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TVT|奧勒利烏斯
【✯10月27日-維利德拉斯的祭典】

限交 with MTVT | 阿什

《當俄里翁之箭指向卡西歐佩亞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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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典的狂歡與嬉鬧在夜幕中如火如荼進行。
奧勒利烏斯站在二樓露天陽台邊,什麼也沒做。

他撐著下巴。幾個穿短褲的孩子踢著粗製皮球從下方跑過去,一名婦人曾提著麵包與酒水抬頭看他,三五成群的吵雜男子也遙遙地向他喊過聲,試圖邀請他加入今夜酒宴。
奧勒利烏斯都沒理會。他就只是伸出手,在幾隻鴿子落在陽台啄著地面尋找食物時,用一點麵包屑讓牠們多停留了一會。
然後,便低頭在莎草紙上一個經過嚴密計算的位置,畫下他在西方天空看見的圓點。

天空裝點著橘黃泛粉的零星雲彩,大地被名為黃昏的婢女輕撫,褪去華服,蓋上暮色黑紗。

在這秋季過度到冬季的時候,溫度很是宜人。
空氣中瀰漫著混合了果物與木質調的香氣,拂過整個城市的風彷彿都被葡萄酒的芬芳浸透。有點甜,有點膩,還能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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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葡萄的收穫很好,從果月的第一場盧迪儀式開始,藉以各種神的名字,為狂歡與慶祝的延續賦予合法之理,並直至隔年春季。
倘若朱比特知道祂的恩賜將會在兩百年後的每一年、每一年,成為人類開啟狂歡的序曲,祂是否依舊願意為征服阿皮奧拉的尊者塔爾西尼烏斯引路?


一陣人聲和凌亂腳步打斷奧勒利烏斯。他尋聲看去。

萊奧尼烏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有著深棕色短髮,以及和父親一樣綠色眼睛,喜歡與人打交道,並樂於參加任何社交活動的男子,正用著一雙被醉意暈染的柔情目光,在門廊陰影下,跌跌撞撞地和一名男孩親吻。接著,門後又出現另一個早已衣衫不整的少女,加入他們。


奧勒利烏斯立即意識到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他迅速看了眼周圍,很遺憾地得知想要離開這裡,除了走向那三人,並穿過他們後方的門別無他法。

而萊奧尼烏斯已經注意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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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飛快地對視了一眼,長期培養的敏銳洞察力讓奧勒利烏斯一眼便看出了萊奧尼烏斯的微小表情——這個不拘小節、開朗外放的男子,不介意原本只屬於三人的浪漫夜晚有人旁觀,甚至還打算邀請奧勒利烏斯一起在露台留下纏綿溫存。

於是奧勒利烏斯在對方真正開口前,倉促地、失禮地,逃離現場。





奧勒利烏斯不確定自己在陽台待了多久,或許,他能從那些每晚都會奔赴歐開諾斯的恆星的腳程推算出時間,可現在沒有那個心思。

他走在通火通明的街道,深深呼吸,竄入鼻腔的卻是花瓣被輾碎後濃烈而微妙的氣味,參雜著某種不知名的香料,要人頭昏腦脹。他經過笑語歌聲的酒館,水晶酒杯和琥珀色液體在燈光下閃耀,充斥著蜜香與葡萄的芬芳;他看到某個白皙的指尖在碰杯時被紅粉色酒水弄得淋漓,由旁人用艷麗的舌尖接住、留下更濕潤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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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酒成了靈魂的翅膀,嗅覺點燃一簇熱烈的火焰,在大腦深處悶燒。
有那麼一瞬間,奧勒利烏斯幾乎覺得自己就要這麼闖進去,抓起某人手裡的杯子豪飲,然後大聲宣布現在的自己完全不會拒絕任何想要與他分享的體溫,但他卻突然冷靜下來,彷彿由一場夢中驚醒過來一般。

他繼續腳步,往火光越來越少的街區走去,把人群與吵雜留在身後,走向了靜謐漆黑的城外山坡。

星光與內斂的銀色月光引領著他。這條路奧勒利烏斯走得很熟悉,他知道小徑上哪兒的泥地較鬆軟要放慢腳步,也知道要在巨石的岔路口往哪個方向走。他的腳步堅定而輕盈,似乎從某個遙遠的地方取回名為自我的掌控權。


然後,奧勒利烏斯在樹木與草地包圍的某個小屋前的石子路上,停下了腳步。

這裡是……

他怎麼會往這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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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棟簡陋但堅固的樸素灰石小屋。小屋佇立在莫帝維塔城通往瓦若爾火山的山腳,雖然人煙稀少,卻是每名必須前往山上勞動的工匠所必經之地;會選擇此地做為落腳點,要不是個極其孤僻、不喜城內熱鬧的市民,要不就是貪圖方便、可以在每日上崗前多睡一刻回籠覺的懶人吧。

不過,也可能兩者皆非。

由磚與磚之間堆砌手法來看,明顯能看出這棟小屋全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雖非名匠之流,但倒也不失手法的嫻熟。
磚壁幾抹苔黃攀爬,背倚葉落樹林,是已經能看出秋末初冬的色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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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窗緊扣,感覺屋主此刻並不在家。
或許也是與人潮一同參加城裡的慶典去了?畢竟即使莫帝維塔城幾乎一年四季都以獻給神的名義進行一輪又一輪的狂歡饗宴,可對於匠人與藝術家來說,維利德拉斯所代表的意義非同一般,所以這麼一想,倒也合情合理。

不過很快地,自身後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否定了這份「理所當然」。

樹影林道之間,一抹高大的身影踩著略顯沉重的步伐往小屋的方向前來,看在石屋的外邊站著個人時,那人的面上顯出一絲訝異,但馬上就重新掛上笑顏。

「是奧勒利烏斯少爺啊,怎麼沒去參加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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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開口招呼,那是阿什,這間小石屋的建造者,也是堆砌起這座眾神之城的眾多石匠之一。

身材高大魁梧,一身簡便的布袍僅寬垮地纏在身上;腳步聽著沉重,感覺得出多少喝了點酒,可身上圍繞的殘餘麥香酒氣又不至於濃烈的令人難以靠近。

走回自己的屋子,男人將結實的手臂撐住牆,晃晃腦袋,藉由山路撫面的涼爽夜風讓自己醒醒腦,另手還提著一小甕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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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前的路不窄,當男人壯碩的身子經過奧勒利烏斯時,他竟明顯退了兩步。
然而這種距離,卻不足以讓他規避所有維利德拉斯在男人身上留下的痕跡——酒水與汗水與歡愉——至少奧勒利烏斯是這麼認為的,他甚至在思考,此時有一個受邀和男人一同進屋的人緊隨其後出現的話,要怎麼不失禮貌地失陪。

但阿什行走帶起的氣流變化,是只有香草、以及麥子烘烤過的焦糖甜,佐以溫和酒香而成的風。
也沒有任何看似夜晚的伴現身。

奧勒利烏斯悄悄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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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窺伺法余馬拉的編髮更感興趣。」他用神話中的悲劇回應,目光凝視著男人的一舉一動——不平穩而過重的步伐是酒後的不協調;吹著夜風對新鮮空氣的深呼吸是提神醒腦的反射動作;手中一甕香醇是意猶未盡。

他不確定阿什是否介意原本要獨享的良夜被打擾,試探著問:「你呢?你的結束了嗎?」

因為奧勒利烏斯知道,自己開口邀請,對方不會拒絕。他不想用身分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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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我是回家來的。」那人傻笑兩聲,「慶典的夜晚越來越熱鬧啦,我又被灌了好幾杯酒,受不住就回來啦。」
經過晚風吹撫,阿什給自己伸了個大懶腰,眼神看起來比剛剛更清明了一點。
「不過今年釀的蜂蜜葡萄酒可真是好東西,所以我還是忍不住提了一甕回來啦!」

爽快的音色沖開了夜晚僅有蟲鳴的寂靜,像於熱水中舒懶張開的茶葉,醇香四溢的同時又帶著一抹盡興過後的慵懶,萬幸這抹氣息中並未沾染太多胭脂水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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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呢?這個時間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是城裡的宴會不合胃口嗎?」

他反問奧勒利烏斯。

雖然這話聽著有些促狹——但阿什是個俗人,從來不玩上流世家的咬文嚼字,所以阿什說的「不合胃口」,就真的是不合胃口——那些烤肉啤酒,他相信以奧勒利烏斯的家世,餐桌上那些辛香辣料絕不會比大街上的平民百姓差。

