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e with Ghost👻

真是一件棘手的生意。

偏頭勉強閃過一發子彈的塔蒂亞娜這麼想著。
現在她的眼前佇立著一個纖細的身影，乍看之下瘦弱卻有著高超的體術，不斷地撂倒一個又一個敵人，將自己保護在身後。

「郭斯特！我修復好了！」剛才解析完畢的她將晶片放入盒子，並且加上層層保護密碼後朝著郭斯特喊著，表示自己可以隨時逃跑，否則那些如同蟲子一般源源不絕的敵人和機械犬很有可能會將他們撕咬殆盡。

郭斯特沒有回話。深深吐出一口長氣，郭斯特緊緊盯住眼前的敵人。

二、四、六、八、十。十名身穿防彈衣的彪形大漢擋在他們的面前、六隻機械造的犬隻在一旁虎視眈眈，靜心聆聽這間辦公室外的聲音，難以計數的腳步聲紛亂踩響。

即使計算眼前的敵人也沒有意義，保全警聲大作，保全公司會不斷派出鎮壓人員以人海戰術淹死他與保護對象。

只能逃走，最好是從非常規的路徑逃走！
能從哪逃？郭斯特回想這棟辦公大樓的結構圖，逃生口在大樓的東西兩側，供辦事員使用的一般樓梯在正中央，不用想，一般樓梯較寬廣，保全必定從一般樓梯運裝備上來，從那處走絕對是傻子；逃生口呢？西側的逃生口旁是咖啡廳街、東側的逃生口旁連接另一棟大樓，大樓與大樓之間擠壓出的暗巷，是他逃離追捕的最好選擇！

郭斯特思忖一瞬便下定決心，他注視因塔蒂亞娜的呼喚而往門口聚集的保全，低聲對塔蒂亞娜說，「小姐，請與我保持一公尺的距離，不能太近也不能遠離，更不能離開我的身後。」

「然後，盡全力跑起來！」話語未落，郭斯特小腿使勁，重重一踩地板，嬌小的身軀彷彿被擊發的子彈，眨眼間衝至保全的身前。
保全的身手不俗，他早已知曉快速攻擊必定單調，只要抵禦第一擊、在第二擊襲上之前，就能抓到郭斯特——可郭斯特卻打破了他的預想。

郭斯特在保全伸手擒住他之前，突然側過身子，他矮下身、再高高蹬起，以Z字形的軌道斜砍保全。

厚重的防彈衣能防住砲彈、更能防住普通的戰術短刃，只可惜，郭斯特手中的刀刃是由秘銀合金打造的戰術短刀。向上一劃，銀白刀刃割開了厚重的防彈衣、更切開了保全的半身軀幹，一瞬間，皮開肉綻，連森森白骨也從破口露出，血紅的內臟失去皮肉的包覆即將一一墜落之時，郭斯特抬腿一踹，將保全當作抵擋人潮的消波塊向前踹倒。

趁其他保全驚慌叫喚和憤恨咒罵時，郭斯特踩上保全的屍體，借力往上一蹬，在其他保全還來不及反應之時，他踏上屍體的肩膀，彎折腰支，雙手執刀，再度從左右兩方夾擊，割下第二名保全的頭顱。
他不收刀，看準想推開同伴的屍體卻來不及拔刀的保全，他執刀插入保全的頸子，向前一推一拉，再度割下一顆頭顱，才自開膛破肚的保全屍體上跳下，以躍下的重力順道踹飛兩隻機械犬，回到塔蒂亞娜的身側。

「走！」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方才殺氣騰騰的辦公室在轉瞬間了無聲息，僅有死亡蔓延。

郭斯特殺出一條屍體與鮮血鋪成的小徑，他領塔蒂亞娜踏上血徑，一路奔往東側的逃生口。

塔蒂亞娜將公事包抱緊於懷中，看著郭斯特俐落地解決眼前的敵人——或者說是障礙，因為他就像是切開垃圾一般順手且不帶任何感情，這讓塔蒂亞娜忍不住嚥下一口唾液。

郭斯特的喊聲令她回過神，她立刻邁開步伐盡力跟上郭斯特，與對方的體能不同，她明顯落後，後方的機械犬用後腿施力，往前一跳咬住了塔蒂亞娜的外套，險些使她向後跌倒，但她當機立斷拋棄了外套，將注意力全部集中於逃跑上頭。

