𝐇𝐢𝐬𝐮𝐢✤
試試看一些不甚浪漫的,但會寫的蠻慢的
🐺🐯老年三十題

含本誌劇透/至235的劇情
OOC屬於我
𝐇𝐢𝐬𝐮𝐢✤
1. 五十歲的冬天

伏黑惠一如往常的睜開眼,並在屈身坐起的同時聽見關節處對於起身力道有所不滿而發出的聲響。身旁的虎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起了床,被子裏只剩下一個人的體溫還留存著。

窗外的天空剛翻起魚肚白,他看見薄薄的雪片自空中旋轉著落下。

這是他進入門後,人生的第五十個冬季。
𝐇𝐢𝐬𝐮𝐢✤
2. 像年輕時那樣鬥嘴

或許是因為早晨落下了初雪,氣溫比起昨天更低了一些。伏黑翻出衣櫃內的針織外套,只是抱在懷裏便往房間外走。他看見一早離開被子的虎杖連保暖的拖鞋也沒穿上,就這麼赤腳坐在簷廊下撫摸著不知從哪裡來的野貓,也不管外頭已經在落雪。

於是他伸手去點虎杖有些滲入白絲的髮旋。淡淡地開口「不是跟你說過起床的時候也要叫我嗎?」

「我叫了的,明明是你賴床!」虎杖回,在轉頭看伏黑的時候讓針織外套罩了滿頭,外套上還留有對方捧在懷裡時的餘溫,讓虎杖在外套遮掩下笑得瞇起了眼睛。

「我沒醒就是你沒叫。」伏黑理直氣壯的說著。伸手便去拉虎杖赤著的腳,擦拭對方腳的力道卻是小心的,還順道噴了不知從哪裡拿出來的酒精,接著將自己過去鮮少在穿的保暖拖鞋脫下後往對方的腳套。

「記得洗乾淨再還我。」

「伏黑你怎麼這樣啊!」
𝐇𝐢𝐬𝐮𝐢✤
3. 老掉牙的情歌

他們並肩坐在寬敞的簷廊,細雪斷斷續續的落,偶爾在空中慢悠悠轉了幾個圈讓風有了得以被觀測的軌跡,廊上的銅風鈴輕輕搖晃著,發出清脆的響聲。

虎杖下意識低低的哼著某段旋律,他依稀記得過去曾在某處聽到過。

當時的高專正值初夏,窗外一片翠綠。

伏黑坐靠在床旁邊翻看新買的文庫,而虎杖則趴在床上滑手機。途中跳出近期時常聽見的歌曲宣傳MV,美麗的詞曲在小小的手機畫面裡不斷閃爍。

虎杖轉頭看了伏黑一陣,勾起腳來回輕晃,逐漸有了搗蛋的心思。具體的行動是在翻頁同時朝對方的方向翻滾,虎杖在翻了一圈後用肩頭輕輕碰上伏黑身側。宿舍的床其實不算大,但誰也沒說擠。伏黑看向他,於是他靠著伏黑提起嗓音輕輕地唱。

