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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樣？」

我抬起眼睛，面前這個白子少年正直勾勾地盯著我——太怪了，我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奇怪的組合。一個銀頭髮的、一個金髮殘廢、一個紅頭髮的，還有一個遺傳性疾病的白子。

「對。」叫做塞特拉的少年點點頭：「這就是我們來這裡的原因！我們要——」

他轉過頭看向染了銀頭髮的夥伴。

「找龍。」他的夥伴說。

「對！」白子轉過頭：「找龍！」

我舉起他們的護照，新辦的紙張上還有一點油墨的味道，來自瑪吉卡，唉，難怪，那個鎖國的偏鄉。

「你真的很會講故事。」我檢查完了護照，揮動手上的筆：「要不要考慮去出版社投稿，有機率大賣喔。」

「那不是故事！」白子委屈地癟嘴：「這是真實發生的事！」

「好好好，」我說：「太棒了，你應該好好感謝你們的護照資料都填寫正確，但我的朋友，這世界上沒有魔法，也沒有龍。」

白子委屈地看著我，不過我並沒有理會他——海關這工作本來就夠累了，還要在那邊聽人家說故事，豈不是更累？

雖然這傢伙的故事確實挺有趣。

「所以這裡真的沒有龍嗎？」那個金頭髮的青年問道。

我抬起眼睛，這傢伙長得有些好看，所以看在燃料的份上，我還是回答了他。

「你可以去上層找找看，」我說：「轉個彎，從樓梯上去，直到最上層，你就可以看到無盡塔。」

「如果這裡會有人知道哪裡有龍，那就只有無盡塔的成員清楚了。」我聳聳肩：「那邊是古梵黎達斯商隊的分部之一，那個組織的人消息比任何人都靈通。」

金髮青年禮貌地對我道謝，我點點頭，然後「碰、碰、碰、碰」，我在這四個人的護照蓋上大章。

「歡迎來到多坨立。」我指向出口。

「這裡是是世界上最高的智者之塔。」

-

狹長的窗戶在磚紅色的建築上一字排開，在清晨淺薄的霧氣中，多坨立的海關迎來了他們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兩旁的路燈被點燈人一盞盞點亮，一個穿著斗篷的男人從馬車上率先下來，並像是要攙扶誰般伸出手。

