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君◇3-10我可以看一年
【偽墮魔系列】
我當魔王那些年 回憶篇
有空就打一點 草稿注意
先放上來方便我通勤時打字

漾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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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前塵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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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無依,江水滔滔,孤舟招招。
前世浮塵,落水無痕。
死無歸,荒途迢迢,隻影搖搖。
往事舊夢,湮滅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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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似乎有誰在唱著歌,隨著歌聲由遠而近,我的意識也逐漸清明。

周身潮氣環繞,身下的船隻微微晃盪,發出一陣細微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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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不眷星月,暮不戀花蝶。
望前世而成絆,顧往昔而成念。

是誰?

我睜開眼,視線朦朧間只有一片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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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醒得早了,船隻尚未到岸呢。」右手邊似乎坐了一個人,溫雅清潤的嗓音在腦內響起。

我聽見他的聲音,卻呆愣許久才理解他的話語。空白的記憶被許多混亂的色彩倉促填上,白色的、黑色的、紅色的……每一幕都是我此世種種。

我想起最後靈魂潰散的畫面,無法理解自己為何在此。

「客人莫要妄動,您魂魄不全,又帶著外面的聯繫,是渡不了河的。」那個溫和的嗓音再次響起。「為求穩妥這才將您的五感封閉,待上岸後自有人會將禁制撤除。」

五感?

即使魂魄重新聚攏,我已是殘魂之身,又何來五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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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沉睡多時,或許多有困惑,我等是奉命前來的引渡人,此行是接引客人前往彼岸的。世事輪轉,機運無窮,有人尋了你遺留世間的足跡,心念成願,願終有報。如今這份心願成就了新的機緣。」

我聽著他的話語,渾沌的記憶中,一張面容悄悄浮現。

「客人不必擔憂。」那人似乎帶著些許笑意。「阻饒此行的並非時間,而是那些求而不得的亡魂。」

「緣盡而不散,因果自有時。」

說完這句,那人便不再說話了。

船頭應該還有位擺槳的歌者,在我們停止交流後,他又悠悠唱起了歌。似吟似誦,帶著古老的調子,不緊不慢地重複著相同的唱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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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輕微碰撞後,船靠岸了。

我感覺到有一雙手將我捧起,就像掬起一捧清水。接著,一束光緩緩落入眼底,素白的衣料從我視線一角掠過,接過我的人有一雙似曾相識的藍色眼眸。

「許久未見。」他輕聲開口,熟稔的語氣讓我有一瞬的恍惚,似乎在那些被洗去的記憶中真的有過這樣一個人,與我並肩、與我談笑。

我動了動指尖,感受自己身上的時間線,此刻的「我」是無法叫出對方名字的。

「不要緊的,你此間時間線尚存,桎梏便將與之同在。但我想你還是可以看一看四周,這裡確實是『某個你』相當喜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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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言抬起頭向周遭看去,入目之處皆是潔白一片,花草樹木還帶著淡淡光暈,就像由白水晶凝結的,有點像我夢境裡的世界。但和夢境不同的是,這裡有時間之河,還有一艘簡陋的小船,以及站在船上的兩個身影。

「客人已到達彼岸,我等便先回去了。」其中身穿白袍的少年向我和我身邊的男性作揖告退,另一位拉划著槳桿的老者也朝我們點了點頭。

確實是時間之流的引渡人。

常理來說,肉體銷亡後,靈魂會自然去往該去的地方,也有某些靈魂會進入時間之流,順應水流重新成為世界的一部分。但在漫漫長流中總有幾個例外,或是機緣,或是巧合,那些靈魂的時間線將被以另一種方式修補,在世界規則的默許下再次重回他們原本的世界。這時候就需要引渡人順著線,去尋回那些可能早已支離破碎的亡魂。

只是沒想到……我如今也成了那個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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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自己的掌心,說不清心裡湧起的情緒從何而來,只覺得胸前發堵,讓人不安。

「別擔心,是有人讓你成為了那個例外,你大概也猜到是誰了。」男性緩緩說道。「他偶然觸碰了我族遺落在外的法器,或許是感知到他的心念,法器竟為他開啟了時空裂縫,將他送入了他本不該出現的時間段。現在他是受法器保護所以暫且安全,但他和另一個時空的自己本是同源同體,即使他有心要避,怕也是避不開。」

「你且順著時間線回去,彼方的你記憶混亂,我們也會從旁協助修正,對那時的你而言僅會是漫長一夢。你只需記得不可讓他與過去的自己接觸,也不可讓過去的你們提早相遇。機運被觸發,此刻你的時間我亦無法看清,但對於他來說,你的消逝已成定局,在來日未明前,萬事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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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一邊說,一邊將一抹淡藍色的光暈放入我的體內,暖意從深處湧現,隨著靈魂裂痕被修補,掌心牽引我的力量也逐漸變得清晰,像是急切地要將我帶去某個地方。

彼方的時間在呼喚我。

「我們能做的就到這裡了,你且去吧。」與我眸色相近的男性笑了笑,他定定注視著我,短暫的沉默後,又輕聲嘆道:「可以的話,就別再回來了,願時間之神眷顧你們。」

說完,他將我輕輕一推,四周景物消退,我腳下一空,如墜深淵。過往無數畫面閃現,一幀幀掠過眼底,像是顛倒鋪展的陳舊畫卷,將我的時間拉回遙遠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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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最終停止在一片熟悉的街景上。

初遇之後,相識之前。

意識像是落入水面,轉眼便被無形的水流捲走,在徹底陷入黑暗前,耳邊又傳來引渡人若有似無的歌聲。

紲絆命殞,顧念魂殤。
拋來路之漫漫,棄前程之悠悠。
塵落而命燼,夢飛而魂散。
縱餘生之長短,換故人之安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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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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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睜開眼,我正躺在原世界某處平房樓頂,不遠處是幾個身著黑衣的重柳族。

我站起身,環顧四周,街道還是熟悉的樣子,但遠方少了幾棟高樓,周圍的民房外牆似乎也比印象中鮮亮幾分。

「發什麼愣,醒了就快過來。」領頭的那個重柳族見我起身,語氣不耐地催促。我淡淡看了他一眼,一時想不起對方身分,便低頭檢查自己身上的衣服和物品。

看樣子我是直接回到這條時間線的自己身上了,感受著體內各種禁制和咒印,我莫名覺得有些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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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聽見嗎?我讓你過來!」被我無視的領隊語帶怒意,我緩緩抬頭與他對視,視線相交片刻,我看見他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但還是佯怒地繼續朝我訓斥,其餘幾人也是冷冷地看著我,帶著幾分排斥和警惕。

我還在回憶此刻景象,就感受到身上的時間線猛然一緊,來自靈魂深處的刺痛感讓我腳下一頓,險些栽倒。

我看著對面幾人細微的眼神變化,躁動的內心暗暗一沉,邁開步伐就朝他們一步步走去。

領頭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堪堪將狐疑收回肚子裡。他從衣袍裡取出一件染血的衣服,撕成數塊分給我和其他隊員,在接觸衣物的那一刻我便認出了上面殘餘的力量氣息,雖然很微弱,但確實是屬於妖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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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頭人言簡意賅地將任務內容講了一遍,也是這個時候我才從凌亂的記憶中找到相對應的片段。妖師一直被家裡人保護得很好,多年來都未被重柳族探查到一絲足跡,直到進入守世界前幾年的一次意外,他在保護圈外觸發了言靈之力,不慎將自己摔進醫院,這才讓我們重新鎖定追查範圍。

我看著手裡染著血汙的布料,不禁暗自嘆了口氣。

等重柳族的追查小隊解散後,我按照記憶中的內容,朝著一個方向前進,復刻自己當時的行動,找了個隱蔽的樹林簡單處理自己身上的傷口。其間我也試著數次偏移軌跡,發現自己還是可以在不影響歷史的前提下,稍微做出一些無關要緊的小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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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慮片刻,抬手開啟一個隔絕外界的臨時空間,並從個人空間裡取出一隻小泥偶,將自己大半的力量注入其中後,我為他換上黑衣袍,又按照自己身上的禁制術法和追蹤術法一一給替身人偶添上,此刻泥人和我的力量氣息已幾乎相同,唯獨咒印較為特殊,我只能盡量仿製類似的力量感。

我將泥人的力量連結套上五指,泥人即刻睜眼,一模一樣的眼睛裡帶著淡漠和空洞,我將他放出樹林,讓他以我的身分繼續向著原本的道路前進。此刻我可以共享泥人的視線並操控他的一舉一動,但以防萬一,我還是在他身上留下一個傳送刻印,如果出了意外我將即刻回到泥人身邊和他換回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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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泥人的身影消失在遠方,我回到樹林裡,找了條清淺的小水池將自己又從頭到腳打理了一番,失去面罩遮蔽的面容倒映在水面上,我看著自己的倒影,想起許久以前,自己在妖師面前主動摘下面罩和頭巾的場景。