身分懸殊的兩人之所以會認識,其過程也是個誤打誤撞,讓至今的阿什回想起,都仍覺得有趣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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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勒利烏斯身後,是遠遠的低平矮丘上的莫帝維塔,閃耀著人類模仿太陽點亮了黑夜的驕傲火光。他因為眼前男人的話,腦中再次浮現色彩斑斕的服飾如絢爛煙花那樣綻放,還有歡聲笑語中每一雙異常興奮的眼睛。
「不太好。」奧勒利烏斯指向通往山上的方向,緩緩把手臂角度抬高,引著阿什看往那片夜空。「俄里翁還沒追到他的獵物。我想知道他今晚能否在阿提米絲面前有所表現,或者如同前幾天,沒法在天亮前捕到兔子。」

風很涼爽,寬鬆布料沙沙地搖曳。

奧勒利烏斯注視著阿什,注視著一個友善好客的小屋主人,注視著一個不畏懼夜冷途峻的冒險者,注視著一個能跨越階級分享彼此、同時又能互相挖苦還依然相處舒適的朋友。

他連一個能與「邀約」摻上邊的字根字首都沒使用,眼底每一次波光流轉卻都訴說著同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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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什搔了搔腦袋,然後會意地咧開一笑。
「那不如今晚咱們就去看看,這個高超獵手能不能找到他的月亮女神吧。」

他並不是真的懂天空中那些閃爍繁星的排列組合,也分不清每當季節變換,又會有哪些星座冉冉上升,取代舊有的眸光,注視大地上無數生靈。可是透過奧勒利烏斯的介紹,阿什總會讚嘆這些傳說、這些故事、還有這些能將神話傳頌的如同行詩的友人。

「觀星怎麼能沒有美酒相伴?你等等,我再給你拿個杯子,」阿什抬手,推開自家外觀簡陋的木門。「啊,還是少爺你不想喝酒?」
這個即將結束的季節有著怎麼樣的星空?在楓紅枯葉即將落盡、連山腰泛起的薄霧都帶上冷雪的溫度前,又可以聽到怎麼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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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勒利烏斯搖搖頭,聲音不大卻咬字清晰,剛好能隨風吹到木門外的阿什耳畔。

「不勞費心,走吧。」

他心裡估摸著這位朋友過去曾向他介紹、並親身帶領前往的幾個觀星地點,很快地拿定主意,選擇從石匠小屋這兒再上去行走約莫一刻時間內可以抵達的一處隱密、卻擁有寬曠視野的崖邊草坪。

根據以往的星圖記錄,那地點應該很適合觀賞獵人俄里翁與他忠誠的獵犬,在東南方的星河岸奔跑追逐。而且若天空夠晴朗廣袤,指不定還能在鄰近北邊低矮山稜線處,看見那五顆組成獨特W形狀的星子升起並隨夜深顛倒旋轉的畫面。

思及此,奧勒利烏斯不禁語氣多了幾分急切。「你會待到白天嗎?」

他不假思索問出口,心裡頭念著最近也差不多到木星出沒的日子,他們能在太陽即將升起時遠望西方的天空,嘗試尋找那顆明亮的行星,一如六百年前的塔奎尼烏斯,受到朱比特的祝福獲得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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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待到太陽升空嗎?」
阿什的第一反應是反過來問著對方,倒是沒特別考慮自己,只是歪歪腦袋,略思片刻便點頭同意。

「也行啊,反正這幾天不上工,畢竟前天剛摔死個石匠,我們工頭現在正頭痛要怎麼處理後事呢。」

嘴上這樣說著,男人卻是大大地笑開,收回原本要推開木門的手掌,提著自己的酒甕,邁步往對方走去。

「就算是慶典,深山老林的也要注意啊,搞不好就有強盜專門躲在山上想埋伏你這種少爺呢!這次你想去哪個地點看星星?」

言下之意很明確,阿什就是特地來作陪的,免得奧勒利烏斯一人會在山裡遇上什麼不好的事……倒是阿什會追問後一句有些意料之外,畢竟他向來都是讓負責觀星的天文學家帶著走的那個,雖然細想之下,這問句其實也沒有任何需要多慮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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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有個想法。」
奧勒利烏斯就這麼站在原地,等他壯碩的友人踏著似乎有比剛才平穩的腳步來到身旁。但在邁步前往目的地之前,他轉了半圈看向比自己高沒多少,塊頭卻大了不只一點的阿什,彷彿在確認什麼。

「失禮了。」奧勒利烏斯小聲道,繼而傾身湊上前,在對方被寬大丘尼卡隨意披掛的肩頸處輕輕嗅聞。

一如所料,溫和而層次豐富的麥酒風味。經由工匠炙熱的體溫引出更醇厚的甜度,沒有刺鼻香水或任何可能來自另一人的體液。

於是奧勒利烏斯拉開距離,臉上帶著不加掩飾但細微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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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慶幸今晚的友人早些時候並未投入哪個溫存的懷抱,慶幸阿什爽朗低沉的嗓音只不過因為酒水比平常稍微啞了些;並不是情慾留下的頹靡困倦,而是酒足飯飽的慵懶。
因為奧勒利烏斯其實沒把握自己真能和一個渾身散發麝香味的大傢伙共度一晚而完全不被干擾。

「我打算去你第一次推薦的那個點。」他眨眨眼睛,看起來沒想到要替自己的舉動作解釋。「往北走一里多,『從月亮在右前方仰角大約30度走到右手邊的時候就會看到了』。」

從月亮在右前方仰角大約30度走到右手邊的時候就會看到了。

這是那天阿什對奧勒利烏斯的指路語,在後來奧勒利烏斯說明月亮在每個季節以及時間的位置都不同後,類似這樣的說法就幾乎沒再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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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奧勒利烏斯趨前嗅聞的時候,阿什雖然心裡冒出一絲疑惑,但他的性格本就不會是在乎這點小事之人,所以也並沒有多作追問,只是依然咧著一如既往的敦厚笑意,跟上對方的腳步。

說起兩人認識的契機,說是有趣,可其實也是平淡無奇。一個想在夜晚尋找觀星地點的天文學家,遇到了另一個在山上工作剛下崗的石匠,於是,初次問路的「仰角30度」竟在此刻重現,會不會也是法余瑪拉偶然間落下的一根青絲?

「啊啊,那個小懸崖嗎?」奧勒利烏斯的告知淺顯易懂,走在他身側的阿什眼底倒是意外露出了幾縷期待,若是仔細向對方看去,必然會瞧見他彷彿要掩飾什麼、卻仍不善隱藏的情緒波動吧。
「那裡確實不錯,視線寬廣,是不是還能看見少爺你說過、那什麼……銀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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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是記不清哪些季節會有哪些星空,只是學會了仰起頭,一同去欣賞無垠夜色中斑斕一片的星光夜幕,不過到底身分有別,阿什可以無視階級與貴族對象友好相處,但也同時清楚兩方在價值觀上多少迴避不了的差異。

比如他就很樂意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可對方不一定與他一樣。

「不過也是太過空曠了,如果不小心就躺在那兒睡著了,對你們來說應該也不算什麼好玩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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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銀河。六百年前,阿那克西曼德以『牛奶』取的名,你可以在天空看到結構有如灑落的牛奶的……」

條件反射般開始說道的奧勒利烏斯頓住,慢半拍地明白了阿什口中『太過空曠』是什麼意思,也就這時才意識到,這是即將冬天的季節呀,在這樣漆黑寧靜的山丘上,沒有被褥和床榻能當忙擋下涼風進入夜闌時刻的寒意,要是真因此著涼這個冬季可就難受了。

他習慣性地手指撫摸臉頰思索,用指腹輕輕搔著鬢角的髮沉吟,但沒太久,因為奧勒利烏斯並不是在為自己是否穿得不夠溫暖煩惱,反倒是在仔細琢磨著適才向自己確認著地點時,阿什眼神中閃爍的光芒。

那是,直到現在都還熠熠著、即使主人曾嘗試努力、依然無法完全藏起的興奮和期待。
奧勒利烏斯在試圖解讀這份盼望背後的成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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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相處中的蛛絲馬跡,飛快地掠過奧勒利烏斯的大腦,最終牽引起了一個模糊的答案。
很朦朧、很籠統,但也差不多夠了。他決定配合演出。

「確實,一不小心可能著涼。」
奧勒利烏斯停下腳步,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似笑非笑、刻意的苦惱,把問題拋回去給別有心思的朋友。
「那麼,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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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什麼怎麼辦?到了那裡再想辦法不就好了?」
像要隱藏什麼、又像是想炫耀什麼,阿什只顧著催促奧勒利烏斯往前,嘴上仍是那一套「萬事皆有解」的論調,好像不論任何事情都有辦法無中生有一般,包括如何躲避在入冬之後會越晚越趨冷的夜風。