當時的旋律早已從他記憶中淡忘,只餘下幾個副歌的音節,但虎杖依然記得伏黑當時吻在他脣上的柔軟,和升起的熱。
𝐇𝐢𝐬𝐮𝐢✤
4. 習慣

儘管宿儺已然被祓除,猖狂跋扈的詛咒和威脅已經遠去,虎杖悠仁仍因為過去曾是宿儺的受肉體而被各地協會忌憚。

監督宣讀協會公告的那天和平常的每一天沒有什麼不同。

他將在有生之年被束縛在門的裏側,滯留於由自身血液及咒物所構成的圍籬內,在那處被圈出的小小腹地裡,收斂起所有念想慢慢老去。

腹地內置有的居所和他在仙台的老家有那麼點相似,甚至有著能被稱作雅致的山水庭園。

也許他終將適應。

直到所有的作息都覆上習以為常的輪廓,虎杖在一聲轟然巨響中驚醒。

伏黑推開了理應無法破壞的門,走進了這塊死局。
𝐇𝐢𝐬𝐮𝐢✤
5. 沒寄出去的信

進入門後的生活遠比虎杖想像得更自由一些——前提是不和真正的自由相提並論。那麼除去這個部分,以及某些令他下意識妥協的,他被允許的範圍和在門外相比似乎落差不大。

比如他可以大肆整理這個和老家相似的居所,將地板擦拭的錚亮;比如他可以修剪庭園裡的花樹,讓枯枝得以生長出新的花。

他好像不再需要活的克制;不再需要將過去的姿態穿的合身。

只要他別去想。
不要去想。

虎杖開始在濃厚夜色沉入的夜晚裡了無睡意。
他開始在夜裡點上火光微弱的蠟燭。
在雙眼凝視燭火的同時,讓周遭器物的影子包裹住自己。

他開始就著火光,把思念過去模樣的自己謄寫在紙上。

然後反覆將自己摺疊,不再去想。
𝐇𝐢𝐬𝐮𝐢✤
6. 壓箱底的嫁妝/聘禮

虎杖倒也不是沒想過要問伏黑為什麼進來。

只是等到有機會問出口了,伏黑要不是答非所問,要不就是用別的話題輕輕帶開。一旦虎杖被繞開注意轉移到別的事物上,在沒有獲得解答的當下便難以再次提起,轉眼也就錯過了。

讓他莫名有種被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所以虎杖本能的去拉伏黑的手腕,帶著一點討好的意味在裡頭,明明無法給予任何形式上的東西,連人身自由都非自己所有。

伏黑只是眼神定定看著他,張開手掌牽握住虎杖的,接著用另一手的手指去戳他皺起的眉頭,說:

「因為你在這裡,所以我在這裡。」
「你別想逃,更別想一個人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想想他們什麼都沒有了,只能給出自己
𝐇𝐢𝐬𝐮𝐢✤
7. 秘密

「所以,差不多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可以進來的原因了吧?」

倒不是伏黑不願說,而是他不知該如何坦白起。他還記得在門庭外側的那天,不論五條老師或者乙骨學長如何提高咒力輸出想破壞門的封印禁制,門都絲毫未損。

直到伏黑陰錯陽差的將手貼到門上,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手穿門而過。

最後兩個當代咒術界的頂點一左一右拍上他的肩,認定這個以虎杖的肉身和血液組成的封印似乎還涵蓋了靈魂本身所渴求的情感。

完全顯現的里香當時捧著臉頰,周身冒出無數小花。
「唔哇——憂太!憂太你看!他好喜歡他啊啊啊!」
「對啊,就像我們一樣呢。」

這讓他該怎麼說出口。

所以伏黑只是伸手去擰虎杖的頰邊肉,在發現對方眼角有了細紋的同時先是輕輕地擰了一下,又用拇指去揉他眼角,「......你比你的身體還笨。」

「哈?」
𝐇𝐢𝐬𝐮𝐢✤
8. 過去的故事

虎杖在黑夜裡睜開眼睛。

窗外的天空正下著細雨,雨滴淅淅瀝瀝的拍打在了玻璃上頭,又在墜下時匯聚成一小股水流積在窗格邊處。

距離天明似乎還要幾個小時,燭火早在他們入睡以前便吹熄了,只餘下從窗櫺處悄悄滲入的月色得以成為室內唯一的亮。

他感受著那些伴隨季節變換一同到來的關節刺痛,視角從月光截出的一隅轉而看向面前裹在隆起棉被中的伏黑。

原本是在另一疊被褥中入睡的,可如今卻蜷縮在他懷裡,露出眉頭緊皺的半張睡臉。兩手的手臂緊緊環在虎杖腰上,看上去似乎睡的很不安穩。

回憶過去,伏黑在記憶裡鮮少露出能被稱之為脆弱的模樣,好似所有情緒從來都很平淡,連細微的波動都納入腳邊的影子裡,卻將所有的不講理和妥協都留給了虎杖。
𝐇𝐢𝐬𝐮𝐢✤
即便他們已在門內度過無數個寒夏,當時的情緒歷經歲月稀釋也只餘下幾個模糊的輪廓。剜去的傷痕早已掙扎痊癒,由歲月撫去使之淡化為幾乎難以辨識的痂痕。