那時的自己似乎想到了什麼,就突然想讓對方看看自己的真容和身上的制約。

明明沒有必要的……明明只要當作是僅此一次的失誤直接轉身離開就好的,甚至為求保險我應該在之後將妖師的記憶清除的……但我沒有那麼做,我給他看了自己的樣貌,還說了很多不必要的話,那些話……似乎也對妖師帶來了不少影響,後來他每次看見我身上裂開新的傷痕時,總是會露出一種我無法用言語闡明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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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池面上被風吹皺的倒影,接著緩緩站起身。又突然想起當時妖師在湖邊和小靈獸們安睡的畫面,午後的陽光穿過層層樹葉落在他臉上,清爽的微風一遍遍拂過黑亮的髮梢,一切靜謐祥和到有些不真實,就好像外界那些追殺和危機都不過是少年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我離開水池,翻出幾塊水晶和備用衣物,隱藏了力量氣息後,又稍稍改變了容貌和髮色才走出樹林,悄無聲息地融入人來人往的街道。

這裡離妖師家還有好一段距離,如果我沒記錯這條街道裡應該有家專門買賣兩界奇貨的小商店。我順著人潮走了一段路,果然在某條巷道口看見一塊不起眼的小招牌,上面被施加了妖精的小法術,一般人不會特別注意到。

我轉進小巷,推開巷尾一家燈光昏暗的商鋪店門。「打擾了,這裡收水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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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老闆是一位中年的槐樹妖精,他懶洋洋瞥了眼我擺放到桌上的純淨水晶,有些下垂的眼睛瞬間目露精光,一把從躺椅上跳起來,熱情地招呼我坐下。「唉,您可來啦!這水晶自然是收的,如此純淨又帶有時間氣息的水晶可不好找了呀,還承蒙蕭笙閣下多多關照。望小哥回去後,還替小店轉達謝意。」

我聞言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但面上只是淡淡朝對方點了點頭。

老闆又自顧自地寒暄了幾句,見我無意搭裡,才轉而切入正題。「這批水晶確實是極好的,就是……那時間凝晶另一方實在催得緊,如若方便,可否先讓小店開個眼界,也好和另一方的老闆有個交待?」

我靜靜聽著,心裡稍稍有了底。我看向老闆,默默放出一點屬於時族的力量氣息,兩相沉默間,妖精老闆才有些遲疑地問道:「可不是蕭笙閣下讓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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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腦中思索片刻,確認自己確實沒聽過這個人,而且這名字也不像時族的真名,多半是化名。

「最近確實有所耳聞,有一批時間凝晶流入黑市,因為數量不多,本來族內是不打算追究此事的。」我看著臉色瞬變的妖精,緩緩開口。「蕭笙閣下是吧?」

「唉呀,是在下糊塗了,貴客就請當作什麼都沒聽到吧。」老闆一拍額頭,揮了揮手趕忙端上茶水,捧起水晶就是一陣端詳。「嘶……這透度是真的好啊,做成祭祀物件想必會很受各大妖精族歡迎,這樣吧,我給族內祭司傳個訊息,讓他們先看過,再來給您……」話音未落,我趁老闆不備直接將水晶收回,轉身就要離開店面。

老闆當即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跑出櫃台就攔住我的去路。「貴、貴客留步!要不我直接給您開個價吧!您看這個數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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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眼老闆比著五的枯瘦手指,又面無表情地看向他。「我還有要事要回報族內,下次吧。」

「咳咳……這樣,我看您也是第一次光顧,大家交個朋友,我給您多加點,您看這樣行吧?」老闆眼珠一轉,伸出另一隻手又加了幾根指頭,額角還有一顆汗珠默默滑落。

「蕭笙閣下……時常私訪原世界嗎?」

老闆表情一僵,立刻拉著我回到櫃台前,一臉賠笑討好。「唉,貴客呀!來來來,您看這外面天氣陰的,怕是等等要下雨呀!正好我這有多的雨衣,您且先坐著,坐好了啊,我給您拿著。還有水晶,您是需要這邊的貨幣對吧?我立刻取現金給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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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槐樹妖精就咚咚咚地跑進房內,沒一會兒便捧著幾樣東西出來。

「來,您看看這裡是兩萬新台幣現鈔,剩下的我都給您分開存卡裡了。」妖精一邊說,一邊把幾張卡片逐一放上機器,讓我確認卡裡餘額。

「另外這些是小店的一點心意,貴客您任務在身有些事情難免不便,這不小店剛好有一些改變外貌的小道具,特別是這個口香糖,可以短時間完美模擬任何一樣物品,搶手新品啊!一般客人想買還買不到呢!」妖精老闆熱情地向我解說各種道具的使用方式,說完還不忘連同雨衣一起包到塑膠袋裡塞給我。

看著半透明的紅白塑膠袋,我一時竟分不出這妖精究竟是故意的,還是選擇性缺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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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袋子,我想著等等去妖師家之前先順路買個布包。妖精見我收下東西,立刻笑著湊了過來。「哈哈,您這東西也收了,這……」

我轉身拉開店門,側過頭低聲道:「我沒來過這家店,自然也不知道蕭笙閣下流出族內物品之事。」

妖精聞言當即樂得連連稱是,滿臉討好地將我送出巷道,並在我離開視線後,徒手扯下巷口的招牌,扛著招牌就一溜煙跑個沒影,連巷道深處的微光都驟然消失,彷彿那裡本就是個普通民居,從來不存在什麼黑店。

我站在房頂上旁觀了妖精閉店逃跑的全過程,不禁覺得有些有趣,如果妖師也在場,大概會壞心眼地嚇嚇那位妖精。用他們這裡的話說,這就叫「跑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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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了搖頭,甩開那些無意義的想法。點了幾千塊收進衣服裡後便將整個塑膠袋丟進儲物空間,後面的過程還算順利,這一帶的商店街貨品很全,看樣子似乎是這裡的年輕人夜晚活動的中心地帶。

我觀察他們的穿著,先是給自己挑了件白色上衣和牛仔褲,又在另一家商店買了件黑色皮衣和側背包,幫我結帳的人類女性還多送了我一疊優惠券,我怔愣片刻,拿不準該不該收下,但想到以前挺常看到妖師將優惠券壓在電視機旁邊,我還是默默伸手接過了。

再三確認自己的外貌不會引起注目後,我才遠離人潮擁擠的商店街,轉而搭上開往妖師家方向的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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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咧但咧這位兄弟!啊你年紀輕輕怎麼就不學好!而且這造假的技術也太爛了吧?金價夭壽齁!這是違法的捏!你粗不粗道?要被警察杯杯抓走的捏!」司機豪邁的聲音引來乘客紛紛側目,我艱難地在人群中回過腦袋,便看見司機正在滔滔不絕地訓誡投幣箱旁的少年。

我心下一驚,但很快便認出眼前的少年並非這個時空的妖師,對方雖然故作羞窘,但眼神卻悄悄在車廂裡來回逡尋,直到我轉過身站定腳步的那一刻,兩方視線隔著人群遙遙對上。

他依然低著頭,保持順服聽訓的乖巧模樣,卻是不著痕跡地朝我輕輕一笑。

……

我深吸一口氣,頂著其他乘客的目光擠上前去,正好看到司機生氣地將幾個硬幣拍到投幣箱上,我側過頭一看,硬幣是真幣,剛流入市面沒多久還亮晶晶的,邊邊還有這麼幾個字「中華民國一一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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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虧得這位司機能注意到。

「不好意思,他的車錢由我代付可以嗎?」我摸出幾枚硬幣,禮貌地向司機詢問。

「喔、啊這你哥哥喔?金價系喔!現在的小朋友頭殼攏壞去呀!要不是看你年紀小又乖乖的,叔叔今天就直接把你載進警察局啦!緊啦,投一投進去站好啦,叔叔這次就當沒看到!下次不可以了,粗不粗道!少年人要好好努力啊!」

我投了幣,將少年領到車廂一隅,司機還在罵罵咧咧的,其他乘客見戲散了也紛紛收回視線,只有少數幾個人隱蔽地投來了擔憂的目光。

車子一路搖搖晃晃,我和少年並肩而立,悶熱的車廂內氣味混雜,但我還是能聞見對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一個晃蕩間,少年撞到我身上,溫熱的氣息短暫地貼上我的耳畔。

「好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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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然一驚,差點鬆開握住拉環的手。正想轉頭警告他,他卻早早退回原位,一副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樣子。感受到周圍幾位乘客的側目,我恨恨收回視線,感覺半個身子都麻了。但他並沒有就此收斂,隨著公車晃動,他一次次逮著機會貼上來,他的黑褲不斷蹭過我剛買的牛仔褲,我每退避一點,他就更得寸進尺一些。