一隻白皙的手搭上了戴著手套的掌心，在拇指與食指的前端是兩個黃金做的護甲套，尖長地令人不寒而慄。

他的到來無聲無息，就連馬匹也沒有發出聲音。當點燈人轉過頭時，才愕然警覺有人到訪。

「抱、抱歉！」他小跑地來到馬車邊：「目前審理所還未到開放時間——是您？！」

從馬車下來的男人面帶微笑，他的下半張臉精緻美麗，但上半張臉卻被兩隻以黃金製成的手掌覆蓋。他穿著燕尾服，下擺上綴著黃金製的樹葉。

「我不是來辦理手續的。」他語帶笑意地開口。

點燈人沒有開口，他對著男人鞠躬，飛快地跑回了建築內。男人鬆開了攙扶著他的手，將兩手背在身後。

在短暫的等待後，監理所的所長從裡頭跑了出來。他略微發福的身材讓他的行動看起來比實際上笨拙許多，在見到男人時，他恭敬地躬身：「克羅納先生。」

被稱為克羅納先生的盲眼男人對他微笑地頷首。

所長將克羅納先生請進海關，落地窗被窗簾遮蔽，而燈火則一盞盞地被點燃。克羅納走在長廊中，安靜卻充滿壓迫感。

「您——」

「我是來拿資料的。」

克羅納開口說道，他的打斷並沒有惹惱所長，中年男子只是緊張地吐出一口氣，又搔搔一起那所剩無幾的頭髮。

「我聽說，」這位微笑的拜訪者開口說道：「前幾天有人審理到了白頭髮的旅行者。」

他的詢問輕描淡寫，但卻把所長逼出了不少冷汗。他結結巴巴地表示這件事他並不是很清楚，但如果閣下有需要的話，他可以去調資料。

「我需要，」克羅納說：「非常。」

他們一路走進檔案時，而克羅納則把玩著手腕上的奇怪手鐲——那是一條叼著尾巴的蛇。

所長拉開抽屜，從裡面抽出一本資料夾，接著開始翻找起確切的日期。在短暫的掃視後，他抽出了四張申請表：「這裡。」

他原本要遞給克羅納，但伸出手時，又想起了面前是個看不清的瞎子。所長尷尬地咳了一聲，而克羅納則微笑地看著他。

「那就麻煩您念給我聽了。」他說。

所長翻開第一頁：「呃，第一個是哈洛.羅倫茲......從瑪吉卡來，特殊註記是少了一條手臂。」

「哦，羅倫茲。」克羅納摸摸下巴：「好久沒聽見這個姓氏，真稀罕，是貴客啊。」

「......再來是涅維斯.羅倫茲。」所長繼續說道：「也是從瑪吉卡來，特殊註記是身上有花紋，帶了一條蛇。」

「怎麼又是羅倫茲？」克羅納的語調有些驚訝：「還帶蛇？薩多斯.羅倫茲的後裔淪落到要來多坨立雜耍才能活嗎？」

所長輕咳一聲：「第三位是塞特拉.羅倫茲，也是瑪吉卡來的，您剛剛提到的白髮旅行者就是他。」

「他說他是來找龍的。」

克羅納微微歪過頭，他伸出手，而所長則沉默地將文件遞了過去。

「還有第四位呢？」克羅納再次問道：「你剛剛抽了四張文件出來吧？他們是四個人一起？」

所長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是的，抱歉，我剛剛以為您只是要找那位白髮的。」

「第四位叫山希亞.斯皮利洛斯，也是從瑪吉卡來的。」

「斯皮利洛斯？」克羅納重複了一次。

「對。」所長謹慎地回答：「就是斯皮利洛斯。」

冗長的沉默籠罩了檔案室，金屬櫃子被一排排地擺放在牆邊，唯一的一盞油燈將克羅納的側臉照得晦暗，又隱約帶著某種思量。

在接近死寂的氣氛中，克羅納慢慢伸出手：「這張也給我。」

所長將文件交給了這位年輕的盲眼閣下，克羅納將文件折起，接著放進外套中。

「感謝您的配合。」他對所長微笑：「願真理的硬幣將永遠以正面向您。」

所長再次行禮：「您亦是。」

克羅納再次回到走廊，他的速度比所長更快，甚至像是看得清眼前的道路般加快了步伐。

斯皮利洛斯、羅倫茲，還有那個白頭髮的傢伙。克羅納愉悅地想。這次真是太幸運了。

在清晨的陽光下，那雙遮蔽他眼睛的金色手掌反射著輕盈的光芒。就像是正理教傳聞中，真理之書的扉頁所寫的那樣——
以凡人之軀、以凡人之眼，皆難以窺視真理。

-

「我想跟星星結婚。」

「蛤？」

「蛤？」

金髮男孩的忽然開口反應身旁的同學有些詫異，他轉過頭，閉起的眼珠似乎正透過眼皮，凝視著眼前的同伴。

「我說，」男孩重複了一次：「我想跟星星結婚。」

「你不覺得星星很浪漫嗎？存在千萬年，不會老去、不會凋零，一直守望著你。」

「好的。」盲眼男孩說：「您高興就好。」

「為什麼想跟星星結婚啊？」另外一個同伴轉過頭看他：「它是一種無機物不是嗎——而且天上有這麼多顆星星，你哪知道哪顆是你的真命天星？」

「我就是知道。」金髮男孩說，他的臉頰變得緋紅，但卻是種微妙的興奮，而非羞澀：「每一顆星星都有它們的特質，你有看過三等星二十八號的星環嗎？它看起來真美！就像是新娘披著薄紗......裸體的那種，嘿嘿。」

「哇，好棒喔。」盲眼男孩敷衍地拍拍手：「可是我看不到欸。」

沒人理會他。

「你這樣說你的真命天星會生氣喔。」另一個同伴說：「做人要專情。」

金髮男孩開始試圖解釋——他說他對其他星星只是一種欣賞，如果他遇到了那顆屬於自己的星星，他一定會好好對待它。

「例如？」盲眼男孩問。

「我會找一個最華麗的籠子，然後讓它住在裡面。」金髮男孩以一種浪漫的口吻說道：「我們兩個會永遠永遠永遠在一起，就算過了千百年，我們都會銘記彼此到生命的盡頭。我們會有很多個孩子，我們的子嗣會是我們愛的證明。我願意每天寫情書給它，直到世界末日。然後我會把我最滿意的一首情詩鐫刻在這顆星球上，全世界都會知道我有多愛它。」

「沒救了。」盲眼男孩說。

「滿浪漫的啊。」另一個男孩回答。

金髮男孩還沉迷在幻想的戀愛中，無可自拔。在幾秒後，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接著開口：「不分享一下你們的願望嗎？」

「我的願望嗎？」

另外一個男孩停下手邊修繕手錶的動作，而金髮男孩已經擺出了準備聆聽的姿態。他思考片刻，接著開口說道：「我想要賺大錢。」

「好膚淺。」盲眼男孩說。

「會嗎？」修手錶的男孩聳聳肩：「不然就找一個地方安居樂業，人不需要太大的志向，不然會很累。」

「就你在嫌東嫌西。」金髮男孩瞪了盲眼男孩一眼：「那你呢？」

「我嗎？」他質問的對象聳聳肩：「不知道欸。」

「我都分享我自己的了。」金髮男孩露出委屈的臉：「跟我說一下嘛。」

盲眼男孩站起身，他靠到金髮男孩耳邊，接著似乎低語了什麼。金髮男孩的表情漸漸變得陰鬱，而在盲眼男孩離開他後，他有些僵硬地問了句「你認真」。

「認真。」盲眼男孩咧開嘴：「不覺得很完美嗎？」

金髮男孩沒說什麼，他靠在椅子上，油燈將他紫色的眼珠照得燦亮而鮮明。

「你做不到的，菲涅斯。」他說：「你做不到的。」

「為什麼我做不到。」盲眼男孩搖頭晃腦地說著：「我當然可以——我比你聰明多了。」

金髮男孩翻了個白眼，像是懶得和對方爭執：「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啊，」菲涅斯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他們共有的朋友終於修完了那隻手錶，他把手錶拋給盲眼男孩，而對方則輕而易舉地接下：「但我不在乎啊。」

「你想要星星、他想要安穩的日子、我想要知識，這有什麼不可以的？」

金髮男孩搖搖頭，沒說話，就像是深知自己不能說服眼前的菲涅斯。而他們的朋友一如既往地打量著這兩個人，然後又逕自離開室內。

「晚安，薩多斯。」菲涅斯說，他的眼皮輕輕顫抖，不知是因為興奮，又或是別的原因：「祝你晚上可以夢見你要結婚的那顆星星。」

他離開前掩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