然而這一切之於伏黑卻無法輕描淡寫的就此揭過。

伏黑總在每個降雨的夜晚做惡夢。

明明傷口不屬於他,明明感官並不共有,他的大腦卻彷彿被過去的某一刻所遮蔽,連帶驅動神經做出錯誤的判斷。迫使伏黑必須掙扎著越過被褥間隙,藉由肢體相抵,試圖穿越層層雨幕觸碰那顆滾燙的、不斷跳動的心臟。

這時虎杖才遲鈍的意識到,自己認知當中對他人的好,以及對於自身存亡與否所表現出的蠻不在乎,或許一直都是殘忍的。

虎杖抬手撫上伏黑背後,想試著仿照過去孩提時代在夜裡驚醒時爺爺的安撫。儘管力道已經放輕,手勁不同於爺爺拍的那般重,伏黑的呼吸頻率仍在輕輕拍撫的過程中產生了變化。
𝐇𝐢𝐬𝐮𝐢✤
「做惡夢了?」他放輕聲問,手掌順著背脊來到伏黑後頸剃短處摩挲著。而回應他的則是對方逐漸收緊的雙臂,以及往他懷裡蹭去的同時,自鼻腔共振出的無意識哼鳴,看上去像是還沒有清醒。

直到他們軀體之間再無空隙,彼此脈搏鼓動漸漸趨於同調,虎杖才聽見伏黑埋在他胸腹間的問題。

「......嗎?」
「嗯?」
「痛嗎?」

我痛嗎?虎杖恍惚地想,過去剜出心臟時他不痛,在澀谷背負殺孽接受死刑時也不痛,被經歷的所有不斷逼迫和掙扎,磕磕絆絆一路到了門後。

可如今當他意識到伏黑因為自己而擔負時,卻又突然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些經過時日不斷累積的、逼近洶湧的痛楚。

伏黑該有多痛?

但伏黑沒明說是因為什麼痛,所以虎杖只是抿起唇,低下頭去吻伏黑的額前。將微微發顫的手指悄悄捏進掌心裡,一如過去那樣輕輕地開口。

「不痛。」
「早就不痛了。」
𝐇𝐢𝐬𝐮𝐢✤
|伏黑視角

那是一片明亮,且與他大相逕庭的白。

四周像是被剪去音軌般寂靜無聲,單調無機質的白色佔據了視野所觸及的全部,不僅眩目,還連帶模糊了腦中對於遠近的概念,所以也就無法界定空間的邊緣落在何處。

那常駐於層層雨幕之內,夜裡折磨著他的夢境此刻只餘下沉寂的空白。就像被大腦主動隔絕,除去自身脈搏和嘶鳴漸長的白噪音以外,在這個彷彿連聲音都消融的空間裡,他成了和此處格格不入的一抹黑色。

不知是因為年歲漸長的緣故,又或者出於別的什麼理由,那些頻繁於雨季裡蔓生滋長的夢,總會挾帶記憶中那些支離破碎的疼痛,不斷朝他過往所壓抑的那處沖刷而去。

在伏黑漸感視覺疲乏的前一刻,有什麼自上方滴落而下,在空間裡濺起小小的漣漪。
𝐇𝐢𝐬𝐮𝐢✤
微弱的波動向四周蔓開來,觸及到伏黑跟前時又彈往至中心收攏,並匯聚成記憶中擷取出的某個片段。波紋不斷扭曲並向上延展,逐漸轉變為自己熟悉的那個模樣。