我不知道他在捲入時間裂縫前是受了什麼刺激,但我最終忍無可忍,抬腿往他腳上狠狠一踩,絲毫不留餘力,而他竟然吊在拉環上徑直笑出了聲。

公車一路從傍晚開到晚上,車上的人來來去去,不知換了幾波。而我們暗中較勁,竟也不覺時間漫長,等到我們終於進入妖師自幼居住的區域時,車上除了我們,只剩司機和一位矮小的老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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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弟弟呀,你們也住這附近嗎?真是巧啊,但我好像沒見過你們。」老婦人離開原本的位置,來到我們身旁的座位坐下,過程中司機還喊了句讓她小心點走。我鬆開不知道第幾次踩著少年的腳,朝老婦人點了點頭,另一邊的少年倒是自來熟,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著謊,還裝出一副懵懂又乖巧的模樣,很快便和老婦人熱絡了起來,花言巧語哄得對方心花怒放,連司機也跟著攙和了幾句。

等我們準備下車時,少年手上已經多了一袋新鮮香甜的蘋果,老婦人大概是很喜歡孩子的,看我們要下車了還有些捨不得,再三確認我們真的沒有經濟困難後才願意放我們離開,司機也是耐心地等老婦人和我們道完別,才關上車門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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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夜晚有些悶熱,我跟在妖師身後,走在社區公園的小道上。我們穿過一盞又一盞的路燈,暖黃的燈光明明暗暗,照得地上的影子時隱時現。

「剛剛車上那位是李奶奶,她就住那裡。」來到某個轉角時,妖師停下腳步,指著一棟老公寓說道。「我小時候掉進水溝時她還救過我,只是後來年紀大了就很少出來走動了。」

「剛剛在車上她大概也沒認出我。」妖師望向三樓一扇黑漆漆的窗戶,極輕地嘆了口氣。「李奶奶是在我十三歲的冬天走的,走了好幾天才被人發現。」

我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扇窗戶,算一算,這個時間線的妖師正好十三歲。

我本來以為他會想靜靜地待一會兒,但妖師只是佇足片刻,等了幾分鐘沒等到那間屋裡亮起,便轉身繼續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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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沒有過多的哀傷,背著雙手悠然自得地哼起歌,手裡的塑膠袋隨著他的步伐發出悉悉窣窣的聲音。

「什麼時候發現的?」

聞言,他轉過身倒著走,後方的路燈正好照進他的眼裡,墨黑的眼瞳深處像是燃著一簇火苗。「你猜猜?」他嘴角上揚,微微瞇起的眼睛勾住了我的目光,此刻四目相交,周圍的景物一瞬間都變得遙遠,他身後那條摻了碎玻璃的道路在餘光中蒙上一層薄紗,彷若天上星河,無聲地在黑暗中閃耀。

我下意識張了張嘴,卻在失神間忘了組織語言,胸腔裡傳來陣陣悸動,沒能吐出的話語和停滯的吐息一同噎在胸口,堵得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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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師見我遲疑,索性停下步伐,在離我五步遠的地方站定,默默地等待我的回應。

少頃,我重新按捺下這種陌生的異樣,給出肯定的答案。「……你是故意的,你從一開始就在。」

「呵呵……呵呵呵……」

妖師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側過臉低低笑了幾聲,接著,他又忽然抬起頭,灼熱的目光直直撞上我的視線,他取出一顆蘋果後將塑膠袋放到地上,重新站直身姿,一反先前的平和與悠哉,他的眼眸黑得發亮,帶著某種我未曾在他身上見過的強烈情緒,沉聲問道:「那麼你想知道為什麼嗎?如果你能搶到我手上的蘋果,我就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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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費解地看著他,一時摸不准他到底在想什麼,如果不是那雙眼睛裡的墨色過於濃烈,單憑他如今年少的模樣,我幾乎要以為這不過是少年心性的幼稚玩笑。

我們視線短暫接觸,他依然站立原地,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拋著那顆蘋果,我眼珠微微瞬動,掐準時機毫無預兆地閃身繞到妖師身側,單手成刀便攻向對方腰際,但妖師當即反應過來,一個側步後仰就輕鬆避開。趁著他找回身體重心的半秒間,我收回力道,左腳一蹬就要伸手捉上他的手腕,卻不想他避也不避,直接將手中東西拋出,我條件反射地接住迎面飛來的蘋果,下一秒,一雙屬於成年男性的手掌便將我牢牢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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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渾身僵硬,濕熱的鼻息依附耳稍,夏日單薄的衣衫隱約傳來對方體溫,和他的掌心一樣溫熱,分別鉗住我兩邊手腕。

「因為我想見你。」他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手上力道又收緊幾分,隔著輕薄的皮衣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充滿彈性的肌肉,以及隨著橫膈膜運動緩緩起伏的肋骨。他的拇指撫過我腕間的皺褶,描摹似地順著紋路遊走,所到之處泛起陣陣麻癢。

我此刻才像是被解除定身咒一般,心臟猛地加速跳動,想也沒想就一個肘擊向後襲去,妖師吃痛鬆手,我立即迴身跳開數尺遠。驚悸之餘,更讓我不安的是對方言行中透露的陌生感,我一眨不眨地盯著還在揉肚子的妖師,不知不覺中繃緊全身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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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解除身上的偽裝,恢復原來的模樣,地上的影子一下追過我的,寬實的肩膀讓我有種還能感受到對方體溫的錯覺。

妖師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這個認知快速閃過腦海,說不上是什麼感受,但我能感覺到那顆數秒前還在劇烈跳動的心臟很快地冷靜了下來。

街邊一輛轎車緩緩開過,車頭燈不經意照到妖師身上,短暫地補足了路燈的昏暗。我看見妖師撐著膝蓋慢慢直起腰身,他的四肢已經完全長開,合身的黑褲襯得兩條腿修長勻稱,腰上還鬆鬆地搭著一條皮帶,將有些寬鬆的上衣下擺隨意收攏。

他一手扶在肋骨下緣,冷硬的面部線條讓他黑黢的雙眸看起來更加深邃,他看了眼我手上的蘋果,有些苦澀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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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蟲鳴四起,我們在喧鬧的夏夜裡安靜地對峙著,他就站在原地看我,好像我不做出點反應他就要一直在那裡等下去。我指尖微動,但腳下還是分毫不移,我靜默注視他身上的變化,每多找到一處,心裡就沉重一分。

這是時光橫亙在我們之間的差距。

「是不是沒有了那顆蘋果,你就不會向我走來?」

妖師見我遲遲未動,放下了腹上的那隻手,歛去笑意的臉上徒留苦澀。

我心頭一蕩,理智還沒跟上,就頭腦發熱地邁開步伐。十餘年歲月帶來的膠著與沉重感並未減輕多少,但僅此一句話,便瞬間讓心裡的隔閡消失大半,先前的種種陌生也隨著彼此距離縮短而一步步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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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我走到了他面前,以一個對我來說過於親近的距離,直直迎上他的目光。

他長大了。

我微微仰著頭,鼻尖正好到他的嘴唇下緣,這樣的距離下,他身上那種幽微的香氣又再次浮現。

「好聞嗎?」他側過頭,將略白的脖頸展現在我面前,連結鎖骨的肌肉隨著他的動作拉開一道優美的線條。

我將呼吸放得很輕,然而鼻息間依然充斥著他身上的味道,我忍住退步的衝動,由著他又一次將距離縮減,但一個恍神間,我突然發現這香氣似乎有幾分熟悉。

……是桑薇亞之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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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觸發的嗅覺記憶像是一道索引,將某個被冰霜覆蓋的畫面從不太連貫的記憶中抽了出來。我還記得的,當時妖師剛學著使用力量沒多久,就因為體內力量失衡而突然暈厥,那時候……我預知自己時日無多,便替他走了這一趟。

「別這樣看著我呀。」這次妖師率先移開了目光,他低頭整了整領口,溫聲解釋:「這只是習慣罷了。」

確實,他現在力量控制得很好,白色力量覆蓋全身,並且刻意壓制了半成以上,妖師之力更是半點也沒透出來,讓他看上去就像個普通的白色種族,絲毫不引人注目。我想現在的他應該已經將力量運用自如了,不需要再依靠外物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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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醫生說我可能有點精神依賴。」妖師重新抬起頭,狀似隨意地笑了笑,接著從儲物空間裡取出了一個小小的金色耳飾。我的注意力立刻被這東西吸引過去,雖然表層包裹了厚厚的隔離和反探測術法,但作為時間種族,相近力量的特殊感知讓我意識到這耳飾並不尋常。

這大概就是那位口中的法器了。

妖師將耳飾遞給我,入手的那一刻,耳飾閃過一道暗光,接著某種細微的力量纏上我的手腕,細若游絲的金線忽閃即逝,但在金線消失後,我的手腕上多了一圈奇異的紋飾,其中夾雜了很多時間種族的古老文字,看上去應該是類似守護一類的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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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花紋和我的不太一樣啊。」妖師翻過我的手腕細細查看,隨後拉開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淡色符文。相比我手腕上的,妖師身上的守護符文顯得簡單許多,顏色也更淺一些,看上去只是單純保護他,確保他不會在穿梭時空裂縫時被當作異物分解掉。

