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 蘿❄ 極圈永久住民
創作 幻想生物博覽會 仙女環狂熱

「你想過,如果每個被吸血鬼咬到的人都會變成吸血鬼,那會是什麼情況嗎?」她搖晃著酒杯,嗅聞其中的液體,彷彿嗅聞一朵玫瑰的芬芳。「假設吸血鬼每個月進食一次,這個月我咬了你,下隔月我和你各咬了一個人,一年後就有就有二的十二次方,四千零九十六隻吸血鬼,兩年後就有一千六百萬隻,再過兩三個月,地球上就不剩下任何人類了,只剩下一群悲慘的吸血鬼到處找尋食物,未來只有飢餓和自相殘殺在等候。」

她看著我緊張的神色露齒一笑,我見了那對尖利的犬齒,並不覺得比較放鬆。「別擔心,這種情況不會發生。畢竟我們從經驗中記取了教訓。你看過仙女環嗎?」

(全文下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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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細雨綿綿的週一夜晚,酒吧櫛比鱗次的西街此褪盡周末狂歡的氣息,格外冷清。我站在希米思(Chemas)的吧檯後靜靜地擦拭著玻璃杯。

店裡空無一人,只有暖黃的燈光映照在酒架上,各形各色的酒瓶在昏暗中熠熠生輝,牆上緘默不言的複製畫是我唯一的工作夥伴:一對在小房間裡的古怪愛侶,男子戴著巨大的黑帽,女子穿著翠綠的長裙,兩人正後方是一面鏡子[1]。舒緩的音樂兀自響著。

門口傳來嘎吱一聲,引起我的注意,雨夜的濕冷一口氣湧進酒吧,隨即被闔上的大門阻隔,徒留一個高䠷的身影在原處。我的目光瞬間被陌生人吸引。

她少說也有五呎十一吋,在這間小店裡更顯高大。她環顧了空蕩的室內,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下便踩著優雅而傲然的步伐直直朝我走來,挑了吧台的位置坐下。

「歡迎光臨,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勞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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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聞到她身上檀香和茉莉花的味道,還隱隱聞到有股冰冷刺鼻的味道,像生鏽的金屬。大概是門打開時從街道飄進來的氣味吧。

陌生人看起來心情很好,態度慵懶,眼神卻是亢奮的,橄欖色的眼眸大而亮麗,睫毛濃密。我與她視線相交,便再也挪不開眼睛,彷彿被那雙豹子般的杏眼捕獲。

「可以給我一杯血嗎?謝謝。」

意外的要求使我突然清醒。「抱歉,您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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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露齒一笑——貝殼般無暇的、白森森的犬齒。

「我通常不飲人血,但我今晚想享受點好東西慶祝一下,」她傾身向前,揚起那張豐盈黑髮圍繞的鵝蛋臉,輕緩地吸氣,彷彿餐廳裡期待著上餐而品味著空氣中食物氣味的客人,精緻的鼻翼扇張。「你聞起來很棒。」

那對犬齒看起來真實而自然得不像是任何我所知的節慶裝扮,她看起來也不像妄想症患者。所以她真的是——?

我幻想要是報警的話,這會讓我顯得多荒謬。「請問你能派人過來嗎?這裡有一位客人自稱是吸血鬼。」最近類似的電話警局肯定接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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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她走進了店裡,只要她會付錢,那她就跟任何客人一樣,我這樣告訴自己。

「當然,我會充分酬謝你的熱情款待,」她看透我的心思一般地補充道,態度禮貌,眼神卻不容拒絕。她將一疊對摺的紙鈔放在檯面上滑向我。「麻煩你了。」

二十英磅紙鈔,目測至少有七張。

我沉默了半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頸側:瘦弱而骨感,以任何餐飲賣相的標準來說都難以稱上是能激起食慾的。但我憑什麼跟客人爭論他們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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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錢一股腦兒全部投進收銀機旁用來裝小費的白鑞杯裡。「需要我到前面嗎?」我朝吧檯外比劃了一下。

「噢不,」陌生人飛快地阻止我,「我不能從人類身上直接飲血。如果我把你轉化成吸血鬼,依律法你和我都得死。」

我對此訝然,吸血鬼的律法竟如此嚴苛。

「我⋯⋯」我快速地在腦中考慮了一遍所有能夠安全地給予陌生人一杯血液的方法,現在衝去藥妝店詢問靜脈針在哪排貨架上似乎非常不切實際,比一隻吸血鬼正坐在我的吧台前耐心等著我送上一杯鮮血還要不切實際。

