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 - 莎莉．魯尼 | Readmoo 讀墨電子書

[正常人]『我好喜歡你，梅黎安說。康諾心裡湧起一股歡愉的悲傷，讓他想哭。有時候痛苦的情緒就這樣突然襲來，毫無道理，也無法解釋。他看得出來，梅黎安過著徹底自由的生活，而他卻不時在幾個不同的考量之間左右為難。他很在意其他人怎麼看他。他甚至也在意梅黎安怎麼想，例如眼前這個時刻就是如此。』

這是一部關於高中生進入大學階段的小說，理論上我距離那段時光很遠了，還是讀得津津有味。可能是它平淡而真摯，不是述說假想的戲劇校園生活，而是幾近真實的人生轉變，讓讀者能夠從中找到自己，得以對應書名的意思。

讀嘛讀嘛

個人而言，故事寫出來不像刻板美國高中已經是加分點。尋找定位是所有人的課題，作者深入描寫了兩個最容易共感的兩個類型：獨斷獨行並帶家庭傷恨，隨波逐流而平易近人，再寫他們升學後翻轉的地位和立場，最後如同舞蹈的交會一起，優雅作結。
作者沒有打算進行批判，文字裡都是充滿愛護的眼神看著男女主角的成長與迎接外來的變化，但底裡其實他們都沒變化太大，或者至少面對彼此時，依然還是那個自己。
男女主角之間的關係從沒有清晰的描述，都是晦暗卻又無法忽視，或許這更似一般人的人生，沒什麼是能直接定義的。

但有一條成長線是很明顯的，梅黎安在家受過的傷和羞責，造就她堅持自我的倔傲，使她在中學時顯得格格不入，當她到了大學發現表達自我讓自己受到歡迎，才顯出她其實為了得到愛而表現得無比低微，無比需索。當康諾在她的家人面前保護她，告訴她她一直值得被愛，才打破了這個藏得極深的自卑和自厭，這讓她能擁有自信地去愛，也因此最後才告訴康諾該去紐約。畢竟不是有這樣的一句話？愛就是要懂得放手。

這是我看到最後感到非常觸動的地方。

康諾的線較為平淡，他性格樸實不喜歡傷害人，卻還是擺脫不了青少年的印象包袱，因此反而做出傷害。他的教訓學得早，卻不算學得透，或許因為加上梅黎安讓整個情況更加複雜（話說回來，跟別人交流就會讓成長線變得複雜），而且顯然到了結尾他們還是有些許溝通問題，只是這不等於前面的努力都白費了。成長不是從一到二，是不斷的檢視和更新。康諾未必從舉棋不定成長到知道自己要前往哪裡，成為什麼人，但他有桿穩住他。不管將來如何，他都有梅黎安做他的桿，他也是梅黎安的桿。

作者最厲害的是，這個故事讀起來無比輕盈，彷彿作者不用花多少力氣寫成，就像跟朋友閒聊那樣輕易自然，這種近乎不帶一片雲彩的呈現效果，才真正顯出作者的功力。

『梅黎安覺得自己真實的人生彷彿在很遙遠的地方，在沒有她參與的情況下開展，她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個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為那個人生的一部分。她在學校的時候常有這樣的感覺，但是她看不見那個人生的任何景象，也體會不到在那裡生活是什麼樣的滋味。她只知道，只要那個人生一旦開展，她就不必再加以想像。』

『她有時候表現得很世故，讓他覺得她傲慢自大；但有時候她又顯得如此天真。他很想瞭解她心靈的運作。兩人交談的時候，要是他暗暗決定不提某件事，梅黎安通常不到一兩秒鐘就會問：「怎麼了」。在他看來，「怎麼了」這三個字寓意深遠：不只是因為她精準地察覺到他的沉默，所以提出疑問；而且也代表了她渴望和他毫無保留地溝通，因為擱在心裡沒說的話會成為他倆關係的障礙。』

『要是他真的很希望很希望，梅黎安知道，那麼這個心願就會成真。康諾總是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但得到想要的東西並沒能讓他快樂，這個事實又會讓他難過起來。』

『但觸動他心弦的是文學。他有位教授說這是「被偉大藝術感動的歡悅」。這些文字蘊藏著近幾性感的魅力。奈特利先生親吻艾瑪的手時，康諾心裡湧現的情緒並不完全和性感無關，儘管這段描述和性之間的關係只是間接的。康諾也因此明白，要瞭解活生生的人，和他們建立親密關係，他就必須運用像閱讀小說這樣的想像力。』

『這大概是艾力克對他說過最殘忍的一句話，不是因為這終結了他的生活，而是因為沒有。他這才明白，他以自己和另一個人的幸福為代價所捍衛的祕密，其實一直都微不足道，毫無價值。』

『他們會聊起他正在讀的小說，她正在做的研究，他們當下所處的歷史時刻，以及觀察當前時刻的困難。有時候他覺得他和梅黎安彷彿花式溜冰選手，即興交談，但那靈巧流暢與協調一致的程度之高，往往讓他倆都非常詫異。她優雅地凌空躍起，不知道他會怎麼做，但他每一次都穩穩接住她。』

『他竟然可以傳出一條訊息說：我愛妳！這在不久之前都還絕對不可能，結果如今竟然如此容易。當然，要是簡訊被別人看見了，他肯定會很難為情，但他現在知道，這是一種正常的難為情，是直覺地想保護人生中格外美好的部分而產生的情緒反應。』

『對他來說，獎學金是一個巨大且具體的事實，宛如不知從何處駛進視野的一艘郵輪，突然之間，只要他願意，就可以免費唸研究所，免費住在都柏林，在畢業之前，都不必再煩惱租金的問題。突然之間，他可以在維也納度過一個悠閒的下午，欣賞維梅爾的《繪畫藝術》。戶外很熱，要是他願意，待會兒可以買杯便宜的冰啤酒。這個感覺就像他這輩子始終以為是彩繪背景的某些事物突然變得真實起來：異國城市是真的，地下鐵系統是真的，柏林圍牆的遺跡也是真的。是錢，是物質，讓這一切都變得真實起來。如此墮落，卻也如此性感。』

『他自己以前也是這樣，甚至比羅勃更惡劣。他只不過是想成為一個和別人一樣的人，想隱藏他自己覺得羞愧不解的部分。是梅黎安引領他看見這世界還有其他的可能性。他的人生自此迥然不同。如果不是這樣，他或許終此一生都無法瞭解這其中的差異有多大。』

『梅黎安很替喬安娜和艾芙琳高興，就連看到她們在一起，或聽見喬安娜在電話上對艾芙琳愉快地說：好，愛妳，待會兒見，她都會很開心。這給了梅黎安一扇窗戶，得以瞥見真正的幸福，儘管這是一扇她自己無法開啟，也無法爬出去的窗。』

『羞愧宛如裹屍布包著她，讓她無法看透外在的世界。這條裹屍布害她無法呼吸，弄得她皮膚刺痛。她的生命彷彿已經結束。這感覺持續了多久？兩個星期，或者更久？然後就消失了，她年輕歲月的某一章結束了，她熬了過來，那一切都結束了。』

『有時候她很想說：如果你不再擁有我，還會思念我嗎？她以前在鬼屋的時候問過他一次，那時他們還都只是孩子。他回答會，但當時她是他生活裡的唯一，是他獨自擁有的唯一，而那樣的情況再也不會有了。』

『他帶給她美好的一切，就像送來禮物一般，讓她擁有這些美好。他的人生無限寬廣，在他面前朝向四面八方開展。他們已經為彼此做了許多美好的事。真的，她想，是真的。人真的可以改變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