「這是第幾次了?」看著那圈褪色般的臂紋,我低聲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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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師抿了抿唇,沉默幾秒後才笑笑答道:「最後一次了。」他捉著我的手,放柔了聲音。「我說過了,我只是想見你。」

「這個東西是我無意中從幻境裡得知的,我在一次任務中偶然遇到了一種很特殊的惡魔,他的外型看上去就像一本書,裡面紀錄了所有時間線的正史。我就是誤打誤撞進入其中,恰好看到了某個時間線的你。」

「拉普拉斯之書。」聽完妖師的描述,我很肯定地說出那個「惡魔」的名字。

按照時間種族流傳的說法,時間之神有一千本世界書,上面記載了世界誕生以來所有時間線發生的事,從古至今,鉅細靡遺。但一朝異變突生,其中一本世界書掙脫了時間的掌控,它像是被啟發了靈智,不再順服於世界意識,對於那些早已塵埃落定的歷史,它甚至妄圖以自我毀滅的方式進行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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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很複雜,為了維持長穩運作,她一直有意識地在保護自己,許多規則也油然而生。花開花落、日月星軌、死生命局,所有一切皆有其數。

然而這個變異的拉普拉斯,卻打破了九百九十九本世界書所寫下的定局。

「拉普拉斯落入自由世界的那一天,是天上的金星為他引了路。」妖師看著我手裡的耳飾,像是在吟誦詩句般,低聲喃喃道:「我第一次踏入幻境,見到的就是那天的情景。當金星亮起那一刻,其餘星辰都為他讓開了道,拉普拉斯就像一隻火鳳凰,浴火而降。他的灰燼散落在每個日夜、每個季節、每個生命裡,它微若塵埃,亮如流螢,傾聽萬物之聲,與世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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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師看著我,緩緩眨了眨眼。「在妖精族的古語裡『拉普拉斯』是智者,是全知的化身,過去與未來對他而言不過是一面畫卷。但我知道,他也曾經是這世界的一份子,他的清醒和降落不過是因為放不下,哪怕這裡早已不是它原生的世界,他也想回來這裡。它根本不是什麼全知的神使,他只是個被時間拋下,還不幸甦醒的、孤獨又絕望的倒楣蛋罷了。」

說到這裡,妖師低頭笑了下,僵硬的嘴角邊帶著幾分自嘲,我靜靜看了一會兒後,默默移開目光。

「流亡者。」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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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普拉斯最初的意思,是流亡者。」我微微垂眼,看向手裡的金色耳飾。「在這個世界的時間開始之前,歷史本不存在。時間之神自意識中誕生,將世界從虛空放上軌道,世界行過的每一條軌跡都需被定位,因此才有了世界書。在新舊世界交替間,會有少部分東西或種族被留下,這便是世界書的原料。『拉普拉斯』本是上個世界的種族,他們的眼睛能看見過去與未來,並且將一切所見紀錄在身上的花紋裡,世界書便是取他們的皮製作而成的。關於拉普拉斯,世界並未為他們保留隻言片語,所以當此世的時間之神降臨之際,便以此稱呼他們。」

「世界的終末,在一開始就註定的嗎?」妖師沉思片刻,問道:「從她成形的那一刻,每一條時間線其實就已能預見終點,而世界書是所有必然事件的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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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世界誕生的那刻,便注定死亡,依附而生的所有生命體皆是如此,時間只是將一切串起。好比潑出一盆水,在潑出的那刻,每個水珠該怎麼飛、要向哪飛、能飛多遠,是一開始便注定好的。」

妖師眉目微垂,若有所思,在燈光無法照及的眉骨下緣形成一片陰影。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對嗎?」半晌,妖師似乎想明白了什麼,低沉的嗓音裡有些許暗啞。「於我們而言,我們是在預設的框架裡反覆循環。而對於世界之外,世界的誕生即是死亡,生與死,在那些世界之外的存在眼裡並沒有什麼不同。所謂生死,是之於時間才有了意義。」

我點點了頭,算是認可了他的說法。

「那你們呢?」妖師忽然抬起眼,成熟的面孔向我靠近了幾分。「當這個世界走向終點後,你們會去哪裡?你們也會像拉普拉斯那樣,被以某種手段留在新世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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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識想退開,卻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被對方緊緊捉住,他眉頭微微蹙起,眼眸深深,像一片無底海,我呼吸微滯,就像要被拖入其中。我突然意識到,妖師並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這麼平靜自得,在那片靜海之下的,是無數洶湧暗流。

「你在幻境裡看到了什麼嗎?」我冷靜下來,輕聲詢問。

妖師下唇顫了顫,許久後才逐漸放鬆手上力道。

「……我看見了你,不同時間線的你。」妖師伸出另一隻手,緩慢又小心地拉住我另一邊衣袖。「幻境很雜亂,我無法看得太真切,但我看見了很多不同時空下的你,你們做著類似的事、說著相同的話……我就在旁邊,斷斷續續看了很多……直到我找到和我相同時間線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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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你和重柳族四處尋找妖師下落,也看見你離開族人,獨自穿梭在月影間……我試著循線追回你的過往,但怎麼樣都找尋不到,在我遇見所有『你』之中,唯有我們這條時間線無法追憶或預見……我什麼都看不到,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只有短暫的、在我們相遇前後的時間段。」

我任由他抓著我的袖口,看著他眼裡的急切和隱晦的懇求,語氣不自覺地放軟許多。「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只是它被刻意隱藏了或出現了某種不確定而已。你見到的那個『惡魔』是從最初的時間點,被投影到每個時間線的拉普拉斯的殘影,它的現身,代表你身上有它的印記。」

但妖師並沒有被寬慰,他定定望著我,眼神晦暗不明。

「這些東西……你早就知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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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預知過於長遠的未來,但我相信你將為既定的命數帶來轉機。」我看著他,一字一句認真道:「不是拉普拉斯選擇了你,是你主動走向了那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未來,拉普拉斯的印記,只存在於心中。」

妖師一眨不眨地與我對望,凝滯的眼眸中隱隱有水光閃動,他嚥下一口唾沫,緩緩開口。「我從拉普拉斯的幻境中出來後,遇到了你的族人,他告訴我新世界降生之時,拉普拉斯一眼便望到了底,我所遇見的殘影都是他的視線。拉普拉斯殞落世間後,他的本體分作無數微埃,穿插在每個時間節點中,每當有人走到了特定時間點,並觸發了拉普拉斯的力量,世界書所寫定的結局就有可能被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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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們的結局是不是也有改變的可能?」妖師看向我,眼裡已恢復一開始的清澈深遠,他有些小心地試探道:「我知道這種改變不一定是你想要的,我來這裡只是想再見你一次,如果最後你仍選擇留在既定的軌道,那我也會尊重你的決定,從此不再打擾你。所以……所以這段時間,能不能暫時留下來呢,就當是陪陪我?」

看著他這副謹小慎微的模樣,我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

「你現在,才要問這個嗎?」我有些無奈地看著他。

妖師聞言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但捉住我袖子的手卻悄悄溜到手腕處。他捏著我兩邊手腕,躊躇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既然如此,我可以再提一個請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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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淡淡應了聲,示意他有話直說。

「幻境裡拉普拉斯墜落的那日,金星的主君曾讚美他,說他新世界第一明星,並賦予默贊之名,意思為機運。在我循著幻境裡的線索得到這個耳飾之後,你的族人再次來到我面前,他說這個耳飾和寫就世界書的金墨水本為同源,在世界書落成後,剩餘的墨水便煉成了這個耳飾,連同世界書一起,被賦予時間之神。」

「在拉普拉斯墮落後,時間之神退出世界歷史,祂帶走了九百九十九本世界書,並將自己的耳飾拋入時間之流,取得耳飾的人可見拉普拉斯真身,並在通過測試後,能暫時打破時空規則,去到自己想去的時間線上。」妖師說著,覆上我持有耳飾那隻手,一點點將我的手掌闔上。「我的心願已了,現在我將它交予你,在你考慮的這段時間,我希望能由你來保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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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裡的耳飾傳來些許暖意,相近的力量感讓我有些莫名熟悉。

其實我大概能猜倒妖師無法看見未來的原因,因為他想看的是我們的未來,然而在既有的時間線上,那裡只會有他,不會有我。但我沒有告訴他這些,我沉默良久,最後還是收下了耳飾。

見我同意了,妖師顯得很高興,那種如釋重負的欣喜全部都寫在臉上了,看著他無法自抑的嘴角,我恍惚間從他身上看見昔日的少年,在這一刻,時光彷彿真的倒流,永遠停駐在平靜的歲月裡。