我看著我的工作檯面。冰錐?水果刀?雞尾酒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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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我的話,我會選冰錐,」陌生人出聲道。她的眼裡有著不懷好意的好奇,彷彿在試探我有多認真。我舉起冰錐時她並沒有阻止我,事後才再度開口。

「他們該給你加薪。」她饒富興味地看著我,「告訴我,你一向是這麼使命必達的嗎?」

我努力控制著臉部肌肉,不想讓表情看起來太痛苦。「是妳點的,」我勉強從齒縫間擠出回答,顫抖著完好的那隻手,把一杯約兩百毫升的鮮血連著紙杯墊遞到陌生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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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似乎很滿意。如果她從我的話裡聽出埋怨的意思,她並沒有表現出來。

「是我點的沒錯,」她優雅地頷首,像王公貴族接受禮物那般雍容大方。而就像王公貴族那般,她也不吝於對奉獻者施予恩澤。

「我害你的臉色更蒼白了,」陌生人說,但表情和語氣裡並沒有歉意,「把你的手給我。」

我愣了一下,伸出完好的手。

「另外一隻,」陌生人要求道。

我還來不及包紮,創口正一抽一抽地發疼。我非常不情願地把傷手伸向陌生人,流淌的血液弄髒了吧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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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握住我的手。「好孩子。」她把我的手掌攤開,低頭舔舐我掌心的血窟窿。

我嚇了一跳,想把手抽走,手臂卻像癱瘓了一樣不聽使喚,只能在突突的疼痛中感受她柔軟的舌面輕輕地擦過掌心,還有唾液留下的濕涼觸感。

我不知道她舔了多少次,我的大腦在最初的接觸時就已經徹底停擺了。等她終於滿意地放開我,我踉蹌地後退,狼狽地撞上身後的櫃子,雙頰像是有火在燒。我想我的臉肯定有蔓越莓汁那麼紅。

「這樣好多了,」她看著我微笑道,我不確定她說的是我的手,還是我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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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企圖找回冷靜。我的手完整如初, 彷彿剛才的所有發生的事都只是幻覺,連疼痛都像魅影一樣消失無蹤,只有那裝著血的葡萄酒杯還擺在吧檯上。我的血。

「但、但是為什麼?我以為你們會想要增加同伴的數量?」

「你想過,如果每個被吸血鬼咬到的人都會變成吸血鬼,那會是什麼情況嗎?」她搖晃著酒杯,嗅聞其中的液體,彷彿嗅聞一朵玫瑰的芬芳。她的脖頸和裸露的手腕上有奇怪的傷痕,看起來像是新弄上去的,但我不敢深究原因。

「假設吸血鬼每個月進食一次,這個月我咬了你,下隔月我和你各咬了一個人,一年後就有就有二的十二次方,四千零九十六隻吸血鬼,兩年後就有一千六百萬隻,再過兩三個月,地球上就不剩下任何人類了,只剩下一群悲慘的吸血鬼到處找尋食物,未來只有飢餓和自相殘殺在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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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我緊張的神色露齒一笑,我見了那對尖利的犬齒,並不覺得比較放鬆。「別擔心,這種情況不會發生。畢竟我們從經驗中記取了教訓。你看過仙女環嗎?」

「仙女環?」話題突然轉換令我面露困惑。「妳是說長成一圈的蕈菇,有仙子在上面跳舞的那個?我想我曾在雨後的公園草地上看過,呃,不包括仙子。」

「那你可能會記得,在仙女環環繞的範圍內,草地如野火燒過一般枯黃。我們稱其為仙女環狂熱,十二世紀在亞得里亞海沿岸爆發過一次,如同巨大的菌絲體網絡,迅速耗盡範圍內的養分而使中心的植物枯死——只不過是以一整座城市的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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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把我搞迷糊了。「等等,我們現在討論什麼?真菌,還是吸血鬼?」

「一座繁華的城市在七天內化為死城的故事;」她對我眨眨眼睛,「律法的由來;你,人類,安然在我面前,如同你數十億人口的同胞,而我,吸血鬼,從玻璃杯裡喝你的血的原因。」她抿了一口血,從喉嚨發出真誠讚賞的嘆息,「啊,真美味。」