糟了！小姐腳程太慢了，逃不了機械犬的追捕嘛！

塔蒂亞娜錯亂的步伐喚回了郭斯特的注意力，他掃了一眼緊追塔蒂亞娜不捨的機械犬隻、再度轉回目光，盯住從逃生梯口整齊奔出的八名保全，他們人人從腰後拔出一把能源槍，並舉高雙手將槍口對準他們兩人。

沒辦法了。郭斯特腳跟重踩，急急煞住前奔的腳步，他猛然轉身，再度加速奔向塔蒂亞娜，朝塔蒂亞娜的伸直手臂。

可惡，原本不想嚇小姐的。郭斯特想抓住塔蒂亞娜的手臂，可他還來不及捉住塔蒂亞娜的手腕，能源子彈被擊發的破空聲先掠過他的耳畔。

在這一瞬間，他的指尖碰到了塔蒂亞娜的皮膚。他毫不猶豫地發動能力，在迅雷不及掩耳的這一刻，郭斯特與塔蒂亞娜的身影融化了。

彷彿消融於世的海市蜃樓，兩人的身影從射入大樓玻璃的光影夾縫間淡化、透明、最終，他們散佚成了反射午後陽光的懸浮粒子。

「該死！是隱形的異能者！」站在最前方的保全大聲通知身後的同伴，他擊發的子彈切斷了走廊的造景樹、嵌入了鐵製的垃圾桶和不鏽鋼製的AI ROBOT，卻沒有傳出擊中人體的沉重篤篤聲。
他一咬牙，輕率地做出符合常理的判斷，「全方位開火！隱形能力者只是操縱光線讓我們看不見！但他們還在這裡！把他們轟成蜂巢也沒關係，資料不能被他們帶走！」

為首的保全一聲令下，所有保全同時端起槍枝，以他們自身為中心，朝走廊牆面進行一輪360度的全方位射擊。

轟隆隆隆隆、碰碰碰碰碰碰。
剎那間，乾淨敞亮的樓梯間成了煙硝四起的戰場。郭斯特緊緊牽住在千鈞一髮之際被他「幽靈化」的塔蒂亞娜，沒好氣地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真是失算了，他沒想到這家公司的保全實力如此堅強，員工的身手好、統合能力不錯、人數也多，以後不能再自傲了，得做更周全的打算才能護保護對象周全。

郭斯特早已習慣化為幽靈後不再存於世的虛無感和喪失感、以及唯有異能的持有者能感受到的環境變化與被幽靈化的對象的感受。
緊緊握住塔蒂亞娜化為幽靈而虛空的手臂、拉住被他幽靈化而無法移動的塔蒂亞娜，郭斯特踏出不再會被物理攻擊擊中而輕鬆的步伐。

他領塔蒂亞娜如若無物地奔過子彈散飛的戰場、穿過保全排列而成的人牆，郭斯特站在大樓牆壁前，他穿過牆壁，朝前方一跳。

他們倆人自二十六層的高樓躍下，跳進了車水馬龍的道路，走入了摩肩擦踵的人行道上。

郭斯特早已習慣了，無論幽靈如何張狂，活人都無法感受半分他的癲狂，這份詭異的寂寞、不被他人認知自身存在的恐懼，今日，塔蒂亞娜也知曉了。

她該怎麼形容這份感受？

彷彿在虛無的宇宙中隨星辰飄移，那些是星辰嗎？不，那只是幾億年前死亡的星辰留下的虛幻光輝，不存在，就如同她現在無法被定義存在一樣，現在她連被觀測到都不可能。

我死了嗎？

什麼都無法感受，看著聽著說著聞著動著，這些她一概辦不到，雖然還有意識存在，還能思考，但在無法大聲訴說自己「活著！」的狀況下，她該怎麼證明這件事，而原來，生命這件事，即使在數千數百萬個意識洪流之中展現其獨一無二的姿態，只要沒有人了證明者，那就等同於——死亡。