「謝謝。」他彎起眉眼,微微低下腰身與我平視,墨黑的眼瞳盛滿笑意。「我會努力的。」

我有些疑惑地看著他,他見我不解,眸光閃過一瞬失落,有些羞赧地和我拉開了距離,鬆開的那隻手無措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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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真不明白呀……」妖師小聲咕噥了幾句,接著握著我手腕那隻手輕巧地溜進我的掌心,他咬了下唇,又提了幾口氣,才重新對上我的視線,異常認真地開口道:「我說過了吧,我想見你,想讓你和我一起走向世界書中未曾出現的未來,我也說過了會尊重你的選擇,不論你是否願意脫離正軌,我都想和你待在一起,那怕這是最後一次。所以在你做出最後決定前,我會像狗皮膏藥一樣黏著你,不論去哪裡都好,我會一直跟你說話、逗你開心,我會對你很好,好到你捨不得放下。」

「你可以這麼理解,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將追求你,請求你的親近和喜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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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好歹給個回應吧,我的勇氣已經快用完了喔。」妖師吸了下鼻子,臉頰的紅暈已經快燒到耳尖去了。

「為什麼?」我看著他,目光凝然,許多過往片段一一浮現。

「啊?」

「為什麼會這麼想?」我快速審視他的面容,估計距離自己死去至少五年有餘,我不知道這些年他經歷了什麼,又在幻境裡看到怎麼樣的我,才會讓他產生這樣的情感。我無法欺騙自己對他說的話毫無觸動,但同時我也無法理解他為什麼對我如此執著。

「這……你要我怎麼說啊……」他垂在身側的手收緊又放開,一個人嘟噥許久才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他再次開口,卻是在向我道歉。「啊、抱歉,對你來說應該很突然吧……畢竟一般人一覺起來就被送到遠方聽人告白都會覺得莫名其妙啊,我應該先想到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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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乾笑幾聲,而後低下頭,沉聲接續道:「但是對我來說,這一天我真的等了太久了,久到我幾乎都要絕望了……我在幻境裡跳轉過一條又一條時間線,只為了尋找這麼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當我終於找到你時,卻發現我們的未來是一片空白,我的所有念想在那一刻都崩碎了,我只能像幽靈一般跟著你,看著你戰鬥、看著你睡覺、看著你受傷……在那些難以細算的年月裡,我就這樣默默看著你。直到有一天,你在深山的一間破廟避雨,我看見雨滴穿過腐爛的木頭落在你的肩頭上,我才突然驚覺,自己究竟有多想擁抱你……那時我就想著,如果我能走到你身邊,我會陪你看完那場雨,然後在陽光灑落的那一刻親吻你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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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命時間向前走了八年零六個月,但我的靈魂卻往後追朔了五百年多年的時光。」妖師一邊說著,一邊緩緩抬起頭,他鬆開一直捉著我的手,向後退了幾步,聲音發顫。「我獨自向你走了五百年……現在,我需要你同樣向我走近。就算只有一小步也好,這樣不論多遙遠,我終究會來到你身邊。」

他最後一字落下,轉角又一台汽車駛來,車燈照亮妖師側臉,他雙目發紅,揭開表象後的他眼底有著濃到化不開的疲倦,和眼角那抹溫和的笑意揉合在一起,便成了幾欲發狂的執念。

我深深地望著他,陷入良久的沉默。

「知道了。」最終,我只是淡淡應了聲,接著抬腳走向他,他的肢體一瞬僵住,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又充滿了期待和欣狂。但很快,這些生動的表情就在我與他擦身而過時全然被錯愕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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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僵立片刻,又立即追上我。「等等……你要去哪!」

我避開他抓過來的手,低聲答道:「有人來了。」說完,我們左手邊的巷子口就傳來了幾人的說笑聲,聽上去似乎是一家人,女孩正脆生生的要求她的家人給她買零食吃。

妖師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控,立即收斂情緒,他快步向前越過我,帶我走向另一條小路,接著悄無聲息地繞進其它巷子裡。小巷位於住宅後方,四周相當安靜,僅有一些鍋鏟碰撞和電視卡通的聲音,但妖師仍一言不發地向前走著,他的腳步有些快,直到我開始落後他才堪堪停下。

「對不起。」他悶聲道。「我只是……想要你一點回應。」

巷子裡沒有路燈,只有民宅窗戶裡透出的些許光亮,我看著他的背影,再次感到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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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知道了。」一個吐息後,我重複道。看不見他表情的情況下,我竟然也莫名有些不安,總覺得自己應該再多說點什麼,卻又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正當我斟酌開口之際,妖師已經先轉過身了,他的肩膀明顯放鬆許多,方才潰堤一隅的情緒已全數消失,此刻的他看上去和先前並沒有什麼不同,他依然帶著淡淡笑意,看上去溫和而疏離。「是我太急了,不要緊的。你不用顧慮我,我並不是想給你壓力,反正我們也還有時間,接下來……」

他說到一半,我便抬起腳,一步一步向他走去,直到在他面前站定,直接打斷他未盡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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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呢,你想怎麼做?」我盯著他閃過一絲慌亂的眼睛,輕聲問道:「在你看來,我是因為那顆蘋果才走向你的嗎?」

他雙目圓睜,一度失語,看向我的目光有驚喜、有不解,也有不敢置信,裡面夾雜了許多情緒,說不清、也道不明。

我看著他濕潤發紅的雙眼,他的目光有些迷離,濃黑的睫毛上還沾著水氣,一綹綹地微微發顫,像是剛哭過。我從沒見過他這種樣子,心裡那片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湖泊再次泛起漣漪,看著他倔強繃緊的嘴角,我此時突然有了想伸手觸碰的想法。

正當我的理智逐漸退居下風,就要抬起手臂的那一刻,妖師卻如夢初醒般猛然大叫一聲,驚得我本能地退開半步,心頭沒來由地一陣後怕。

他望向自己空蕩蕩的兩隻手,反覆翻看。「靠腰,我的蘋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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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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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回蘋果後,我們來到妖師家樓頂,他熟門熟路地繞過守護法陣,又駕輕就熟地撬開自家窗戶,十分自然地闖入屋內,末了還不忘對我招招手,讓我趁他姊發現前趕緊進去。

「你很熟練?」

看著妖師大搖大擺地在自己房間裡翻找東西的樣子,我忍不住出聲問道,這架勢怎麼看都不像是第一次。

聞言,妖師艱難地從床舖底下爬了出來,淺色的上衣蹭髒了好幾塊。他手裡抓著一個小鐵盒,框啷啷地晃了一下。「嘿嘿,有時候太久沒回家了反而不敢回去啊。」

「我回來就是想拿個東西。」妖師從腰帶上抽出一把小刀,沒幾下就將鐵盒撬開,從裡面取出一把銅鑰匙。「放心,我就借一下,用完就放回來。」

我搖了搖頭不置可否,既然時間沒發出警告,那就說明此刻的改動是無關緊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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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媽常帶我和冥玥回本家玩,雖然然對我們兩個都很照顧,但到底他和冥玥年紀更相近些,很多時候他們的話題我都無法跟上,所以那時候我常常自己在庭院裡玩尋寶遊戲。」妖師讓我看過鑰匙,便將它收進口袋,笑笑地說起了從前的事。「妖師本家總能找到許多奇怪的小東西,以前我不懂事,都會把他們當成『寶物』埋起來,本來是想等然和冥玥陪我一起玩,但總是等到後面就忘了。」

「說來也奇怪,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偏偏能想起這把鑰匙,可能是因為那時候已經比較大了吧,雖然我完全不記得自己把東西埋哪了。」妖師兀自陷入了回憶,但任他苦思冥想依舊一無所獲。

「是什麼樣的東西?」我在他旁邊坐下,輕聲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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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我真的想不起來了,只隱約有印象……似乎是我舅媽送給我的。」他困擾地抓了抓後腦勺,思索無果後索性放棄思考,轉而用有些期待的眼神看向我。「可能只是個小玩具或小飾品什麼的,但我就是想讓你和我一起去找找看。」

我對此沒什麼意見,便直接點頭同意。接著妖師帶領我參觀起他的房間,對於這個他從小生長的空間我其實不算陌生,但倒也從未如此明瞭地去感受這房內的一景一物。我抱著他塞到我懷裡的不知道是狗還是熊的布娃娃,聽他講述了許多小時候在這個房間裡發生的事。

他甚至翻出以前的照片,從國中時期開始,喋喋不休地為我介紹每張照片的背景故事,他一張張講著,我便一張張聽著,直到翻到相簿的最初一頁,一張嬰兒照片瞬間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五官還皺巴巴的,臉色微微發青,看上去狀態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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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是我出生時的照片,也不知道是誰幫忙拍的,看起來像隻猴子。」他注意到我的視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我的關注點不在那裡,看著照片裡的新生命,我內心總有種難以名狀的焦躁感。

在他出生那天,發生了什麼嗎?或者說,有什麼東西被人刻意隱瞞了起來?