「給自己弄點什麼喝吧,」她指揮道,「我請客。我想你今晚不會有其他客人了,而我正好有心情講故事。」

我用加香黑蘭姆酒和薑汁啤酒給自己調了一杯 [2],拉了高腳椅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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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場嗎?」我問,「十二世紀,事件爆發的時候。」

她驚訝地朝我挑眉,不知道是否該將這個無心的問題視為冒犯,因為她看起來顯然沒有九百多歲那麼老。「我就把這個問題當成你亂猜的好了。不過是的,我確實在。

「聽到消息時我人在君士坦丁堡,正準備前往威尼斯——我行商的最終站,打算在那裡渡冬,同在港口的還有許多剛上岸的十字軍準備前往聖城。烏雲像鴉群跟著他們的腳踵。他們以為那是一場異常持久的暴風,把亞得里亞海弄得天昏地暗,但我們聽到的故事有所不同:傳說在拉古薩,有個從埃皮達魯斯逃出來的希臘煉金術士成功扭曲了光,但術士並沒有得到黃金,而製造出了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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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相信,那就是東方寓言中『庇護的陰影』來耶耳(Lah'yil),復行者自亙古以來便追尋的地上樂園。於是,各地的吸血鬼蜂擁而至。」

「我以為吸血鬼不能渡海。」

她用一種悲天憫人而耐心的眼神看著我,並不答話。

「⋯⋯我在想什麼,你們當然有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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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得夠久就會發現總有辦法。」她微笑。「我讓合夥人照計畫前往威尼斯,自己帶著護衛——不帶的話會令人起疑——前往拉古薩。我的護衛是和你一樣是人類,所有需要在白天進行的事情都由他負責交涉。大部分的船家見了天色古怪都不願意啟航。合夥人搭上最後一班前往威尼斯的船,我用重金說服一位船長載我到拉古薩。到了海上,我才發現船長根本無意前往拉古薩。他畏懼惡劣的天候,又覬覦我的財富。我的護衛為了保護我而死,就算他知道以我的能力其實可以殺了他們所有人。在我發現他們把他的屍體拋入海中之後,我也確實殺了所有人,把他們的屍體都拋進海中給他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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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駛船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但我一點也不後悔沒有留下任何活口。出乎意料的是,我是最早抵達拉古薩的吸血鬼之一。在我之後,還有大批的吸血鬼正從各地趕來,不過幾天,幾乎每天都有新的船隻抵達港口,滿載面色蒼白、精神亢奮的乘客。

「太陽在外界確實升起了,它的光卻照不進拉古薩,拉古薩彷彿被永恆的夜幕籠罩。一片沒有太陽燒灼的美地!人人可以自由地在天幕下走動,不再有人會被無情的日光化為齏粉,永不背棄的黑夜會接納我們進入它無垠寬容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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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我們的數量在城內不值得一提。這是一座繁華的城市,擁有自己的大教堂、羅馬時代留下來的劇場和澡堂。初來乍到的吸血鬼還不敢明目張膽地狩獵,但狂歡的心情很快勝過謹慎小心,而黑暗提供我們太多機會。原本數周到數月才捕食一次的頻率變成每一夜。下葬的人很多,真正留在墳裡的卻很少。不久後人們便開始在燭火照不亮的黑暗中發現自己的親友。俗話說多多益善嘛。

「有什麼能比永恆的黑暗更襯永生的吸血鬼的心意?我們不都能在極樂的一瞬見到永恆的天堂?對我們來說,一年代是一眨眼的事⋯⋯而七天能感覺像一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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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

「記載是五天,實際上是七天——再更久就說不過去了。如果二十一世紀的歷史學家們沒太怠惰的話,你應該還找得到資料,——一一一七年秋天,一場極不尋常的地中海風暴襲擊了亞德里亞海岸,造成了數艘船隻失蹤,一座城市毀滅。」

「⋯⋯是你們?」

「是我們。」她大方承認,「但當時沒有人能料想到事情後來的發展。因為沒有日夜之分,時間的流逝變得很難計算,再者,吸血鬼不是對時間敏感的種族。我只能在事後回憶,勉強釐清那幾天所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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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我在黑暗中覓得了我的第一個受害者,享受了鮮血的甘甜。其他吸血鬼分散到城市各處尋找他們的獵物。人類尚未感受到威脅,一切似乎正常。