兩人一路相偕,步上已經熟悉的小道。

時有樹梢透過月光篩下的落影,有時又是一段毫無遮掩的裸露山體。不似城裡的輝煌笙蕭,月面的反射讓它彷彿融進一片朦朧的水色,偶爾甚至能從群山的深處看見細微折射出的反光,那是哪一個尚未被發掘的礦脈?還是哪個貴族不分晝夜地壓榨奴隸、試圖開採出更多光鮮亮麗的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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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阿什不是會在意那些未曾以眼見證之事物的人。

知道奧勒利烏斯似乎會迴避歡好之事,加之自己也不是頗好此道的那類人,所以阿什特意揀著些在慶典上發生、無關痛癢卻足夠有趣的好事說給對方聽。
比方他借著一束橘黃的小花,撞見了一場青澀初開的純情愛戀,對象是兩名不過九、十歲的小孩兒;比如東城的艾莉亞抱著她剛出生三個月的兒子,回西城的娘家探望,結果一向嚴肅的老人家,竟只因血脈相連的嬰孩一個甜笑,整個人就成了個笨爺爺;再比如想趁此節日兜售手作的工藝品,卻竟遇上另個和自己相差無幾的商販,兩人直接在街上鬧起來等等糗事……也算是讓奧勒利烏斯體會了把聲色慶典之下,依然也有質樸親和的一面。

「……如果老師傅也能參加今年維利德拉斯的祭典就好了,他可是祂的虔誠信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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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什的聲音聽起來降低了幾階雀躍的高度,奧勒利烏斯聽著市井小民八卦緋聞而興起的笑意,也跟著收起幾分。

他知道他想起的那位老師傅是誰。
當初奧勒利烏斯和阿什,他們倆人之間會在極短的時間——至少對奧勒利烏斯而言——內走到這麼近的距離,那位老先生的存在可謂功不能沒。

穆齊奧。曾經在奧勒利烏斯父親兄長家服侍過,睿智、富含智慧,但又活潑調皮的學者。
奧勒利烏斯的母親離開後的幾年間,父親曾把他寄託在那戶屋簷下,因而認識到了這位先生。平民出生,卻學富五車,時年已入不惑的穆齊奧,就像一本陳舊但精心保養的寶典,散發智慧光芒,一雙明亮如星的眼,永遠透露著對世界的無窮好奇與熱情,並且平等地接納每個願意接近他的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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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勒利烏斯還記得,十歲的他,從穆齊奧那兒學到了均輪與本輪。那天,化作天鵝的庫克諾斯徜徉於星河為逝去的戀人兀自落淚。
沒想多年後,23歲的他,從一個素未謀面的石匠口中聽到熟悉的名字。那晚,天鵝座捲起的尾巴閃耀著銀白色美麗光芒掠過天頂。
更沒想到,如今,此時此刻,阿什再次說起這位老先生,話語中單字與單字之間的低沉喉音,竟全是不捨與懷念的慨歎。

奧勒利烏斯將每個壓抑不住的細微情緒連接,拼湊出一句完整意思。
他聽明白了。


穆齊奧死了。


這個既定事實不僅對阿什造成影響,一瞬間奧勒利烏斯也感到胸口微微泛悶。
他試著開口,但找不到自己的聲音,然後停下腳步,直到繼續往前走了幾步的友人發現回頭看來。

「你……」奧勒利烏斯閉上眼,搖了搖頭,他就只是站在那,露出一個複雜的笑,並說著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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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想問阿什需不需要一個擁抱,人們在心靈疲憊的時候很是需要這種無聲的撫慰,可奧勒利烏斯隨即想到,阿什跟自己不一樣。從瓦若爾火山口到莫帝維塔東南邊的海岸走一遭,願意為這名爽朗溫柔的石匠獻上懷抱、用真摯的心慰問陪伴的人們,肯定是不分男女老幼地趨之若鶩。

所以他選擇輕輕放下。


奔波的靈魂飛越祭壇,邁向維利德拉斯的宴會;
 那宮殿金碧輝煌,金杯盛著神釀的美酒。

 死亡已逝,青春重現,疾苦和痛楚悠揚遠去;
 愛人與摯友歡聚相逢,喜樂無限,歡愉無盡。

 那是藝術家的永恆樂園,才華在此揮灑綻放;
 樂聲彌漫,詩詞四起,創意無垠,靈感泉湧。

 在維利德拉斯的眷顧下,
 他們在冥界的壁上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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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開口道歉自己並無意讓愉快的氣氛變得低迷,卻在奧勒利烏斯婉轉的體貼中放下了心中那淡薄難散的遺憾。

名為穆齊奧的老學者已經過世一月有餘。

如果他是詩人,那他可以一同為穆齊奧的生平歌頌。
如果他是歌者,那他亦可一道傳唱老學者的誨人不倦。
可阿什只是個石匠。
是個只能在一次偶然的相遇後,為因犯錯而被趕出宅邸的失意老者每日捎上幾塊麵包的匠人,是個在老師傅鬱鬱而終時,陪在一旁、卻什麼關係都不是的外人,就連施捨的憐憫都得斟酌再三,只為了不再進一步刺激老學者越發惡化的抑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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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學家的嗓音清淺,歌謠般細緻的字句隨風飄散,獻給早已於普魯托的長袍中沉沉睡去的老學者,就連早被他們拋在身後的熠熠燈輝,都在感性的氛圍中成了悼念逝者的燭光。

阿什還記得,當自己無意間向奧勒利烏斯提起老學者的名字時,對方一瞬間的驚訝——自然,也對穆齊奧在這邊陲城垣處看見已經長大成人的小少爺時,那混濁的眼中閃爍的複雜情緒。

既是激動、也是欣慰,但更多的卻是無顏再見曾經服侍過的小主人的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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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杵立在一邊旁觀的阿什只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局外人,只能摸摸鼻子,將陋室狹小的空間,還給那兩人的敘舊;卻沒想到,老學者竟情願連自己的逝世都沒沒無聞,連阿什為他留下墓碑紀念的請求都一一駁回……

可至少,還有一個人能與他共同回憶老師傅的前生與後世。

「……之後找個時間去大墓園看看吧?老先生可固執了,連個墓碑都不立,他的墓可難找了。」
多虧奧勒利烏斯的福,阿什重拾了語調中的輕鬆,邀請奧勒利烏斯的下一次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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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不立碑,唯留珍視之人知哀。」
奧勒利烏斯接受了阿什發出的邀約,並跟上他腳步。

從很多不同層面,如人格、事蹟、教誨、各種主義或哲學派系的角度,奧勒利烏斯都有辦法引述其中一至二個核心概念,探究穆齊奧老先生不立墓碑的原因。不過現在,他什麼也沒想,不打算也不願意去定義老先生人生最後時光的永恆決定,僅僅是任憑思緒去翻閱腦海中名為穆齊奧的薄薄書卷,沉浸在兒時與老先生相處的鵝黃回憶。


他們繼續沿著內斂月光透過樹葉灑下的一地銀色魔幻的織網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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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這次又是誰先開了口,在阿什恢復以往清爽聲調,愜意聊著天南地北時,很偶爾的,總會有幾句關於穆齊奧的往事被提及。
有時,是四十歲機智頑皮的穆齊奧,瞞著家主帶小奧勒利烏斯深夜溜去海邊,看南方天空最明亮的三顆寶石遙遙相映;有時,是暮年失意的穆齊奧,如何被阿什循循善誘,用三塊麵包換來西城果農吉安尼名字的拼寫方式。





古老的橄欖樹成排生長,尚未收成的豐碩果實累累,風吹拂樹林奏起柔和天籟。再過沒多久,前方的道路開始趨緩,而周圍樹林也已變得稀疏,正準備讓位給無邊無際的寬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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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他們既長且短的人生,這條小路。
有人暫止於上一道葉影扶疏,他們則並肩跨過下一條碎石小徑。

宛如天鵝絨的草地於前鋪展開來。

這裡是某次阿什在山裡閒逛時發現的一處隱密地點,隱藏在層層疊疊的石松、橄欖樹、與無數崩落大石後的小山崖有一片寬闊的草皮,鋪滿目所可及之處。其下山澗淙淙,大小不一的卵石在經年累月的沖刷下堆疊成濕滑的蜿蜒石階,是若不慎失足、還是可以靠自己爬回岸上的安全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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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阿什曾有幾次在這處小崖上聽奧勒利烏斯觀星說月、告訴他每顆星與星的連接之間究竟有著怎麼樣的傳說。它們是被天神送上天際的勇者、還是為愛不惜犧牲的女神?成了天后報復犧牲品的食人獅,若與希德拉相會,會不會同樣密謀算計、要向始作俑者的赫丘力討回公道?