我盯著嬰兒皺在一起的眼鼻,隱約能透過照片感受到一點不對勁,但我沒有當即詢問妖師。

相冊到這裡就結束了,妖師起身將相冊放回櫃子裡,此時一台汽車在妖師家街口停下,隨後便是一陣女性的怒罵聲,聽上去氣勢洶洶的,即使在二樓都能聽得很清楚,其中還不時摻雜幾句低微的討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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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媽!」妖師立即反應過來,短短幾秒間便將房內恢復原樣,他抬手打開傳送陣讓我站過去,並且放出術法消去我們來時的足跡和殘留氣息。妖師收拾好後,我微微側過頭,正好看到妖師的「母親」拎著大包小包地走過來,後方還跟著腿傷未癒的妖師。

法陣很快啟動,墨色的光芒在腳下亮起,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就在我們跳轉地點的那一刻,那個跟在母親身後垂頭喪氣的少年似乎抬頭往我們這裡看了過來,只是這一眼過於倉促,我很難斷定對方究竟是有所察覺,或只是習慣性地看向自己的房間所在。

「唉,好險好險,他剛剛應該沒看到我們吧?」顯然妖師也注意到了,但他對此倒不上心,下一秒便揮揮手隨口安慰道:「真的看到也沒什麼啦!反正那個我頂多又覺得自己流年不利看到歹物仔而已。」

我瞥了妖師一眼,並不是很想被算進「歹咪呀」的範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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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了兩步拉開距離後,我才轉眼打量我們所處的環境。這裡應該靠近山頂,四周一帶是相對稀疏的樹林,並且沒有足供照明的光源,靠著頭上一輪明月才勉強算是能看見腳下的路。

「這裡是鰲峰山,離我家比較遠,往下走可以看到登山步道,等等我們順著步道離開。」妖師一邊說,一邊拉著我走出樹林,隨後指了指一個方向示意我看過去。「下面就是市區了,先找個地方安頓一下吧。」

我看向妖師所指的方向,那裡星光點點,各色相間,一片連成一片。像是數百萬朵開在夜晚的水燈,在黑色的水面上載浮載沉。

妖師沒有催促我,他待在我身邊,安安靜靜地陪我看了一會兒夜景才動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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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妖師所說,往下走沒多久就能接上登山步道。我們步調錯落地沿著石階下行,發出答答答的聲音,整路青蛙和蟋蟀常伴左右,我們踏著彼此的腳步聲,彷彿受邀加入這山林交響樂隊中,即使沒有文字交流,整段路程也異常熱鬧。

我看著妖師的背影,月光透過葉隙落在他的頭頂和肩上,他的肩膀很寬,肩頸處的肌膚上沁出點點細汗,洇濕了他略為單薄的衣衫。汗印沿著背部肌理一路向下延伸,直到隱沒在月光無法觸及的地方,濕透的布料緊緊貼在他身上,隨著他肌肉運動緩緊有度地起伏著。

下山的路不算特別長,期間妖師走了幾個捷徑,我們不出五個小時便在山腳見到公車站牌,只是這個時間已經沒有公車了。妖師看了會兒站牌時刻表,便從口袋掏出手機叫了車,手機還是這個年代流行的款式。
綠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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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綠光!好久不見~
這篇這幾天沒更新 跑去趕七夕賀文惹
綠光
小狼好久不見!其實我蹲點很久啦XD 只是怕插樓才沒有回覆,昨天實在忍不住不管如何都想給你比個小心心♥️
小狼君◇3-10我可以看一年
啊其實可以直接留言喔,不用擔心插樓~ 只是想說噗浪可以分區塊編輯很方便就先放上來了
如果需要暫時避免插樓這邊會自行關閉留言,只要能留言都是歡迎隨時進來聊聊
七夕快樂!(回比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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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倒來得很快,他一邊嚼口香糖一邊問我們目的地,妖師關上門後說了一個應該是旅館的地方,司機聞言停下咀嚼的動作,透過後照鏡悄悄將我們掃了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線,神態自然地驅車離開。車上開著廣播,女主持人和男主持人一搭一唱,歡活地介紹著時下流行音樂,我聽了一會兒,才注意到這幾天剛好是人類世界的母親節,不只是廣播裡撥放了一些相關歌曲,稍早在街上也有許多人捧著花沿街叫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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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撇過頭看了妖師一眼,一面廣告招牌的冷光正好照在他面無表情的臉上。他注意到我的視線,回過頭衝我淡淡一笑,然後默不作聲地拉過我的手放在自己腿邊,又接著看向窗外的街景。這裡的夜晚不比下午的街區熱鬧,但也被刷上了厚厚的商業色彩,形形色色的商家掛著五顏六色的招牌,三三兩兩的居民或行或立,我們乘車行過,那些色彩便混在了一起,透過玻璃窗不經意闖入黯淡的車內。

車子最終停在一家有些老舊的旅館前,司機開了車內燈低頭翻找零錢,他看了看先下車的妖師又轉頭看了看我,最終還是在臨走前開口道:「年輕人,剛入夏夜晚容易著涼,沒事了就早些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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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便開車駛離了,我回頭看向妖師,他沒說什麼,只是在原地目送司機離開,才帶著我走向前臺辦理入住。相比剛才的司機,旅館人員對我們要冷漠許多,見我們要了一間雙人房也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問了退房日期後就將鑰匙交給我們,讓我們自行上樓。

這裡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泛黃的壁紙帶著淡淡霉味,即使噴了芳香劑都無法掩蓋這間旅館從骨子裡散發的陳腐氣息,好在房間內部還算乾淨,不至於住了生病。

妖師一看到床,就帶著那袋蘋果嘩地一聲撲了上去,底下老舊的木板被他壓出一聲哀鳴,聽上去似乎只剩一口氣了。

「哈哈,這枕頭聞起來像是被老鼠撒過尿。」妖師把旅館枕頭一把丟到沙發上,又將兩張床的被子抓起來輪流聞了兩遍才勉強留用。「抱歉,我現在身分證不能用,只能帶你住這種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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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不對,錢也是你付的,我現在是身無分文的流浪漢。」妖師重新趴回床上,側過頭看著我笑道:「你要是不要我的話,我只能拖著紙板去睡天橋下了。」

我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在意,又從儲物空間裡隨意取了一半的卡,將卡片密碼連同剩餘現金一起交給妖師。

妖師看著床頭的卡片和鈔票,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他翹著一隻腿,拿起鈔票假裝點了點,而後挑眉戲道:「哎,哥哥真大方,要不我接下來四個月都給哥哥包了吧。」

「……」

要不打暈他直接丟到天橋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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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我開玩笑的!哈哈,開玩笑的!」妖師見我目光不善,立刻收起不正經的樣子,他將鈔票重新整理好,取走找開的幾張百鈔,又將剩下的現金連同卡片塞還給我。「這樣你就不會丟下我了,對吧?」他朝我輕聲笑道。

我看著再次回到手上的卡片,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只覺得妖師真的變得很不一樣,不僅僅是外表和力量的成長,或是精神意志的茁壯,而是由裡到外,某種附加在靈魂上的東西被改變了。

妖師並沒有注意到我這一瞬的分神,他蹲在沙發邊打開自己的儲物空間,一邊從裡面掏出各種生活用品,一邊嘴裡碎念著。「我看看……洗髮精、沐浴露、牙刷、毛巾、糧食、水……喔、還有啤酒!還好我這次進來前做足了準備……錢幣年份算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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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師將食物和啤酒鋪滿茶几,又回到床邊取了幾個蘋果拿去清洗,順手還抱起一盆的洗漱用具放進浴室,沒一會兒又探出頭說旅館少給了香皂要去跟他們要。我看了會兒對方忙進忙出的身影,想著自己左右是空手來的,身上也沒什麼需要整理的東西,便脫下外套和鞋子,靠在床頭閉上眼,將精神力聯繫上彼端的泥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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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聯繫的速度很慢,但我必須將釋出的力量盡量壓制。現在是泥偶在代替我完成這個時空下的行為軌跡,如果被當時空的人意識到異常,可能會造成時間紊亂,從而觸發世界意識的保護機制。

過了好一會兒,我的「視線」逐漸清明,我抬眼看向四周,周圍是一片茂密竹林,晚風在其間穿梭,發出娑娑聲響。這裡離妖師家還有段距離,重柳族的探察小隊也不在附近,我操作泥偶利用我留下的力量打開儲物空間,從裡面捏出兩張半透明的白色紙張。我將些許力量灌注其中,接著一把捏碎,紙屑便化作無數花瓣,隨著晚風飛往遠方。

做完這些後,我緩緩收回精神力,一睜眼卻看見本該離開房間的妖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此刻正蹲在我床頭邊,單手托腮地看著我,另一隻手裡還拿著一小包應該是香皂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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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追查我的蹤跡?」他微微歪著頭,思考了一會兒後,說道:「你不需要特別去消除我的行蹤,我知道重柳族裡有特別擅長時空追蹤術的人,但現在我身上有耳飾的守護,即使真的被發現也不要緊的。」

