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

賀家親世代那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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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大清光緒年間。

即使距今(指民國初年)少說二十幾載,賀家做為上海一個富有的家族,保持了幾代傳承的一貫傳統,至今未變。遠自康乾盛世,英法公使對中國已有獨到的見解,希望以稀珍與財寶打開東方之龍的門戶,想方設法在此泱泱大國賺錢;在光緒帝時期歷經康氏變法,皇帝想改革,民間對西風漸襲的文化也逐漸有自己的想法,首要條件便是接受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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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常歡那年二十三歲,自京師大學堂(後於民國時期更名北京大學)畢業返家。非是念鄉情切,在北京獨居生活數年,已不再是最初受家人寵愛的大男孩,他長大了一點,知道國家甚麼地位,同學當中也有人汲汲營營於改革,他的導師陳敏看中他的才學,要將他安排到一批留洋的海外留學生,全都被賀常歡拒了。

齊家治國平天下,那是他回答陳敏的一句話;天下與國家固然重要,可最根本的東西不先穩固,怎麼能談到治國——賀常歡能談這些東西,甚至他願意談,並不是所有人都像老師那樣是個明白人,也有同學奚落他還沒從娘的懷裡長大、中國都要不行了怎麼他還一心要回家。

他聽到之後笑了笑。

他娘早在同治年間病逝,照顧他的是與他相差十年的大哥。這次回家,他念想的也是大哥,經常在書信間提及的見聞,想讓上海的哥哥知道,等他回去必會成為哥哥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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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常歡下了火車,置身山山海海的人流,一人迎上,藏黑色的馬掛長袍,襯上滾金邊的配飾,低調中倒也顯眼;他揚目相望,視線的另一端,長身高大的覆帽青年,眼神間靜默未言。

「……長春哥。」

即便念想數年,開口喚兄長名字仍是頗感壓抑。

「我來接你,爹催好久了。」

他想要說些什麼,期待中的勸慰言語半句皆無,而他又沒法說什麼改變氣氛。

「你等久了?」

他眼中的大哥只是回身,在那之前順手提起他的皮箱離開。在周遭的說話聲中,他倆重逢中的片刻安靜,成為最不相配的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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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女人,注定受百般苦境,皆遇非人,可容貌生來卻是目映雲月,人若桃花,歌喉天賦,早早被人悉心收養,做為引人捧著大筆錢財上門的誘餌;她雖然自知,可也深諳這些行當,論敲詐勒索,師承自乾娘、當地一個女惡霸,還有流氓等著分贓,表面是戲班子,內在實實的賊窟。

她藝名「仙花」,是上海名角,程派青衣花旦,年方不過十五。

戲班暫時寄居在一個戲院舞台倪老闆那裡,也是流氓為了掙錢而與乾娘合夥搞的一個生意。戲班角兒很有實力,姑娘們生得好看,乾娘作主拿她們下仙人跳或倒白靴的勾當。然,由於這門生意沒有知會滬江的大佬,塌了老爺的架勢,每每舞台開鑼上戲,就有流氓匪徒入室見人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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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老闆心裡清楚,賺錢的事讓人眼紅,於是請出道上的老頭子出面,但是流氓的行動沒有消歇。一個清早,另一群胡吃海喝的賊寇衝到戲院打砸,好不容易招待他們吃一頓了,這些人吃完飯就砸碗,直急得倪老闆束手無策。

這災禍來得躲避不及,手裡的糧被吃光了,要戲班餓著嗎?那還怎麼唱戲?

仙花掀起簾子走出來,身著藍白交織的衫裙,雖是脂粉未施,肅立台上,其天生的美貌引眾人一看,頓時擺滿七百張木凳座位的室內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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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戲班的角兒,那些鬚生、花旦、小生、老旦,架子花臉與武生,除了小丫環以外都比仙花年長,上舞台目視那群兇神惡煞的勇氣,唯她獨有。

「大爺,吃飽喝足了,該給我們一個交代?」

他們明擺著背後有人撐,意猶未盡地要起茶錢;一個人一個銀元,十個人給十元,戲院老闆拒絕,不讓這些人食髓知味,再這樣下去債台架得這麼高,如何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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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鬧的一人當中腰擱著一把刀。仙花微步到他面前,巧笑倩兮 ,美目盼兮地流轉,不一會把他看得迷住,伸手把刀奪來,架於他面前,問他們走或不走;那些男人調戲姑娘上了癮,任她持刀像看戲一樣,問她又待如何,只會唱戲的娘兒們還不如陪著去茶館逍遙。

仙花反手,把刀尖指著自己,冰冷的刃口散著直刺骨髓的恐懼。

「大爺要錢,不過是個名目,若這一刀下去,你們一個響子都甭想拿。」

他們叫道小娘住手,最初以為她只是作作樣子,可刀子貼在戲班最出名的花旦臉上,倘若割花了,背後的大佬肯定不會放過他們——他說過,這仙花姑娘一個人撐起了整個戲班,她有半點事,他們所有人拿命來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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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花目視他們,刀子沒離臉上半寸,叫他們滾的聲音亦如戲台子上唱戲般清亮。她目光凜凜,語帶威喝,有幾分乾娘的氣質,就這麼以自己的性命逼著流氓離開戲院。

大批人馬如蝗蟲過境,小丫環哭哭啼啼地蹭到仙花跟前,她手裡那把刀同時掉在地上,一道銀滑的光芒劃開持在手裡的帕子。丫環喊著是她平常練唱時不離手的帕子被割破了怎麼辦,仙花拾起,向倪老闆勸慰幾句,對他怪她這樣一個女兒家不該這般走在刀口上,她未言,走進戲班後台。

她鬆手,帕子掉在地上,而背重重地墜向白牆。

「死不容易,活也不容易,命要怎麼用,我自己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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