大概是因為阿什的生母不曾在兒時為他講述過這般睡前童話,以至於每當天文學家將它們的淵源如數家珍,總能讓他聽得津津有味。

所以——他當然不會只讓對方一昧付出,即使這些故事對奧勒利烏斯來說,可能也不過就腦海中順手拈來的一粒星屑——當那座以石為基、以柱為樑的簡易涼亭映入奧勒利烏斯眼中時,阿什再忍不住笑意,就想看看他會對這個自己準備的小禮物作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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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涼亭建在靠近山體的位置,雖然離崖邊略有距離,可周圍生長的矮樹叢卻可以一定程度地為亭內之人擋去涼風;木柱與樑頂的位置以榫接與麻繩牢牢固定,亭頂則是用棕梠葉鋪蓋佈置,樸素又未經多少雕琢,是莫帝維塔城內十分常見的乘涼建築,可當它出現在觀星崖邊,卻成就了一抹獨特的風景。

無須臆想,這座涼亭自然是擁有匠人手藝、又能體會貴族樂趣的阿什用過去幾個月、奧勒利烏斯恰好閉門不出的時間裡,特地建在這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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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看到、並意識到這人造之物何以於此的瞬間,奧勒利烏斯那雙被天空染色成相同色彩的眼睛,成了他內心情感最忠實的代言人。
時間彷彿被凝結了,停留在眼底捕捉到涼亭的那一刻。然後,一股純粹的情感逐漸湧起,卻在浮於可見之前歷經了一場幾乎長達一個世紀的壓抑,進而蔓延成隱晦且複雜的濕意,徘徊在微微發顫的瞳眸周圍,最終,被下嚥,用又深又長的呼吸,吞入腹中,消化,吐出小心翼翼的氣息。

奧勒利烏斯兀自朝前走去。

他來到涼亭外,就像亭子中有個正熟睡的嬰孩般,腳步極輕極緩地探進。他沿著圍出涼亭幾方面積的石頭地基悠悠而行,伸出了手懸在半空,片刻遲疑後才輕輕覆上木製立柱,依循原木蜿蜒的紋理撫摸。他用人類雙手最敏感柔軟的指尖和指腹,感受傳遞而來的手工鑿切的力道與速度,感受匠人留於其上的熱忱以及專注,感受日日夜夜傾注而下的關切和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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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奧勒利烏斯回頭,望向維持在一定距離外的阿什。

暗自期望涼亭的影子能讓位於其下的自己不會被看得太透徹。

「你不能這樣,這太……」這種驚喜,這種絕對是不求回報的友情,讓奧勒利烏斯侷促無比。他只能吶吶地,蠕著嘴脣緩緩說出一句可能沒有第二人能聽見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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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太什麼?少爺喜歡嗎?」
這句提問當然是無心的。

銀白的薄弦月將淺淺的軟光落在阿什高大魁梧的身材上,柔和了周身的輪廓,卻隱不去那人因期待成真而心滿意足的燦笑。就是這樣一個如小山或巨石一樣的強壯男人,卻有著如同朝陽般明亮溫暖的寬闊胸懷。

與石匠相識之人都明白,他就是這樣一個願意為友人盡心、為無助者盡力、如這座涼亭般敦厚樸實的好人。

踏步向前,阿什像是沒看到奧勒利烏斯的拘束與侷促,主動縮短了星體之間遙遠的距離。
MTVT | 阿什
「前陣子聽說你要開始研究那個……那個什麼……能看到星星的東西,所以會有一段時間不出門時,我就想著要趁機給這裡加蓋個小涼亭了,只可惜我手邊的材料不多,所以只能像這樣弄個簡單的樣子。」

男人的大掌拍拍自己立起的木架,發出了渾厚的掌音,看他的表情,顯然對自己的作品挺有自信的。

「雖然簡陋了點,但我想還是足夠牢固的;位置我也挑過了,我估算過,這裡是最不會被冷風吹到的地方、哦,哈哈,」
像是忽然想到什麼,阿什抱持著與稍早前、一路上分享趣事的相同口吻,又對奧勒利烏斯提起。
MTVT | 阿什
「我還特別跑去問了城裡的木匠,這個卡榫該怎麼削才好,差點被巴農那傢伙以為我要搶他生意,防我防的跟賊似的;也幸好你這兩個月真的都沒上來這裡,不然被你發現的話我不就糗了嗎?哈哈哈!」

一字一句,全都無關擺顯,真誠無偽。阿什真心地認為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力所能及的小事,給告訴他新奇故事的朋友以回報,就像他也願意為那些平日與他相處友好的人們刻上一個粗製卻足以紀念的墓碑般,他很高興喜歡觀星的天文學家,看起來也喜歡這座能更方便他仰望天體的小小亭座。
MTVT|奧勒利烏斯
阿什身旁的人沉默不語,一如天文領域之外他們習以為常的相處。

奧勒利烏斯早已悄悄側過身,幾乎背向著阿什聽他細數製作過程。他理所當然地望著涼亭外的夜空,用他們此行的目的為掩飾,隱藏起內心還沒弭平的感動。

亭子不大。阿什的嗓音低沉而渾厚,在石頭製的地面、原木製的梁柱與亭頂,兩種不同材質間迴盪,彷彿從山谷回彈,為每個字句增添額外深度,使每個音節充滿穿透力,他就站在奧勒利烏斯後方,是他們習以為常的距離,但在這不大不小的涼亭裡,聲音和氣息都被放大,彷彿貼得極近,幾乎能直接感受到從胸腔裡發出來的、猶如地鳴的醇厚震動。
MTVT|奧勒利烏斯
奧勒利烏斯感覺自己就真的站在一處山洞裡頭,被這23年歲月中屈指可數的友誼包圍著,因而想起某個即使早已逝去三百年有餘,其思想主義依然歷久不衰深受歡迎的哲學家說過的話:交朋友吧。尋找知心的友人,建立親密的友誼。

親密的,友誼,嗎?

他仔細咀嚼這句話。

奧勒利烏斯不自在地摸了摸手臂,下意識做了個深呼吸,想用比早些時候溫度更低的深山冷氣把漂遠的思緒拉回眼前。
但是,他沒想到,這由石匠親手打造的涼亭減緩風勢的效果實在有彰,這一刻,隨著空氣一同被奧勒利烏斯吸入鼻息的,已經不僅僅只有秋風混著懸崖下小河的濕潤的腐葉與草皮味道,更多的是——
MTVT|奧勒利烏斯

……溫和而層次豐富的麥酒風味,經由工匠炙熱的體溫引出更醇厚的甜度。


奧勒利烏斯忽然摀住了嘴,像是這樣就能把莫名加速的心跳和短淺呼吸都壓抑著、遮掩起來,到最後甚至強迫自己嚥下因為陌生情緒而差點發出的、本就細微的嗚咽。


夜風正涼,但他的體溫似乎沒有因此下降。
MTVT | 阿什
石匠心細,當他朝著天文學家的背影一撇頭,立刻就察覺到奧勒利烏斯的不對勁;這讓他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住對方相對自己而言顯得窄薄的肩頭,半強硬地將對方轉了過來,另一手則放到他的背後,試著小心地拍撫他的背心,想以此幫助奧勒利烏斯順過氣來。

自然也不會意識到,現下自己這近乎正面擁抱著對方的動作有多麼難以言喻的曖昧。

「這是怎麼了忽然!少爺你嗆到了嗎?」

邊拍撫著背,阿什邊困惑而擔心地提問。
MTVT | 阿什
祭典上經篝火烘烤而蒸餾出的酒香、為了爬上緩坡而在體表泌出的一層薄汗、還有因靠的極近,所以能從丘尼卡的領口縫隙間窺見的、鎖骨間那立體落下的陰影。

被環在粗壯手臂間的人還沒來得及回話,阿什嗅著天文學家身上淺淡的薰料花香,與此刻縈繞於涼亭間的氣息交融,心下不經覺得好聞的同時,卻又皺起了眉頭。

「……少爺,你的體溫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高?難道還是被風吹到了嗎?」
MTVT | 阿什
石匠的語氣明顯聽得出對自己的懊惱,雖然他已經靠著親力體會受風的角度、也盡力計算過這處被山體懷抱的懸崖最不易受寒的位址,可到底不是專業的匠人,果然還是做不到臻至完美。

