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突

有時候邱敏也會想，一般母女之間是什麼模樣呢，也是充滿著競爭、嫉妒、依賴和推託的嗎？

「我很愛媽媽，媽媽也很愛我，這肯定是一切的前提。」

「......世界上會有不愛自己女兒的母親嗎？」
房間裡空蕩蕩的只有大鐘滴答的在響，沒有人回答這個無解的問題。

邱敏越來越害怕回家。

那個空蕩蕩、十分冰冷的場所和學校裡的溫暖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家是提醒她自己有多失敗的地方，而這個事實，是她不論做多少努力也無法修正的。

但，與此同時，她仍舊渴慕著自己的母親，就像是羽翼尚未豐沛的雛鳥那樣想著母親，她總是徒勞無功的不斷重複，重複渴望著被母親所愛。

所謂的愛，究竟是什麼呢？
母親對女兒的，是一種愛嗎？

對愛的渴望，使她如同布穀鳥鐘裡的小人偶一樣，在整點離開，在深夜回來。

她的房間裡頭擺滿了獎狀和得獎的照片，它們都長滿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她，有時只是看著，有時會叫她『廢物』讓她起床練習。她曾經試過把那些東西扔掉，但只隔不到半天，僕人們就會把一切都恢復原狀，分毫不差。

邱敏知道這是媽媽在提醒自己。
不可以忘記贏的感覺。
只有贏的那刻，活著才有意義

房間的空氣總是混濁，就算是打開了窗，仍舊是一片黑暗，越是大口呼吸，惡意的念頭便不斷的灌進大腦裡，邱敏已經很久沒有這種過激的反應，在陽光下待的太久，都差點以為自己百毒不侵。

『 』

她發出無聲的尖叫，猛地伸手去抓，床頭櫃内夾層的藥袋被她翻了出來，過於用力的動作將裡頭的處方箋灑落一地，邱敏無暇他顧，只是像久旱逢甘霖的人一樣，硬深深的吞下一把藥丸。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她像藍鯨死亡一般墜入入了海中。
海裡面很安靜，近乎無聲的安靜，她不斷下墜，如同愛麗絲掉入兔子洞，被水包圍的感覺，就像是靈魂被輕輕的抱住，鼻腔與耳朵内灌入了海水，但是沒有痛苦，有一瞬間，邱敏希望自己也只是海的一部份，而不是邱敏，她想成為任何人，除了自己。

她覺得好疲倦，在這片海洋之中，她想好好的睡一覺，但夢境裡有許多聲響，讓她不得安寧。


『如果我說喜歡妳的話，會讓妳感到被愛嗎？』


『每個人貢獻出一點，只怕你會幸福到握不住長笛。』


『但請相信我，妳的價值並不只單單是妳的技能，而是妳就算傷痕累累還願意去嘗試克服一切的心。』

邱敏張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不曾踏入自己房間的媽媽，媽媽正隔著一步的距離，她優雅的彎下腰，撿起地上的處方箋。

「妳為什麼在吃藥，身心科？這就是妳這半年都不去上長笛課的原因嗎？」母親漂亮的面孔扭曲了一下，邱敏無論怎麼努力也無法把這個表情和擔心所連結，剛清醒的她眼中的畫面沒有固定的平面，一切東西都在傾斜著，世界在傾倒。

「我知道了，妳交到了壞朋友。三流高中果然盡是一些不三不四的學生，上次生日派對的時候，也是你的朋友帶妳跑離會場的吧？離開了他們，妳就可以繼續吹妳最愛的長笛了。」

「月底的時候你爸爸會去美國，剛好哥哥也快畢業了，我會跟老師說，那裡資源也夠，一流的老師都在那裡，我會替妳辦轉校手續的。」

「我不要！為什麼！我好不容易才交到朋友！我很喜歡他們......我想跟他們一起畢業......！」瞪大雙眼，邱敏被自己能對媽媽發出這麼大的聲音給嚇著了，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反抗母親所說的話。

「邱敏，妳再這麼任性的話，媽媽就不要愛妳了。」

所謂母女，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呢？
從小到大，我沒有什麼缺失的，我想要什麼，什麼就會立刻出現在面前，我從來沒有為了生存吃過苦頭，我也從來不需要去思考未來的方向。
我愛的人，還有愛著我的人，愛本身，不是我可以去爭取的目標。

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