直到白色的人型團塊捏塑出虎杖悠仁的外型矗立在他面前,伏黑才意識到方才的平靜不過是為了下一次浪潮席捲所做的鋪墊。

那是年方十五,剛與他結下緣分的虎杖。

他看見小小的空洞自白色人型的胸膛間出現,接著猶如流沙坑般慢慢地往內陷落。滾燙的心臟又一次被掏出,和雨水一併碎落在了地上,明明沒有濺起,明明事過境遷,當時的土腥卻再次竄入鼻腔。

鮮豔的紅色從胸膛內部不斷漫出,淌了滿地。

伏黑並不害怕血,可當鮮血從虎杖身體內部迸發而出時,恐懼、悲傷及不甘仍在那瞬間將他吞沒。

但那終究只是被提取出的輪廓,他明白的,與注定單向流逝的生命截然不同,頂多只是意識裡被撬下的某些訊息殘片。
𝐇𝐢𝐬𝐮𝐢✤
伏黑明白的。

可虎杖還來不及,他還來不及說痛。
就在他的面前失去賴以維持平衡的源頭,闔上那雙澄亮的眼,重重向前倒去。

沉寂壓抑的白噪音如潮水般退去,赤紅尖銳的疼痛開始朝他嘶鳴。

過去所做出的選擇無法被改變,惡意的刺在他們面前鋪張延伸,而他們當時能做的僅能讓自己成為微弱的火光,驅散面前的荊棘,並且邁出步伐跨越苦難。

白色的空間開始裂解,地面迸散的那個剎那間,他似乎聽見十五歲的虎杖在喊他,但聲音全融在了厚重的雨幕內。

伏黑開始墜落。
𝐇𝐢𝐬𝐮𝐢✤
然後他在一陣溫暖輕柔的拍撫中睜開眼睛。

面前的虎杖呼吸平緩安定,對方的心跳和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重疊在了一起,令伏黑眼眶發熱,不自覺的收緊了手臂。

虎杖安撫似的拍拍他的背脊,輕聲問道是不是做惡夢了。但伏黑只是將自己埋入虎杖的懷裡,在對方圈起的範圍裡收緊雙臂,又同時意識到擁抱過於用力,夢囈般的疑問奇蹟似的與過去未曾問出口的話語重疊在了一起。

痛嗎?

伏黑清楚他得不到想要的解答,也不明白何時才能痊癒。於是他將自己藏在對方懷裡,才不會在牙關鬆開的時候讓虎杖聽見。

聽見他還會痛。
𝐇𝐢𝐬𝐮𝐢✤
9. 老死不相往來的昔日好友

當虎杖推開紙拉門時,那隻三花貓正在廊道上延展著身軀,伸了個連尾巴都捲起的懶腰。

他挪步靠近,在距離一步處緩緩落座,抬手輕輕搔了搔三花貓的耳朵後方,又用手掌順過貓背幾次,才終於鼓起勇氣往貓的額前點入了咒力。

虎杖將逐漸失溫的手指緊緊捏進掌心裡,甚至為此特地端正了坐姿。不同於平時那樣從容的用手撐扶著廊道,或斜斜倚靠著廊柱,而是相對正式的併攏雙膝著地,讓臀部壓住腳跟,雙手疊放於腿上,挺直了背脊。

吹拂過面頰的風停了下來,沙沙作響的草木和廊上的銅風鈴在此刻難得歸於平靜。

一時間,庭院內僅餘下水琴窟悅耳的擊水聲。
𝐇𝐢𝐬𝐮𝐢✤
虎杖深深的吸了口氣,輕輕地的說:

「釘崎,真的抱歉。」

「事到如今了才在說什麼呢?」三花貓轉動著耳朵,尾巴不耐的晃了幾下,豎直的瞳孔直勾勾的盯著虎杖,張口吐出了昔日同期的聲音。

虎杖回望,他在三花貓的眼瞳中看見自己的倒影。「必須得用這樣的方式才能和你說話,怎麼想都該說聲抱歉?」他伸手搔了搔面頰,扯開一抹淡淡的微笑。那抹微笑穿透過水晶體,唐突與過去某些時刻的剪影重疊在了一塊。如同飲下湯藥,再怎麼吞嚥也無法減緩滾落喉管的苦味。

