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

想聊聊關於生命的選擇。

在我大三那年的時候，寢室對面房的學妹用圍巾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當年因為校舍是在東部的深山野林，山精山靈邪靈相關的傳說總在不脛而走，當時身邊有沉浸於靈性之人，她向我說，最近圍繞在宿舍的黑色靈氣增多了，學妹平白無故離開，可能是因為疲累，精神耗弱，被山精邪靈盯上，抓交替那樣帶走了她。

我當時聽著覺得荒謬，也就是聽聽，但在多年後的現在，我察覺到了這種揣度的極度不尊重。我不知道學妹做出這樣子的選擇前，有沒有想要被傾聽理由，但我很確定她不會想被粗殘地揣測成是不可名狀的東西，毫無原由地帶走了她。
不知道就不知道，只能任其來去，妄加套上任何形而上的框架去穿鑿附會，除有過於急於彰顯自身不凡之嫌疑，更是不尊重對方，沒有什麼太大的必要。

在今年夏天，嚴重的解離和自殺意念差一步就把我給徹底帶走。
在那之後我歷經了非常非常焦躁的日子，勉強聽著蟬鳴跨越了夏天，狹隘的視線窺看到了秋天的邊角，可是吹不到秋風摸不著桂枝，中秋時節在港邊緊緊凝望的，高掛著皎然的月光像在嘲笑我。笑我依然在尋找真誠想活下的理由。
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過後，我感覺自己和世界的連結變得很弱，很弱，反覆著對死亡的想像，美好的對脫離人間的各種念想。然而人類生性是求生的，我在自己身上找不到活著的理由，於是我向外不停地抓，認同、虛名、迎合，或是更物質化的各種貪欲。然而我抓了很多又像是什麼都沒抓到，身外之物永遠都是身外之物，總是無法盡人意。

最後還是只能從自身回頭探求，去接納自己的好與不好，包括那些對於虛妄虛榮虛名等等外部認同的貪婪，對不被傾聽的恐懼，對自己想要的道路的疑懼。到最近我才終於找到自己要的是什麼，我只想要輕如雪絮的寧靜與平和。我選擇了活下來，那我憑什麼繼續活下來，除了本能，除了對身邊的人的顧忌，就是想留著這個生命體驗得之不易的安定。
找到這個答案以後意外地感到放鬆，不再急躁，不再茫然。

人們除去本能求生，也不免地用各種方式去尋求活下去的理由，形而上的，物質面的，皆有。無論為何，無論聽來多麼微渺和個人主義，找到了接受了，那就是隨在心靈屬於自己的堅定力量。

我和治療師討論過關於自殺這個念想和行為。我認為自殺是反本能的，智慧生物去思考自己為什麼活著時，由於智慧而承擔了更多不同層面與維度的痛苦時，這些智能之外的衍生物去迫壓了原本很自然原生的求生欲念。
治療師反問我，一定是反本能嗎，如果他活著已經是比起直接選擇死去要來得痛苦，那他的尋求解脫，會不會反而是另一種極端的求生手段？

我說，那些會讓人想尋求死亡的痛苦迫壓，除去久病厭世、大腦生病，很多都是來自其他智慧生物與智慧生物建構的體制的迫壓，農村裡女性自殺率居高不下，因為她們在未開化難以撼動的極端父權結構裡無可翻身；學校的孩子由於超規格的學業負擔或無處可逃的霸凌而尋短；文明城市裡的成年人受工作、輿論、認同等等外因選擇自殺，他們都是智慧生物相互迫壓下的悲劇，一切的不自然發展臨駕在原始本能之上，所以違反著原生態的念想也悲哀但無可規避地誕生。
鬣狗在孤身著被數頭飢餓的獅子圍攻時，都還會拖拉出自己的肛腸試圖驚嚇絕對優勢的獅群，我相信人類也是，在原生態的世界裡，大家都會是想活的那個。

甚至我會相信自殘是一種求生，一部分在解離狀態的人，會無意識中藉由最直接殘暴的痛覺來維持和世界的連結。對生活和生命極度麻木的人會選擇極端的苦痛、快樂、荒淫性愛來尋求更多的官能刺激，因為麻木本身是對生存不利的、危險的，人對於周身的危機感由於麻木而降低，身體會下意識感受到不安全、失去防禦，進而去尋求更強烈的刺激，用下意識且不太理智的各種行為提升/拉回感官上的敏感度。
更形而上地說，每個人都會去追求活著的實感，而那種追求，用強烈的生理體驗去取得，是最直接快速的。至於代價，那在已經極度匱乏、理智飄搖的個體來說，都只會是發生了再做打算的事情。

我認為動機是一個很有趣又很玄學的，根本上影響念想的概念。
雖然前面來說，人在最基礎的客觀條件下，都會是想活的。但是投入動機這個概念後，這個很基本的東西也能被直接撼動。
我很努力去尋找理由選擇繼續活著，同時也肯定有人死抓著自己所堅定認明的想死的動機。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或大或小，或利己或利他，或坦然或私人的各式各樣動機，他們超越了上述的本能與智慧與形而上，更野蠻，更赤誠坦率地去推搡一個生命選擇他的去向。
動機過於強烈的人是油鹽不進的，不管什麼事情上都是。而選擇這件事本身無一定對錯，除去那個個體和其他人事物的連結後，一切都是中性的。

當然，人非鋼鐵心，我們不能要求自己一定要被中性論所說服，只能在面對他人做出我們情感上所無法承接的選擇時，稍微拿出這個客觀又冷硬的論調，稍稍撫平一下無處宣洩的傷感，稍微用麻痺平衡一下痛苦難耐的靈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