「第二夜,吸血鬼的數量增加了,弱者依附強者形成團體,在城市各處建立巢穴。人類開始感到困惑,不斷消失的人讓他們感到不安。他們之中警覺心最高的那些領袖聚集起來討論對策,但他們不曉得我們已經無處不在。」

「那妳呢?妳在這些團體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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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沒有加入任何派系,也不想被弱者拱成什麼領頭的人物,所以我多數時間都獨自一人在城市的各處漫遊。有的吸血鬼來這裡是為了朝聖,比如荷蘭的暗夜商人,有些是為了狂歡,比如腐屍醫生,還有些想要藉著這個機會擴張勢力、樹立威名,妄想自己能夠成為來耶耳君主,比如莫斯科堡 [3]的亞歷山德拉、埃及的美麗奈茨,或至少是權臣,像是那個自稱血族主教的斐理伯。」說到這個人的時候,她不屑地哼了一聲。「而我純粹是想看看天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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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夜,恐慌蔓延,許多人躲藏起來,卻仍然無法逃脫成群吸血鬼的獵殺。吸血鬼佔領不同區域,分割城市,在巡邏路線上伏擊士兵,突襲守衛塔和武器庫。主教佔據了教堂,把那裡當成大本營,弄得燈火通明。人類為了照明而用火,而吸血鬼則純粹為了奢華。內心恐懼的人類像趨近火光的飛蛾一般冒險摸黑前往教堂,不知道那只是一個惡劣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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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認為那能算是玩笑,就算是惡劣的玩笑,但我沒有打岔。

「第四夜,城市變得更加安靜,很少有人敢外出。反抗者遭清剿殆盡,人類領袖無一例外被殺死。殺死城主的吸血鬼自封永夜之王,但並不是所有吸血鬼都服氣。

「你會以為連續幾天的暢飲應該夠我們飽足上好一陣子,但吸血鬼是不知饜足的生物,狂歡更是讓許多吸血鬼都血醉了——他們渴望更多,變得無時無刻都感到難以忍受的飢渴。

「第五天,吸血鬼開始相互競爭,甚至發生了爭吵和小規模的衝突,導致一些吸血鬼死亡。城內的人類幾乎被消耗殆盡,但我們仍然渴望更多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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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六天,人類已經變得相當罕見,幾乎所有的區域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下,但吸血鬼內部的爭鬥和混亂卻越演越烈。吸血鬼們不再能夠合作,飢餓使他們變得瘋狂,攻擊彼此以滿足渴望。這一天充斥著吸血鬼的狂吼和慘叫,城內恐怖的氣氛達到了顛峰。大街上布滿了吸血鬼的屍體,血液讓城市變成了一片紅色的地獄。

「說起來,」她的眼眸閃了閃,「我曾經向一個人類索要一杯血,就像這樣。我幾乎忘記這件事了。」

我對這突然的插曲感到意外,但她似乎沉浸在回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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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廢墟裡發現一名人類青年,大概是藥師學徒?他一個人在穀倉裡窩藏了數十名傷者,竭盡所能地救治他們,但是根本分身乏術。真是講情義的小東西。我發現他的時候,穀倉裡有些斷氣的人類都已經快轉化了。要不是我及時出手,再不過幾分鐘他就誰也不需要救了。

「不過他大概至始至終都沒有發現,以為是我看不下去那些苟延殘喘的傷者,畢竟是那樣混亂的情況。我和其他吸血鬼在人類眼裡也沒有什麼差別。」

「但如果他是藥師學徒的話,他不應該知道⋯⋯至少是活人和死人的差別嗎?」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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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曉得情況有多混亂,」她優雅地微笑,但眼神冰冷,「吸血鬼唾液會抑制凝血,而你一個人要面對二十多個血流不止的男人、女人、老人、孩童,在生死邊緣呻吟、哭泣。地上的血濕滑到會讓人摔倒。」她陷入回憶,「我記得他的臉,筋疲力竭而蒼白,下唇顫抖,彷彿隨時都會崩潰,但他卻始終沒有倒下。外面還有吸血鬼在狂嚎。傷者就算只剩半條命,好歹也是活人,萬一被外面的吸血鬼發現他們躲在這裡,只怕這裡瞬間就要變成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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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我對那些快轉化的殘渣出手——他們已經死了,所以不能算是殺,但我確保他們身首分離。他嚇得臉上血色退盡。哦,我記得,那雙驚恐的眼睛。他懼怕我,如同幼童懼怕暗夜裡的怪物或旅人懼怕山林中的野狼。之後我便離開,把附近幾條街的吸血鬼都清了。唉,沒想到惹上了好大的麻煩。真是的,我為什麼要那麼多事呢?」