明明就不是你的錯。釘崎想。

同期三人,現實和理想令他們倆一前一後的進入門內。而門外,自鬼門關前成功拉回的釘崎甚至來不及知曉。復原期比她原先想像的漫長,直到拆下包覆傷口的繃帶,被允許探望,她才從同樣狼狽的學長學姊口中得知真相。
𝐇𝐢𝐬𝐮𝐢✤
時至今日,怒火依舊在她的血液內翻騰,那把火焰並沒有因為歲月而減弱半分。它持續燃燒,成為推進的力量,不斷推動著她,往前、再往前。

直到正在研發的新制術式得以成為放人的籌碼,直到那些迂腐的陳腔濫調得以被刮除,直到......

直到他們三人又能走在一起。

「你才知道?就是因為這樣才是貓的形象嘛。別嫌棄啊,這可是乙骨學長特別用咒力製作的,作為通話的咒物算可愛的了。」釘崎頓了一下,接著說:「你們欠我的可多了,我可是都好好記在牆上,你們倆一個都別想跑。」

說完,釘崎難得抿了抿唇。
這是她少數無法顧及唇彩的時刻,她盡可能的讓這段對話輕鬆而平淡,並從床舖支起身,踩著綿軟的地毯,伸手撫過牆面上的每張照片。
𝐇𝐢𝐬𝐮𝐢✤
不論是折射明媚日光的房屋和街道,還是不小心讓手指遮擋住的NG景色,他們倆所拍的她的個人照;她所拍的他們倆的背影照,還有五條老師偷偷拍的、他們三個人同框笑著的照片,無一例外的都被裝進了封膜內,好好地保存著。

時間似乎又倒回那個三個人拿著即可拍到處走走拍拍的時光。

然而那時溫煦的陽光和迎面吹拂的風已經和他們離的好遠,好遠了。

在眼眶漫上熱意的前一刻,釘崎刻意切斷了咒力連結,她用袖子擦去快要墜下的眼淚,選擇將難受的情緒盡數吞下。

不讓虎杖聽見那聲哽咽軟弱的再見。
𝐇𝐢𝐬𝐮𝐢✤
10. 沒能圓滿的遺憾

仙台老家的門側曾有棵精實的松樹。

自有記憶以來,虎杖家的早晨都是從身旁祖父翻身而起的吱嘎聲開始的。

老家的構築依循了傳統,使用了大量木作和榫接,原木的色澤與香氣歷經長久歲月而顯得溫潤且沉穩,卻也因此導致屋內的聲響遠比水泥磚造還要來得多上許多。

祖父總在雀鳥晨鳴的前一刻離開被褥,那樣固執強勢的人,為孩子掖被角的動作卻是小心翼翼的,舉手投足間深怕驚擾仍未醒來的孫子。他撫過棉被上的摺痕,最後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腳下,踏著放輕許多的步伐,推開紙拉門往廊外走去。

所以當虎杖跟著翻身爬起,揉著惺忪睡眼推開窗欞,看見的便是祖父躬身屈膝,沐著清晨日光修整松樹的背影。
𝐇𝐢𝐬𝐮𝐢✤
那棵五針松其實不高壯、松枝也並不繁盛,樹紋表皮甚至有幾處迸開的裂隙凝出了松脂,粗礪的猶如老人皮膚一樣。

其姿態一反虎杖曾經在別處所見,並非人為塑型控制而成的宛轉優雅,而是接近強勢地以枝幹柔韌扭轉了原先的蟠扎,橫豎交錯地,朝天空伸長了硬氣的腕枝,佔去好大一塊地方。

如在陽光充足,空氣流通的庭園,則針葉生長翠綠,短而健壯;若放在光線不足,陰濕炎熱的場所,針葉生長瘦弱,容易枯黃。
春秋季節,可任其充分接受陽光;夏季切忌烈日曝曬,必須遮蔭;冬季可置於陽光下,即便是耐寒樹種,為防止嚴寒凍傷,也必須控水。 (註 )