我瞥了眼他的手臂,雖然現在那圈紋路被衣袖遮擋,但我還記得剛才在公園看到時那圈花紋就已經很淡了。「你觸碰了什麼禁忌?」

妖師依然蹲在我床邊,他回憶片刻後,答道:「我來的時間點太早了,差不多就我十歲的時候吧,我等了很久都沒等到你,就想去看看這個時候的『你』在做些什麼,結果才剛闖入時間之流就不小心踩中陷阱掉到亂流裡,還是被你的同族撈起來的,這也不算什麼禁忌吧,應該?」

……不然你覺得闖進時族居住地才算禁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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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他一眼,暫且不和他討論這個問題,只是針對他的回答冷冷詢問:「你和時族是怎麼聯繫上的?」

「啊?」聞言,妖師露出傻呼呼的表情,一副聽不懂問題的樣子,但黑色眼眸裡卻閃過一瞬的慌亂與心虛。

「陷阱,你能從亂流裡被及時救出,那些陷阱是針對你的。」我直直看著他的眼睛,語氣有些冷硬。「即使你觸碰了拉普拉斯的力量,他們也不會主動出現。還有那個耳飾,是他們提示你的。」

這次妖師面上撐不住了,他眼神閃躲,像是掙扎了幾下,但最終還是像洩了氣的皮球癱坐在地,一手搭在床沿上,苦笑道:「我說我不是有意瞞你的,你信嗎?」

我沒有搭話,只是沉默地看著他,等待他組織好說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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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師一手搓著香皂包裝袋,一手揪著床單,片刻後才張開口,將當年的事情經過緩緩道出。「你也知道,時族退隱後就沒幾個人能找到他們,我又沒辦法在時間之流待太久,如果我不用點激進手段根本見不到他們。那時候六界混亂,大家都在忙著對付魔神入侵,我也被指派任務去了不少地方,其中一次我在一個水族遺跡裡發現舊時期的妖師紀錄,於是想順藤摸瓜還原當初那支妖師的行經路線,沒想到摸著摸著就摸到了時族那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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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順著線索找到一些時族遺留的痕跡,又順著那些痕跡一點點拼湊出他們退隱前合作過的種族,再透過那些種族的族內紀錄,逐漸鎖定他們曾經久居的幾個地方。輾轉幾個地點後,我最終找到他們隱藏起來的舊神殿,那裡雖然已經被棄置,但裡面的法術卻還在運轉,我覺得這是個好機會,於是將那個神殿裡裡外外翻了一遍,果不其然又讓我找到第二座被埋藏在特殊空間的遺跡。」

「你觸動了空間連結?」這下我確實有些訝異了,妖師並不擅長時空法術,要啟動時族遺留的聯絡裝置必然要費一番工夫。

「裡面有空間連結?」妖師瞪大雙眼,看上去比我還震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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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早知道就不用這麼麻煩去偷渡那麼多炸藥了。」在震驚之後,妖師立刻換上痛心疾首的表情。「那堆炸藥花了我快三年的積蓄唉!」

妖師說到傷心處,一口氣把他如何在妖師首領眼皮子下運送大量炸藥,並且破解神殿保護術法的艱辛過程全交代了。我一邊聽著,一邊為他的行徑捏把冷汗,他是藉由壓縮爆破範圍來集中火力,加上空間術法的加乘,利用爆炸那瞬間的空間震盪來突破保護機制,但這過程需要他一連串的精確掌控,一個不慎可能就會被爆炸或保護機制撕成碎片。

「……你把他們逼出來了?」

「不,我炸了神殿後他們依舊不願出來。」妖師揪著床單向上扯了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所以我炸了第二座。」

我看著他,在這一刻忽然明白那位將我帶出的時間種族為何希望我不要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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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炸到第四還是第五座遺址時吧,我本來和往常一樣要在引爆之後開啟安全空間的,但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捲起,我幾乎來不及反抗就昏了過去,等我醒來,就已經在拉普拉斯的幻境裡了。」妖師看著我,小心地伸手觸碰我的手腕。「剩下的都和我說過的一樣,我的意識在裡面經歷了非常漫長的時光,在我離開幻境後,我的身體已經被移到最開始的那個神殿,並在那裡見到了你的同族。」

「我真的不是要瞞你,我只是……還沒想好要怎麼跟你說、說那些以前的事。」妖師拉著我的手,轉過身單膝支在地上,他深吸一口氣解釋道:「幻境裡的時間對我來說過於漫長,當我在神殿醒來後,感覺一切都恍若隔世,有時候我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那些記憶中的事哪些屬於幻境,哪些又來自我的過去。」

我看著他微微顫動的黑眼珠,暗自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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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需要現在告訴我。」我淡淡道,末了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並且我不會因為你想追尋我的蹤影而生氣。」

我能感覺到妖師語氣裡的小心翼翼,他並不是怕我責難他炸毀時族遺跡的事,他是擔心我不願再被打擾,因他的執意追求而不悅,就此否定他所有努力。

妖師凝視著我,緩慢地眨了眨眼,而後一點點露出釋然的笑容,就像風雨後的月亮,霽光皎皎,一片敞亮。

他點了點頭,承諾之後整理好思緒會全部告訴我,接著便將我拉到桌邊,一股腦地將食物一個接著一個塞到我手上,雖然我並不覺得飢餓,但架不住他一番盛情,最終還是和他一起解決了桌上大半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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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夜晚十分平靜,打點完物資後換妖師進浴間洗漱。我確認內側的枕頭沒有異味後,就換上小燈在靠床的床鋪躺下,對街招牌的燈光映在玻璃上,紅紅藍藍的,看不清字樣。我閉上眼睛,腦海裡閃過今天在公園時的畫面,妖師雙眼通紅,某種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黑暗在他瞳仁裡盤繞。雖然他嘴上說著會等我給出答案,但如果我當時真的轉身離開,這縷黑暗怕是要直接凝成實體。

以及……

他所渴望的那個有我的未來,又是什麼樣子的?

遠方傳來拉鐵門的聲音,浴間的水聲似乎也停了。我放下沒有進展的思考,對於即將交付與他的答案並沒有過多猶豫,只是如今我依然無法理解,無法理解這份情感由何而生,又是何時開始這樣被對方給牽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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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碎的記憶一點點掙脫束縛,像是快速生長的藤蔓攀附在理性之上,我放緩呼吸,彷彿站在最後一隅淨土,看著腳下不斷成長的藤蔓一次次想將我拉下,要讓我深陷在那些過往中無法自救,從此沉淪。

如果我此刻跳下去,大概永遠都無法回頭了。

我將會被時間除名,無法再作為公正與平衡的利劍,就此失去守護之位。

我站在頂端,環顧周圍黑潮般的藤蔓將我的領地逐漸吞沒。我想我終究會選擇躍下的,哪怕我無法理解這份情感從何而起,也難將自己的心意以文字表明,但我知道我終究會留在他身邊,只要他想、只要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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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現在我想看看,看看這浪潮般的藤蔓會如何將我捲入回憶之中,看看我是否會如自己所想的那樣無所顧忌。也想看看妖師眼裡的我,以及我最終將為他變成的樣子。

理智的高塔在翻湧的記憶中一點點潰散,我失重下墜,但這場由無數泛黃畫面所構成的夢卻無比溫柔。藤蔓撐起我的意識,就像有一隻手在後方托了我一把,那些記憶中的兵器鳴擊聲都被若有似無的呢喃取代,整個夢境彷彿被月光暈染過,散發平靜溫和的光暈。

而我在其中浮沉,隨著回憶緩緩飄盪,直到落入更深的夢境,一覺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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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再次醒來時,已經是隔日中午。房間有些昏暗,我起身望向內側的床鋪,妖師不在房內。

我掀開被子想將窗簾捲起,卻發現自己身上的被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了一件。不只棉被,連原本應該放上枕頭的地方都墊上一疊薄毯,看花樣都不像是這旅館提供的。我再次看向內側床鋪,妖師的床還保持原先配置的寢具,但昨晚被他丟掉的那顆枕頭卻不翼而飛,我找了一小會兒,才在衣櫃角落找到它。

我將那顆枕頭重新擺到沙發附近一個不起眼的地方,便轉身進浴廁洗漱,還沒等我擦乾臉上水珠,房間門把便被人輕聲擰開。我看著大包小包的妖師,順手接過他手裡的塑膠袋,他似乎沒預料到我已經醒了,看到我的瞬間微微一愣,隨後笑了起來,抬手就捻起我眼前的一綹濕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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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先擦乾再出來?」

他站在浴室門與房門的交界處,輕聲問道,他的聲音和房內寧靜的氛圍渾然一體,讓我一瞬產生某種錯覺,彷彿眼前的場景已經上演千百回。同樣的早晨、同樣的問話、同樣的語氣,以及伴隨食物香氣的安寧與平和。