「不然這樣吧,我站在順風處,」邊說著,他還真的保持扶著青年肩膀的姿勢移動了位置,用敦厚的笑臉,單純的想著,至少可以自己高大的軀體與偏高的體溫,為奧勒利烏斯擋去多餘的風寒。「這樣少爺你就吹不到風了吧?」
MTVT|奧勒利烏斯
一連數次,奧勒利烏斯都錯過重新拉開距離的機會。
情緒被眼前高壯男人的舉措牽動著,而他不知怎麼解釋不斷翻湧上來的千萬波瀾。

當自身的不堪被察覺,油然而生的是羞恥;被圈在雙臂中、不得不直面友人胸頸之間理應屢見不鮮的健康膚色時,酒香與汗水沁染的色澤使人口乾舌燥;那捧在肩膀的溫熱掌心、不經意於髮側呼吸噴灑而下的鼻息,都讓奧勒利烏斯膽戰心驚。

距離真的太近了。

他真心害怕,感覺自己一直用來藏身的那汪深池似乎被投入了什麼,害怕在釐清那顆細小事物的真面目之前,先一步被眼前的人發現池面輕輕泛起的漣漪,正擴散得越來越遠、越來越大。

於是,直到被動地被阿什換了身位,奧勒利烏斯仍想不透該用何種眼神和話語回應關切,只能撇開視線再次朝涼亭外熟悉的莫帝維塔星空尋求平靜。
MTVT|奧勒利烏斯
但滿天星斗的閃爍,竟不及適才倏忽一瞥注意到的,一顆恰巧滾落的晶瑩汗珠奪目——那顆汗珠,在石匠阿什經年累月鍛鍊的堅實肌理線條上,滑出一道瀅瀅微光的水痕。


奧勒利烏斯想起城內酒館那幕,被紅粉酒水沁濕的白皙指尖。


即使沉默能避免語言不小心洩漏不願表達的自身狀態,但埋藏更多細節的肢體語言和微表情卻能輕易背叛意志。
奧勒利烏斯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不自覺咬著不久前緊緊閉闔深怕溢出聲音的脣,急切目光在遙遙天邊搜索近日豁亮耀眼的橙色恆星,好轉移注意。

果然,在十月天空中,幾乎整晚不會落下的卡西歐佩亞沒令人失望。
MTVT|奧勒利烏斯

「啊,在那。」

鎖定到目標瞬間,奧勒利烏斯動搖的雙眼旋即通透。他自然而然地從阿什暖和的體溫中晃了出去,扶著梁柱、仰起了臉沐浴在半片天的星輝,然後伸長手臂,任憑寬鬆袖口悠悠滑落。

月光下他的指尖彷若透明,像是能直接觸碰到那顆眾神鑲嵌於恆遠之地的璀璨寶石般,輕輕擦拭而過。
「這兩天,我發現那顆星亮度增加了。」他停頓片刻,微微側過身來。「卡西歐佩亞的心臟那顆。」
MTVT | 阿什
人形的移換帶動風的流轉,撫去了縈繞於小小空間內的麥酒醇香,阿什卻在月色的清光隨著奧勒利烏斯移動時而改變的濃淡陰影,瞥見他如天鵝般優美頸線上的兩點黑痣。
隨興梳理垂下的黑髮隨清冷的夜風柔柔飄起再垂下,讓阿什一時間沒追上仙后座高傲的名諱。

「卡西歐佩……?」
他順著奧勒利烏斯所指的方向望去,卻只見漫天繁星閃閃爍爍,每粒星芒都是獨一無二,令人目眩神馳,卻始終難以分辨究竟哪顆才是尊貴的仙后之心。

「呃,哈哈,哪顆?最亮的那顆?」

這裡沒有刺目的陽光,他無法將手遮在綁縛頭巾的額際試圖看得更清,只能學著奧勒利烏斯,也將手指晃著指向天空,嘗試望見與對方同樣的風景,卻總是微妙地與天文學家眼中的那顆差了幾個角度的偏差。
MTVT|奧勒利烏斯
幾番引導未果後,奧勒利烏斯懊惱了起來。
不過不是因為那位總是自稱粗人的朋友始終不得要領,反倒是為自己匆匆外出沒帶上星圖的準備不周而自責。

他還有一整夜的時間教他認出那顆星子。

奧勒利烏斯視線從宇宙回到地球,落在身旁仍對著天空笑得開懷的臉龐。
阿什的五官線條堅毅有力,鼻梁高挺、輪廓立體,像是刻在岩石上的雕藝,月色讓它們添了一抹柔和,與爽朗笑容相襯,恍惚間會有少年般的稚氣。

看著那張側臉,奧勒利烏斯垂下手臂,淡淡吐出一句「坐下」。
只聽到阿什雖然發出了聲困惑的「啊?」,但還是不作他想地席地而坐,就像他並非頭一遭要被要求這麼做。
MTVT|奧勒利烏斯
奧勒利烏斯走過去,站到阿什面前,用罕見的視角凝視,不過也就只是一眼而已,便轉過身。
他們之間的身高差其實沒有那麼多,可即使最微不足道的分毫之差,投散到數千萬里之外的宇宙將會是天南和地北。


他明明還有一整夜的時間慢慢教他認出那顆星子。

奧勒利烏斯卻選擇了坐入對方的懷抱。


這一次,奧勒利烏斯什麼都沒想,直直躺進後方絕對能安穩接住自己的厚實胸膛。這一次,那些曾經擾亂他思緒的體溫和氣味會更毫無死角地包裹著他,但他不太在意。他將被夜風吹涼了、有些凌亂的髮靠向男人,依偎著承受了多年苦勞與挑戰也從未垮下的寬闊肩頸。這一次,他們近得每個心跳呼吸都將無所遁形,但奧勒利烏斯真的不在意。

僅僅為了使兩人的視線能從同一個點出發,仰望如出一轍的星羅棋布。
MTVT | 阿什
「哦?奧勒利烏斯——」
帶著薰衣草與鳶尾花的幽雅淡香一下落入懷裡,那是來自上流社會特有的芬芳薰香。奧勒利烏斯清幽的氣息一下充斥鼻腔,身後的大漢愣了,接著瞬間手足無措,連少爺的全名也被嚇得給脫口而出。
「我、我的袍子髒啊!奧勒利、少爺,這、」

由於他就這麼乾脆地坐到自己盤起的腿上,以致阿什慌了手腳,不知該把手搭在奧勒利烏斯的肩上、還是帶著夜露濕潤的草地上;可在內心的一角,阿什也慶幸至少少爺是直接坐在自己身上,免得弄濕了他那身綴繡著氣質內斂、卻仍舊屬於華貴紋路的托加長袍。
MTVT | 阿什
青年線條優美的背脊貼緊男人精實強壯的胸膛,心如擂鼓,在耳中被無限放大,震耳欲聾;星空依舊明朗,冷風同樣伴隨周身,可猛然衝上臉龐的熱氣讓阿什的大腦直接忘記該做何反應,視野之間只剩依靠在頸側的那頭有著細柔青絲垂落的如墨黑髮。

他就這麼僵在原地,像頭不知所措的無辜大狗,除了跟隨命令地乖乖坐好外,哪裡也不敢亂動。
MTVT|奧勒利烏斯
「這顆,是帝星。」

奧勒利烏斯說道,執起阿什慌亂無措的手,將那掌攤開,指尖輕輕交織,以石匠的食指為標,勾著比向了天空中一顆白中帶黃的星星。

「記得嗎?所有星座,都圍繞著它轉。也是庫諾蘇剌的狗尾巴。」

他開始娓娓道來,用孩童都能聽明白的淺顯話語,將腦中艱澀冷僻的學識勾勒成一幅畫。

「往這方向延伸出去,最明亮的藍色巨星,是卡西歐佩亞的腰帶,然後……就是心臟。看得出來嗎?波賽頓為了懲罰她,讓她以不舒服的羞辱姿勢被放置在天上。」

十指在移動間摩娑。

奧勒利烏斯的指甲修剪得精緻而乾淨,不事粗活的指尖平滑、線條優美,不同於另一人。
不過,他並不討厭採石匠彎曲指節間不平整的粗繭和傷痕。思及這些全是阿什在風吹雨打下、在熾熱豔陽下磨出的堅韌觸感,心裡就莫名踏實。
MTVT|奧勒利烏斯
「從這邊開始的五顆星。」大概是怕聽者沒能領會,奧勒利烏斯補充道。「分別是……」

