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之後的我們》試閱連載
上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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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塞西爾困惑地問：「是什麼事情？」

「等你哥哥來再一起講。」潔兒說。

客廳裡一直有暖氣運轉時的嗡嗡聲，沒人說話時聽起來更明顯。塞西爾盯著牆上不停原地打轉的指針，想像靜音秒針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一秒、兩秒、三秒……再十三分鐘就要換日了，屋外仍然沒有半點動靜。潔兒坐在他旁邊跟他一起等待，陪他聊聊天，但總是會被她手機的訊息音打斷。

上一次這樣盯著時鐘一分一秒地等哥哥是他六歲的時候。被哥哥帶回來的第一年大家都太忙了，哥哥便把他託給當時也有個新生兒柏妮絲需要照顧的伊納修斯家，偶爾有空才會來看他。

小塞西爾在那裡一直都很乖，在保母哄餵不吃飯的柏妮絲時一口一口吃完了自己的餐點、收好餐盤，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玩。

但有一天，他卻突然瘋狂哭鬧著要回家，誰也不知道平常乖巧省心的小塞西爾怎麼會一夜裡性情大變，忙得不可開交的哥哥只好答應當晚來接他。

吃完晚餐後他就立刻收好了自己的東西，抱著他的行李小包包，坐在沒有電視也沒有玩具的無聊大廳等哥哥來接。

伊納修斯家的大廳有一座巨大的老爺鐘，至少有三個小塞西爾那麼高，每到整點就會發出恐怖的聲音，像怪物的低吼，響徹整座豪宅。他抱著他的小包包，聽著老爺鐘重複不斷地吼叫到深夜十一點，甚至連伊納修斯都回來了，伸手要牽他上樓：「先去睡覺好不好？哥哥來了我再叫你。」

不管伊納修斯說了什麼他都是拼命搖頭。糖果點心、玩具娃娃、連伊納修斯最拿手的小魔術也不管用，完全不給面子地當著家主的面大哭出來。

伊納修斯最後重重嘆了一口氣，只好陪著他在大廳繼續枯等，但直到最後小塞西爾迷迷糊糊地睡倒在伊納修斯腿上，哥哥都沒有出現。

直到隔天早上他被保鑣叫醒，才發現自己已經安穩地躺在哥哥床上，而哥哥本人早就已經出門了。

塞西爾盯著時鐘指針聳立站直，卻沒聽見怪物的低吼聲。潔兒家的時鐘是靜音的。

「姊姊。」他喊道。本來在回訊息的潔兒應聲抬起頭來，塞西爾開口問：「你們要跟我說什麼？」

眼角餘光瞥見潔兒關掉了手機螢幕，卻還是不停地跳出訊息，乾脆把螢幕朝下放到一旁。

潔兒思考了一會，鄭重謹慎地回答：「這件事由你哥哥來告訴你比較好。」

少年默默地沒有回話，眼神直盯著轉動的秒針。過一分鐘了，哥哥還沒有出現。從伊納修斯家過來這裡要這麼久嗎？

「其實⋯⋯」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緩緩開口：「哥哥今天中午的時候有叫我過去。因為、因為我上次跟妳說的那件事。」

潔兒靜靜地聽著。

「他給了我一本長生者名冊。」少年盯著時鐘，聲音輕得彷彿只是在自言自語：「他說我可以⋯⋯試試看。然後馬上就發生這種事。」

「遇襲不是你的錯。」潔兒說。「如果他已經答應你了，不會突然就因此反悔的。」

「我知道，」少年說：「可是我後悔了。」

明明開著暖氣，卻忽然有股莫名的寒意爬上塞西爾的皮膚，惡臭、黏稠、軟爛，悄悄蔓延著，滲透他的身體。

塞西爾緊抓著馬克杯、拼命克制想把皮膚底下亂竄的無形蛆蟲摳出來的衝動，突然想起自己瞞著大人偷看過的黑魔法記錄檔：曾經魔女會徵求一般平民當魔蟲的養育場，在他們身體裡下卵、吸收人體的養分直到孵化，只要成功孵化三、四輪後就可以帶著豐厚的報酬回家，但事實是從未有人活著走出奧特蘭王宮。

照片看起來有點像黑色的水泡。只是大了一點，又多了點東西在裡面，一顆疊著一顆、再疊另一顆，直到身體像葡萄串的枝條般被無數蟲卵淹沒，螞蟻大小的幼蟲從各處皮膚上的毛孔爭先恐後地鑽出來，最後整個人看起來就像顆腐爛流汁的水果。

「──對不起，姊姊……」塞西爾壓低顫抖的聲音：「是我不懂事……」

猝然劃破死寂深夜的引擎聲霎時間掐斷了他的聲音，少年抓緊毛毯、疑懼地瞪著漆黑的窗外。

怒吼聲迅速逼近，潔兒側頭聽了一下，卻說：「是伊恩的車。」

塞西爾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只是坐在原地傻傻地看著潔兒起身走向大門，甚至還被驟響的門鈴聲嚇得一抖，差點翻倒手中的熱巧克力。

站在門外的身影比艾希莉高大得多，一眼就鎖定了在沙發上瑟瑟發抖的少年，朝著他大步流星走來。

那個嚇人的氣勢讓塞西爾反射性想跑，抬起眼卻看見男人的表情，想到當年他逆著光走向自己，單膝跪在斷瓦殘垣中，苦苦哀求著問他會不會冷、會不會痛。

「小西，」哥哥小跑步衝了過來，緊緊把他擁入懷裡：「小西……」

不像當年，他沒有哭，少年卻能明顯感覺到哥哥在發抖。

塞西爾這十二年來從沒見過哥哥害怕什麼東西，活了超過一千年的他無論是面對張牙舞爪的黑巫師、嗜血的記者或憤怒的人民，永遠都是彷彿早已忘了何謂情緒似地淡著一張臉，但那雙佈滿傷疤的大手此刻正緊緊地擁抱著他，好像怕極了懷裡的少年即將因為某個難纏的魔法後遺症就此消失。

「沒事了、沒事了……哥哥在這裡。」哥哥看著他貼滿紗布的臉，琥珀色的左眼被心疼和愧疚硬生生染得汙黑。「對不起，小西⋯⋯」

低沉的嗓音在外奔波了一整天，聽上去磨損得有些沙啞。靠得這麼近，塞西爾又聞到了哥哥身上的味道，雖然被夜裡涼風吹淡了些，仍是當年抱著作了惡夢的他、邊哄邊穿越漆黑走廊時聞到的那股令人安心的味道。

少年噘起嘴巴，緊緊抓住哥哥胸前襯衫，才發現自己手抖得比哥哥嚴重多了。他死死咬住下唇，哥哥卻伸出了手，指腹上的薄繭輕輕擦過乾澀的嘴皮：「別咬。哭出來沒關係，小西，哥哥在。」

那句「哥哥在」就像某種魔法咒語，塞西爾強忍一天的眼淚頓時一鼓作氣掉了下來，嘩啦啦地淚濕了滿臉的紗布。

少年鑽進哥哥的懷裡、悶著聲音委屈地低聲嗚咽，執拗地扯著衣領擦眼淚，哥哥被他拉得不得不彎下腰、單膝跪在沙發上，小心翼翼地拿走了他手裡搖搖欲墜的馬克杯，環住懷裡的少年輕聲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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