我下意識退了一步,說不清是因為這份錯覺,還是對方突然親暱的舉止。

他笑著關好門,又將我手裡的塑膠袋拎了回去,袋子裡是這邊很受歡迎的傳統早點,我記得它的店名,以前妖師偶爾也會買。

「油條吃嗎?」他將手裡那根炸得金黃鬆脆的長條麵食掰成小塊,放到鹹粥旁的塑膠盤上。

我照著他的樣子將油條泡到鹹粥裡,泡軟的油條香軟韌勁,是一種很特殊的口感。我淺嚐幾口後,覺得有些不習慣,便將塑膠盤推還給妖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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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喝足後,妖師叼著豆漿吸管在手機鍵盤上一陣敲打,他的眉頭不時皺起,看樣子像是在處理什麼要緊事。

「剛剛我去跟這一代的小生靈們打聽了萬事屋的下落,喔對了,萬事屋就是那隻被你欺負到跑路的妖精。」見我在看,妖師直接將手機遞給我,一邊讓我看他和附近「居民」的簡訊紀錄,一邊簡單交代事情經過。

「畢竟我們現在都不方便頻繁使用力量,要搭車和住宿的話,還是要弄一張身分證比較方便。」妖師從口袋翻出一張小地圖,上面用原子筆打了幾個圈,大部分都集中在本島北部的位置。「等拿到證件後,我想帶你去幾個地方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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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於接下來的行程沒什麼意見,等妖師講述完行程規畫後,才問起他尋寶遊戲的事,但妖師只是彎著眉眼,故作神秘地豎起一根指頭抵在唇邊。「只要到了對的地方,線索自然會出現。」

見他不急,我也不再多問,收拾好物品便隨他出了旅館。今天日頭很好,天空一片晴朗,妖師面朝陽光活絡活絡筋骨,對於我們今日抓捕妖精的行動顯得興致高昂,並美其名曰「優良公民準備工作」,確保在接下來的旅程中我們可以隨時提供各方單位所需證件,絕不給警方增添一點麻煩浪費社會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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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前一後走在街道上,今天多半是個上班日,午後的街上只有零零散散幾位中老年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我們一路走來引來不少目光。大概過了五個路口,先我半步的妖師突然扯住我的衣袖,引我穿進一旁的小巷,小巷隱身在住宅之間,雖然路程彎彎繞繞的,但大方向和「居民」提供的消息是一致的。

等周圍沒人後,我才跨步與妖師並肩。接收到我的眼神詢問,妖師側過頭,視線在我的臉上停留片刻,而後輕聲笑道:「沒什麼,只是太陽有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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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看了看四周,並未接續話題。

或許是少了停等紅綠燈的時間,我們步行的進度並未因在巷道裡彎繞而落後,反而比預期的時間提早到達。妖師開啟手機核對位置,確認無誤後就帶著我跳上一處民宅屋頂,由我在此蹲守妖精,而他則潛身他處向附近其它「居民」確認情報。

我藏入加蓋的鐵皮屋簷下,利用幾盆半人高的矮樹擋住身形,靜心觀察下方動靜。這段街道雖然位處偏僻,但附近巷弄裡藏有不少特殊行業,即使是上班日午後,依然有不少人在街上遊蕩。

沒一會兒,我察覺到一絲不同常人的氣息悄悄混入,我環視四周並無發現異常,對方多半是用了隱藏身形的法術。正想和不遠處的妖師打暗號,眼角餘光便瞥見他的身影出現在對面陽台上。只見他雙腿纏住鐵欄杆,以倒吊的姿勢半伏在四樓的塑膠雨遮上,呈現捕獵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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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找到了妖精所在,視線緊緊追隨著某個物體而移動。從他的行動來看,妖精應該離他還有段距離,直到目光轉進一旁的小巷裡他都還沒動手。

妖師收起預備動作,轉而伸手抓住雨遮旁的鐵杆,單手一使力就盪入三樓陽台的陰影處,落地後還不忘轉身朝我招招手。

我一步躍上隔壁房頂,藉著一旁天橋迅速來到妖師身邊。我們視線交流三秒,默契地同步給自己施加改變外型的小法術,而後一前一後向著妖精離開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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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巷弄比之前的都要狹窄,鏽蝕的管道裸露在斑駁的牆體外,錯綜複雜地依附在每棟老房子上,既像血管,又像藤蔓。

這裡、四樓。

妖師回過頭做了幾個口型,又伸手指了指我們頭頂的某扇窗戶。

我們收著氣息,小心翼翼地攀上窗台,一左一右將窗口夾在中間,凝神關注屋內動靜。

大約兩分鐘後,安靜的房間傳來門軸刺耳的轉動聲,一道腳步聲由遠而近,最終停在窗台兩點鐘方向,距離我們不過三公尺。

妖師朝我點點頭,比了五根指頭,示意我五秒後行動,接著抬手從私人空間抽出一根……我想應該是被稱作「鋁棒」的民間非主流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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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秒默數結束後,妖師率先一步破窗而入,同時在窗口設下小型結界,以防打鬥聲引來不必要的注意。

雖說這場單方面的衝突在眨眼間就結束了。

「呀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不要殺我!」被妖師單腳制伏的妖精放聲尖叫,四肢在地上胡亂擺動。「我一窮二白一個破老頭子,我沒有什麼能給你的!你放過我吧!」

「唉,好了好了,你冷靜一下……」妖師拍了拍受驚的槐樹妖精,腳下力道跟著放緩幾分。但那槐樹妖精非但沒安靜下來,反而抓緊機會一個回身踹向妖師,趁妖師躲避之際泥鰍一般鑽出妖師的掌控,一刻不停地衝向房門,嘴上還不忘大聲呼救。

「救命!救命啊!救……唔噗!」

就在妖精要勾到門把的前一刻,我閃身來到對方身後一掌劈下,妖精發出一聲悶哼,接著應聲倒地,當場昏死。看著不再掙扎的妖精,妖師嘖了一聲,意猶未盡地收起準備擲出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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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好妖精後,我們分頭將屋子裡探查一番,屋子裡陳設簡陋,和外牆同樣斑駁的壁紙幾乎可以用手指捻成粉末。比起居所,這裡更像是個臨時據點。據妖師所說,這類地點在舊市區並不少見,很多非法交易都會藏在這樣的舊煙花巷裡,只是眼前這個顯然超過人類警察的管轄範疇了。

結束二樓的探索後,我順著階梯下到一樓走廊,正好看見蹲在廚房門口的妖師。走廊一路從正門通到廚房,中間連結著數個房間,我所處的樓梯口正好在廚房右側。

妖師沒有點燈,僅有少許陽光從靠近天花板的小窗中透入。等了幾秒後,我走上前去,視線越過對方肩膀,看見他手裡正拿著半張泛黃的紙片。

妖師抬頭對我笑了笑,抬手將東西遞向我。我翻過紙片,發現這似乎是一張殘缺的舊照片,照片原本可能是張全家福,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被人撕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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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的色塊印著女性模糊的面容,在她的胸前還趴著一個人類嬰兒,碎片邊緣正好橫過嬰兒後腦,將他的身影削去了大半。我翻到照片背面,左下角書寫著一行小字:1952年9月1日,穆清周歲宴。

「你看上面這個抱寶寶的女人,是不是有點像李奶奶?」妖師將其它被他翻出來的東西放回原處,拍了拍手掌站起身。

我將照片放遠了些端詳,畫面中的女人盤著頭髮,一雙明眸柔和有神,她微微側身,和懷中的孩子相互依偎,自然大方的笑容讓她看起來幸福又和善。除了個人氣質,從面部骨骼和肩頸體態上看,這位女性確實和李奶奶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那雙眼睛,高起的眉棱和微勾的眼頭,讓她笑起來時有種獨特的風韻,端雅而不失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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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手裡的照片,開始思考妖師來這裡的前因後果。

是巧合嗎?槐樹妖精與這位李奶奶。

耳邊傳來幾聲聲響,妖師收好地上東西後又轉身在一旁的置物架上翻找起來,玻璃瓶碰撞的聲音在鋪滿磁磚的廚房裡顯得格外清脆。這裡的家俱已經不多了,二三樓殘留的生活痕跡也有些年頭,廚房可以算是一路下來唯一比較沒有被清理過的地方了,但如果妖師一開始的目標就只是抓住槐樹妖精,他應該不需要特別前來探察這一塊。

我抬眼看向背對我的妖師,那種微妙的陌生感再次湧上心頭。不只是槐樹妖精的事,包括他找上時間種族的過程和開啟拉普拉斯幻境的因緣,他都有所保留。

我心裡清楚,但他既無意解釋,我也不忍苛究。只是這些一再被嚥下的疑惑始終卡在嗓子眼,如鯁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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