被束縛彎曲的手肘、無從遮掩的乳房、難受彆扭的腰肢、屈起沒能合攏的前膝、和高高懸著的腳踝……

朦朧曖昧的,那囚於天際的高傲王后的身姿,漸漸鮮明起來,而手指的引導,竟瞬間有種將那名高貴女士自上至下撫摸而過的錯覺。

奧勒利烏斯沒有意識到他原本稱為心臟的位置就這麼換成了別個名詞。
MTVT | 阿什
若阿什是生於豔陽之下赫墨拉的鬼斧神工,那奧勒利烏斯就是受黑夜女神倪克斯所眷顧的天上晨星。

被牽引著手指移動,阿什只能傻傻地聽著奧勒利烏斯的介紹,放任寬厚大掌隨著相對他而言削瘦不少的天文學家動作而動作。
MTVT | 阿什
這是個崇尚力與美的時代,奧勒利烏斯也絕非纖細柔弱、手無縛雞之力的貴族子弟。

多年下來,無論是為了繪製天空之上的星雲圖,還是他那期望能窺見光年之外的設計圖,這雙手亦於指腹處佈滿薄薄的畫繭;而此刻,奧勒利烏斯白皙的指尖摩娑於自己厚實但粗糙的手背,竟莫名讓阿什感到一股用石灰塗抹、褻瀆了以純白大理石精心雕刻而成的藝術品的羞愧。

絲癢的感觸從高舉的指尖交會處悄悄向下攀行,連著肌膚相貼的溫暖,直至鑽入男人看似剛強無謂、實際卻心思細密的左邊心房。

他並非不諳情事的男人。
MTVT | 阿什
隨著奧勒利烏斯一句一句將仙后座的形貌暴露在他的眼前,阿什的腦中也不自覺地描繪起了一名身著華服、卻被永恆禁錮於無垠夜幕的高貴仕女,想像著她是如何與自己耳鬢廝磨、想像著她是如何袒胸露乳、於星空的殿堂上呻吟喘息……

怦通,怦通。

那是天神賜與卡西歐佩亞的羞辱,凡人的石匠卻對一瞬間於腦中那泛著幽雅花香的身分置換的想像感到無地自容。

心臟啊!請別如此勤奮地跳動!因為這份綺想正猛力撞擊胸腔,彷彿連大地都要為之顫動。
MTVT | 阿什
「奧……奧勒利烏斯……」

低沉又有些暗啞的渾厚嗓音在天文學家的耳邊響起,語氣酥軟,卻震的耳膜發麻。

若轉過頭去,那名總是表現得爽朗寬厚的石匠此刻正用另一隻手背擋著下半張臉,腦袋微側,濃眉蹙緊;而他的視線飄忽,面紅耳赤,連寬粗分明的指節都難為情地彎起。

「我……我知道了,我也記得卡西歐佩亞的位置了,別、先別說了……」

不久前還在擔心奧勒利烏斯會受涼的阿什,此刻將之環抱而奇異升高的體溫,足以舒適地令任何人都不捨離開。
MTVT|奧勒利烏斯
面對好友要求,奧勒利烏斯即使正說到興頭上還是應了聲好。
就像一名不論進步如何都不曾失去信心的導師,耐心地配合每個獨特的學徒。
「我們休息一下。」
他將男人的手和自己的一同放下,視線也隨之回收,垂眼盯著他們形色迥異的、仍然交疊相扣的手。

他也不是不諳情事的男人。

奧勒利烏斯知道自己的話語令聽者有意,並且勾起了什麼樣的念想。

他只是,不擅長那些每當理性被感性掩蓋、思潮變成浪湧,逐漸無法自持的時刻,並不代表他不明白欲求和渴望是什麼。
他只是,被這樣的體溫烘得有些飄飄然,想無賴地霸著位置不走。
這不是很正常的嗎?誰能想到有天能在星空下坐擁如午後暖陽的依偎,一如人們仰望月亮也不過是貪戀太陽餘暉。
MTVT|奧勒利烏斯

這樣的戀戀不捨,不是,很正常的嗎?

是,但不應該。


奧勒利烏斯很快平息了內心深處最隱晦且不該擁有的獨佔欲,盡可能淡然地、從容地,用困頓,以及慵懶掩飾抽身離開時的緩慢和空虛,再次走回亭內。

他怎麼可能會沒發現?友人身上散發的每個訊息,他都聽得很清楚:急促亢奮的心跳、情慾喑啞的嗓聲;他都看得很明白:濕潤閃躲的雙眼、隱忍躁動的手指。

他怎麼可能會沒發現阿什腦中仙后的身姿被替換成別的對象。
他怎麼可能會沒發現石匠粗糙指甲被仔細修剪並清洗的痕跡。
MTVT|奧勒利烏斯
兩天?三天?是在祭典開始之後吧?為某個共度良宵的可愛女孩,細心地、貼心地修平了甲片,清洗隙縫,磨去將任何可能弄髒她、令她不適的小刺。

所以他不能霸佔那個不屬於他的悸動。


「真的很溫暖。」奧勒利烏斯的聲音有種抽離感。「……這亭子裡。」他說著轉身重新面對還坐在原地的朋友,嘴角勾著靜謐的弧度。

「你身上是不是帶著飾品?真難得,袍子也換了新的。」

他輕淺地笑,任何過分強烈的正面和負面情感都被抽走,看上去溫和近人,又遙遠得像是駐足在眾神觀望人間的看台,將收進眼底的客觀事實平鋪直敘。
MTVT | 阿什
「啊啊,呃……」鳶尾花香的遠離著實令阿什鬆了好大一口氣,他怎麼可以在一瞬間將旖旎的畫面強加在面前乾淨的青年身上?「啊……恪到你啦?哈哈,抱歉啊!」

相對奧勒利烏斯的淡然平靜,阿什起身的動作明顯顯得有些倉促。可男人怎麼說也才是年長的一方,怎麼樣都不能在優雅的年輕人面前失了儀態,所以阿什故作鎮定地拍了拍沾到幾片草屑的下襬,將手伸進腰腹處的暗袋,掏出了要不是奧勒利烏斯這突如其來在腿上的一坐、根本無人會知曉其存在的隨身飾品。

胸口還在怦怦直跳,石匠深呼吸了好幾口涼爽的空氣,這才能將面上的熱意重新降溫。
MTVT | 阿什
酒甕沒有被他一同提來草地上,它現在正穩當地置於涼亭內側,沉默地觀賞著月下這場擦肩而過的小小鬧劇。

被男人珍而重之、悄悄藏在兜內、捧在手心的,是條男用的掛墜。

距離還遠,看不清掛墜的材質,可只要為貴族出生的世子,都已能藉著月光反射的閃爍成色,明白這條掛墜的價值有多麼高昂。
MTVT | 阿什
「你想看看嗎?」邊說著,已經恢復原樣的阿什也靠了過來,將手中的寶物向奧勒利烏斯遞去。

藉由薄月細看,奧勒利烏斯可以看見這條墜鍊的繩結處,是由一條環環相扣的雙股棉線與金絲編織穿掛而成,在結與結的縫隙之間裝飾著大小相近的深祖母綠碎寶石,裝飾極為簡單,卻會不經意讓人聯想起阿什那雙同樣明朗如炬的綠眸。

至於掛墜的銅片主體上,則串著一顆殷紅如血的瑪瑙,並以極為精巧的工藝,仔細雕刻著一名紅髮女性輪廓深邃的垂眸側面;然而,即便它再巧奪天工,卻仍掩蓋不了於黃銅面上微微氧化的深漬鏽痕,來自被一名地位低下的石匠貼身攜帶的垂頸掛鍊。
MTVT|奧勒利烏斯
奧勒利烏斯攤開掌心,讓阿什主動將珍藏之物放進他手裡。

「你母親?」

沒聽說過阿什有其他親屬,從墜飾上時間留下的痕跡奧勒利烏斯推測了女性身分,開口詢問的語氣聽起來只是為了應證答案。

他還同時推出了另一個資訊:這墜子是出自兩個不同的人之手。

身為貴族從小耳濡目染培育出的眼光和品味真的不容小覷,也許對尋常平民來說那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卻瞞不了吃穿用度都是一流精品的世家子弟,以及專業之士。何況洞察力出眾的奧勒利烏斯。

是師傅與學徒合作嗎?他想。
因為,除了刻有女性肖像的黃銅本身之外,這掛墜的一切都透著不純熟。即使使用的寶石成色質地都是上乘,但沒有一個匠人會捨得用這麼生硬單調的繩結編織它們,就算一縷一絲揉得煞費心思也掩飾不了突兀。

