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at. 漠海∥伊凡
黑庫庵

在花剌刺短暫停留補給後，商團又繼續向東行進。

黑戈壁的氣候變化比起他們先前經過的地帶更加快速且劇烈，呼嘯的風時不時刮上一陣，就夠商團吃上滿嘴的沙。
納維爾坐在駱駝背上，身體隨著駝鈴的節奏一晃一晃。這幾天啟程前，他都被伊凡用斗篷和沙披裹得嚴嚴實實，風沙灌不進衣服和口鼻裡，除了行動上略顯的笨拙外也不構成什麼實質上的不便。

他看著遠方的地平線，靜默的盯了半晌，突然俯身叫住了前頭牽著駱駝韁繩的伊凡。

「伊凡，讓我下來。」

「怎麼了？」
伊凡疑惑問，一邊依言將駱駝牽離商團行進的隊伍，讓納維爾從駱駝背上下來。

從離開花剌刺後，納維爾的身體狀況一直不是很穩定。四肢大片的瘀血沒有退散，納維爾發熱的頻率也比平時高出不少。和之前會主動要求要從駱駝上下來徒步時不同，現在的納維爾更多時候傾向在軟禢上半瞇著眼坐臥著。

這些日子的天候不太好。大風陣陣颳起，黑戈壁的礫石與細沙飛散；再過不久，可能就要遇上暴風。他們不是沒遇過這種情況，伊凡想，納維爾多半也知道，或許是有什麼其他打算。

他畢竟不習慣也不擅長揣測納維爾的想法。但只要依言而行，納維爾最後總會是正確的。

起身和跪落是騎在駱駝背上最顛簸的部份，納維爾被伊凡扶著踏上地面時，還能感覺得到那種眩暈的殘餘。他輕輕咳嗽了幾聲，又將披巾攏了攏才再次開口。
「天色不對，也許會有一場大沙塵暴……提前做些準備吧。」

他們此時位在商團隊伍的中段，在判斷稍作停整也不會與大部隊相距太遠後，納維爾便讓伊凡先將後方幾匹駱駝背上馱著的貨囊重新束緊，並加上防風的油布固定好，隨後兩人便牽著駝隊，往斜前方一塊風化岩的方向走去。

隨著他們向岩石前進，遠方天空侵蝕的速度也肉眼可見的加劇。
——沙塵暴快要來了。納維爾咬咬牙，身體貼在最末一隻駱駝的身側吃力的頂風走著。

就在他們即將躲進岩石避風面前，沙漠上狂風暴作，粗礪的砂土卷挾碎石呼嘯而來——他們已經無法在視線範圍內看見商團的其他隊伍，只能依稀從咆哮的風聲中辨識出片段喊聲。

原本他身邊的駱駝像是受到驚嚇般暴衝，卻被拴緊的繩索勒住而不安的刨著蹄。納維爾被這突如其來的撞擊撞得身子一歪，虛浮的步伐在強風中根本不足以穩住身體，重重摔在沙地上。
就快把駱駝拽進岩壁後的伊凡察覺到後方的異狀回頭，但沙塵已經遮天蔽日的撲來。

納維爾當即用斗篷蓋住自己的頭，顧不上去看伊凡是否要採取什麼行動便大聲制止：「躲好，別過來！」

納維爾的聲音和身影很快被埋沒在呼嘯的風沙之中。

伊凡咬牙扯著手裡的韁繩，將兩隻驚恐的駱駝拉進岩壁後縛住；接著才轉頭伏低身子，朝納維爾身影消失的方向奔去。

黑戈壁的風沙很粗，礫石打在身上的觸感和南方沙漠的細沙截然不同。千刀萬剮般的刺痛。
目所能及的一切都被狂風捲起的砂礫席捲，深色的沙漠彷彿攏上一層黑紗；呼嘯的風聲裡隱約可以聽見商團裡其他人的喊叫，卻又很快消失在隆隆沙塵之中。

約莫十步的距離，伊凡卻覺得自己跑了半輩子才看見駱駝低伏的身影。
沙漠之舟要比他們都更懂如何在大漠裡生存。跪下的駱駝猶如一座小山，在飛沙走石的席捲下依然巍巍不動。駱駝身邊有個被礫石掩埋泰半的白色身影，在黑色的沙塵暴裡更顯模糊不清。