「為什麼?」

「可能因為被那樣注視所以心情不太舒暢吧。」她咧嘴一笑,刻意露出的尖牙,彷彿在說要是我讓她心情不舒暢也會有一樣的後果。

「但、但也許他只是一時反應不過來而已,」我鼓起勇氣,努力提出其他可能性,「普通人都會被嚇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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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預期我會被她唬住,所以聽見我在她的恫嚇之下竟然膽敢出聲反駁時格外訝異,彷彿我做出了什麼驚人的發言般地看著我,讓我內心不禁動搖。我說的難道不是常理嗎?正當我開始後悔自己太多嘴時,她低下頭,啜飲了一口血,微笑著聳了一下肩膀,然後別有深意地看著我。

「也許吧。我離開穀倉的時候已經是第七天,城裡人類絕跡,而我們似乎也即將步向人類的後塵。吸血鬼數量急劇減少,但並不是所有吸血鬼都死於相互爭鬥,那些從屍山血海中存活下來的,變得比其他吸血鬼都要更強。我雖然清掉了那個區域裡弱小的吸血鬼,但製造出來的動靜很快引來了其他區域的倖存者。我受了重傷,躺在汙穢裡等死,穀倉最終也還是被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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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穀倉後過了幾個小時,城市陷入死寂,街上堆滿了吸血鬼和受害者的屍體,我也即將加入它們。我失血太多,動彈不得。這時他出現了⋯⋯我想應該是他?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我認得他身上那股用來止血的藥膏的氣味,有橡樹皮的苦甜和洋蓍草的辛辣。我向他要血,他沒有應聲,我便沉回將死的黑暗虛無裡。不久,一只微溫的白鑞杯被塞進我的手裡,我想舉起杯子,卻沒有力氣握住——該死的杯子不曉得掉到哪裡去了,於是我放棄了。但過了一陣子,我感覺到那只白鑞杯貼在我的唇邊⋯⋯

「等我恢復意識,周圍已經什麼人都沒有了。東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永夜結束,少數倖存的吸血鬼早已竄逃。我的合夥人搭船從威尼斯來,趕在我化為齏粉前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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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才知道,倖存者包含我總共有十二位,我們是拉古薩這個仙女環泯滅境內一切生命後長出的十二朵毒蕈,在世上除了彼此,沒有人殺得了我們。基於天性,我們也致力於消除威脅。於是往後的幾世紀,我們在全世界捉對廝殺。就算我其實是意外的參與者,不找上別人,也總有別人會找上我。

「剛開始我總在躲藏和逃亡。我殺了每一個找上門的吸血鬼,尚·莫朗、瑪麗·克里斯蒂娜·德·羅什楚阿爾⋯⋯直到我受夠擔驚受怕,決定反過來找出他們。沒想到這也是苦差。我花了很多、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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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這段經歷似乎比拉古薩的往事更刺激她,她橄欖色的眼眸閃爍著嗜血的狠戾和狂喜。我忽然意識到我一直聞到的那股冰冷刺鼻的味道不是從潮濕的街道上飄進來的,而是她身上的血腥味。此時此刻坐在吧檯的這位女士,也許是如今世界上最危險的存在。

「他們終於全死了。」她彷彿慶祝勝利般地舉杯,「今晚我殺了美麗奈茨,十一位吸血鬼中的最後一位。世界上不會發生第二次仙女環狂熱,也不會有第二個梅賽德·尤尼斯。」她雙頰紅暈,彷彿勝利令她微醺,一杯鮮血下肚之後她變得比先前更加美艷動人。她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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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歷過饑荒和瘟疫,也看過數以萬計的砲火如流星雨般劃過夜空,爆炸使夜晚晃如白晝。我在政治和戰爭的風暴中度過了漫長的歲月,數不清的帝國在我眼前興盛和衰亡。我參加過查理曼在聖伯多祿大殿的加冕儀式,也曾在革命廣場[4]看見瑪麗·安托瓦內特被推上絞刑台。」她的聲音低了下來,「我從鮮血浸透的濕土裡孵化,兄弟姊妹都被我所吞噬。若我有意君臨,天下就是我的。」