顯然是個有故事的寶物。
奧勒利烏斯已經準備好傾聽,雙眼安靜地注視著下一位說書人。
MTVT | 阿什
大概也有自覺要開口解釋,這條貴重的掛鍊並非來歷不明,可阿什啟唇半晌,還是吶吶地閉上雙唇。
「是我媽沒錯。」男人比了比陳舊掛墜上帶有異族風情的美麗女性,簡短地說道。「……聽說這條掛墜是我老爹留下的,遺物。」

說著,兩人之間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
阿什改變了站姿,將健壯的身軀半靠在木柱上,無意識地將雙臂收攏於胸前,是在心理學上屬於自我保護的姿勢,連神情都不自覺地沉了下來。

鮮少看見向來不拘小節的男人展現出這樣的肢體語言,顯然這條銅鍊對阿什來說,不是意義深遠,就是備感負擔。

……又或者,兩者皆是?
MTVT | 阿什
阿什從不曾刻意在奧勒利烏斯面前提及自己的身世,好像他從出生開始,就是這樣對任何人事物都無比慷慨的樣貌;不過再怎麼說,這個男人還是有整整十五年的歲月,是奧勒利烏斯不曾認識且途經的旅程,囊括了就連阿什也從未提過的自己的雙親。

又想了想,大概是覺得能分享給天文學家的故事碎片太過稀少,所以阿什復又補充了一句。

「是穆齊奧死前裝在信封裡交給我的。我都來不及問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身為一名資深石匠,他當然也看得出這塊配飾的做工不精,絕非出自同一名工匠之手,卻除此之外,再無可補充的餘額,只是任由奧勒利烏斯隨意翻動這條理應價值不菲的墜鍊,試圖尋找對他而言可有可無的線索。
MTVT | 阿什
男人的眉鋒深深摺起,比起可能尋得血親蹤跡的激動,更像只是純粹茫然的困惑。

所以,這是一條已經存之有年的墜飾。

不知打造出這條項鍊的是來自哪裡的無名工匠,又是受到誰的委託,透過名為「穆齊奧」這條樞紐的連結,將跨越時空的思念全都灌注在這條陳舊的墜子上,並且成功地越過了重重險阻,奇蹟般地傳承到繼承其血脈的子嗣手裡,再被阿什隨身攜帶。

即使這無比貴重的遺物,對早就習慣一人生活的石匠來說,只可能會造成意料之外且源源不絕的困擾跟麻煩。
MTVT|奧勒利烏斯

……聽說這條掛墜是我老爹留下的,遺物。
穆齊奧死前裝在信封裡交給我的……


簡單兩句話,捕捉到其中幽微關聯的奧勒利烏斯感覺到自己胸口忽然一抽、心跳開始砰砰加速。

這種緊湊感他不陌生。從十三年前仍是個孩子的奧勒利烏斯,獨自在油燈昏暗的夜裡翻開人生第一本天文學著作《論天》開始,就令他深深著迷、而且無論經歷過再多次都不會習慣的強烈渴望——求知慾。

只不過這次有些不同。好像有陣銅鈴聲從遙遠的地方噹噹猛擊,震著發麻頭皮穿透鼓膜,讓整個大腦嗡嗡作響,要他就此打住別再深究,可是奧勒利烏斯沒法停止探求真相。

他又將墜飾翻到背面。
MTVT|奧勒利烏斯
背面有一個淺淺突起的浮雕圖案,工法與女子肖像一樣爐火純青,但被氧化銅斑斕的黑侵蝕而難以辨認。奧勒利烏斯用拇指指腹共感著匠人的心思試圖描繪全貌。
圖樣中心是隻展翅的鷲鷹,周圍環繞著左右各十二片月桂葉編成的優雅花冠,鷹爪下還有個數字「Ⅴ」。

月桂代表了凱旋與勝利,而鷹鳥背後的意涵更大。牠是在卡利烏斯‧凱撒制定新曆法前68年、由將軍蓋烏斯‧馬魯丘斯親自下令成為盧米斯軍團標準象徵的神鷹——天鷹座阿奎拉——只有精銳部隊的百夫長能掌持的崇高榮耀。

至於數字Ⅴ……

奧勒利烏斯深吸口氣。
MTVT|奧勒利烏斯
「一百多年前,」他開口,他說話。「卡利烏斯‧凱撒在蒙達之戰成功擊敗政敵龐培一派後,回到盧米斯舉行了一系列不合時宜的慶祝,數名於內戰期間立下戰功的百夫長們,在儀式上親吻了凱撒的腳背,並從他頭頂桂冠獲得一片親摘的葉子,象徵均權以及共治。隔年,一條卡西亞法頒布,那些擁有葉子的平民被封為議員和貴族。再後來,就如每個盧米斯公民都知道的那樣,『永恆的獨裁者』被暗殺了,策畫這起陰謀的眾多議員之中,有十二名『葉冠議員』。」

言至此,奧勒利烏斯停了下來抬眼看向倚木而立的阿什,確保他有跟上。
MTVT | 阿什
阿什依然保持他的姿勢,抱於前胸的雙臂肌理未見放緩的鬆弛,但也沒有再增加緊繃的施力。
他沒有反應,但全都集中於青年翕動唇瓣的雙眼,示意他正聚精會神地聽著奧勒利烏斯的話語,畢竟阿什知道友人從不會隨口吐露無用的資訊。

這些歷史自然也屬於市井小民間被傳誦的詩歌,所以即便阿什並不熟悉,卻也絕不陌生。

他等著奧勒利烏斯接續下文。
MTVT|奧勒利烏斯
奧勒利烏斯則抿脣展現出一個滿意的淺笑,繼續道。

「永恆的獨裁者死後,葉冠議員把手中的葉子從新編成桂冠。這一次,他們決定全新的『花環』不再以任何一人為中心,取而代之的是朱比特之鷹『阿奎拉』,就是夏季時會在南方天空展翅的天鷹座,幾個月前,我對比了歷年來牠在星圖上的位置和亮度紀錄,你知道嗎,我推測牠其中一顆主星很可能是目前已觀測到的恆星中,距離地球最近的……扯遠了。」

奧勒利烏斯下意識地嚥了嚥唾沫潤喉,慶幸他忠實的聽眾尚未分心。
MTVT|奧勒利烏斯
「總之,他們將那個由月桂花環和阿奎拉組成的圖樣作為表徵,引以為戒、發起盟誓:吾人不忍私欲,後嗣亦同,勿為專斷……你可以簡單解讀成一種家訓,『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十二名議員,和他們宣誓忠誠一生的髮妻,共二十四片葉子,按當年百人隊編制,擁有各自的先後序列,百年來堅守本位,世代遵循當年誓言,並用數字標示傳承的軌跡,一直延續至今。」

奧勒利烏斯沒說的是,其實大部分誓言早已沒有被嚴格遵守了。

他邁開腳步,身上垂墜加托慢悠悠掠過亭內用大石頭簡單製成的坐椅,像是累了般坐下,懶懶地伸出手默示阿什上前取回屬於自己的事物。
「至於第幾片葉子代表哪個家族,或許只有當年軍團的百夫長及其後人知道了吧。」

亭頂的陰影籠罩奧勒利烏斯全身,昏暗中,他微微上翹的脣線和清澈透亮的雙眼,這瞬間竟散發著一種鮮少在他身上看見的調皮。
MTVT | 阿什
原本認真地聽著奧勒利烏斯敘述的阿什跟了上來,接過自己的墜子,又等了一會兒。

「……嗯,然後呢?」

顯然石匠不算靈光的大腦袋還沒有轉過來,他還在等著奧勒利烏斯接續下文。
但是又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逐漸從天文學家唇角的那抹頑皮笑意中品出了幾分端倪,那張爽朗輪廓的表情,也逐漸從困惑變成了糟糕與難以理解。

「……嗯?等等,少爺,你的意思是……」

他發現有哪裡不對勁了。
MTVT | 阿什
大帝被刺殺是眾人都知曉的歷史,可是後面那十二片葉子與十二位貴族議員的事情,很明顯就不是普通老百姓會知道的機密,更別說什麼誓言與數字了。

但是,傳給他的這條墜子上,就有個「V」的編號。

於是,奧勒利烏斯就這樣看著涼亭裡的大塊頭一手維持抱胸,另隻手卻抬至顎下,濃眉糾結開始苦思,而隨著自己想得越深,阿什也越發神色扭曲;最後,想破頭的石匠乾脆一個跨步來到奧勒利烏斯的身邊重重坐下,兩隻厚實大掌「啪」地一聲響亮放上膝頭,以無比慎重又嚴肅的口吻,盯著奧勒利烏斯問。

