿出應對強力殺手或是鎮壓局的強悍幹員的120%實力嗎？

　　這樣的條件，竟只給他三千萬？！這樣合理嘛！
　　喂！前提都不對了吧！奇美拉，你當我是不會計算得失的小鬼嗎！

　　眩光褪去，寧靜的黑暗在郭斯特的腹誹中再次歸來。郭斯特轉動眼珠，從交疊的手臂縫隙間窺探光線的明度，他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站起身，再次讓眼睛重新適應光源。

　　唔、還是好亮。但這雙眼睛已經比他預想地更迅速適應明暗交替，不愧是新品。何況，他還有時間適應，畢竟，他得先跟奇美拉談妥條件才下場，他才不想吃啞巴虧呢。

　　「你是出錢的老大，我當然照你的規則走，但是——」郭斯特緩步走向擂台，卻一腳踹上擂台邊緣，不肯上台，「想讓賽車飆出兩百公里的時速，卻不加足能源，就算有冠軍技術也開不了吧。」

　　「你說，這場戰鬥必須以殺死你為前提進行，想必你也打聽過我的傳聞了，以我的能力絕對能殺了你，既然如此，這場戰鬥應該是值六千萬的殺人委託，而不是區區三千萬的競技委託。」郭斯特比出六根手指，說明他應有的價值，「你得補上尾款，奇美拉先生。」

　　「但你放心，我既然收錢就不會食言，你若不補上尾款，我也拿你沒輒。」郭斯特笑瞇起一雙彎垂的眼，不知為何，那張笑臉看起來像是偷偷潛入廚房叼走一條鮮魚的貓咪，賊兮兮的，「我就是盡到競技委託的本分，點到為止囉。」

　　少年要求他補上尾款的語氣狂妄地不容質疑，簡直就像殺了他是理所當然的結局，這明顯是對自己能力的絕對自信。坦白說奇美拉並不覺得被挑釁，他反倒對能與眼前這人切磋比試感到更加雀躍期待。

　　畢竟虐殺無數人、至今仍沒人知曉的異能終要攤於他的面前，他又怎麼能抑制心底這股欣喜與激昂？

　　「行，如果你真的殺死我，我會補上尾款給你。」他拿出奇美拉專用的舊式儀器，並設定好兩個小時後的自動轉帳功能，十足誠意地朝對方展示亮起的螢幕。

　　他不允許雙方不用盡全力的切磋，倘若如此這場對決壓根一點意義也沒有，既不痛快，也讓人感到索然無味。而從前次會面與對方的言行舉止來看，他猜測少年的軟肋即是錢財──那就好辦事了。

　　「兩個小時後剩餘的錢會自動轉入你的戶頭，如果這場對決後我仍活著，我會在轉帳前手動中止這項功能。」


　　「這樣如何？你願意發揮自己最大的實力了吧？」

　　「當然，奇美拉先生已經展現出誠意了嘛！我也會回應你的誠意的！」郭斯特高高揚起脣角，綻出一抹極其燦爛的笑顏，那是貓看見老鼠的笑意、是貓咪展現縮在肉球中的利爪的殺意。

　　使勁重踩擂台邊緣，郭斯特縱身一跳，輕鬆躍過足有三公尺高的擂台圍場設施，穩穩踩上了鋪設PU建材的擂台，蹲身落地。
　　不給奇美拉說「戰鬥開始」的時間、更不給奇美拉反應的時間，他向上移動眼珠，死死盯住奇美拉的所在位置，借落地的衝擊力，腳跟一踢，他彷彿一顆被擊發的子彈，直直朝奇美拉的雙腿射出。

　　郭斯特心知肚明，奇美拉絕對能從他的目光、他壓低的身勢知曉他意圖攻擊他的雙腿——這是他的目的，他要讓奇美拉認為他年輕勇敢、卻無謀，只曉得直線攻擊。

　　他彷彿一頭在古老原野奔馳的獵豹，在一個眨眼間，伏低身軀衝到了奇美拉的跟前。郭斯特算準了奇美拉的視線集中點，下一瞬，他閃身跳離了奇美拉的視線集中點，縱身一躍，從腰後拔出兩把軍刀，挾了凌厲和迅猛，直劈奇美拉的手臂。

　　早在郭斯特踏入這個密室的一瞬間他便已經進入備戰狀態。即使他們是一次性的勞雇關係，但視線內的敵人勢必得加以提防──畢竟對方同樣身為殺手。反抗者能靠著金錢建立起短暫又虛偽的合作，他仍然不會放下戒心天真地選擇全然信任他人。