我屏住呼吸,忍不住顫慄。她突然看向我,臉上似笑非笑。

「但我會退隱,律法的時代會到來。」她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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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我,這裡通常都這麼冷清嗎?」她放下空杯,指尖點著紙杯墊上的店名「Chemas」問道。

「什麼?你說希米思(Chymes)[5]?」我話一出口便發現說溜嘴了,但除了強作鎮定也沒有其他辦法。

「希米思,」她重複道。「你發音發得像那個希臘羅馬煉金術士的名字一樣,我以為一般人應該會唸作凱莫思(Chemas),像化學(Chemistry)。」

我咬住嘴唇心想,我死也不會唸錯師傅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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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我,我的朋友,你那時真的那麼害怕我嗎?」她察覺我的沉默,柔聲問道。

「我只是嚇到了,」我辯解,「當下我便知道妳不會無故動手——我知道妳不一樣,來自波西斯的梅賽德,不管妳是怎麼樣看待自己的。妳走了之後,我檢查了屍體的牙齒,發現已經有變長的跡象,更證實我的猜想。我想我欠妳一個道歉⋯⋯和感謝。」

「感謝我就收下了,」她輕輕敲了玻璃杯,發出清亮的一聲「叮」,「但真的你不欠我什麼,我才是該道歉的人。原來你根本不是藥師學徒,方才我真是太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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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這張臉。妳說的其實也不算錯,學我這一行的什麼都會知道一點,雖然⋯⋯」我想起穀倉被發現時的情景,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我真希望這些記憶可以因年代久遠而暗淡模糊,但它們遠比我能承受的還要歷歷在目。雖然我長久以來隱身於市井之中,在這個汲汲營營的社會裡毫不起眼,但我心知自己永遠無法融入;我知道太多一般人一輩子都不會知曉的事情,我見過人類被咬斷咽喉的樣子,也記得人類被咬斷咽喉時會發出什麼聲音,還有⋯⋯繁榮城市一夕之間毀滅後,那令人顫慄的死寂。我用力閉上眼睛。煉金術士又有什麼好值得自豪?我誰都沒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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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高興能在這夜與你重逢。」她說。

我止住自己的思緒,看向梅賽德。她的髮型變了,但五官和我記憶中的一樣姣好,穿著風衣外套坐在我的酒吧裡,彷彿跟任何人一樣同屬於這個時代。倖存者,勝者,見證人,自信而自豪。

我一口飲盡調酒。

「我也同感高興,」我最後說道。

再也沒有其他人會記得仙女環事件,但吸血鬼會記得,如果每個被吸血鬼咬到的人都會變成吸血鬼,世界會在兩年三個月後毀滅——那寫在他們的律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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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楊.范.艾克《阿諾菲尼的雙人肖像》,畫中的鏡子映出作畫中的畫家本人,畫家亦在畫中央的牆面下寫下拉丁文 Johannes de Eyck fuit hic(范艾克曾在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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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他製作的調酒名為Dark and Stormy,中文稱「月黑風高」或「黑色風暴」。材料為深色蘭姆酒、薑汁汽水(或薑汁啤酒)和檸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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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Grad of Moscow,克里姆林宮的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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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協和廣場(Place de la Concorde),法國大革命期間曾暫時改名為革命廣場(Place de la Révolu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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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公元三世紀前的希臘羅馬煉金術師,被認為煉金術的創始人和煉金術(Alchemy)名稱的由來,曾說過:「一即為全,且正是透過它,全才能誕生。一即為全,如果全無法包含一切,那麼全也無法誕生。」(One is the All, and it is through it that the All is born. One is the All, and if the All does not contain all, the All will not be bo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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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聖節快樂!
竟然就這樣過了,覺得好捨不得(到底是多愛),不過因為截稿延後和之後編輯工作的關係,我還可以沉浸在萬聖氛圍裡再久一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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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iral - #廢 #創作 後記.雜談
比起後記更像是把腦子裡的東西全部都倒出來的碎碎念放在這邊
會影響閱讀樂趣,所以請斟酌點閱。
兩噗都歡迎留言您的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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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陣子沒好好上線,上來看到尹蘿又寫了有趣的東西,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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