好可怕。
好可怕。

也許她還沒死，但她又能說自己真正活著嗎？

壟罩於恐懼之中，宛如安全斷電裝置的大腦此刻為了阻止身體的主人繼續思考下去，發現那宇宙的奧秘，將她的意識強制切斷。

不對勁。

郭斯特下意識地回頭，施展幽靈異能而失去實體的眼珠凝視空無一物的身後，他仔細地感受兩人牽繫的雙手，塔蒂亞娜的身體不再傳來恐懼的顫抖與無聲的囈語，僅有心臟仍在搏動的震顫透過異能持有者的感知，輸入他尚未理清現況的腦袋。

完蛋、小姐嚇暈了。郭斯特慢半拍地察覺真相，他發出無人聽見的恍然大悟聲，下秒，他沒良心的想，這樣應該不算任務失敗吧！畢竟，人只是暈了、沒死呢！

但現在沒死，不代表之後會沒事，得趕緊回春之祭了。郭斯特再次邁出不存在的雙腿，快步奔向約定好時間與地點的接送車。

郭斯特仍保有野貓的本能，他擅長記憶路線與動線，無論是構造多麼複雜的暗巷迷宮，只要走過一次，郭斯特絕不會忘記。

郭斯特依循記憶，轉過彎彎繞繞，他快步奔往出口的方向，終於在半小時後，他在迷宮的其中一個出口眺見了春之祭的車——太好了！到了！

可郭斯特還未放下警戒，他繞到駕駛座旁，仔細觀察坐在駕駛座的駕駛確實是自己認識的保鑣克拉斐。克拉斐一如郭斯特的認識，面對壓力容易焦慮不安，瞧，約定時間快到了，自己還沒現身（解除能力），克拉斐每三秒就看一次車上的電子時鐘，握住方向盤的手指焦躁地摩搓包覆握把的皮革，方正的臉滲出涔涔的汗水，只差沒有回報洛里奇自己不見人影了，請求支援。

還是快點現身吧，免得把克拉斐急死了。郭斯特踱至副駕駛座，依自己的感知與想像，將塔蒂亞娜塞入後座的另一端後，才坐入後座。

一解開幽靈化，郭斯特的世界剎時沉入了黑暗的深淵。

啊、是眼球被拿走了啊。郭斯特愣愣地撩起雙眼的眼瞼，感受融入虛空的雙手、雙腿、身軀、內臟、痛覺、冷暖、觸覺、嗅覺、味覺一一歸位，他伸出手，以手指探索身側，確認塔蒂亞娜是否安好，幸好，他碰到了一隻溫暖的手臂，手臂隨呼吸的頻率隱隱起伏，是令人安心的頻率。

「郭斯特！」焦慮的克拉斐在郭斯特現形的瞬間，驚愕地詢問，「你還好嗎？」
「你無聲無息地進入車內——是用了能力吧！要不要我先帶你去醫院？」
「不用了，克拉斐，這次的代價是眼睛。」郭斯特指比自己的眼窩，那處只有兩個肉紅色的窟窿，不見應在的眼球、也不見泉湧的鮮血，乾淨俐落的傷口恐怖駭人，「不用去醫院檢查了，直接回春之祭吧。」
「好、好，我趕緊回報老闆，帶你們回去。」
「Thank you！」

背脊沉入舒適柔軟的車椅，郭斯特閉上眼，靜心傾聽除了這輛轎車的引擎聲之外的外部噪音。

郭斯特習慣喪失一感了，雖然令人心慌，但一旦習慣了，反而更能集中精神。他轉過頭，面向無法再看見的窗外景色。

凡事有德也有失，往好處想，對自己的心理健康比較好。但郭斯特忍不住分心，還有多久才能到春之祭呢？看不見窗外的景色，好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