　　郭斯特的第一步相當成功，他確實被誘導這是率直的先發制人，只可惜這個誤導有個致命性的錯判──在體型差距與早已做好的萬全準備下，奇美拉並不打算閃避這波攻勢。

　　少年移動的蹬步展現十足爆發力，速度、移動姿勢、腿部肌肉曲線、瞬間切換動作的身手都熟練地像是經過千錘百鍊，他藉此猜測對方是短期爆發力強的傢伙。觀察少年腳上並未裝配任何武器後，奇美拉壓低身子穩住重心，決定來場劇烈的肌肉碰撞，並趁著對手拉近距離反應不及的當下乘勝追擊。

　　也因此，這瞬間產生的餘裕讓他注意到劃破空氣的軍刀。真要說的話配戴防毒面具確實讓他視野變得狹隘，但比起雙目所及，在戰鬥中驅使他做出反應的更多是仰賴直覺感受到的殺意。

　　奇美拉還不打算開火，他飛快計算著刀刃與自己身體的距離，抓準少年在空中難以轉換姿勢的時機，最終將手臂轉向。一手朝著對方腹部毫不留情的揮出，另手則打算強握那對他而言彷彿一折就斷的纖細手腕。

　　這傢伙看穿我的聲東擊西了！

　　奇美拉的敏銳出乎郭斯特的意料之外，小小的驚愕彷彿一顆流星的劃過他的眼眸，光痕稍縱即逝，沒有人瞧見那瞬小小的動搖、連郭斯特自己也不曾察覺。在戰場打爬摸滾八年磨出來的生存本能銼鈍了郭斯特的恐懼、銳利了郭斯特的反射能力。
　　郭斯特不閃不避，面對強敵卻退懼三分反而會暴露弱點。在奇美拉即將攫住他的手腕的那一瞬，他果斷變更目標，反剁為刺，他提高刀尖直直刺向奇美拉朝自己探出的手，大有你想折斷我的手臂、先承受我這一刺的玉石俱焚之勢。

　　若你想痛毆我的腹部，那你也先交出你的一隻手吧！郭斯特貫徹一貫的兩敗俱傷打法，他撤回持刀的另一手，將刀刃橫在自己的腹前，端看奇美拉是不要手也要揍他、還是想保全自己的雙手重新再來一局進攻。

　　戰場中任何一項決策都足以影響成敗，如何在一瞬間判斷出局勢優劣並做出應對是極其重要的。即使如他這般經驗豐富的殺手，也仍持續在變化多端的戰場中不斷學習，不如說，難以預料便是爭鬥從不令他厭倦追求的原因之一。

　　奇美拉放棄朝對手腹部揮拳，他跨步改變身體方向，向側切換姿勢爭取不到一秒的思考時間，隨即選擇以左手應戰。為了更有效的控制火力，他在黑色手套底下裝配調節用的機械手甲──雖然這本是異能鎮壓局配發的物品，但他早對此動了手腳，私下花錢請託地下社會的改造商將其改造成更適合引發火力、也更為堅固的遁甲。

　　即使如此，他仍沒有十足把握機械製品能在刀刃碰撞下毫髮無損，於是依然決定將主要攻勢聚焦在對方手部，迎面刀鋒的左手充其是擔當緩衝與嚇阻的角色。

　　主動拉近距離，他穩住軸心將上身後仰，勉強避開軍刀的攻擊範疇，同時抓緊揮刀落空的時機，再度朝少年手腕發出攻勢。指尖彷若被他難以壓抑的激動與愉悅影響，穿透防火手套迸發出幾絲零星火花。

　　這傢伙打算先剝奪我的行動能力，再把我當成鐵板上的牛排烤嗎？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出反應，是遇到行家了呀。

　　真麻煩。
　　但無所謂，所謂的行家不過是一群腦袋被經驗這塊模具給灌模的人，戰鬥經驗越豐富、思維越僵化，一旦他的行為超出行家們的預測，行家們也只能嚇傻在原地了。
　　致勝點出乎意料的簡易。郭斯特彎曲一雙垂柳枝般的眉眼，綻出豔麗得駭人的獰笑。奇美拉箝制他的手腕，可也等同於他箝制住了奇美拉的左手，奇美拉不能鬆開抓握的力道，否則，讓他抽回手豈不是白費力氣？
　　這是一換一的戰鬥。郭斯特微微轉動被那隻大手緊緊箝制的手腕，幸好，奇美拉並沒有掐死他的關節，他仍保有轉動手腕的餘裕。
　　電光石火之間，他轉動手腕，刀尖直對奇美拉的手腕刺入奇美拉的機械手甲，刺入血肉。

　　郭斯特雙手持刃，他沒有閒下另隻手，一轉方才防禦腹部的刀鋒，刀尖直取奇美拉的喉管。
　　他能在這一擊擊殺奇美拉嗎？
　　實說，郭斯特不認為奇美拉如此愚蠢，但絕對能嚇退奇美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