「你的意思是,我老爹,是這12個家族裡的,其中一人嗎?」
MTVT|奧勒利烏斯
奧勒利烏斯嘴微張半晌,闔上。沉思片刻。

其實他,早就對答案了然於心,也已經承受過、平復完真相帶來的衝擊,這份沉默只是為了用來削弱阿什眼中太肅穆的意志。因為被這樣凝視著,那些原本要滾出喉頭的字句又硬生生吞了回去,莫名地令奧勒利烏斯感到窘迫。

可是他等了又等,近在眼前的深邃綠眸卻絲毫不見動搖,不偏不倚,彷彿就算因此為它們正注視的對象用上一輩子的時間等待也甘之如飴。

……噢,當然。
這或許是阿什四百多個月的人生裡最接近自己身世真相的時刻。
MTVT|奧勒利烏斯
頂著那樣的目光,奧勒利烏斯被照得實在沒心思隱瞞,但又沒辦法和心底的彆扭妥協,他盡力讓面龐看起來紋風不動地暗自掙扎良久後,才吶吶啟齒。

「我的意思是,吊墜背面的圖樣有這麼一個由來……」


奧勒利烏斯,真的,真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對阿什說出口,對他說:我清楚每片葉子分別從一至十二是哪個家族,我還可以告訴你,你手中那枚被工匠用獨特紋理作為標記的第三對月桂葉代表的姓氏,念起來的發音,和你我剛認識時你常常念不順口、所以最後都被省略只喚我少爺的那個單字一模一樣,而我成年前配的戴護身符上面,有個數字寫作「Ⅳ」。
MTVT | 阿什
阿什還在等著奧勒利烏斯的答案。
即便石匠的指腹被層層搬石厚繭覆蓋,他依舊摸得出那雙十二對葉個別的細微差異,雖然他並不曉得其中所隱藏的深切含意。
雕刻墜體的工匠肯定是名不世出的偉大匠人,如此精細的差別,都能透過細緻的浮雕將之一一呈現。

這確實是他這輩子離自己的身世最近的一刻。

作為一個孩童,他不曾體會過何謂父愛。
作為一個少年,他沒有那個可以學習並效法的楷模。
但是直到成為一個男子時,阿什已經不會再去在意身上所流的另一半血脈究竟來自何方。

況且,奧勒利烏斯看起來那麼為難。

所以,阿什率先闔上了眼,阻斷了那炯炯直視的目光。
再次睜開眼時,石匠的笑意染上一絲苦澀,但並沒有過多的遺憾。
MTVT | 阿什
「……不過,如果不知道的話也沒關係。」男人放鬆了肢體,連帶收回了高大身形對青年所產生的逼迫感。「反正老子一直都是一個人過來的,都一把年紀了才冒出一個老爹要認我做兒子,怎麼想都很彆扭吧?哈哈!」

爽朗的笑聲再次自寧靜的夜中響起,阿什還用大手拍了拍奧勒利烏斯的背,以示自己真的毫不在意,其力道之大,甚至連青年的上身都忍不住晃了一晃,渾然不覺那最近的機會已經從自己的掌縫間悄悄溜走;動作之親近,彷彿連不久前那短暫乍現的綺思旖想都不曾存在。

「再和我說些星座的故事吧?對了,你不介意我開酒來喝吧?」他這麼問。
MTVT|奧勒利烏斯
男人身旁沉默的他垂下眼隨興地比了個請。

既然連阿什這麼拓落不羈的人都會覺得彆扭的話,那麼奧勒利烏斯的避而不談將能被原諒吧?

奧勒利烏斯看著男人欺身過去,隨拎起的動作使陶甕內酒水輕輕滾動發出柔和潺潺的聲,像一首古老的低吟蠱惑食髓知味的嘴。
或許,當那醇香酒液滑入喉嚨,醉意能解開舌尖,如一隻被釋放的夜鶯自由展翅,可是,他害怕那隻鳥兒會飛得太遠,去到一個再也無法回頭的地方。

或許,哪天會出現一名身手矯健的獵人吧。用一雙明亮誠摯的眼,穿越黑暗林間,循著夜鶯清幽的鳴叫找到牠,然後,坐下身來,靜靜傾聽牠孤獨而引人入勝的歌聲,為牠深邃遙遠的情感動容,在寂靜夜裡,許下守護的承諾。


如果真有那天。

但他還沒有等到屬於他的獵戶。


「那麼,今天就來說獵人腰帶下繫著的那把俄里翁之劍。」
MTVT|奧勒利烏斯
奧勒利烏斯說道,一邊將左肩上因搖晃滑落的加托勾回原處,他身子朝涼亭外轉了幾度,微微地向後傾斜,擱在身側的手指輕敲著不經意的緩慢拍子。

「希臘詩人阿拉托斯曾說:如果你未能在晴朗夜空看見俄里翁,便不能期待更壯麗的景象;如果你沒能認得俄里翁之劍,將會錯過星空最精彩的奧秘。」
MTVT | 阿什
「這麼嚴格?」坐在順風處、自然而然地利用偉岸身形替奧勒利烏斯擋去涼寒的男人笑著開口,話語間盡是美酒入喉的醇香與愜意。「幸好我有你。」

男人說。於歲月歷練下的祖母綠瞇起笑紋,毫無心機與保留。

-

所以,那是個很不錯的夜晚。

有個博學的酒伴陪著他暢談天文,讓他得以一窺滿天星斗的碩亮眉眼,聽著伴隨它們一明一滅的蛉音,耳畔是另一人淺白又充滿耐性的講解,阿什也樂得成為他每次唯一的學徒,看著年輕的學士溫和清冷的側顏因星星幻變的軌跡而浮現熱切,恍惚間就連溫熱的呼息都要變得同步。
MTVT | 阿什
如果能替奧勒利烏斯抹去眼下的青色,他肯定會更好看吧。
不期然地,石匠這樣想著。

銅墜於他而言並非不值一提,否則阿什也不會因擔心遺失而將它貼身攜帶。
只是此刻,他更享受當下,享受與斯特拉里烏斯家的少爺共同度過的星空祭典。

至於其他那些從何而來的困惑?還有那些一閃而過的綺念?

……管他呢!只管讓我們暢享今夜良宵吧!
MTVT|奧勒利烏斯
MTVT | 阿什
超感謝CX的共構交流XDD!我的天啊,雖然有預想因為劇情量龐大(?)所以會很多樓,但實際對起來果然還是超高!美人!卡西歐佩亞之心 連交流樓的取名都如此文藝美好,我感覺我就是來貢獻樓數的

沒料到我一開始全都是刻意留白的阿什家族部分會以這種方式被飽滿的填上,穩穩當當的沒有一絲空隙,也沒想到一開始只是我作為背景NPC的穆齊奧老師會意外發揮這麼大的功用,穆齊奧老師真是太好了呢老師!!

對的過程中就是不斷不斷不斷的科普那個時代的知識,還連帶一起讀了很多星座傳說,再次感謝天文學家奧勒跟CX優雅華美的文筆言辭
MTVT|奧勒利烏斯
你超棒、阿什超陽可愛愛大狗溝冬天夜裡的小太陽
也很感謝什中給我這麼多空間發揮、不厭其煩一再互相確認各種細節,重點是球都接到了,快、接下我的飛吻
超愉快的共構交流,喜翻
MTVT | 阿什
我也喜翻 迎接我黎明朝陽的升起吧
【MTVT】克勞蒂婭
好好看怎麼會這樣阿嬤作息睡醒竟然第一篇看到的就是這種好東西⋯⋯到處留下小學生「好好看」感想ㄉ我好想擠出五百字心得??????
意想不到的組合+說不清道不明的那個(哪個啦)細膩描寫+主線交會我要暈倒⋯⋯這個股是可以買的嗎我運氣很好買的CP沒有變成壁紙過(官方:會變火山灰)
【MTVT】克勞蒂婭
還有 對 標題好讚⋯⋯我看到標題恍惚點入⋯⋯
MTVT | 阿什
【MTVT】克勞蒂婭 : 真的是意想不到的組合 我也好開心可以寫到這麼多,感覺許久未用的腦細胞全都全力運轉起來了呢XDD!!!買啊買啊只是最終仍逃不過變成熊熊燃燒火山灰的命運喔 (地獄梗亂開
對吧對啊,這個標題太讚了......超喜...... !!
【MTVT】克勞蒂婭
我不知道我好迷茫我要幫奧勒點一首Mystery of Love
Mystery of Love | LARE (Sufjan Stevens cover)
MTVT|奧勒利烏斯
【MTVT】克勞蒂婭 : Oh my太會選、各種意義上
床邊的果籃是不是該放蜜桃
【MTVT】克勞蒂婭
MTVT|奧勒利烏斯 : 救命請你們快放(快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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