那雙逐漸佈上皺紋的手掌於枝枒間隙來回撥弄,在挑揀掉松枝上幾處枯黃針葉的同時,嘴裡不忘細數松樹該如何養護茁壯。
𝐇𝐢𝐬𝐮𝐢✤
總覺得爺爺和這棵松樹好像啊。虎杖說,他嗅聞著空氣中挾帶潮氣的土腥以及令他鼻尖發癢的松脂氣味。指尖輕輕托著松枝末端的新生綠芽,又補上一句都皺皺的。接著聽見祖父哼了一聲,說你小子要是好好吃飯、好好長大,讓陽光均勻曬過,以後也會變成這樣。

虎杖抬眼,發現祖父平日裡總是低垂的嘴角正微微翹起,或許是陽光過於柔和,連同那些剛硬的線條也融成了柔軟的弧度。

祖父讓虎杖接過幾束枯去的針葉及枝枒,並將其置入早先掘開的土坑。孩子的手掌不及老人那般寬大厚實,所以當他捧起土壤時,過多的土壤遂從手掌無法包覆的位置不斷溢出墜落。
祖父見狀,倒也沒有像平時那樣碎嘴叨唸,只是用掌心包裹住孫子手背,從旁支撐使溢出的土壤不再掉落。
𝐇𝐢𝐬𝐮𝐢✤
悠仁,人和松樹是很相似的。祖父淡淡地說。能力所及的範圍就夠了,在生長的時候給予營養;在需要時輔以支撐。枝枒生得不好也沒關係,和理想中的模樣有差距也別介意。
坑洞隨著他們鬆手逐漸被填平,用以堆肥的枝葉將會在土壤裡慢慢腐化,以待日後生長。

虎杖似懂非懂的問,那不就不好看了嗎?
祖父頓了頓,沒有馬上回答,直到祖孫倆一同拍實了覆土,用水洗去雙手泥巴,祖父才接續道。或許和他人眼中的理想姿態相去甚遠,但自這棵松樹在某處我們不知道的地方發芽,被掘起成盆,輾轉到了這塊土地上,經歷長久時間,撐拔自身,深深抓住這片土壤,也盛過風雪、讓大雨沖刷。即便折斷枝幹,也依舊向上生長。如此一來,那才會是它原來的模樣。

柔和的日光穿過松枝披掛在他們肩上。
那天萬里無雲,陽光正好。

和他剛進入門庭的那日別無二致。
𝐇𝐢𝐬𝐮𝐢✤
虎杖望向門庭園內,此處也有一棵挺拔的五針松。
其姿態和仙台老家的那棵松樹大相逕庭,是被束以蟠扎,儀態經過雕琢修整而氣勢驚人的偉岸松樹。

初來門庭裏側的那幾年,為了不令自身傾倒,虎杖藉由照護庭園花草及松樹轉移注意。然而胸前坑洞不再被填入枯葉作肥,掉落的土壤不再有人捧起,再怎麼硬氣的身軀仍不時會有匱乏之感。直到伏黑進入門庭,牽握他掌心的那一刻,虎杖才終於在拉扯間感覺胸口因此填平完整。

他緩慢拆除那些經年累月束縛於枝幹的蟠扎,褪去束縛的枝幹起初搖搖欲墜,無數個寒暑過後,已然成為十分穩固的力量,朝向天空伸去無數新綠末梢。

這樣恣意生長的松樹,總讓虎杖想起遠在仙台的祖父。

他用花剪將枯乾的松枝一一剪去,新生的枝枒在撥去枯枝後冒了頭,終有一日會成為穩固的支撐,得以盛起皚皚風雪。

那天陽光正好。
載入新的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