「小納、小納……納維爾！」

伊凡半掩著口鼻匍匐爬向納維爾，也顧不及張嘴就會吃進滿口砂礫，連聲叫喚。納維爾依然趴在沙地上沒有回應，直到伊凡來到他身邊、拉開身上的斗篷將兩人的上身罩住，才甩甩滿是沙土的腦袋抬頭望向伊凡。

「小納，你沒事吧？」伊凡急急地問，長年經曬的深色皮膚壟上一層灰土，看起來彷彿剛從沙坑裡爬出來的模樣。說話時，還有礫石從他深色的髮絲間落下：「等等你趴在我背上，我們再幾步路就到了，你忍耐一下——」

那是一個很淺、淺得像是不經意擦錯而過的碰觸一般，不合時宜的吻。

成功打斷伊凡沒說完的話後，納維爾順勢將頭埋進伊凡沾滿砂土的頸窩，伸手環抱住這個狼狽不堪的年輕人。他低低咳嗽幾聲，嘆息般喃語：「都說了別過來，你怎麼不聽呢……」
相擁的姿勢讓他們看不見彼此此刻的表情，在這個斗篷構築而成、脆弱又狹小的防風洞裡，一時之間誰也沒有說話。

「風太大了，不要冒險移動。」
片刻後，納維爾如常平穩的聲音再次響起，「離駱駝近一點，等風勢緩下來我們再找機會過去。」
任憑伊凡如何強壯，要獨立支撐兩個人的身體逆風前進也是極為困難的事。納維爾不打算在此刻冒險。他將手伸向伊凡的腰帶，從上頭解下一隻牛皮水袋來，打濕了一部份披肩用來阻擋風沙侵入兩人的口鼻。

「小納……」

伊凡口唇搧闔，想說的話語全被斗篷外的隆隆風聲取代。他收緊抱著納維爾的手，可以感覺到緊貼的另一側、駱駝厚實毛髮底下傳來的規律呼吸與體溫。
納維爾身上幽微的香氣從披肩裡透出。伊凡按著潮濕的布塊，思忖半晌後才貼在納維爾的耳邊，輕聲道：「我們別繼續往前了，回去吧？」

「商團這次的終點只有到鹽堡，到東方丹的路還很長。」伊凡摩娑著納維爾突出的肩胛骨，原本體格就不壯碩的他經過這二十幾日的旅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日漸消瘦，且越發衰弱。

伊凡不善表達，但這不表示他遲鈍；正如他會服從納維爾的要求，卻不代表他是不會過腦的愚忠。
納維爾在他懷裡輕咳，體溫比平時略略高上一些。發熱這件事幾乎已經成為他的日常，更罔論那些不斷擴散的大片瘀血、以及時久日長的倦怠與昏睡。

這樣下去不行。絕對不行。

「我們先回去，你養好身體，我跟其他人可以先往東方丹去替你找藥。」
伊凡把鼻尖埋入納維爾鬆軟柔順的白髮間，在嘶吼的風沙裡閉上雙眼，努力忽視這段時間在心底不斷咆哮的、巨大的不安：「等你養好身體再和其他人一起過來，或者到時候我帶藥回來給你也行……這次我們就先回去，好不好？」

風隆隆的刮著，捲起飛沙拍在他們賴以庇護的披風上。
伊凡的聲音穿透了風，傳進納維爾的耳朵，直直絞上他的咽喉和心臟。微弱的痛感從體內發出呼號讓納維爾一時失語，緊擁在腰背的雙臂力道並不大，卻讓他覺得快要喘不上氣。

窒息感在快速閃過腦海的念頭中很快消退了，納維爾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潮意和沙塵的空氣。
納維爾放下掩在臉上的布巾，空出的雙手捧住伊凡的臉，像他們曾無數次做過的那樣輕抵著對方的額頭。

「不行，伊凡。」
「我們還不能回去。」

他垂下柔軟的眼睫，聲音平穩而安定，就像過往中無數個遭逢危難的時刻中同樣的、能輕易平復人心似的。

「在花剌刺的時候、鎮上就提到過有東方來的商隊，運氣好的話或許在鹽堡就能碰見了……」納維爾徐徐說著，邊溫馴的蹭了蹭伊凡的鼻尖，最後笑道：「況且，也不能因為我的事就這麼勞師動眾啊。」

「再陪我走一段吧，伊凡。」

他的聲音被捲進了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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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輪創作獎勵

不能只有再走一段 你們要走一輩子

ᴛʟ🐑ᴘᴇᴄᴏʀᴀ : 確實4走了一輩子沒錯啦……只是納總的一輩子快結束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